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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 完结全本-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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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付于我,却独独负了承诺……你负了承诺……”
满堂的心腹看不懂他们那一呼百应的盟主为何会见信流泪,然而墨台鹰确是哭了,唯一的一次毫不避忌地肆意痛哭。
“他们果然去了宣州,那么必会上灵予山洗泪崖!”沉默的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启齿,尤为刺耳,他似乎并不避忌墨台鹰的情绪,径自道:“龙箫已经颁旨,命万长亭率兵追缴,燕城更是被皇家军队日夜戒严,墨台鹰,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须早作筹谋。”
墨台鹰抬首看向说话之人,那是一个瘦削清秀的年轻道人,身上具有苦修之人的疏淡风骨,神情却颇为冷漠。
“墨台鹰,你的目标在龙泪竹,我的目标在龙箫,他们兄弟反目,此番是实现夙愿最好的机会!”那道人说着走近墨台鹰,肃然道:“一切我皆可代你去做,只是行事之后,我需要你的江湖势力庇护家眷。”
墨台鹰冷眼逼视着眼前的道人,不禁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此刻,强大的心智告诉他必须冷静,或许,胸腔中澎湃的痛苦、担忧、嫉恨和不甘让他被迫冷静,顿了顿,他站起身,伸手将信札在烛台上点燃,然后,他无声地盯着信纸被烈火燃尽,方才拂去衣襟上的灰烬,转过微红的眼睛问道:“你在名州寻到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连兄,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连荆芥目如寒锋,直言而答:“我要龙箫与师兄反目,仅此而已。”
墨台鹰冷冷一笑:“你不惧他会因此灭了天门么?”
“惧?”连荆芥拊掌大笑,“他为了掌门师兄,连皇位和江山都可以不要,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牺牲,你真以为他会灭了天门?”
墨台鹰不言,神色复杂地盯着连荆芥。
“只有让龙箫彻底断了痴念,天门大业才能在师兄手中光耀延续……”连荆芥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无奈,语气却异常坚决:“我们天门中人,向来由不得自己,师兄戴上斑指,便该忘情,我身为长老,当遵从师父临终所托,毕生辅佐师兄,为了天门大业,此番,我不惜背叛师兄,斩草除根。”
墨台鹰心中一凛,霎时牵动出无限繁复的苦涩纠结,连荆芥为了天门大业,那么我为了何故?为了江山,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得不到的沈犹信?
大宗天庆六年,此时,墨台鹰虽然年轻,却已是江湖上声名远扬的侠客,是初建的龙鼎联盟至高无上的盟主,是乱世末年被无数英雄所敬仰追随的大哥,或许,他更是诸人心照不宣、一同认可的未来帝王。
墨台鹰一挥衣袖,人群散去,留下了连荆芥一人:“说罢,你当如何?”
“回灵予山,用天门第一奇毒为湛卢宝剑洗尘,墨台鹰,究竟万长亭和龙泪竹谁先受此一剑,便从了天意罢!”连荆芥淡淡一笑,眉宇间却是凄凉异常,“待引朝廷兵马上山之后,我便与师兄诀别,投奔名州。”
墨台鹰凄然阖上双目,喉咙一动,不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诀别……这个为了所谓的天门大业而义无反顾的年轻道人,他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墨台鹰棋盘上的棋子,而墨台鹰,亦不过是另一个人棋盘上的棋子,那个曾经落魄的少年,遇见了邪恶的诅咒,最终未能走出浓得化不开的宿命。
少年枉纵,枉纵少年。
“你究竟想要什么?”
“本王……只要一个人的命。”
“谁?”
“你若答应缔结契约,时候到了,本王自会告诉你。”
“我和你不同,你是鬼,可我是人。”
“本王给你时间考虑,你何时答应缔结契约,本王何时兑现承诺。”
契约,承诺……墨台鹰心如刀绞,摇头长叹。笑话,他对自己说,为了江山,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得不到的沈犹信?不,都不是,终究是为了自己——大哥,你负了对我的承诺,我便让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代替你实现承诺罢,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他想要的,我亦能给他。
“我答应缔结契约。”
“你瞧,由人变鬼,就是这么容易。”
“告诉我,你想要谁的命?”
“灵予山上,谁戴掌门斑指,本王便要谁的命。”
不是梦,不是故事,是残忍的现实。
墨台鹰睁开眼睛,那些难以释怀的痛心,竟不知不觉地化作心中无法动摇的决定,或许他并不后悔,但是这个决定无可避免地改变了他以及所有人的一生。
一片狼藉的将军府内,他的手和连荆芥缔结了契约,他的心,同时卖给了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
“传我亲令,火速集结宣州分舵人马,即日起暗布于燕城官道各处,但凡见到皇家特使携旨奔宣州而去,无论皇旨是杀还是赦,一律截下。”
“诺!”满堂心腹高声答道,无一异心。
无论是杀还是赦,在墨台鹰的眼中唯有杀无赦。杀无赦是什么,是成大事的手段,是六亲不认的绝望,是无可宽恕的原罪,是无可挽回的宿命。
那一年,灵予山上,朝廷兵马攻上洗泪崖,刀剑血洗天门,没有杀令,也没有赦令,有人死了,有人伤了,当宿命来临时,无论活着的人还是逝去的人,皆无可逃脱……
(伍)剑洗前尘
“天意弄人,不过是人自弄之,人若败给了欲念和执着,换来的便是心的煎熬。”那青年止住了诉说,回眸凝视着雪里珠。
雪里珠刹那从恍惚中清醒,他抬袖揉了揉鼻心,亮似晨星的眸子里含着让人难以读懂的深意:“你为何知道这一切?”
青年温颜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么,我告诉你。”
雪里珠微微一颤,不由得舒展了眉,但见那青年落落大方地向自己走来:“世人唤我幽王,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大鼎和鬼域两国王族之血……”青年在雪里珠身前站住,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颇为肃然,“我外祖父姓墨台,祖母姓夜,但在我出生之时,仁治皇帝便下旨将我过继给大鼎国的神武将军,自此拜其为养父,从李姓,单名一个焕字。”
“李焕……”雪里珠喃喃,呆立了好一阵儿,他的心底幽幽地升起一股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意,如抽丝剥茧,快刀乱麻,这一刻,那些远去的红尘万种,那些他执着追寻的前辈记忆,那些悲悯的被喻为真相的残忍现实,终于逃出升天,再次重获自由。
李焕见雪里珠心绪难平,遂回身行至大殿东堂的墙壁前,熟练地旋开墙上的机关,只闻一阵轰隆的闷响,墙上竟然现出一道狭长隐秘的壁龛。李焕从龛中取出一支长条形的檀木龛盒,关上机关,走回雪里珠身边。
“你要寻的东西便在这盒子里……”李焕双手托起龛盒,肃然说道:“父帅离开燕城之前,曾多番嘱咐我,他此生有两位故交隐于民间,若有朝一日,他们的后人来燕城寻物,定要将这两件物事双手奉上,我之前已将玉雕扇奉还于你,另一件物事,现下便也恭然归还。”
雪里珠几乎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声,他凝神看着那龛盒,伸手触向锁芯,略微掀开一条缝,盒中似有寒光射出,他手掌一颤,“咣当”一声,那盒子被猛然掀开,眼前刹那光芒四射,雪里珠下意识地眯上眼睛,透过光亮,只见盒内的锦缎中平放着一把湛然浑厚的绝世宝剑,剑身通体玄黑,剑鞘和剑柄上镶着象牙色的九华玉。
雪里珠唇角一颤,瞬间红了鼻心,待手掌缓缓抚上墨黑的剑鞘,他复杂的神情骤然变得尊敬又亲昵,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关于这把剑的故事,而今终于亲眼见到,脑海中那些对乱世英雄的想象顷刻化为现实,眼前这柄承载着厚重前情的宝剑,它并非梦幻泡影,它这般深刻,这般夺目,雪里珠虽然年纪尚轻,然手抚剑鞘,此情此景,却是意难平……
双剑相交,寒光袭面,浑身鲜血的沈犹信横剑挡在龙泪竹身前,剑刃上的血竭和血相溶,一滴一滴地浸入伤口,如同恶魔罂红的诅咒,人们甚至来不及逃避它漫漫湮开的过程,毒药便在刺眼的青锋间猎杀了宝剑的主人。
万长亭的惊愕,龙泪竹的绝望,毒圣续断的救治,满崖骑兵的众目睽睽,无一能拯救这阴差阳错的嗜血黄昏。
重伤在自己的剑下,是英雄的悲剧还是情种的宿命?杀了沈犹信的人,是万长亭,是龙箫,还是心中那断不了、挥不去、放不下的情?阖上双眼的沈犹信从未想过,这把夺取他性命的仁厚之剑,却是一把无情之剑。
“无情……”龙箫醉倒在宫殿的台阶上,仰头将坛中的最后一口烈酒灌入愁肠,神色绝望至极。
帝王尊前,衣衫血污的万长亭跪倒在地,此刻,这个呼风唤雨的宦臣竟全无平日里的做派,侥幸回到燕城的他,只感惶恐,惊惧,苍白。
“奴才之前……当真未接到皇上的密旨……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赦令传至灵予山之时……已是殿下坠崖整整一夜之后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龙箫凄然长笑,手中酒坛碎在地上,溅起片片瓷花,触目惊心。一刹那,皇储、江山、痴爱,一切都不复存在,短短半年时光,这个年轻的帝王,竟好似苍老了千年。
大雪漫天,满堂朝臣、满庭淑仪在宫殿之外长跪不起。岁末的钟声敲响了龙箫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暖火,他握着万长亭的手,瞳孔里绽放出无人能懂的光彩,却凄凉得无药可解。
“万卿……一定要替朕……寻到两个人……”
万长亭颤抖着跪在龙箫的卧榻旁,已然泣不成声。
“寻一个有资格让朕将江山拱手相让之人……他有本事夺江山……朕便给他……朕便给他……”龙箫如回光返照一般,空洞的眼神里竟闪过一抹释怀的笑意。
“皇上!”万长亭紧握着龙箫冰冷的手掌,却觉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他默然半晌,终究凄然地点了点头。
突然间,龙箫眼中的笑意又尽数散成云烟,所有的光彩霎时化成了恨,化成了那深深的,对帝王宿命,对皇朝宿命,对情爱宿命无法释怀的恨。
“无论用多长的时间……用何种手段……也要寻到那个真正的下毒之人……”
“……奴才……遵旨……”万长亭闭上泪眼,重重地垂下了头。
“朕……朕知道……他……他绝非下毒之人……”转眼间,龙箫眼里的恨意又消逝得无影无踪,他干裂的唇角扬起一抹信任的微笑,干净无暇,蜕下帝王的面具,那脸上的每一分神色皆透着布衣的简单纯粹,又痴得恰如疯魔。
无声,无息,黄袍覆盖的身躯渐渐冷如寒冰,皇宫内外哀号一片。万长亭脸上苦泪纵横,他站起身来,穿过如潮水般围拢来的太医和朝臣,跌跌撞撞地奔入殿外迷蒙的大雪之中,眼前掠过一张张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然而很快,这一切便随着遗诏的颁布和龙葭的登基,含着无可磨灭的伤痛印迹掩进历史的尘埃里……
雪里珠伸指一弹剑刃,深深地叹了口气,天庆帝执着于情爱,勘误了龙泪竹和沈犹信,也勘误了自己与毒圣,直到弥留之际,他方才得到真正的解脱,将百年江山和一世荣华拱手相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毁剑之人,原本有情。
“雪公子,本王知道这把剑的意义,请你收下它,将它还于真正的主人罢!”李焕目光炯炯,灿烂若星,坦然请道。
“不……”雪里珠收起思绪,坚定地摇了摇头:“送出的东西,岂有要回之理?不修武艺之人,又寻之何用?”他抬起眸子看着李焕,已是泪眼模糊,神情尤为严肃:“王爷乃皇族血脉,手握兵权,亦为将军义子,一身武艺,这柄湛卢宝剑自当赠予英雄,于盛世之下,为国为民,雪里珠今日得见宝剑真容,心愿已了,此生无憾。”言罢,他阖上剑龛,轻轻地推向李焕怀中,含泪的眼睛里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美到极致。
李焕微一恍神,似乎被雪里珠眼睛里的神采触动了心窍,他怔了怔,遂不再相劝,朗声笑道:“此一剑一扇,颇为传奇,如今扇子在你手中,宝剑在我手中,想来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了。”
雪里珠当然明白李焕这一语双关的话中之意,不禁脸色一红,垂首不言,他生而冷情,从未和陌生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交集,如今李焕浑身上下的坦荡与热情,竟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温暖来。
“焕哥儿!”殿外突闻一声戏嗔,人未到,声先至,“我听说名州来了位贵客,今儿个本少爷可是亲自下厨准备宵夜!”
雪里珠一惊,寻声望去,但见一名俊美少年踏进殿来,他浑身锦袍,举止潇洒,举手投足自成一派书生的风采。
李焕见了他,霎时笑弯了眼眉,忙迎了上去,拱手谑道:“我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准瞒不过你这顺风耳,父帅若是知道了,又得训我随你厮混了!”
“谁许你这不懂规矩的说话!敢情本少爷就是个厮混的主?!”那少年眉眼含笑,一面戏嗔,一面上下打量着雪里珠,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雪里珠见李焕与这少年言谈之间甚是亲密,不禁心中微酸,竟有些不是滋味,正欲相避,却见李焕拉着那少年的手,近前无奈地笑道:“这臭小子比本王晚出生两年,本王却得礼称他为世叔,雪公子,你是本王的客人,也随本王唤他世叔便是!”
雪里珠闻言,方知这少年身份,适才豁然,尴尬立时化为惊喜,只听那少年调笑道:“唉哟哟!你让这位俏公子平白无故地矮了一辈,也不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雪里珠红着脸,莞尔施礼:“世叔。”
李焕爽快地拍手大笑,那少年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罢了,端的由着他欺负你,雪公子,你是贵客,不必拘礼,我姓唐,你唤我念羽便是。”
“唐念羽……”雪里珠眼神骤动,暗道:“莫非他的兄长是……”
“焕哥儿和我等候雪公子多时啦!”唐念羽笑着看向李焕怀中的剑龛,伸掌轻轻一拍,叹道:“我娘亲年轻之时,也曾追随过这柄宝剑的主人。”
呵……雪里珠只觉百感交集,欣喜与痛快之意无法言喻,世间之事当真奇妙,谁又知道,多年以后,这些带着前辈记忆的后代,会以这种方式完成故事里未完的重逢。
“大哥让我问候公子,不知大哥的两位故人,如今可好?”唐念羽正色问道。
雪里珠重重地点了点头,无须太多言语,含笑足矣。
唐念羽一听,心中宽慰,脸上再现爽朗之色,开怀道:“此番终于能跟大哥和娘亲有个交待了!”说着又朝李焕笑道:“我的好王侄,雪公子寻大宗故梦而来,咱们怎可不引他往那梦醒之地而去?”
李焕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明儿个咱们便去求个梦醒罢!”
雪里珠隐隐地猜到了些端倪,愈发奇道:“何为梦醒之地?”
李焕淡然一笑,刹那风吹额发,只感无限清明:“南桥淡月笼纱,还宿河桥深处,既是相遇之地,亦是诀别之地,还有何处及得上无情画舸?”
(终)星沉碧落
无情画舸,任前堂熙熙攘攘,院落后的厢房中却好似入夜一般悄然无声,直到李焕铺开手中布满灰尘的画卷,哗啦一响,方才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李焕轻轻抚去画上的尘渍,叹道:“龙箫在位期间,曾多次微服下榻于无情画舸,当时这画舸的主人乃是永载帝亲命的拜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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