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河(沉梦集)-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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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梅真武接纳梅好的母亲，杂子两口子就把舒舒的两个孩子，推给了梅真武。然后，回乡下住了一段时间，再回县城后，无论舒舒的两个孩子怎么叫门，他们宁死也不搭理了。再过了一段时间，杂子夫妇卖掉了和梅真武对门的房产，与一个新开发的居民小区置房。从此，再也没有姓梅的这门亲戚了。

　　吃过早饭，梦周把梅好送到郭店，两个人约好，开学后相邀一起去石家庄。

　　梦周再回到陈梦集的时候，村里人都已经吃过早饭，有的挎着粪箕，开始往地里走，准备干些零散活去了。灵灵、秀秀和帆帆，也随着梦周娘和几个妇女要去地里割草去了。

　　梦周因为一夜未睡，有些疲劳。让保成帮自己架出一张软床，放在树下的阴凉处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这时，谷穗的老父亲和脸色苍白的谷穗一起，从小鸽家出来。他们路过梦周家的门口，梦周急忙招呼老人，问他这是去哪里？

　　谷穗父亲说，这次住了十几天，担心儿子没把家里的活干好。回去看看，一半天的就回来。谷穗父亲回头对谷穗说：“光说！还是人家梦周，这孩子就有一股韧劲、一股拧劲，不简单！学一上成，啥都会送上门来！媳妇、媳妇这不用愁了不？还是净挑好样的！”

　　谷穗用她苍白的脸朝梦周挤了一丝笑，然后又把老父亲往村外送了送。

　　保成把粪箕放在梦周的床头旁，然后一屁股坐上去，想跟梦周再啦呱一会。梦周因为一夜未睡，这会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地打。

　　这时，谷穗把老父亲送出村，独自一人回来了。她径直来到梦周的软床边，梦周让她坐下，她又不肯坐。就站在梦周和保成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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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穗犹犹豫豫了一阵，显得有些害口识羞地对梦周说，自打她嫁到陈梦集，她就把梦周当作了亲人。梦周是她见过最老实、最实成、也最有心的孩子。人家的孩子，这个调皮、那个打架，她就没见过梦周跟人红过脸。

　　这时，保成在旁边插嘴。说谷穗那是没看见，梦周打起架来，是能跟人玩命的！说，郭店的王亮厉害不厉害？王亮吃的第一个亏，就是梦周领着佰能和他打的。

　　谷穗撇着嘴，怪保成不要往梦周身上乱扣屎盆子！就是说下大天来，她也不相信梦周会跟人打架。说：“除非……除非，是谁敢打骂俺成秀婶子了！”

　　保成说，那次就是王亮骂梦周娘了。

　　谷穗解气地说，那王亮挨揍就不亏了！他打梦周几下子，梦周不会跟他还手。他要是敢骂梦周娘，梦周连命也敢跟他拼。

　　保成调侃谷穗说：“晚了！梦周再怎么好，你再是相中了，也管不了你啥用了！人家梅好可比你漂亮、年轻多了！”

　　谷穗怒对保成说：“这是你做叔的说的话吗？真该对你说‘叔、叔，摁锅里煮，煮不烂，打你个王八蛋！’”

　　保成看谷穗是真的生气了，就嘿嘿地笑着赔不是。谷穗却不依不饶，对保成评头论足地说了一通。说保成这辈子也不会混好，脸上长着发急的命呢！就是不喜欢赌博，钱也会不知道就从哪里漏走了。别看他平时，能得吃一个豆屙俩瓣，遇到事的时候，一点种秧子也没有。

　　谷穗说，梦周和佰能、保成三个，佰能是光腚戳蚂蜂，敢戳不敢撑，最后比谁都孬种；保成是不敢戳，更不敢撑，一看就是窝囊虫；人家梦周却是轻易不戳事，既然碰到事了，死了也硬撑着。

　　保成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跟谷穗打哈哈。说，谷穗敢说佰能是光腚戳蚂蜂，敢戳不敢撑，最后比谁都孬种。看佰能知道，不来找谷穗的麻烦！

　　谷穗不再搭理保成，扭头对梦周说：“兄弟，梅好这闺女不错！混一家子人家不容易，你以后要好好地疼人家！一点半星地，别跟人家计较，能让着她的地方，就让着她点。成家了别生气，和和美美地过，给村里人做个摸样看。”

　　梦周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但他还是一再地对谷穗的好意点头称是。他让谷穗放心，他绝对不会惹梅好不高兴的，他也会心疼梅好。

　　谷穗和保成走后，梦周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甚至梦到了，自己已经和梅好组织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梦周被小鸽的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给惊醒了。

　　谷穗上吊了。

　　梦周一下就从床上站到了地上，然后紧随着小鸽，一路吼叫着，发了疯地往小鸽家里跑。

　　黑暗的堂屋里，谷穗衣衫齐整地吊在梁头上。她的双眼紧闭，双手下垂，脚离地不过三五公分，旁边一个小板凳，四条腿朝上翻立着。

　　这时候，听到喊叫声的村民们，也都飞奔着往涌进了小鸽家的院子。一些还算有经验的老年人，大声嚷嚷着，不让小鸽和梦周轻易地解下谷穗。

　　从老辈人那里留下来的传说，有时候，人上吊上不死，却会被松死。老辈人说，上吊人松绳的时候，万万不可一下把上吊绳砍断；要几个劳力一起，有人捂住上吊人的嘴巴和鼻子，有人捂住上吊人的屁眼，好让上吊人存住自己的真气。然后，还要有人轻轻地往上托起，再把她轻轻地放下来。说，照这样去做，上吊人就有生还的希望。

　　瞎眼大爷声音异样地摸到家的时候，小鸽的堂屋里已经聚满了人。

　　瞎眼大爷让人把门关上，他大声诅咒、恶骂着那该死的犄角子。说：“关好门！不把俺孩子放下，就别让他狗日的跑了！快拿皮鞭来，快找桃木棍来……”

　　瞎眼大爷用他变了调的声音厉叱，让人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在他看来，那勾谷穗命的犄角子还没有离开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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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瞎眼大爷的故事里，犄角子勾了人命后，自己是没办法从屋里出去的。即使活人把房门打开了，如果迅速又把门关上，不给犄角子留有出路，它依然不会逃脱。除非，不知道的人，把房门大开，那东西才可以趁机带着人的魂魄离去。它一旦离去，无论如何，被勾的人命就不会给叫回来了。

　　老辈人还传说，簸箕和水瓢都是阴物件。如果用这两样东西敲击，发出的声音，在阴间的魂魄，就像阳世人听到的铜锣声一样震耳。只要魂魄还没有走远，就会飞回来。当它看到自己伤心痛觉的儿女时，必定会挣脱鬼判，附身回到自己的肉体上。那样，她就还可以还阳。

　　有几个壮劳力，爬上了小鸽家的屋顶，两腿骑着屋脊，一边用水瓢使劲敲打簸箕，一边对着西方、对着谷穗娘家的方向高喊：“谷穗——回家来——，谷穗——怜惜怜惜你的三个孩子，别跟鬼判走……”

　　然而，迷信终归是迷信！房上的人把水瓢敲碎了，簸箕击穿了，喉咙也吼哑了。他们却再没看到谷穗，有任何的生命迹象。

　　一声声哀号，穿透了陈梦集的树林、穿透了陈梦集各家各户的房屋、穿透了整个村庄，传向四面八方，哀号声也传到了离村庄一里多路的田野上。那里有梦周娘带着谷穗的三个女儿，灵灵、秀秀和帆帆在割草。

　　梦周娘一下扔掉了手里的铲子，抱起帆帆往村里跑去。

　　灵灵和秀秀都知道发生什么了，她们一路哭叫着，飞奔地往家里跑。

　　谷穗被抬到院子内，平放在一张床上。梦周和小鸽都没有相信那些迷信，他们两个一个在给谷穗按摩心脏，一个在做人工呼吸。

　　冯芳来后，给谷穗打了两支强心针后，仍然不见谷穗有任何反应。她翻开谷穗的眼皮看过后，摇了摇头，泄气地说：“瞳孔已经散了，救不过来了——”

　　可怜的是谷穗的三个哭得死去活来孩子。

　　尽管灵灵、秀秀和帆帆，分别被梦周娘、小兵娘和几个老年妇女抱着。但她们一刻也没有停止挣扎、哭号，要扑向她们的妈妈。

　　现场的人，无不为三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流下心疼、怜悯的眼泪。

　　梦周娘、小兵娘的脸上虽然还有很多的泪水。她们却对怀里的灵灵、秀秀和帆帆说：“孩子，咱不哭那个孬种了！她狠心撇下你三个，自己去享福了，咱才不哭她呢！现在，咱洗洗刷刷、蒸馍做饭啥都会干了，她该享的福不享！再过几年，俺灵灵就十七大八了，秀秀也十五六了，到时候会疼人了，咱疼谁都不疼她，让她在那边眼热死……”

　　孩子毕竟是孩子，哭累了，她们就会躺在梦周娘、小兵娘们的怀里睡几秒钟。但，她们总是在哭声中醒过来。醒过来后，就又挣扎着，要扑向已经再也听不到，她们任何声音的母亲。

　　信，早已送到了谷穗的娘家，谷穗的父亲和弟兄都赶了过来。谷穗的弟兄，偎到谷穗的身边，摇着她的尸体恸哭起来。

　　谷穗的父亲在大门口哭了一阵后，走到谷穗的尸体边，掀开被单看了看后，就又轻轻地给她盖上了。

　　谷穗的父亲对着谷穗的尸体骂：“你不要老、不要少，只顾自己！你不疼俺们，俺们也不会疼你，你远远的看着吧，看俺们离开你行不行——”

　　谷穗父亲又走到灵灵、秀秀和帆帆的身边，把她们三个揽在怀里。说：“那个孬种以后不疼俺三个孩子了，姥爷疼你们，咱都好好地活个样子给她看……”

　　三个幼小孩子又能懂得什么啊？！她们以为自己的母亲，就在不远处看着她们呢！

　　也是三个孩子的嗓子都哭哑了，也是小鸽所有的亲戚，以及梦周娘们，给了她们三个更加细腻的疼爱。到三天出殡的时候，三个孩子再也哭不出声音来了。

　　谷穗的棺材就要抬出门的时候，梦周娘对灵灵、秀秀和帆帆说：“孩子，再哭那个孬种两声吧，她就要走远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小河岸边的人家1９４
三个孩子虽然失去了声音，使她们吼声如老牛。但，她们的眼泪没有干，它们恣意地流在三个孩子的脸上、衣襟上，还有三个孩子的心里。也流在陈梦集每个善良人的心里、脸上和衣襟上……

　　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有灵魂。

　　这一年，种在小鸽家堂屋门口的，一颗碗口粗的香椿树，在谷穗出殡几天后，突然离奇死亡了。那棵香椿树，就像是被大火烧了一样，先是树叶干枯下垂，继而树枝枯死，接着树皮脱落，彻底死亡了。

　　老人们好说，人死了灵魂还在。因为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灵魂就要出门离开这个家。活着时候比较恋家的人，灵魂出去的却快；相反的，就几天、十几天不走。

　　老人说，灵魂出门的时候，如果人用一张席，把自己卷起，偷偷地竖在门后，是可以看到亡人最后离家的情景的。据说，亡人的灵魂，会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摸一遍，才会离开家。离家的时候，不经意碰到家畜，家畜就得死！碰到人，人就得亡！然后，灵魂出门万丈高，就消失在空中，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谷穗的灵魂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被那颗香椿树的树枝刮到了？她的灵魂疼不疼，灵体伤没伤？但愿香椿树的树枝，没让她的亡灵再受伤。

　　人们都说，有谷穗在的时候，瞎眼大爷还能多活几年。没有了谷穗，怕他就没有几年熬头了。瞎眼大爷的身体也真是每况愈下，衣服也越来越脏，远远的就能闻到他一身的尿臊味。再也没有人为他洗衣服了，饭也吃得一顿好、一顿歹的。比得上当年，为陈家看了卧虎林风水的算卦先生了。

　　但，瞎眼大爷，却不是陈梦集下一个要离世的人。下一个离世的，是保成的媳妇巧红。

　　这年的春节前夕，巧红要生第二个孩子了。已经生育过一胎的她，这次却因为生孩子大出血，没有抢救过来。

　　巧红永远留在了洛宁。

　　殡埋了巧红后，保成一手牵着大女儿，一手抱着嗷嗷待哺、襁褓中的小儿子。千里迢迢，冒着严寒从洛宁回来了。

　　保成没办法养活小儿子，只能把他寄养在妹妹保妮的家。

　　保成的女儿，则由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母亲帮着带着。饿了，给她一口饭吃；冷了，胡乱找件衣裳。保成娘睡觉的时候，就把她放在自己的脚旁。

　　说凄凉，她比灵灵姊妹仨还凄凉。因为，灵灵几个越来越大，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她却才只会蹒跚走路。说可怜，她更是比灵灵三个更可怜。灵灵三个还可以互相照顾一下，还可以一起玩耍。

　　保成的女儿，则只能默默地偎依在，那个几乎连自己也照顾不了自己的奶奶身旁。保成女儿的脸上，总是有许多的污泥。泪水一刷，又成了几条白道子。甚至别人不帮她擦，就没有人帮她擦一擦。她哭了、闹了，保成娘会嘤嘤地，哼一些小曲哄她一下。小曲还算欢快，奶奶唱得多了，她也就跟着会唱了。

　　保成的女儿，见天地坐在大门口的地上，目光中充满渴地盯着过往的小孩。希望人家能过来跟她玩一会。但，她年龄太小了，没有小孩会主动过去哄她玩，她就咿咿呀呀地对着小孩唱：

　　天上有个星星，地下有个钉钉。

　　路上走个大姐，挎着一篮烧饼。

　　俺问大姐哪去？她说去瞧公公。

　　大姐公公咋了？帽子烧个窟窿。

　　那还值得瞧吗？大小是个灾星。

　　小孩子被招来了，一边逗保成的女儿玩，一边问她还会唱些啥，要她再唱一个。保成女儿高兴了，就摇头晃脑地唱：。　最好的txt下载网

　小河岸边的人家1９５
小板凳，凹凹腰，娶个媳妇没多高。

　　放屋里，怕鼠咬，在外头，怕鸡叨；

　　跑到河里洗个澡，跟癞蛤蟆摔一跤。

　　来个蚂虾心肠好，拉起媳妇游跑了。

　　这样凄惶的日子，那她爹保成呢，保成去哪里了？

　　保成过年后就又去了洛宁，他想在洛宁，找到自己的第三任妻子。人常说，‘在一、在二，不再三！’。几年以来，保成每次从洛宁回来，都是影单孤只，空手而归。

　　经过几年的亲密接触，梦周和梅好的感情，已经如胶似漆，升华到了谈婚论嫁的。梦周还有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现在已经进入了实习阶段。一年后，梅好也将进入实习阶段。一旦两个人都毕了业，双双参加了工作，就可以发喜糖、办喜事了。

　　这个时期的大学生，还无需自己找工作，基本上国家是统招统分。梦周和梅好约定，要一起回到他们所在的县城。

　　梦周实习的时候，梅好问梦周，以后是愿意去团县委，还是愿意呆在组织部。这两个单位，都是大学生们梦寐以求的，也是公认的提拔最快部门。

　　梦周根本就没有想这样的好事，他觉得这辈子有了梅好，世界上最美妙的事已经落在自己的头上。

　　梅好知道，无论梦周分到什么单位，他都会很满足。但，梅好执意要梦周回答她的问题，她意味深长地对梦周笑了笑，问：“如果这两个单位点名要你，你会不会选一个？”

　　梦周突然想到，梅好这么胸有成竹地问自己。大概是她的父亲梅真武，会在自己的工作分配上起什么作用。

　　梅真武经过梅好妈妈几年的精心照料，后遗症几乎就没有了。梅真武还不到退休的年龄，机关里的人好说‘年龄大不用怕，不去政协去人大。’梅真武现在就是县人大副主任，应该是余威还在。

　　如果没有梅真武这层关系，梦周巴不得能进团县委或者组织部。但，梦周有他自己的个性，他希望人赏识，但不希望人怜悯，更不希望别人给自己“特殊”照顾。

　　梦周语重心长地对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