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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龙by暮闻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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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渠看着十余骑北夷军围上来,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回光返照般充满了力量。他翻身下马,挥着卷了刃的斩马刀,大杀四方,却知道自己逃不掉。
战场上,匹夫之勇不足惧。恭渠用刀架住直击面门的长枪,余光瞄见背后有寒光闪过,心头一滞,默喊一声:“余岩!”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了恭渠背后那名北夷千夫长的喉咙。
余岩骑着风雷战马,挥着长枪一路劈扫,掠起血花千重。
“走!”余岩策马奔过恭渠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带,将他拽上马背,调转方向一路西奔。
恭渠扣着余岩的腹甲,回望血肉横飞的战场,终是心中不忍,大喊道:“撤!散!”
这是他最后的军令。
“恭渠,有没有受伤?”严尚的嗓音哑得厉害。
“我没事。你不是跟在父皇身边吗,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父皇……”
“恭渠,现在不要问,我稍后告诉你。”
“出什么事了?等等,这不是西边,你要去哪里?”
严尚不再答复,策马冲向了宛城北边的暮烟谷,确定甩掉追兵后,才停马休息。
恭渠扣住严尚的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父皇他们出什么事了?”
严尚满眼血丝,沉声道:“圣上无恙。只是先行部队收到了北夷王的议和书,我也是无意中听到圣上与群臣密议,才知道议和书的内容——北夷王要宁朝用你交换宛城!”
恭渠默然,抱住了气得浑身发抖的严尚,淡然问道:“密议结果如何?”
“以丞相为首的一派要圣上答应北夷王的条件,以太傅为首的一派要圣上回绝如此无理的要求。圣上……圣上他什么都没说。恭渠,满朝文武有几个真正当你是太子,举朝西撤却把你当做弃子断后,这样的朝廷,亡了又如何!我们走,九州山河总有个容身之地。”
恭渠轻叹一声:“当年册封我为太子,就已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北夷王竟然愿意为了我这么个弃子,留给宁朝片刻喘息之机。严尚,人总是怕死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怕死,这片刻喘息之机对惊弓之鸟的朝臣而言,弥足珍贵,逼得急了,只怕他们会对父皇不利,我身为人子,没道理坐视不理。”
严尚急怒:“你要去见圣上?他何时把你当做亲子对待,你又何时变得如此迂腐!”
“我不是迂腐,只是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能为他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恭渠笑着摇摇头,骑上风雷战马。
“恭渠,不要去!”严尚一把抓住恭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不去,我至死不得安宁。”恭渠回握着严尚的手,淡淡笑道:“既然生在帝王家,就该有此觉悟,只是,我负了你的一片忠心。”
严尚见恭渠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长叹一声,翻身上马,环住恭渠的腰,闷声道:“既然是忠心,就是甘愿,何来负与不负?只是我要你……要你不负……这衷情。”
严尚的声音越来越小,恭渠却听得真切,不禁笑出了声,扬鞭策马,直追西撤的大部队。
恭渠从小路追上了大部队,潜入主车帐。主车账周围的防卫情况告诉他,父皇在等他。
“你来了?”皇帝看到恭渠时,毫不惊讶。
“儿臣来报军情——断后部队已经全线溃散,北夷军顷刻将至,还请父皇定夺对策。”
皇帝从枕下取出一只锦盒,递到恭渠手中:“这是传国玉玺,现在交予你。”
“父皇,你这是……”
行将就木的皇帝一阵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不能让传国玉玺落入北夷军手中,也不能……不能交给任何臣子,你且带着它逃走。”
恭渠沉默片刻,道:“儿臣听闻北夷王送来议和书。”
皇帝冷笑一声:“我宁朝子孙怎能沦为他朝玩物,纵死,也只可殉国而死!”
“父皇,儿臣还想问明一事,”恭渠紧紧箍住锦盒,深吸一口气道,“父皇与我可曾有过父子之情!”
皇帝一愣,随即惨淡地笑了两声:“到如今,我的太子竟然问这个问题。”
“请父皇回答!”
“父子之情……有过的啊。”
恭渠望着风中残烛般的皇帝,深深叩拜,转身跳出主车账,赶到外围与严尚汇合,然而不等奔出一里,主车账的方向传来一声痛呼:“圣上驾崩了!”
严尚见恭渠有迟疑,忙要抢过缰绳,谁知周围突然火光大亮,竟是一队本该守护在主车账周围的精锐潜伏于此,转眼便将严尚和恭渠围困在中央。
火光中,议和派的面孔露了出来,枢密使赫然在列。只是这一眼,许多事便已不言自明。
“恭渠,我不是……不是……你信我。”严尚的声音透着凄然,他何曾想到,父亲竟是故意让他听到密议,故意放他通风报信,只为了引来恭渠。他以为他了解恭渠,却没想到丞相他们才真正吃准了恭渠不会临阵脱逃,必然会回来见圣上最后一面。
恭渠腰背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握住了严尚搭在他腰间的手,笑道:“怎么哭了?”
严尚将额头抵在恭渠的背上:“是我愚笨,才害你至此。”
恭渠低声道:“北夷王要的,是活的太子,加之现在玉玺在我手中,他们绝不会伤我性命。你骑着风雷往北边跑,千万不要被抓到,否则一定会被用来要挟我。我下马交涉,自有办法脱身。”
“恭渠……”
“你若不听我这番安排,才真是害我。”恭渠说完,跳下马去,冲着严尚灿然一笑,朝着马屁股踹了一脚。
第十折《绝路》
或许是因为枢密使的关系,严尚离开时并没有受到阻拦。
听着马蹄声远去,恭渠心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平静,真正的古井无澜,无悲无喜,这却并不代表他会束手就擒。
宁朝子孙纵死,也只可殉国而死!
恭渠的推测是对的,议和派要交给北夷王的,必须是一个活着的太子,所以当他拼死而战的时候,议和派仍然不敢下杀手。他夺了马,朝严尚离开的相反方向而去,冲进了一座无名的山头。
夺来的马匹远不及风雷战马,只知道一路带着恭渠往高处跑,最后跑到了山顶悬崖边。
议和派怕恭渠跳崖,尸身无存,往后不好跟北夷王交代,于是也不敢紧逼,就那么不近不远地僵持着,自以为是地用武力威慑,一边又编着花言巧语哄骗。
恭渠拿出了传国玉玺,看到丞相昏花的老眼顿时精光爆射。他笑了笑,将玉玺往地上猛地一掼。
啪咔!
玉玺雕得过分精巧,内部早有无数细碎裂痕,加之恭渠瞄准了一块裸出的石英岩,灌注丹田之力猛砸下去,玉玺顿时四五分裂。玉玺背上的透雕盘龙裂成三段,头部跌落出一枚拇指大的金丸,咕噜噜地滚到了他脚下。
吞金而死,死后一定不缺钱花。看来,老天在这种时候站到了他这边。
恭渠捡起那枚金丸,对着睚眦欲裂的议和派冷笑两声,仰头吞下。
“快!快去!别让他死了!”
慌乱的喊声中,恭渠感到胸腔灼热如被火烧,随后知觉渐渐退去,在议和派的精兵冲上来之前,往前一栽,失去了知觉。
……
山中阴风恻恻,盛君看着那整片山坡的无碑坟冢,面无表情。 小蟠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盛君,怕他想起一些事情会受不了,毕竟当初离开西海路过这里的时候,盛君根本没提要来看一看,仿佛是走过陌生的地方一样。可是仔细盯了一阵子,发现盛君的气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于是放下心来,抓了十几个胆大地靠近的亡灵,用缚灵索捆成串牵着玩。
小蟠不想打扰盛君的回忆,但也玩得有些无聊了,正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芥子塔突然从盛君手中跳了下来——不是掉落,而是想活了一般跳下来。
“盛君,当心!”小蟠急忙收了缚灵索,赶回盛君身边,在芥子塔外加了一道镇魔符。
在镇魔符的作用下,芥子塔安静下来,但是却阻止不了象牙白的塔身渐渐染出墨色。
“是不是余岩出了状况!”盛君急问。
小蟠谨慎地将芥子塔托在半空,皱着眉头道:“我忘了告诉你,芥子塔能连通龙族灵识。你身上有龙气,所以余岩一定透过灵识看到了你想起来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问怎么回事啊!”小蟠像托着个烫手山芋,收起来不是,丢掉也不是,苦着脸对盛君道:“我看你没什么表情,想起来的事情应该不算大事吧,可他怎么就激动成这样了?煞气比上次遇到的时候强多了。”
盛君心头一滞,却又涌起巨大的疑团——以当年严尚的脾气,就算自责无意之中连累太子落入议和派之手,也不该有如此强烈的煞气……
“镇魔符会不会伤他?要不要去找他师父?”
“镇魔符不会元神,只是不知道那个破破烂烂的身体能不能撑住这么强的煞气冲撞……”小蟠话未说完,突然脸色大变,喃喃道,“原来是你想起来的事情,引得他想起了自己的事情。这样强的魔障,恐怕真的找他师父才行。”
“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君伸手便要去拿芥子塔。
小蟠抢先抓住芥子塔藏在身后,退了两步,用力地摇摇头道:“盛君,你不是当年的恭渠太子,他也不是当年的太子伴读,你已经想起了自己忘记的事情,这就够了。不要理会他想起了什么,那是严尚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小蟠!”盛君要夺芥子塔,却不料抓住小蟠胳膊的刹那,竟然也看到了芥子塔里余岩回忆起来的情形,顿时忘了动弹。
小蟠默然,不忍直视地把芥子塔放到了盛君手中。
原来那晚,严尚并没走远,朝北跑出五里地后,终究是不放心地折返,却不见了议和派的人马。心下疑窦横生,他便顺着马蹄印一路跟上当时还是无名山头的镇鬼山,刚过山腰便看到议和派的人开始下山,队伍中俨然有恭渠的身影,只是——恭渠被绑在马背上,满脸血迹,了无生气。
恭渠,你不是说议和派要抓活的吗?不是说他们绝不会伤你性命吗?不是说……你自有办法脱身吗?为什么要骗我!严尚隐没在树林的阴影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不是是死是活的身影,远远听见了丞相焦虑的声音。
“他吞金自杀,可如何是好?北夷王肯接受一具不会喊不会动的尸体?”
旁边的尚书令道:“丞相且宽心,我们已经尽了人事,天命如此……”
严尚耳边嗡鸣不止,悲恸至极,盛怒至极,心中反而没了波动。他如鬼魅般绕到高处,悄然接近队尾。银光闪过之处,头颅抛飞。
这些,曾经都是他的同胞,甚至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就是这些熟悉的人,背叛了宁朝,意图拿恭渠献祭,换取他们苟延残喘。现在恭渠死了,他们还要把尸体也带回去交给北夷王复命。这些人,就是他的同胞,他的……父亲!
严尚无意隐藏行踪,但当议和派精锐做出正确反应的时候,他身后已有上百具身首分离的死尸。而此时此刻,枢密使大人挡在了他面前,厉声喝道:“孽子!住手!”
杀红了眼的严尚被这熟悉的呵斥声拉回一丝清明。
“孽子,国破家亡之际竟对同胞狠下杀,还不束手就擒!”
严尚狂笑道:“同胞?同胞算什么?你身为人父,却以亲子为饵骗恭渠入圈套。你身为人臣,却伙同叛贼谋划将太子送给北夷畜生!”
“我严家满门忠烈,那禽兽却将你……将你……我严家男儿怎能受此大辱!”
严尚怔怔地看着父亲——原以为自己和恭渠的感情是藏在彼此心里的秘密,没想到早已被他们看在眼里,而且看成了一番龌龊不堪的光景。然而他知道,就算此时说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父亲也不会改变初衷。当父亲投奔议和派时,他父子二人就已分道扬镳。
枢密使愤恨不已:“为报家仇,我必将他送到北夷王手中,让他也尝尝你所受的屈辱!”
严尚看着怒发冲冠的父亲,醉梦阁中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用刻意猜测都能想到恭渠一旦落到北夷王手中会遭受怎样的屈辱,那种事情,决不允许发生。
“父亲,你教我忠君,我能做到的,就是忠于太子。你当初送我去做太子伴读,难道不知会有此结果?身为臣子,我决不能让他落入北夷王手中,他若受半分折辱,于我而言,不亚于凌迟之刑。”严尚看到前面的队伍越行越远,不禁焦急难耐:“父亲,请让开!”
枢密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严尚,哑声道:“杀了我,你才能带走他!”
严尚望着须发花白的父亲,赤红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
恭渠,你说过,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能为他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胸襟,我做不到你说得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决不会让你落到北夷畜生的手里!
佩剑出鞘,寒光如霜,眨眼已是血溅襟袍——和自己体内一样的血。
议和派的精兵纷纷退开,没有人再敢上前阻止这个挥剑弑父的罗刹。
厮杀变成了屠杀,当严尚伸手夺过恭渠,骤然发现他尚有呼吸时,屠杀也戛然而止。
剩余不到三成的士兵趁机落荒而逃。
严尚抱着恭渠,神智恍惚地朝西边逃去,被原本在半路等待接应议和派的北夷军发现,本能地逃着,不知何处是终点。
一整夜战斗、奔逃,黎明时,精疲力竭的严尚看到了终点。
茫茫西海,碧波万里。
恭渠仍未醒来,严尚将他背进了一个临海的隐蔽岩洞,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污,触碰着他滚烫的皮肤,从腰间拔出佩剑。
“恭渠,我说过,不会让你有求死不得的机会。我如果我做不到,就拿这条命赔你。所以,等我回来。”严尚用力地抱了抱恭渠如被火焚的身体。
海水拍打着岩石,海浪溅进洞中,打湿了恭渠的身体。
严尚凄然一笑,悄然离开,折返迎敌。
至死,方休。
……
盛君不等看完,把芥子塔交还到小蟠手中。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余岩刚被做成灵偶的时候没有记忆,那并不是因为老道的法术出来差错,而是因为他不愿意记得恭渠。因为……是他把恭渠引入了圈套,是他把恭渠独自留下。为了恭渠,他屠戮同胞,甚至丧德弑父,为了恭渠,他死战北夷,最后却仍失了承诺。
小蟠第一次看到盛君流泪,然而却无心劝慰,因为盛君把芥子塔交还给她的瞬间,一滴泪落在了塔身上。
镇魔符,破了。
第十一折《破煞》
怎么办!
小蟠惊慌地看着盛君,芥子塔的塔身已经完全被煞气染黑,周围游荡的亡灵受到了影响,开始变得狂躁起来。
“盛君,我们只能去找他师父了。那个老道会不会在翠红阁?”
“恐怕他暂时不会再去找那个雨浓姑娘,但是它会给我们领路。”盛君指着天空。
小蟠仰起头,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通过灵念直入脑海。
“救命啊!我不要死啊!我还没有找到雌雕生蛋啊!”金雕歪歪斜斜地从天空扎下来,仿佛翅膀失去了控制,朝着盛君扑过来。
小蟠恍然道:“忘了它是余岩的言灵使,余岩出了状况,它也不好过。”
盛君挥出一团灵力托住金雕,这才看到金雕的胸腹部飘绕着漆黑的煞气,为了与之抗争,金雕几乎奄奄一息。
小蟠提起金雕歪在一边的脑袋:“你还有救,如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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