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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丘之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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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一手揪着柳忆衣领,身子急速往后一坠,柳忆意料不及地被扯倒,压在左丘远身上。
  柳忆一惊,心道:「原来他刚才是在装作害怕,怪不得了。」当下临危不乱,想立马挺身而起,却觉右臂上一痛。斜眼看去,已自鲜血淋漓。俯跌之势难以速止,他还来不及感觉到剧痛,已被割伤达约一寸之深。然后,他便察觉自己腹腔的衣料也被割断,下衣襟落下,露出被布条紧紧裹着的腰身。因为捆得够扎实,风筝线再锐利,也伤不到他。
  左丘远任由柳忆伏在自己胸膛上,仰天边咳边笑:「本以为这一下能把你剪个肠穿肚烂,算你命大!」刚才暗杀不成,左丘远只道下一刻柳忆就要对自己下杀手,所以也懒得去拍断自己腰椎,于是闭目待死。
  岂料柳忆手指从他腰部缩开,转而疾伸到他脖子的穴位上,轻声在他耳边道:「你这暗算之法本来甚好,只可惜我捆住了腰腹,你下手的方向也偏了,所以伤口才那么浅。」柳忆另一只手抓起左丘远刚才扯线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身上一个位置,续道:「要不是我限制了你的活动范围,你的手就能够到这里,位置就对了。还有就是你的手不够力,丝线绷得不够紧,所以不行。要是拉得够直,我这条手臂可要活生生被你割下来了。」柳忆两手仍是活动自如,就如完好无缺一般。听他的口吻,竟似在耐心教导左丘远。
  虽然左丘远不明白柳忆为何放生一个想暗杀自己的人,可若是柳忆下了杀手,倒是一了百了,是自己技不如人;现在他用这般言语,明摆着是在羞辱自己。左丘远气极,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你……好!」
  柳忆面无表情地说:「我再说一遍:不要闹得太大声,让外面的人听到。下次再是这样,就不是残废那么简单了。」说罢重施故技,手指往他喉咙压了压。左丘远但觉脖前一紧,不仅说不出话,就连气也喘不过来,冷汗随即涔涔而下,沾湿被子。随后,柳忆又把力度减了些,手指却没有移离,身体也维持着压在左丘远身上的姿势。左丘远顾不上仪态,连忙深呼吸了几次。
  偷眼看柳忆之时,左丘远发现他竟又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与其说是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那种感觉更像是有什么滑溜之物窜进自己的衣衫,在皮肤上缓缓蠕动;不像鱼儿冰凉的鳞片,倒如篝火细细的烤烘。柳忆目光如炬,身体虽然没怎么动,视线却在左丘远身上徘徊游走,好像要腐蚀他的内脏似的深深烙下。左丘远难得正经地留意柳忆的眼睛,发现眸底闪烁着的并非猥亵凶暴,却是纯粹的全神贯注。若要形容的话,就是小孩子得到新玩物那种单纯的喜悦,清澈而不带杂质。
  左丘远在心中嗤了一下。
  他得知柳忆是练家子,已充分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凭武力取胜,所以不再尝试挣开,只是忽道:「你可知你现在最在乎的那个人在哪吗?」
  柳忆心中一沉,知道将要有事发生了。左丘远明明在说话,那形态却如黑夜中无声展放的花一般,刹那间绽出带毒的甜香,弥漫于月色之下。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就是自己身陷险境的讯号;看到蛇嘴中伸缩的赤红信子,没人敢不相信附近没有毒物。左丘远既然已知我顶替了妹妹,应该也猜到我已事先把她藏好。从我进来新房算起没过多久,何况他在这段时间内没有向把守者互通暗号,命令他们去抓她,所以他说的那人自然就是那个被抓起来的少女了。柳忆最没有把握的,就是这名身份不明的人质。现在被直截了当地指出来,显然左丘远肯定柳忆无法救出她,可说是成竹在胸。
  可是,现在已经不能设法救她,因为柳忆最后一道保命之计已经自动开始实行,他想阻也阻止不了。只听街上渐渐吵闹起来,急促的奔走声夹带着金属在路面拖行的刺耳声,不像刚才围观比赛的群众起哄,倒似大批乡民夺路而逃,且由远至近纷至沓来,光听已可想像沙尘滚滚之景。声源距离新房尚远,所以听不清楚人们在谈论什么,但其语调高扬,透露着胆颤心惊之感。柳忆深深皱眉,道:「我无法救她,只能任凭你处置了。但我这边也已经无法阻止外面的人,这点还请你谅解。」
  柳忆在第三关开始前办的事,就是为自己铺好后路。他稍微易容一下,装扮成无名乞丐的样子到附近散播谣言,说是抓走失踪者的罪犯竟混进镇内了,讹称刚刚还看到一人红着眼﹑抡着菜刀走在街上。民众知道镇上的安全措施把大家困在镇内,本是为了保护他们免受邻镇恶人所伤,但如果该恶人已到此镇,封镇变相就是把狼与羊放在同一个笼子里。假消息一传十,十传八,不消片刻变弄得到处人心惶惶,于是比较胆小的人连忙收拾细软,聚集起来叫嚷着要出镇。被左丘远手下冒名顶替了的新守镇人为数不多,浑然没想过镇内会突然起哄,自是无力应付。一大伙暴动的群众忍不住冲到镇外,左丘远的情报封锁便告失败。虽然柳忆不清楚新郎的身份,但既是富贵人家,打听消息的能力自然够快。相信过不了多久,招亲之事便会传到新郎家人耳中。如此一来,左丘远行迹必定败露,这场闹剧便能结束了。
  本来柳忆因此有名女子在左丘远手上而不敢妄动,但后来想想,她应该不会被藏在离招亲场地很近的地方,就算左丘远要杀了她,要隐藏行踪的他也不能用信号弹之类惹人注目的方式下令。如果口头下令,传达需时,便可看机会前去相救。虽然成功机会不大,但柳忆要赌一把。岂料左丘远劈头来了挑衅性的一句:「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说明柳忆猜错了,可能那名少女是被藏在很近的地方。左丘远反其道而行,抹杀了柳忆救人的机会。虽说左丘远就在怀中,柳忆还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放人的招数,但他不想日后被冠上绑匪的名号,亡命天涯地逃避追捕。
  左丘远闻声,脸色倏地一变。他瞬间猜到柳忆用了某种方法使人们泄露自己的情报,外头的要不是暴躁出镇的民众,就直接是爹爹派来抓自己回去的人了。其实他口中那个柳忆在意的人并不是那名少女,而是指他妹妹。左丘远早就不知道柳妹到什么地方去了,只不过见柳忆和自己共处一室,想吓吓他碰运气,看他会否真的相信自己发现了柳妹的藏身之所,已把她抓起来当人质,因此转而听命于自己。没想到这一吓效果奇佳,左丘远看柳忆脸一板,还道他居然真的上当,心中暗暗称庆。
  可一瞬之后左丘远又大吃一惊,因为他听见外头人声鼎沸,以为柳忆竟不惜果断放弃妹妹,也要使计让自己脱身。这个男人出乎意料地无情。他只道柳忆那句「我这边也已经无法阻止外面的人」,并不是指没有能力,而是柳忆决定狠下心来作出取舍。
  好,这个男人竟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残忍。
  左丘远再次失笑,心中充斥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怅然若失。
  繁星隐现的夜空好像正在褪色,深沉的外壳一点点地剥落,露出苍白的斑点。暗哑无光的星星就如枯骨残骸的碎屑,被凌乱地撒在天边。
  就这般空手而回,回到那一如既往的岁月漩涡之中。可以的话,左丘远真不想由眼前这张自己猜不透的脸替自己送行。左丘远是如此憎恶自己,也如此憎恶杯中的倒影。把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带到府上,对江山又有什么帮助呢?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统领群众的料,绝对不能接手父亲的权位;这次无法向父亲举荐人材,至少不要再带一颗灾星回去吧。
  当左丘远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时,柳忆突兀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答:「左丘远。」
  柳忆默想了一会儿,道:「左丘家么,不坏。我们来进行交易吧。只要你把她放了,并且从今一直保护她,我就答应替左丘家出谋献策。我知道掌权者的决定非常重要,下令一回,已可颠覆整个江山。我的提议怎么样?」
  于是,两人自行步出房间,那时外面已有两行整齐的队伍,恭迎少主回左丘家真正长居的府邸。柳忆换上一套与其他随行下仆无异的服饰,自愿排在队列最后,负责搬运物品。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知又在计划着什么。少主被亲自送到轿上,自然管不着,也懒得管了。反正交换的条件已先说好,而柳忆说过会先替自己说话,自己有的是机会反悔。不过要是柳忆真的履行了约定的义务,左丘远同样会履行承诺的。好不容易到手的政治人材,可不能因出尔反尔而赶跑。
  左丘远回去见父亲时,按柳忆所教的那样只承认了招亲一事,却称并无看中任何姑娘,因此空手而归。其中柳姑娘虽没有胜出,但自己以招亲为契机,认识了其兄柳忆。二人身世甚是可怜,办起事来倒挺机灵,所以自己私自把他们留下了当仆人。
  招亲结果尚未来得及公布,所以没有其他人知道真相,对父亲撒的谎也无人起疑。他也没怪责左丘远,至少他这次没有惹事生非。虽然儿子不愿继承官位,但他知道儿子自小聪敏过人,看人的眼光值得信赖,所以也没怀疑柳忆。儿子辨别一人是否值得被归类在自己界线之内的能力是很出众的。柳忆自此以少主之下仆的身份留在府上,日常表面的工作是侍奉少主,实际上一旦左丘家遇上困境,他便借左丘远之口提供计策。身兼军师的工作,却不愿领军师之头衔,柳忆旨在保证自身在官府支配体系下的自由度。换句话说,就是倘若被他发现左丘家与其他贪官乃一丘之貉,他便会断然拒绝助纣为虐。
  后来左丘远应柳忆的要求动用权力,替他调查父亲当年的案子,找出了当年曾接触该盒香料的官员。因为不是正规的买卖,为保密起见,天子没有派遣太多人手搜罗此物,所以他们较易锁定目标。左丘远虽然不喜从政,但也素来看不惯贪官为非作歹,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积极地替父亲招揽人材了。于是,二人达成协议,现阶段先对那几个人进行监视,日后再想法子翻案。
  左丘少主也派人把柳妹也接到府上,让她做些毫不费劲的杂务。既然成为府上的人,她也就不缺左丘府基本的安全保障了,所以少主算是履行了承诺。柳忆在旁看着一切,没有作声,却扬起了嘴角。
  第一次随左丘远到府上的途中,柳忆排在长长列队的最后,就是因为他开始意识到他与左丘远口中所指的「在意之人」并非同一人。柳忆发现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那名少女,因此推测他当时是故弄玄虚,想骗自己相信妹妹暗中落入他手中了。如果左丘远真的以那少女作人质,计划已经失败,要不让其父发现自己诱拐良家妇女就只能偷偷把她放走或处理掉。队伍迎接少主后便立刻启程,时间紧迫,这种见不能人的工作,当然是交给队伍位处最后的人干才最不显眼。可待在队尾的柳忆并没发现旁边的仆人有任何动静,可见左丘远实际上并没把她带在身边。
  然而,柳忆当然不会把「自己在意的人是那名少女」这事告诉少主,如此便可任由他继续误会下去,转而去按照约定保护妹妹。而且少主看起来压根儿就没在意过那少女,如不告诉他真相,那么可能会有两种情况:第一是那少女早已被释放,不知情的少主永远不会重新把她抓回来当人质;第二便是她仍在少主手中,但从刚才的推断可知少主拐她并不为以其要胁他人,所以就这般放任不管的话,估计过一阵子他玩腻了,自然会放她回去。无论是哪一种,都比一直回不去要来得好了。
  这就是二人的差别。少主就是太过不管外人死活,所以才完全没想到要利用随手捡回来的人,就好像那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也正因他只会一心追逐自己选中的猎物,对外人残酷,却对自己人有无限的热情,所以柳忆才想到留在此地辅助左丘家。
  现在兄妹两人的生活获得保障,比待在之前的家要好得多。柳忆打算从今起更近距离﹑更深入地监察左丘家内部的运作。要是到头来还是惨遭鸟尽弓藏之厄运,至少仍有把柄在手。他总觉得对待左丘远没一刻是能放松的,虽然现在是左丘远受其掣肘,但没准一个不留神,便会被猛然反咬一口。可就算每天都过得如此提心吊胆,柳忆还是隐隐觉得甘之如饴。
  唯一让他大惑不解的是,他曾到本来的居所附近探听少女的消息,却没有结果。她家里的人说她曾回来一趟,可是当夜又偷偷离家,直到翌晨才归来。自此每天如是,过了好些日子。家人寻问,她却什么也不说。
  一天清晨,左丘少主坐在后园的树下读书,柳忆站在一旁侍候他。雀鸟低飞,在横向伸展的花枝间一掠而过,拍拍翅膀加快了清香的流动。阳光沿着树叶的脉络一泻而下,因着枝桠与鸟儿交错的阻挡,冲散了投射在地面的固定影子。手中书卷光影晃荡,少主只觉眼花撩乱,看得一阵晕眩。
  柳忆问:「要替您斟酒吗?」
  少主一脸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把书放在膝上,说:「泡茶吧。」
  「您不是一向只好美酒不爱茶的吗?」
  「现在觉得酒的颜色太淡,就算是琼浆玉液,一眼看去就直接见底;茶只要沏得浓些,上面的倒影就清楚多了。要是你趁我低头看书时偷袭我,也许我会因为看得见你的倒影而更早察觉。」话是这么说,可他并没有将椅子挪离树荫下,就这般安然稳坐。
  柳忆一边倒茶,一边觉得好笑地问:「杯中倒映的除了我,还有上面纷乱的枝叶呢。敢问您如何一眼瞧个明白?」
  左丘远瞥了杯子一眼,柳忆的倒影看起来竟又跟自己的变得不那么像了。水中之影迷离黝暗,却没有模糊他硬朗的轮廓。那眉梢间的笑意,自己何时拥有过了?
  少主并不转头看他,只问:「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因为被怀疑而为自己辩护吗?」
  「您要是怀疑我,就不会这样问,更不会让我跟您二人独处了。」左丘远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柳忆续道:「您希望我这样回答吧。」
  「这种低层次的辩解可不适合你。别拿我开玩笑。」
  「适合?」柳忆对这措词表示不解。
  「对,千言万语不过是人身上的装饰,不适合便不要戴在身上﹑说到嘴边了。」话音刚落,左丘远与柳忆的目光不经意地在水面交接。左丘远但觉自己一记重拳落在棉花中,使不上力,于是怏怏不乐地移开了视线。
  柳忆出奇地看出左丘远在羡慕自己的小心思,叹道:「你我是否一样又有何妨?看那大好水域,河流纵横交错,终究还是汇聚成江海,远远把对岸的笙歌喜气推送过来。歌调乃无形之物,万物百态阴阳揉合,是为一体。只要各人互相补足,使得国泰民安并非难事,繁花似锦之景总会长留于京的。」
  少主佣懒地打了个呵欠:「少对我说教。」然后,他扭头细看身后的树,问:「话说回来,我身后这棵树是哪来的?虽然我已很久没有踏足花园,但我可不记得有这样一棵花树。就算这是新栽培的,长得也太快了吧?」
  柳忆闲恬笑言:「我也不知道,但这问题就不必深究了。您要是累了,倚着树干小歇一会儿吧。」
  这话明显是以下犯上,可左丘远毫不在意,将头往上微仰,茂密树冠镶嵌着的红宝石尽入眼帘。把最后一眼瞧见的景色收至眸中,一合眼,竟在微风中沉沉睡去了。
  外头的大道宽阔康庄,两旁长着翠绿的长草,明明是从地下探出头来,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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