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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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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通哈哈大笑,道:“小爷武功不到火候,这‘断手断脚功’么,还是不练为妙。”正说着话,见非业从店里走出,身后跟着店主,见了陆通身边那店伙,便大声吩咐道:“小五,快去套上咱们的车,送给这两位大爷。”那店伙一怔,道:“爹爹,咱店里就这一辆车……”那店主道:“多嘴甚么!快去,快去!”口中呵斥,眉梢眼角却是止不住地喜气洋洋。
  
  一时马车套就,赶到了两人面前。非业向陆通道:“你脸上受伤,就在车里歇歇罢。”不待他答,便自行坐上了赶车的座位。
  
  陆通爬上马车坐好,看着非业的背影笑道:“小非儿,你下回买人家的车时,记得带上我去讨价。”凑近了他耳朵,低声道:“你瞧那掌柜的笑得一朵花似的,可不知道诳了你多少去。”他一靠近,非业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僵,手腕不动,鞭子自袖底笔直飞出,落在马背上。那马骤然受催,咴咴一叫,扬蹄直奔了出去,陆通猝不及防,仰天一交倒在车厢里,刷地一声轻响,车帘落下,隔断了视线。
  
  这一路上北行,果然便如那客店伙计所言,颇多武林人士。也有一派的掌门宗主亲领了晚辈子弟出行的,也有少年朋友三两结伴同游的,越近洛阳,越是在所多见。一众学武少年年少气盛,见了这许多同行,不待到得擂台上,便都跃跃欲试起来。酒馆茶肆,官道树林,都成了切磋比试,乃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好去处。面目全非掌和断手断脚功两门神功,一时修炼者大盛。
  
  非业赶着马车徐徐北进,并不争行程,到抵洛阳这日已是五月十四。一进到城里,便见处处花团锦簇,馨香浮动。洛阳牡丹自唐以来便甲于天下,欧阳修作《洛阳牡丹记》,称洛阳一地牡丹多达九十余种,姚黄魏紫,名动京师。其时河南留守每年逢到花期,都须派驿卒将鲜艳绽放的名种牡丹连夜兼程送往皇宫。帝室喜好,于社会之风气更有推波助澜之效,此时满城锦绣,游人如织,当真便应了白居易的诗句:“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非业停下马车,回身向陆通道:“天五园在哪里,你知道么?”陆通道:“那个自然。”随即奇道:“你没来过这里的花会,没看过少年英雄擂台?”非业摇头道:“没有。”
  
  陆通爬上车座,与非业并肩而坐,顺手便自他手里拿了缰绳过去。非业抬起头来,看向四周景色,低声道:“自从我七岁时离开了这里,便再没进雒京一步。”他是后唐皇族,洛阳其时为国都,称作雒京。
  
  陆通笑道:“你其实早该来看看,洛阳城里的牡丹美得很,擂台更是热闹好看。”他明知非业不来洛阳的缘故,却故意不接这个话头,又道:“小非儿,你要去打擂,夺那块玄石令么?”
  
  非业道:“倘若池彦之不能得胜,自然是我自己出手。”陆通一怔,道:“池彦之要替你去打擂?”
  
  非业道:“是。我在宿州城里遇见了他,他便自告奋勇,说要去洛阳,为我夺取那枚玄石令。”陆通忆起前事,道:“你同他去了那许久,他还说了些什么?”非业道:“也没说些甚么,不过是把他们在魏国公府里商议的事情告诉了我,叫我留神防备。”
  
  陆通笑道:“池彦之这人滑头得很,你可别全信他。”非业道:“为甚么?”
  
  陆通道:“池彦之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自然猜想他们在魏国公府要对付你的一番商量已经瞒不住你,索性便原原本本交代了出来,撇清自己干系。”
  
  非业沉默一刻,道:“我知道了。他自告奋勇要去夺玄石令,是要为了抵消我要他做的那件事。”陆通笑道:“是啊,谁知道你要吩咐甚么为难的事情下来,自然是去洛阳打擂台容易得多。”
  
  马车慢慢穿过主街,向城北行去,走了小半时辰,陆通向路边一指,道:“那便是天五园。这城里的花农花贩,十停便有九停是住在那里。咱们这会儿过去,只怕早集还没散,买几朵花儿来你带。”宋时风俗,男子与女子一般簪花戴柳。陆通心道:“你若带起那‘雪桂风丹’、‘琉璃冠珠’来,可不知有多好看。”这话若搁在从前,他必然嬉皮笑脸地脱口而出,说不定还要加上一句:“同小爷站在一起,正是珠联璧合,相映成辉。”然而此时却不能出口。
  
  非业道:“明天才是花会擂台,又何必这时候过去?既然天五园就在这里,就近找个下处,我还要出门去。” 
  
  陆通想问:“你要去哪里?”一转念间,又咽了下去,赶着马车到了一家客栈门前。正当花会盛事,店中早已客满,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陆通出到了一百贯钱,那店主便令家人凑挪一处,将卧房腾出来一间给两人住。非业心不在焉,进房间放下衣物,便叫人卸车套马出来。
  
  及待走出店门,却见两匹马站在门前,陆通端端正正骑在一匹马上,执缰待发。非业愣了一愣,到底没说甚么,纵身上了另一匹马背。
  
  两人一前一后,纵马快骑,出北门向孟津邙山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的留言~

春节期间幼儿园关张,伺候少爷为先,只好更新慢些。。。




34

34、第二十五章(上) 。。。 
 
 
  孟津邙山在洛阳之北,自东汉至五代,帝王将相多葬于此地。陆通料想非业此行要来祭奠,路上难得竟不开口。
  
  两人默默地走出数里,山势渐高,马匹难以前行。非业跳下马来,随手将马缰系在一棵树上,向一条小路走去。陆通依样而为,跟在他身后。山间崎岖,非业却是纵跃如飞,陆通出尽全力,才勉强跟上。
  
  又走了小半时辰,正当陆通觉得自己油尽灯枯,离大限不远的时候,非业忽地停下了脚步,陆通猝不及防,几乎没一头撞到他身上,踉踉跄跄又往前冲出了几步,呼呼喘气,道:“到了么?”
  
  非业点了点头,伸出手去,在一块石碑上轻轻抚摩。
  
  陆通见那块石碑有数尺来宽,断了半截,上面依稀刻得有字,然而碑身破败不堪,兼之日久年深,字迹模糊,辨了半天,只认出来一个“珂”字,一个“之”字。那半截石碑歪歪斜斜,地下砖石凌乱,倘若这曾是个坟墓,则显是被人十分彻底地掘了一回乃至数回。
  
  他偷眼向非业看去。只见他俊俏的脸庞白得全无血色,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便能穿透了他。陆通觉得,倘若有一座玉像会得突然流出泪来,无疑便是这一座。——虽然非业并没半点要哭的意思。
  
  陆通清了清嗓子,道:“小非儿,这里都是你……是你家人的坟墓么?”他见那断碑后面又竖了几座石碑,排成一列。非业淡然道:“只有这一块碑下葬的是我家人,其他都不是。”
  
  陆通早累得够呛,听了这一句话,见身边一块墓碑比其他的都短小些,便翻身骑坐在上面。非业也不去看他,瞧着地下凌乱光景,道:“最东边是刘皇后的墓,按例只有她才得和我父亲合葬。我当年自作主张,将我母亲和姐姐葬在父皇身边,结果反而害得她们在地下尸骨不宁,被宵小所辱。”
  
  陆通道:“都一百年多年了,你爹娘阿姊的魂灵一定早就托生去啦。我听说若是人在地下的尸骨不化,拘住了魂魄,反而不得转世,果真如此,早没了也罢了。”
  
  非业道:“嗯,尸骨不化,便不得转世。你说,真的有幽界冥城么?”陆通笑道:“我又没死过,怎么知道?不过既然人人都这么说,那想必是有的。” 他坐在那块短碑上,两腿一荡一荡,踢着那石碑。
  
  非业凝视了那石碑一刻,道:“便是有,他们自去转世托生,我也再找不到他们了。”
  
  陆通迟迟疑疑地道:“小非儿,你到底姓甚么来着?”他学问着实有限,后唐到底是甚么朝代,一直有些弄不大准。
  
  非业道:“你坐着的,便是我的墓碑,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陆通吃了一惊,从碑上纵身跳下,道:“你……你不是还活着么?怎地竖了墓碑?”一面便凑近了去辨那碑上写着的字,念道:“李……李谁之墓。”
  
  非业道:“李琟。”陆通讪讪地道:“哦。那是甚么意思?”
  
  非业道:“是石头。”陆通诧道:“你爹爹是皇帝,你该叫金珠、美玉才对,怎地却叫石头?”
  
  非业摇了摇头,却不作答,心中便浮起当日他父亲赐名之时,在玉版笺上提毫写下的四句话:“玉华易摧,情深不寿;无嗔无喜,如石坚久。”忽然间起了一阵恍如隔世之感。
  
  陆通道:“小非儿,你明明活得好好儿的,为甚么却有这墓碑?”他瞧着那碑上字迹,心中隐隐约约,总有些不祥之感。
  
  非业道:“那是因为,我早就死过了一次。”眼望墓碑,缓缓地道:“倘若那天我师父没到上阳宫来,我便同我父母姐弟一起死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尸首也不会留下。”
  
  陆通低声道:“幸好你师父及时来了。”
  
  非业心中倏地浮起第一次见到那人时的情形。火光照亮了那人俊美的容貌,仿佛天神一般。他的眼睛有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他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弯腰看他的脸。他听见他轻轻地自言自语:“幸好我来了。”
  
  山林间一片静寂,拂过树梢的微风仿佛轻轻的叹息。
  
  非业的目光凝注在那半截断碑上,像是透过了那沉重的碑身,看到了甚么别的地方去。午后的日光徒劳无益地裹住了他全身,却不能给他增添半分热度。他比任何时候都像是一尊玉像,晶莹剔透,然而全无生气。
  
  陆通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想要抱住了这一尊冰冷的玉像,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他。
  
  非业心中,只想着当年的光景。上阳宫中的火已经点了起来,那是极大的一个火堆,精雕细刻的桌椅,刻丝填金的锦缎,名家圣手的字画……全都毫不吝惜地填了进去。烈焰熊熊,照亮了他父亲凄厉的面容,后宫嫔妃们惊惧的眼神。
  
  一把冰冷的长剑递在他手中。他的手很小,几乎握不牢那么长那么沉重的一把剑。剑尖耷落,血一缕缕自剑身上淌下,在地下汇聚了一滩。那是好几个人的血,他母亲的,梁贵人的,他大姊常平公主的……
  
  他父亲血红的眼牢牢盯住了他,然而语声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蔼。他说:“好孩子,你瞧见了,你母亲和姊姊都做得很好。你马上便和她们在一起了,只消用力往头颈上这么一割,不会痛的。”他的手引导着他的手。
  
  他瞧向他父亲身后的火堆。刘皇后站在那里,盛装结束,戴着平时只有祭祖时才用到的头面。她怀里抱着两岁的皇太子,睁着圆圆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原本该是睡觉的时候,这大殿里为甚么这么喧闹?又这么明亮?
  
  ……鲜血在地下像爬虫般四面八方汇聚起来。这大殿里都是血。一个宦侍匆匆跑进来,在皇后耳边说了句甚么。刘皇后尖声道:“陛下!是时候了!”
  
  覆在他手背上那只大手陡然抓紧。剑锋划过皮肉,有一点冷,深入骨髓,但是真的不痛。
  
  父皇没有骗我。他想。他的脸颊贴着地下,血糊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睁着,看着他父亲和抱着太子的皇后向着那巨大的火堆走去。
  
  ——他们要去哪里?他想。
  
  “他们到哪里去了?”
  
  那异常高大的男子用斗篷裹住了他小小的身体。他伏在他怀里,他的胸膛是冰冷的,没有一丝生人的暖气。然而他的眼神温暖如五月的阳光,他的手臂坚实稳定,令他感到异常安心。
  
  他微笑地低头看着他。他的笑容也令他安心。
  
  “他们去了一个地方,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去。”他在他耳边低语。“有一天,你也会到那里,到那时你就能重见到他们了。
  
  “但在那一天来到之前,你会和我在一起。
  
  “我希望,那一天到得越晚越好。”
  
  一双手臂自后抱住了他。非业浑身一震。陆通在他身后低低地道:“你冷,让我抱你一会儿。”
  
  记忆和现实的界限模糊了。那个人抱着十一岁的他坐在断崖上。他们身前的大地被夕阳染得血红,有千军万马在崖底厮杀,那是石敬瑭的军队在和后晋的叛军交战。身上插满了箭镞的战马践踏着层层叠叠的尸首和破碎不全的旗帜跑过去。
  
  他说:“你看,害死你家人的凶手,今天也要死了。”感到他的身体在他怀中的战栗,他的手臂紧了一紧,道:“你冷么?有我抱着你。”
  
  非业有些精神恍惚,低声道:“你会一直陪着我,决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陆通听到这一句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道:“只要你肯许我陪着你,我……我怎会离开你?”
  
  那人含笑道:“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孩子,是我的最聪敏的弟子。”
  
  非业陡然间醒觉,心道:“他总说我是他最聪敏、最得意的弟子……他为甚么会这么说?那是说,他在遇到我之前,也收过别的弟子,不止一个。可是,我却从来没听到他提起,他们是些甚么人,是甚么样子。”
  
  这一件事,他似乎一直以来只在心中隐约有些觉察,有些疑惑,却从来没明明白白地去想上一想。这时候一旦想到,紧跟着便有一个更大的疑惑涌了上来:“他告诉了我许多事,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可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关于他自己,他的身世来历。他在遇到我之前,经历过了甚么事,遇见过甚么人?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他原来的名字叫甚么?”
  
  非业完全清醒了过来。那双环抱他的手臂不是属于那个人的。那个人的身体是冰冷的,从来不会有这样炽热的温度。那个人的胸膛里,也从来不会有这样强烈,这样快速的心跳。
  
  非业双臂一振,自陆通的怀抱挣脱了开去。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对,非业忽然觉得有一些局促,又有些奇异的不安和欢喜,在心底隐隐流动。
  
  非业道:“陆通,你为甚么肯陪着我?”
  
  陆通笑道:“我也不知道。多半是咱们刚认识的那时候,我被你捉住浸在河里,脑子里进多了水,到现下也还是糊里糊涂。”
  
  非业不语。陆通伸出手去,正要握住他手,非业忽地抬起头来,道:“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祭奠和感情戏,bluefish和双木君都猜中啦~

即日起恢复双日更 :D




35

35、第二十五章(下) 。。。 
 
 
  陆通一怔,随即便听见一两声呜咽,遥遥自石后而发。非业低声道:“这人要自尽,我得去阻住他。”陆通大奇,刚想问:“你怎么知道?”瞧了瞧非业脸色,便改口道:“你这会儿怕没甚么心情,你留在这里,我去打发他。”非业甚是意外,道:“你?”
  
  陆通笑道:“不就是教他别死,以后为你做一件事么?这有甚难的,你把那面具给我,我就给你去办得地地道道。”
  
  非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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