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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予夺 作者:清水-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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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同时,刑部、北镇辅司和东厂正如火如荼的对十二年前毒杀事件深入调查。由于朱宸济对案情密切关注,大部分时间都在刑部议论研究,加上原本职掌的兵部与吏部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王爷,这份名单请过目。」一日傍晚,朱宸济刚从刑部回到西苑,兵部侍郎便差主事送来一份文件。
  「什么名单?」朱宸济来到书房坐下,开口问道。
  「锦衣卫的人事调动名单,就等王爷过目,然后就能发下去执行了。」
  议事一整天,朱宸济其实已有些疲劳,于是随便瞄了一眼新千户人选的提名,点点头,「准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主事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关于被除名的千户梅留云……」
  听到那个名字,朱宸济不耐烦的斜眼恶瞪主事一眼,「又怎么了?他想怎么样?」
  「他的后事如何处理?」
  「后事?」朱宸济错愕不解,「什么后事?」
  主事小心翼翼的说:「就是『后事』,该算因公殉职呢?还是失职自戕?」
  朱宸济脸色一变,「瞎说什么?他是被削官罢职。」
  主事思考片刻,「下官琢磨王爷的话,意思就是给他下一个『办事不力,畏罪而死』的评语,是吗?」
  朱宸济没好气的瞪着主事,提起这个名字就已经够让他心思混乱了,还净编造一些触霉头的话,分明是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王爷息怒,下官并非故意叨扰,而是有非问不可的原因。」主事有些委屈的说:「在执行任务之前,厂督庞公公让领旨的千户服了『信期红』,用以考核功绩;必须于期限之内完成任务才能领取解药,之后再依执行结果论功罚过。」主事顿了一顿,「算算时间,期限早过了,梅留云却没有回来复命领取解药,那么只能是毒发身亡了,还好梅留云是军户遗族,无家无室,所以没有抚恤或株连的问题,虽然如此,总得交代死因才能入殓下葬。」
  朱宸济仿佛在晴天突遭五雷轰顶。
  他完全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瞬间只想刺聋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以干涩的声音,非常艰难的说:「他……他服了『信期红』?」
  主事点点头,「是的……」
  朱宸济只听到「是的」两个字,接下来主事又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他完全没意识,他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一瞬间,朱宸济感觉脑子整个抽空、心脏被挖出来,好像灵魂从身体抽离,俯看自己紧握着椅子扶手,一动也不动的呆坐在书桌前。
  「王爷?」过了大半晌,朱宸济依旧毫无任何反应,主事不免疑惑,仔细一看,才注意到他整个人两眼发直、脸色青白的僵定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甚至已将扶手捏出凹陷的指痕。
  主事皱着眉,胆怯的碰了一下朱宸济的肩膀,发现他整个人仿佛癫痫似的轻微发颤,主事知道事情不妙,连忙叫人请内医过来。
  
  「王爷受到重大打击,内息失调气脉错乱,还好内力深底子厚,若是常人,老早经脉俱断、走火入魔。」
  闻讯之后,不只内医,卢文雨、妙娟等人也第一时间赶到书房,看诊之后,内医只是摇头,朱宸济一直定在椅子上,抓着扶手的力气之大,几个人都没办法将他拉下来。
  「这种时候……」卢文雨捶胸顿足,他之前所担心的正是这种状况,朱宸济发生意外,不但会审恐生变数,而他这个当证人的恐怕更要提高警觉注意安危。
  妙娟眼眶含泪的看着朱宸济好一会儿,接着走去靠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几句,片刻之后,朱宸济的眼睛才眨了眨,手指慢慢松开扶手。内医见状,立刻命人将朱宸济扶回房里。
  在妙娟的服侍下,朱宸济喝了安神的药,他眼神怨怼的看着妙娟和卢文雨,张口似是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接着,内医开了安神入眠的药方交代下人准备,并示意众人离开,让王爷静养休息。
  卢文雨同时吩咐将卧房内所有危险的物品移开,并命人看守,好好注意,别让王爷做傻事,「王爷不会寻短的。」内医说:「刚才为王爷把脉,脉象还算积极强健,只是……王爷所受打击太大,恐怕有失语病症之虞。」
  「失语?」卢文雨愕然不解。
  「虽然喉咙声带无恙,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内医无奈的摇摇头,「这是心病,还要心药才能医治。」
  
  第九章
  
  两天之后,朱宸济走出房门,整个人瘦了一圈,他来到曾是梅留云旧居的空地上,傍着半干枯的梅树,搭了简单的草棚住下,不准任何人打扰;只要有人接近都会被他拳打脚踢的赶走,活像头野兽,卢文雨和妙娟等人只敢远远的在旁边注意着,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而朱宸济还是说不出话。
  丰王失语的消息悄悄传开。外人不明究理,纷纷揣测他染了恶疾或被人下咒。他白天照常办公,无法语言便以书写代替,回府之后就待在草棚里,单从外观判断,除了身材消瘦、眼神沉郁之外,与往常并无太大改变,精神甚至比以往更好。
  但是他进食量少,在外办公时有官员陪同,多少吃一点,回到西苑却总没有食欲,此外,他几乎无法阖眼入睡,这一点教内医颇为担忧。
  「王爷胃口不好,进食少……问题不大。」内医语带忧虑,又开了一份药方,「但如果还是无法入睡,就算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了多久,少则一个月、至多半年,恐怕……」
  卢文雨与妙娟面面相觑,内医将药方单子交代下去,「我已经在新药方上加重助眠药材,只要定时服用,还来得及。」
  
  而毒杀案的调查与会审则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而完全停摆,好不容易终于成功的让朱宸济出事,庞保喜出望外,还听说他吃得不多睡得更少,心想就算煞星王爷也终究是个人,如此下去看来大限不远;终于能铲除心中大患,不禁一乐。
  「毒杀案调查与会审都是由丰王一手主导……」庞保以东厂厂督的身份故作忧虑的宣布:「毕竟事关黄贵妃,至亲血海深仇。唉……此案事就等丰王康复之后再议吧!」
  
  坐在草棚中,朱宸济的视线盲目地落在某个不明的角落,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
  朱宸济觉得羞愧、悔恨,他唾弃自己,每天用最难听的话咒骂自己,他问自己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看到梅留云颈子上的红斑,不但没想到他正受毒药折磨,只会幼稚愚蠢的以为他和别人有染,朱宸济不停的责备自己,满脑子除了吃醋嫉妒之外,他到底干得了什么正经事?
  回想起来,当梅留云说「后会无期」的时候,已经清楚暗示将不久于世,自己这个腐木朽脑,竟蠢得听不出来。
  最教他后悔的,是他对梅留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对我而言,你已经不存在了;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知道。」而不是他有多爱这个人。
  总而言之,是他负了对方,后悔当初没有多爱一点、多体贴一点、抱紧一点,用力一点将对方留下。想重新弥补这个遗憾,却怎么样都来不及了,自以为潇洒的将一切烧成灰烬,甚至连一件可以睹物思人的东西也没有留下。
  他知道,这是自己无情薄幸的报应,凡自作孽者,不可活也。
  
  密云掩月的深夜,幽暗之中,两个黑色人影迅速而寂静的出现在东华门外。「老大,真是这里吧?」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这是我第一次进京,谁晓得竟是为了杀人灭口,不是来玩,真可惜,不过,老大,事成之后总可以乐一乐吧?」
  「成了再说!你这个败事有余的蠢材。」另一人说:「如果你在菩萨庵里没让人跑了,我们需要额外干这一票吗?」
  第一人的脸沉了下来,「老柳和那个贱小子……这笔帐我叶伟一定非和你们连本带利讨回不可!」
  此二人正是叶伟与杨尚容,当日在菩萨庵里杨尚容原想活扣卢文电当护身符,逼迫「密使」给他们解药并确保他们日后身家安全,若密使不从,他们就威胁将用卢文电当人证,把密谋和盘托出,他于是将卢文电交给叶伟管束,却不料叶伟淫性大发,反而把他的如意算盘打碎。
  叶伟外表憨直,个性其实非常记恨,他发毒誓要向柳愿宽报复、并将卢文电先奸再杀。他和杨尚容一路追着柳卢两人直到淮安,之后苦于漕运兵卫的严密守卫,无法下手报仇。此时密使再度找上他们,并要求执行最后一件任务,只要完成,就真的给他们解药,并从此撇清关系不再牵扯。
  杨、叶二人依照密使指示,来到一处大庄园前,「就是这里?」叶伟问,杨尚容点点头,「说那个人现在身罹重病……该比上次容易得多。」
  
  没有点灯,朱宸济躺在草棚中,看着夜空,四周一片幽暗,对他却毫无妨碍,因为就算在日间,他眼前所见的一切也是晦暗不明。在药方的帮助下他稍微可以入睡,但总是浅眠,他不喜欢服药,之前没服的时候,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梅留云的影像;服药之后,他闭上眼却只是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梅留云。
  连作梦都梦不到人,让他觉得更悲哀。
  朱宸济还是说不出话,他原本计划完事之后就随梅留云的脚步而去,但越想早点开口,解决一切、将庞保绳之以法,就越说不出话。苦心筹划竟是这样的下场,既无法报母仇、又不能随心爱的人而去,只能活着受折磨。
  到底该怎么做?朱宸济无语问苍天,希望天可怜见,能给他一点指示。
  突然间,朱宸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蹑手蹑脚的接近。该不会又是那个爱管闲事的人想看看他在做什么?朱宸济不禁心烦,决定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一阵风起,吹散了浮云,露出明月一角,就着光线,朱宸济看到两个黑衣身影、手持刀剑,利落迅速的朝草棚而来。
  「有那么大的一座宅院,为什么偏偏住这个小草棚?」朱宸济听到其中一个人说:「该不会是得了麻疯病,怕传染给人?」
  「嘘!」另一个人立刻制止,但为时已晚,朱宸济已经爬了起来,歪着头研究来者究竟是谁。
  「你不该醒的,在睡梦中让我们兄弟送你上西天比较舒服。」
  朱宸济点点头,无奈的双手一摊,他颇同意这个人的说法,而且以他目前的状况而言,更不外乎是种解脱;但问题是他睡不着。
  「不过,既然醒了,就让你死的明白点。」杨尚容平举起手中长剑,蓄势准备出招,「如果在镇安坊里,你能乖乖中暗器而死的话,现在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朱宸济的眉头皱了一下。
  杨尚容冷笑一声,「如果要怪,你只能怪那个该死的千户替你挡下了暗器,怨不得别人。」
  朱宸济的脸沉了下来,他清楚的记得镇安坊事件之前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即使如此,梅留云却毫无怨言的一心牵挂着自己的安危,朱宸济觉得心痛,同时对眼前的两人非常愤怒,于是转身走去折下一剪梅枝。
  「老大,这个人疯了吗?该不会想用树枝和刀剑对打吧?」叶伟哈哈大笑,「真是自不量力!」
  话尾未落,叶伟便飞快的劈出钢刀,而朱宸济仅横手一挥,竟以梅枝挡下钢刀。叶伟错愕,急往旁边一跳,「老大!」他向杨尚容寻求救助,「不是说这个人得了重病?不像啊!」
  杨尚容踌躇着是否该加入战局,该死,他心生极不好的预感,难道又是那个密使安排的陷阱?
  
  翌日清晨,西苑押送两名企图行凶的刺客交与巡城守卫,当值的御史立刻将刺客下诏狱等待发落。
  丰王遇人行刺的消息传出立刻惊动京城,连深居简出的皇上也立刻下令刑部严讯。由于事有蹊跷,显然是有人背后主使;而支持丰、福二王的两派在朝中不和早就公开的秘密,于是福王派的带头人物庞保自然第一个被怀疑,庞保知道后,震怒又担忧,为了撇清关系并且亡羊补牢,也请旨加入侦查。
  行刺丰王案由都督御史邢原领导督察院与刑部一同以最高规格审理,并由朱宸济本人监督调查,他看了由新任巡城御史孙隆参负责记录的口供,不禁紧皱眉头。
  供上指称行刺的杨尚容与叶伟是因为精神疯癫,才敢干下恶行;奏请斩立决,以正视听。再派人进行第二次审讯,结果仍维持疯癫说法,但改求以凌迟处死之刑,以儆效尤。
  两次审问都以疯癫说法终结,再单纯的人也知道其中有问题。
  朱宸济那天夜里之所以留下两个刺客小命,目的其实是想牵扯出庞保,因为他的失语而让毒杀案调查停摆、总能利用行刺案再行拘提,却没想到庞保的危机处理如此机敏,立刻上下其手覆盖一切。
  不,朱宸济心想,庞保再老谋深算也不可能到这么滴水不露的地步,绝对有同谋,但会是谁?
  朱宸济气恨又感叹,在这样的重要关头,他竟然说不出话。越心急、一肚子想说的话越哽在喉头,就是说不出来。身边又没有可以倚重的人,他唯一信任的人已经不在人世,想到这里,心头又一紧,越想越急恨气愤,朱宸济心一横,他豁出去了,决定私下复仇,便带着两个手脚利落的侍卫直闯诏狱。
  一路疾行至北镇辅司诏狱,管事早听说丰王身体有恙,突然看到他带着两个侍卫行色匆匆的大驾光临,不免有些失措,于是请他稍坐片刻,立刻找管理诏狱的提牢主事过来。
  坐在厅里,朱宸济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空气中仿佛有种怀旧的氛围,让他很想掉泪,老实说从出事到现在,他虽然痛苦难过,却从来哭不出来。此刻他却顿时呼吸困难,很想夺门而出,不愿待在这个地方。
  「王爷?」才跨出厅门,提牢立刻赶到,「王爷想亲审行刺的人犯吗?」
  朱宸济摇摇手,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错乱,甚至忘了来的目的。
  提牢有些疑惑的看着朱宸济,「王爷之前吩咐的事,属下已经交代下去办了,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朱宸济错愕的看着提牢,他才刚到,哪有吩咐什么的事?看到朱宸济的表情,提牢惊觉自己恐怕犯下大错,「王爷,一早瑞王亲信带来一封您的手谕密函,教属下照办……唉呀,小的真蠢啊,若是真的王爷手谕,王爷当然会派自己的信差来,怎么会让瑞王府上的人代劳呢?」
  提牢边说,边劈啪的赏了自己好几巴掌,朱宸济已经气到无力,只是摇头。过了片刻,他伸出手,示意提牢把手谕给他看,他想知道,事情究竟还能乱到什么地步。
  提牢找出手谕,胆怯的交给他,朱宸济看了手谕,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蜡白的跌坐在椅子上,盯着手谕一动也不动。提牢看他的样子,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问道:「手谕是假的?小、小人该死!」
  朱宸济几乎窒息,手谕乍看之下的确是他的字迹,墨色浓郁微带清香,显见出于上好墨砚;而用笔语气和字迹,都是他这辈子最熟悉的。手谕中有个「心」字,下笔的人故意在上头留下芝麻大的墨点,仿佛飞鸿雪泥似的,那个小墨点也在朱宸济的心头激荡起一阵阵的涟漪,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招手示意提牢拿书写用具过来。
  提牢立刻照办,看见朱宸济在纸上草草写了「的确是我的手谕,就照上面执行,好好的办,往后要更小心警觉。」他原本顺手要将手谕小心收进怀里,看见提牢疑惑的站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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