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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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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还有自己的小日子呢!您要信得过我,我给您看看姻缘?”
第22章
自己的小日子这话多少勾起他一点向往来。岁数到了,畅春园里催促,朗润园里也来了好几趟口信,着急让他成家。媳妇必定是要娶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不说多喜欢,至少志趣相投,方不至于变成怨偶。
他低头看他,“你倒是样样都能沾点儿边,还会看相?”
“我和您不同,您是王爷,落地就贵重。我们呢;外头跑,遇见的人多,形形色/色的,瞧着有好玩的手艺,我也爱学一学。街边上摆摊儿的,幡上写着麻衣神相,有一整套的活计,相面相手、测字摸骨。”她引他坐下,笑道,“我最喜欢的还是鸟儿叼牌,那么一大摞纸码在那儿,算命的把鸟笼子打开,说‘您给算算,几时能交大运呀’,那鸟儿就出来挑拣。挑来挑去,都是寒蝉在柳,晦气着呢。然后算命的就让人花大子儿买他的吉利钱,都是上过颜色的承德哥子①,不是一文换一文,最便宜也得二换一。”
她嘴里絮叨说着,其实是在给自己鼓劲儿。她也不知道怎么冒出个想法来要给十二爷看手相的,就是觉得那手老在她眼前晃悠,实在有点撩拨人。
她抬眼瞧瞧他,王爷很安然,虽然信她不过,脸上倒没表现出来。她吸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搁在石桌上,手心冲上,一副邀约的姿态。要说王爷好性儿,还真是半点也没错。人家真把手递过来了,五根手指又细又长,水葱似的。那光致致的皮肤下面血管都能看得清,哪儿是男人的手啊,分明就是女人的,按错了地方。
定宜心头直跳,这是第二回。上回她给雷吓傻了,他好心拉了她一把,这回呢,他的手就搁在她手心,纤细的骨节,尾指上套着一个金錾指环,跟他一比,自己简直羞于见人。她觉得窝囊到家了,不敢张嘴,怕一张嘴心就从嗓子里蹦出来了。这要是熟人,一定得好好调侃两句,可对面坐的是王爷,王爷不容她亵渎。
她咳嗽一声壮壮胆儿,把他的手翻了过来,“您没叫人看过手相?手相看掌纹嘛,不看手背”她装模作样赞叹一番,“哟,您有金花印纹,这手相真好!咱们先来说火星平原,好些人是凹下去的,您不是的。四周围平坦呐,中间这一块儿跟小土堆似的,证明您有气魄,不容易屈服,是个很执着的人。”她指了指掌纹中间这一道,“咱们说人聪不聪明,看的就是这条线。这线主头脑,您脑子好使,线又长又深,不像我师哥,我师哥就是根开了叉的芦花,小聪明多,全不在正道上。您是一门心思,这样的人好,靠得住,再联合上您这手指第一节看,真可谓不可多得。要是这线有缺陷,指节又短,那这人就不行了,九成傲慢自大、有勇无谋下回我得给七爷看看,啧啧,我瞧他悬。”
弘策嗤地一笑,“你这么埋汰你主子,他知道了要急眼的。”
定宜傻愣愣说:“我不是在您跟前嘛,这话我只和您说,您还上他那儿告状去呀?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抿嘴笑着点头,“接着说,姻缘呢?”
要说定宜看相,就是个半吊子,她这么积极,有一多半是为抓人家醇亲王的手,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可是弓都拉开了,这会儿撤有点晚,还得接着扯。她从他的头一道掌纹上划过去,一直划到小指根下,在那根短线那儿停住了,“我来看看您将来有几位福晋,线越多福晋越多”看来看去,咦了一声,“怎么才一道啊?看来您是个重情义的人,娶妻不在多,在精嘛。找见一个好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您这样的身份,能做到这个太难得了。”
十二王爷还真信她的话,“能瞧出来姻缘在何方么?几时红鸾星动?”
说实话,聪明人和傻瓜在一块儿待的时候稍长一点,脑子明显会变迟钝。定宜看看王爷,觉得王爷好像被她带累了,她嘬着嘴唇说:“这个看不出来,总之快了。没准儿就是今年,今年不成明年,最迟后年”
这不是废话吗,王爷都二十三了,他自己不着急,亲戚长辈也该给他张罗了。
弘策把手收了回来,“命里有时终须有,不急在一时。你呢,给自己瞧过吗?”
定宜摇摇头,“我没想过娶媳妇儿,一穷二白的人不配成家,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媳妇儿过了门养不活。”想起自己刚才干的事儿,突然有些脸红。手也摸着了,还留着干什么呀?扭身往天上看,日头都升得那么高了,忙道,“叨扰您半天,我该走了,七王爷府上管事还等我回话呢。”说着打个千儿,“王爷您宽坐,奴才告退了。”
他嗯了声,人未动,视线飘到别处去了。定宜却行退出亭子,急急往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他还坐在那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那景致那人物,足可以入画了。她垂眼瞧瞧自己的手,龇牙咧嘴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江湖术士的方儿都用上了,这是想干什么呀!
出了醇亲王府直奔德内大街,贤亲王府阿斯门半开着,间或还能听见几声狗叫。
她到门上请人通传,看门的见过她,她这长相比较特殊,基本可以让人过目不忘。门上一拱手,“沐侍卫,您可来了,那总管都来问了好几回了。您赶紧进去吧,这会儿他正陪着王爷遛狗呢,您从那条道上走,走到一个垂花门,一拐弯就看见啦。”
这是成心难为人,头回正正当当上门没人带路,哪个府的规矩呀?她拱拱手说:“那我真走了,万一走错了地方撞见福晋,到时候不能怨我。”
“走吧走吧,嫡福晋还不知道在哪户高门里呢,侧福晋和庶福晋住的小院深,您想撞也撞不见。”
原来这七王爷也没有正头福晋,府里只有一位侧福晋当家。二把手和一把手是不可相提并论的,一把手住正院上房,二把手只能住得稍偏一点儿,要不怎么叫偏房呢。
那成吧,定宜自己摸索着进了门。府里各门有站班的人,都是侍卫处的,她一路走一路给人作揖,“您忙呢,我是新来的戈什哈,我叫沐小树”人家也都客气回了礼,她算是王爷亲自提拔的,有那么二两薄面。
照着门房指点的路走,越往深处狗吠声越大。等过了垂花门,果然看见园子里的大梧桐树下牵着一条细狗,尾巴尖和耳朵尖上长毛飞舞,挺个胸脯昂个头站在那儿,两个眼睛一黄一蓝,凶巴巴瞪着来人,模样叫人害怕。
定宜咽口唾沫兜了个大圈子,到王爷跟前扫袖打个千儿,“主子,奴才上职来了。”
七王爷扫她一眼,没说话,从边上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拎起一块肉来,远远朝狗抛了过去。手上使了点巧劲,专挑刁钻的角度扔,那狗简直神了,身条扭得麻花似的,一跳一纵,准接个正着。
“嘿,好家伙!”七王爷拍拍手,冲沐小树抬了抬下巴,“这狗是你十二爷淘换来的,陕西犬,鸳鸯眼,少见。要说上回也亏得你师哥了,没他祸害我那滑条,我也觅不着这么得人意儿的小把戏。”
定宜愈发往下呵腰,“该当这狗和您有缘”
七王爷睃着他,“是你师哥的功劳呗?”
“不敢。”她怯怯插秧,“横竖是咱们的不是,往后奴才好好伺候您,替我师哥赎罪。”
弘韬眼梢一白他,“这狗性子挺野,撒开就往人身上扑,要不你和它过过招?”
“别介。”她吓一跳,“奴才伺候不了它,我看见狗就浑身哆嗦再说我养鸟儿,身上沾了狗味儿,鸟闻见了不开鸣。”
七王爷想了想,吓着他的心尖儿倒不好了,便不再搭理他了。
那金瞧准了时候回话:“主子,奴才这就带小树见寿恒去。后儿要上路,还得看看车装得怎么样了,您的冬衣都预备妥当没有。”
王爷忙逗狗呢,没空过问那些个,摆摆手,把人打发了。
定宜才想起来北边天冷,她连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没带,脚下搓着说:“大总管,我得回我师父那儿找棉袍子去,我忘了带来了。”
那金翻翻眼儿,“甭惦记你那老棉袄了,给王爷当差能冻死你?你们侍卫有专门的棉铠,里头丝棉垫那么厚,到哪儿都像身上裹着毡子似的,啊。”
定宜应个是,跟着他往侍卫衙门去,曲里拐弯穿过几个门洞,侍卫处在王府东角门以外,一排青瓦房子,直棂窗上挂着老大的木牌子。那金进院子就招呼,“上头让到火器营取枪去,取回来没有?醇王府的人样样置办好了,你们呢,泥猪癞狗,扶不起来的阿斗。给你们枪端着也像扛烧火棍,跟着好好学,别遇见事儿连机簧都不会扣。”
侍卫处人出来支应,笑道:“瞧您说的,我们寿头就是使枪好手,嗵地一声,百步穿杨。”一面说一面瞧来人,“这就是您说的那位?”
那金啊了声,“叫沐小树。”转头问,“哪个木啊?榆木的木?这名字取得有意思,又是木头又是树,敢情你五行缺木啊?”
定宜笑着说不是的,“沐是加三点的那个沐,小树种下去不得浇灌点儿水嘛。”
“不赖,真说得通。”那金按了按太阳穴上膏药,指着跟前人介绍,“这是廖大头,是侍卫处的协理,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他是包打听,没有他不知道的。”
定宜给见了礼,廖大头霎着眼道:“他进侍卫处,干什么好啊?瞧这模子,不能扛刀也不能扛枪。”
那金啧地一声,“你打量他这身形,像个能震唬人的模样吗?不是让他来打仗的,挂个职,另有他的指派。你呀,告诉他规矩,饷怎么发、四季鞋帽衣裳怎么领、再给他找个睡觉的地方,就成了。”
廖大头摸着下巴复看这小子几眼,上回他师哥偷狗叫他们逮起来,他能耐挺大,请动了醇王府的十二爷来说情,看来底子不薄。他应了句成,“这个这个小树啊,咱们侍卫当值分班儿,有晚上当差的,也有白天当差的,你是挑晚上还是白天呀?”
那金又啧了声,“他另有指派!”
廖大头摸了摸后脖颈,“对,另有指派咱们做侍卫和旁的不同,倒班儿不能上外头睡去,防着主子要传。王爷一声令下,咱们就得翻身听命。你要是在八大胡同搂姑娘呢,那么些勾栏院,上哪儿找你去呀。”
那金的扇子扇得风声四起,“这都说的什么呀,成天计较搂姑娘,能不能有点出息?”想想他压根就不是来当侍卫的,转一道手简直多余,干脆直截了当告诉他,“咱们府里戈什哈,月支银钱为二两,预支一年得减半,粟米十一石,粟米折银是十三两。管吃住,行头一色有王府公中支出,你什么事儿都用不着操心,当好你的差就行。”
“那我问一句,王爷的鸟儿都养在什么地方呢?”旁的好说,就是这个住有点麻烦。侍卫处全是糙老爷们儿,热天光个膀子打个赤膊的,叫她怎么应对?定宜和那金讨主意,试探道,“您看我是专伺候鸟的,半夜兴许喂点儿水给点儿食,这么的,我和鸟住一块儿得了,有点什么也好照应。”
那金被她一点拨,立刻回过神来,“那还上侍卫处干什么呀,直接去花园不就齐了。哎哟真是天太热,把我热懵了。就这么一两天工夫,折腾个什么劲儿!去花园吧,我让他们把你的行服和软甲送来,事儿就妥了。”
糊涂主子养糊涂奴才,七王爷治家温吞,底下当差的也是能蒙则蒙。廖大头看着那总管又把人领走了,心说这什么侍卫呀,弄了半天,原来就是个养鸟的。
第23章
定宜这就在七王府安顿下来了;带着鸟;活儿很轻省。花园一角辟了个鸟园,怕鸟热;搭上了天棚;两排十几个鸟笼错落挂着;鹦鹉、黄鸟、靛颏;样样都有。定宜搬个春凳坐在底下缝改行服马褂;头顶上鸟鸣婉转,穿堂里头凉风阵阵;日子居然出奇的惬意。惬意不是长远的方儿,转天就要开拔,她心里既紧张又期待。自温家家破已经过去十二年,十二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她都靠自己挺过来了,但是长白山那头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愿她三个哥哥都好好的,十二爷给她爹翻案,不说旁的,让发配的人回北京来。落叶尚且归根呢,回来了,逢着清明立冬,好给父母坟上刨刨草。
改完的袍子提溜起来抖了抖,往身上比比,长短正合适。进筒子房换好了出来,到水缸前照照,水面上倒映出一个人影,轩敞的眉眼,鼻若悬胆,抿嘴一笑,唇边梨窝浅现。人还是得靠衣装,侍卫的行头比衙门公服强得多。公服一色皂黑,衣襟一排大红镶滚,洗多了模模糊糊,难辨本来面目。王府侍卫穿石青,缎面的翻领和箭袖,颜色不出挑,但是干净利落。仔细瞧一瞧,两肩还有绣活儿,她自打跟着往三河起就没有再穿过带刺绣的衣裳,如今即便是男装,照样觉得十分好看。
抻抻袖子,再整整腰带,自己扭身看背后,眼梢一瞥,瞥见夹道上来了个人。七王爷下令做的小鸟笼做成了,他自己托在手掌心上,吹着口哨踱着方步,从林荫那头悠哉晃荡过来。
王爷到近前,审视她一番,“还是进王府好啊,收拾干净了且能见人。”手里鸟笼就像喂狗吃牛肉一样,高高冲她抛了过来,“瞧瞧,金丝打造的,单笼,食罐水罐一概没有。”缓步踱过去挑鸟儿,一指那只凤头画眉,“它得带上,这小东西,学什么像什么。还有那红子,我就指着它叫我下炕了。”
定宜低头看两只笼子,做工很精美,都只有拳头大小,鸟儿装进去恰好够一个转身。那两只点名带上的命不好,她只有尽心照料着,能不能活,得看它们的造化了。
她应个嗻,“奴才备了小褥子,实在不成就把它们包起来,拿手炉捂着也成。就是怕太冷,鸟儿不愿意开腔怎么办?”
王爷的眼神充满鄙夷,“那就得瞧你的了,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你伺候它们?”
定宜给回个倒噎气,垂首道是,“奴才明白。主子,那咱们明儿什么时候上路呀?”
王爷掏掏耳朵说:“十二爷规矩多,卯初点人头,点完了三刻就动身。你说这气候,听听那季鸟儿叫的——‘伏天儿、伏天儿’人都给鼓噪死了。”
七爷说的伏天儿是种绿色的小知了,因叫声为伏天儿得名。定宜知道他不痛快着呢,玩家子,遇上一回差事就浑身不对劲。她笑着开解:“您消消火,往北边去指定是个苦活儿,可要是办好了,您就给朝廷立了大功,皇上还往上提拔您呢!让您做铁帽子王,将来小贝勒袭您的爵,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多好呀。”
“他们舒坦了,难为我这阿玛。”七王爷一梗脖子,“高祖的子孙,要江山自个儿打去。我这辈子,封了王就不错了,像老十二似的挣个和硕亲王,糟蹋一对耳朵,再贴我一百万两黄金我也不能干。”他在凉棚边沿的雕花栏杆上坐下,两手撑着问他,“你和十二爷交情不错,常来常往的,听见他说我什么没有?”
定宜把加了水的瓦罐挨个儿端进笼子,天热,有的鸟爱干净,一天要洗好几回澡呢。听见七爷这么说,回头道:“没有,您太抬举我了,十二爷有话也不会和我一个下人说。他是您兄弟,您比我知道他,议人长短不是君子所为。再说了,您有什么可让人背后数落的?我以前老觉得您不易亲近,其实您是大好人。您不是那种爱耍心眼儿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样的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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