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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出书版完结)-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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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发脾气?丫丫都要被你吓坏了。”
龙相快跑一步转过身,面对着露生倒退着走。在说话之前,他先气势汹汹地一挥手,“臭丫头片子,吓坏就吓坏,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她是我家的人,她坏不坏的用你管?”
说完这话,他对着丫丫就要出巴掌。丫丫不吭声,只是揪着露生的衣服要往后躲。露生虽然只来了龙家没几天,可是凭着天生的聪明,他也摸索出了些许驯龙之道。一手背过去护住了身后的丫丫,一手向前抱住了龙相,他像搂了个大陀螺一般,扳着龙相的肩膀让他转身和自己一起往前走,“哪儿有鱼呀?你骗人呢吧?风这么冷,你骗我跟你出来,要是真没有鱼,我可饶不了你,丫丫求情也没用。”
如他所愿,龙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骗你我是小狗!你问丫丫,我家到底有没有鱼!”
此言一出,露生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回是把龙相安抚住了。
在龙宅内的一处小荒园子里,露生果然看到了几条鱼。
这鱼是黑不溜秋的半大鱼,怡然自得地游在一口大破缸里,似乎连被吃的资格都不大具有,然而已经是龙相和丫丫的宠物。龙家的人显然认准了龙相真是龙子,有遭天妒的危险,所以院子里连只小猫小狗都不肯放,生怕它们的爪牙会伤了少爷。
“这没什么好看的。”露生实话实说地告诉了他们,“我二娘养过一大缸金鱼,有红的,也有白的,尾巴这么长,两个大鼓泡眼,那才叫好看呢。以后有机会了,我买给你们。”
龙相和丫丫听了这话,一起手扒着缸沿抬头看他。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茫然,是很稚弱的孩子相,傻乎乎的,眼巴巴的。在露生的眼中,这一刻,他们忽然无比可怜可爱,统一全成了秀龄。
一股酸楚的热气冲上了露生的眼睛,他先把丫丫拉了过来,又把龙相也拉了过来。张开嘴呼出一口气,他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对着他们两个笑了一下,“哎,我给你们当先生吧。我认识好些字,报纸我全能看懂,我还会写信呢!”
露生说到做到,领着龙相和丫丫回了他们所居住的院子里。他自己没有底气开口,便支使龙相去向黄妈要笔要墨。黄妈颠着两只小脚,忙忙碌碌地将笔墨纸砚全搬到了堂屋里,同时又叮嘱龙相:“乖少爷,只许你在这纸上画,可不能把墨往墙上抹啊!”
十岁的龙相和一切半大不大的男孩子一样,对于长辈的唠叨不屑一顾。黄妈见他带听不听的不理睬自己,便又吩咐丫丫:“你看着少爷,别让他胡闹,听见没有?”
丫丫站在方桌前,只要不挨打挨骂,她就总是笑呵呵地豁着牙,“不是画画,是写字。大哥哥念过书,要教少爷写字呢。”
黄妈惊讶地看了露生一眼,脸上倒是有了笑模样,“哟,那是好事儿呀。”
往龙相身边走了一步,黄妈显然是想再嘱咐少爷几句。然而少爷是个龙脑袋驴脾气的种,她还没开口,他先不耐烦了,“你走,不听你说话!”
黄妈听了这话,毫无意见,立刻乖乖撤退,临走前还把茶水点心都预备齐了。而露生拉过椅子摆好了,让龙相和丫丫围着方桌坐下。
独自守着一个桌角,露生站在二人面前,低头问道:“龙相,你都会写什么字?会的我就不教了。”
龙相单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对他笑,“我只会写我的名字。”说着他伸出手指头在茶碗里蘸了水,开始在桌面上大开大合地写字:龙——相——
没等他写完最后一笔,露生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不用写了,我知道你会。丫丫呢?”
丫丫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也算是大哥哥的学生之一。受惊似的挺直了腰板,她一本正经地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于是露生伸手一指她,摆出大学长的架子侃侃说道:“现在是文明的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女子也得受教育,受了教育还能去做事做官呢。”说到这里,他看了两个学生一眼。龙相正对着他眨巴眼睛,丫丫则是张着嘴。总而言之,二人都听呆了。
露生有点得意,继续说道:“丫丫连个学名都没有,难道将来长大了,也还是叫丫丫?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他手摸着下巴,做了个沉吟的姿态,同时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个字:“秀……”
下一秒,龙相忽然扯着大嗓门抢道:“鹅!小名叫鸭,大名叫鹅,正好!”
丫丫立刻红了脸,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我不叫鹅,鹅不好听。”
露生扯过一张白纸,又抄起毛笔,蘸着现成的浓墨写下了两个大字:秀娥。
平心而论,这两个字宛如大汉一般伸胳膊甩腿,越写越大,着实不算好字。然而放在龙相和丫丫眼里,就是了不得的成绩了。露生趁着龙相没有发表见解,先他一步做了决定,“叫秀娥吧。不是嘎嘎叫的鹅,是嫦娥的娥。”
丫丫睁着大眼睛想了想,随即点了头,“好!”紧接着她转向龙相,很谨慎地小声问:“好不好?”
龙相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好个屁,你就是嘎嘎叫的鹅。”
露生当即呵斥了龙相一声,然后趁着龙相没闹脾气,他立刻摊开一张信纸,横平竖直地写起了大字。
露生发现龙相很聪明,甭管一个字的笔画有多么复杂,他看一眼就能照葫芦画瓢地写下来。写下来之后就不再看了,露生让他再写一遍,他嫌烦,也不肯写了。
露生去向黄妈要了点糨糊,想把今天教的几个大字誊到纸上贴到墙上。可就在他背对着二人粘贴字纸之时,身后的龙相又坐不住了。胳膊肘一杵丫丫的手臂,他转过脸,对着丫丫一挤眼睛。丫丫先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随即出于直觉明白过来,立刻向他连连摆手。然而龙相毫不理会,蹑手蹑脚地站起身绕过方桌,他无声无息地走到露生身后,忽然大喝一声,一跃而起,直通通地扑上了露生的后背。
露生被他吓得猛一哆嗦,当场撕破了手中的字纸。踉跄着站稳之后,他发现龙相手脚并用,已经猴子似的攀到了自己身上。哭笑不得地转了个圈,他大声说道:“下去!我还没下课哪!”
龙相勒住了露生的脖子,嘻嘻哈哈地笑道:“丫丫,拿笔过来,给他画个胡子!快点儿,他要把我甩下去啦!”
丫丫溜下了椅子,抱着脑袋往桌子底下钻,同时喃喃地说话:“我不画,我不会画。”
龙相这时哎哟一声,被露生强行从身上撕扯了下来。露生被他缠得气喘吁吁,脸都红了,“刚教了你十个字,你就坐不住了?”
龙相回身抄起了墨汁淋淋的毛笔,“你让我画个胡子!要不然我就不听了!”
露生气得一把抓向他的头,“我捏你的角!”
龙相得意扬扬地一伸舌头,“捏呗,反正也不疼!”
露生的手指肚在对方那个小疙瘩上直打滑,隔着一层头发加一层头皮,根本捏不住。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他转而握住了龙相的肩膀,“行!可是话说在前头,我画,你也得画。”
龙相不言语,抿着嘴仰着头,很细致地在露生唇上画了两撇小胡子,然后顺从地把毛笔交给露生,由着露生在自己脸上左三笔右三笔,画了一副猫胡须。丫丫从桌子底下向外伸头一看,当场笑得坐在了地上。而露生蹲下来,不由分说地给她也点了个黑鼻头。
仿佛是从来没有人这样逗过龙相和丫丫,丫丫本是一直细声细气的,这时竟会伸了腿笑得叽叽嘎嘎;而龙相自己照了照镜子,然后就像要乐癫了似的,不但哈哈大笑,而且还甩着胳膊在地上乱蹦了一气,最后一把抱住了露生。他个子矮,脑袋只及露生的肩膀,将一张花脸子紧贴上了露生的胸膛,他疯了一样乱蹭一通,然后抬起头摇晃着对方说道:“露生,你不许走,永远都不许走。”
露生低头对着他一咧嘴,心中叫苦不迭。不为别的,就为他蹭了自己一胸膛的黑墨。龙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转身重新抄起毛笔塞到露生手中,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说道:“画上,给我重新画上!”
露生到了这个时候,拿这位弟弟便是彻底无计可施了。很细致地重新给他描了一脸猫胡子,他最后又在龙相的额头上写了个“王”,“喏,这回你成老虎了。”
龙相对着他一龇牙,随即张大嘴巴,“啊呜”低嗥了一声。然后举手捧着露生的脑袋向下一扳,他踮起脚,一口亲在了露生的眼睛上。不等露生做出反应,他松开手,四脚着地地趴伏下去,爬到丫丫跟前,又抱着丫丫要亲。丫丫不让他亲,活鱼似的在他怀里挣扎。不让不行,他抓住了丫丫的小抓髻,也不管丫丫疼不疼,对着她的圆脸蛋就亲了下去。
露生见他又要揉搓丫丫,连忙高声喊道:“不许闹了,下课!”
喊完这一嗓子,他俯身握住龙相的胳膊,试探着把人往上拽,既要让他放开丫丫,又不至于惹得他发脾气。龙相刚一起身,丫丫立刻从他身下爬了出去,不动声色地横挪了几步,挪到了露生身边。可是挨着露生站了没有一分钟,她见龙相要转过身面对自己了,出于直觉,她悄悄地又挪开了几步。
她怕龙相,从懂事起就开始怕。怕得太久了,成了习惯,成了理所当然。作为一个小小的生灵,总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在这点天性的驱动下,她身不由己地要往露生跟前凑;也同样是在这点天性的驱动下,她不敢公然亲近露生。
龙相没看到丫丫往露生近前凑,也没察觉到露生对丫丫的回护,心里清清静静的,只有兴奋与喜悦。扬着他那张小花脸,他觉得露生这个新伙伴真好,比谁都好,把丫丫都盖过去了。
而露生望着他和丫丫,心中却是百味陈杂。
他一看见这对弟弟妹妹,就忍不住要想起秀龄。
秀龄没了,他们取代了秀龄。
第三章:勿分离
天气渐渐有了暖意,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时常会让人昏昏欲睡。露生坐在龙相的大床上,百无聊赖,睡不着。龙相躺在床里,倒是睡得很沉——说老实话,露生其实也有一点怕他。虽然对他是打也打得过、骂也骂得过,可毕竟不是天生的好战分子,他那个狗脾气,说翻脸就翻脸,也经常闹得露生心力交瘁。有时候他猛地吼一嗓子,丫丫会立刻打个大哆嗦,露生起初认为是丫丫胆子小,不禁吓,后来跟龙相相处久了,他现在也有了要哆嗦的趋势——龙相发怒时常不需要理由,令他防不胜防。
所以,在他眼中,睡着的龙相更可爱,没有威胁性,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睡美人。趁着小睡美人还能睡上一个多钟头,露生蹑手蹑脚地溜下床,想要出去溜达溜达。
然而,在院子里,他迎面先看到了丫丫。
丫丫穿着一身半旧的花布裤褂,编了两条垂肩的小麻花辫,站在院子里往东厢房看。东厢房的房门大开着,一个大丫头在黄妈的指挥下,将个大包袱捧了出来,包袱上面还搭着一条缎子面的小棉被。露生认出那是丫丫的被子,便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丫丫,你们干什么呢?”
丫丫扭过脸看他,同时下意识地抬手要把手指头往嘴里伸。可是忽然想起大哥哥是不许她吮手指头的,她立刻让手半路拐弯,捻住了自己的辫子梢,“我要搬到那边儿去住了。”
露生很疑惑地盯着丫丫,不知道她口中的“那边儿”到底是哪边儿,“为什么?你不在这院子里住了?”
丫丫小声答道:“婶婶要给我裹脚,怕我哭,让我裹好了再搬回来。”
露生一愣,“裹脚?”他伸手一指房里走动着的黄妈,“是要把脚裹成那样吗?”
丫丫一点头,“是,我八岁了,再不裹脚,脚就大了。”
露生没言语,只是紧盯着黄妈的裤脚看。黄妈穿着古色古香的阔腿大裤子,裤脚下面偶尔有尖尖的小脚一闪。论尺寸,是真正的三寸金莲,被青缎子小鞋紧绷绷地箍了个端正严密。看够了黄妈,他回过头,正好又和陈妈打了照面。自作主张地走过去一掀陈妈的裤脚,他第一次留意到陈妈也是一对小脚。
陈妈吃了一惊,又羞又气又笑,弯腰去打露生的手。而未等她呵斥出声,露生已经推着她进了西厢房。
关了房门站住了,露生急急地说道:“黄妈要给丫丫裹脚了。”
陈妈惊讶地笑了,“裹她的脚,你个大小子怕什么?”
露生心里乱纷纷的,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竟是对着陈妈沉默了片刻。陈妈手里还有活计,推了门想往外走,而在她要走未走之际,露生冲上去又把她拦了回来,“陈妈,那脚……是怎么裹的啊?”
陈妈皱着眉毛对着他笑,以为他是长到了岁数,开始留意女子了。三言两语的将缠足的过程讲述了一遍,陈妈最后告诫他道:“少爷家家的,别总研究姑娘的脚丫子,不怕旁人听了笑话。”
露生听得龇牙咧嘴,声音很低地问陈妈:“这不疼吗?”
陈妈嗔道:“不让问还问——好好的骨头把它撅折了,你说疼不疼?”
露生果然不问了,抢在陈妈头里出门跑向正房,他一口气冲回了龙相的卧室。
没轻没重地将龙相揉搡了一顿,露生硬把对方的眼皮扒了开,“醒醒,还睡!黄妈要把丫丫带出去裹脚了,你还不去管管?”
龙相迷迷糊糊地把眼珠转向了露生,因为太过于莫名其妙,所以一时间忘了发起床气,只从鼻子里软绵绵地哼出了一声,“脚?”
露生握着他的肩膀,硬把他扶着坐了起来,“裹脚!你不知道什么叫作裹脚吗?现在都不兴这个了,西洋人都不裹,我二娘、我妹妹也都没裹——你快给我清醒过来,再不醒,黄妈就要把丫丫的脚缠成猪蹄子了!”
龙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向前一扑,靠到了露生怀里,“女人就是要裹脚的嘛……”
露生看他心不在焉的、只知道睡,急得推开他站起来,弯腰便抓起了他的一只脚。用自己的大巴掌包住了龙相的小脚丫,他不言语,直接将对方的脚趾头往脚心里一窝,窝得关节发出喀嚓一声响。
龙相当场大叫一声,而未等他回击,露生把他的脚往床上狠狠一掼,压低声音怒问:“疼不疼?疼不疼?碰你一下子你就疼成这样,黄妈可是要把丫丫的骨头撅折了呢!这是你家,不是我家,我管不了。这要是我家,我早把丫丫保护起来了!”
龙相收回脚,一边揉着脚趾头,一边愣头愣脑地看露生。如此看了能有半分多钟,他像是猛地明白了过来,跳下大床便冲了出去。露生跟着他跑了一步,随即发现他没穿鞋。低头从床底下拎出一双布鞋,他急急忙忙地跑进院子里时,发现龙相已经停在了丫丫身边。
丫丫呆呆地望着黄妈收拾零碎什物,看傻眼了似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而龙相也不理她,直接俯身揪住了她的裤管,不由分说地向上一提。丫丫猝不及防地向后一仰,当场在青石板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勺磕上冷硬的地面,疼得她呜咽了一声。而龙相扒了她的鞋袜一看,见十个脚趾头全在,这才转向东厢房,对着黄妈吼道:“不许给丫丫裹脚!”
黄妈惊愕地走了出来,“哟,不裹哪行?谁家姑娘是大脚丫子?”
丫丫疼得抱着脑袋爬不起来,龙相不管她,单是对着黄妈做狮子吼,“谁爱裹谁裹,丫丫不许裹!”
他急,黄妈不急,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和他有问有答,“大脚丫头,长大了可没人要呀。”
龙相气急败坏地一挥手,“我要!”
此言一出,院子里旁观的丫头、老妈子都笑了。有的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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