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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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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先是不禁莞尔。后有稍稍紧张道:“都问你什么了?”
“问大叔啊。”阿蛮凑在他耳边小声道:“老爷爷不让我告诉大叔。可大叔比老爷爷亲。我得向着你。”沈默高兴地在她肉肉地腮帮子上狠狠亲一口道:“真是立场坚定地好阿蛮……他都问你什么了?”
“老爷爷问……”阿蛮蜷着手指。奶声奶气道:“大叔是哪地。干什么地。家里地爷爷是干什么地。大叔你有没有大婶。还有。还有……”阿蛮食指支颐。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最后很是歉疚道:“还有就记不起来了。”
沈默轻笑道:“记得这些就很厉害了。”说着给阿蛮夹一块香菇作为奖励。见她张大小嘴吃下去。才又小声问道:“那……你是怎么答得呢?”
阿蛮挠挠头。一脸郁闷道:“老爷爷问题阿蛮一个都不知道。阿蛮知道地老爷爷有一个都不问。也没有他帮上什么忙。”阿蛮是个乐于助人地好女孩。对于没能帮到老先生。还耿耿于怀。
沈默这才放下心来,哈哈笑道:“没帮上就好啊。”说着便把筷子塞到阿蛮手里道:“吃饭吃饭。”
“哦……”阿蛮轻声应一声,便低头闷着吃饭。沈默歪头一看,小女娃一边扒饭,还一边吧嗒泪。
这可把沈默心疼坏了,连忙轻声问道:“怎么了阿蛮?谁给你脸色看了么?”阿蛮摇摇头,谁会忍心给这么可爱的女娃脸色。
“想阿嬷了?”阿蛮还是摇头,瓦夫人管着一州的军政,阿蛮早就习惯了聚少离多。
“那到底是什么呀?”沈默觉着自己还是挺负责地,每天晚上都给阿蛮讲故事,哄她睡觉,应该算是个合格的大叔吧。
阿蛮小脸红彤彤的,却吭吭哧哧说不出口。沈默恍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想吃好的又得不到满足,便是这副模样,不由笑道:“难道小阿蛮馋嘴了?”
阿蛮登时把脸埋到他怀里,却还羞羞地点点头,沈默不禁莞尔……这确实是他的失职,他在这吃素食,吃意境,却忘了对小孩子来说,青菜豆腐再珍贵,它也是青菜豆腐,比不得各色肉食有滋有味。偶尔吃一吃还可以图个新鲜,但吃久了便会像今天一样,闹意见地。
沈默挠一挠阿蛮吹弹得破的小腮帮,笑道:“明天便带你去下馆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好不好啊?”
阿蛮登时欢欣雀跃,把头从沈默怀里伸出来,笑着亲亲他,脸上还挂着泪珠道:“谢谢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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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饭时,殷老爷又请他去用膳,歉意笑道:“因着小女归来,中午却冷落了贤侄。”沈默装作惊喜道:“令爱从绍兴回来了?”说着欢喜道:“是啊,回去绍兴一趟,气色好多了呢。”
沈默心说,那还不是贤婿我的功劳?却也不能再装懵懂了,对殷老爷道:“那小侄再叨扰下去,就多有不便了。”
殷老爷一听,竟然道:“其实不碍事的,咱们在前院起居,她在后院,前后并行不悖的。”
沈默笑道:“纵使不悖,却也要为令爱的清誉着想,小侄还是出去
有他和阿蛮相陪,殷老爷这些日过得是万般愉悦,现在自然也是万般不舍道:“你说个去处,老头子我时常去看你。”
沈默看他脸上地皱纹都快纠结到一起了,心道:‘看来已经有几分真感情了。’但见他这么快便答应下来,却也知道火候还远远不到,还需再费些功夫和心思。
见他沉默不语,殷老爷有些闷闷不乐道:“当然了,我就是一说,还是看你放不方便。”
沈默朗声笑道:“还是我时常来看您老吧。”说着呵呵笑道:“这西溪一带闹中取静,灵气十足,正是用功读书的好地方,小侄我也准备在梅墅附近寻一住处潜心读书,闲暇时自然少不了叨扰世伯。”
殷老爷先是十分欢喜道:“太好了……”却又皱眉道:“这里房子倒不少,却都是豪富之家地别墅,眼看着就要春暖花开了,他们少不得要来踏青小住,却是不好租借的。”说着一拍大腿道:“不如我给你在梅园中划一块地,再建一个庭院吧。”
沈默心说:‘那怎么显出我地本事啊?’想到这他便笑道:“多谢世伯慷慨,不过无需劳师动众,小侄自有办法。”
殷老爷以为他少年心性,不好意思平白受恩惠,又劝几句,见实在劝不动,这才怏怏作罢,十分担心他找不到房子,不好意思再回来了。
却不知只要有他闺女在,这里就像磁石一样,对沈默具有无比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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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默便带着阿蛮告辞,殷老爷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周家村才留步,口中还不住道:“若有要使钱地地方,只管吱声,莫要因为价高就放弃了。”
沈默笑着应下,向殷老爷拱手作别,抱着阿蛮上了马车。
行不多久,人烟渐渐密集起来,那种世外桃源的感觉也渐渐退去。等到了闹市区之后,便完全坠入了凡间。
挑开车帘,便见街头巷尾,多有短打扮的小贩挑着担子穿行,挑着叫食担,曼声高唱叫卖道:“卖箩卜、红箩卜、箩卜、好新鲜的水箩卜呀。”“黄条糕、薄荷糕、条头糕、水晶糕、方糕、松子糕……”还有卖针头线脑、日用百货的,磨剪子补铁锅的,走街串巷,全靠嘴叫卖,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十分动听,与沈默在老家听到的大为不同。
因为杭州话虽属太湖吴语,但大抵是做过南宋首都的缘故,便带着些北方官话的味道,中和了吴侬的软糯与官话的响硬,变得清晰爽朗,又宛转动听。
沈默便十分喜欢听这些声调抑扬,响彻里巷的叫卖声,觉着如置身于戏园子一般,小阿蛮却毫无兴趣,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买糕的,不时吞着口水。
沈默一看天也不早了,便笑道:“小馋猫,下馆子和吃发糕,两个你选一个吧。”阿蛮立刻擦擦小嘴,很坚决的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买糕的一眼。
既然当初许愿要陪她好好玩,现在自然要还愿了。沈默带着小阿蛮去城庙前的好生玩一圈,小女娃对那些花花绿绿的首饰家什还不感冒,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些抖空竹、扑扑登、吹糖人、画糖人的手艺人吸引,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人家从鸽子蛋大小的糖稀上抽出一条含在嘴中。一边儿吹气,一边儿动手,没几下,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便跳跃在手中。
阿蛮便拼命的拍巴掌,铁柱只好掏钱买下来。
没转一圈下来,铁柱手中便拿满了头影、面人、绢人、风筝,还有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跟在抱着阿蛮的沈默后面,心中暗叹道:‘也不知大人给报销不?’
转到快中午时,沈默问阿蛮道:“饿了么?”阿蛮摸摸小肚子,不好意思道:“不饿……”这一趟庙会转下来,什么炒栗子、山药串,没少卖给她吃,小家伙不知不觉便吃饱了。但想到不能下馆子了,又觉着有些不开心。
沈默呵呵笑道:“不要紧,咱们走着去,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又饿了。”便果真带着小阿蛮走出三里路,最后才在一家‘庆余楼’前停下,笑道:“就这家了。”
第二三二章 沉默是金
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杭州历来就与金:称天下三大销金窟,脂粉荡腻,繁华奢侈。
这庆余楼虽不如楼外楼、庆元楼那样有名,却也雕梁画栋,毫不示弱。此时天正午时,阳光和煦,便见有数名时装艳服的女子在凭槛招邀,她们并不是酒楼所雇,而是一些私妓,帮着酒楼招客人,也是为了自己卖艺卖笑,这叫做‘卖客’,与酒楼算是附生共赢吧。
一见这位公子有健仆相随,美眷如花……当然这眷年纪小了点,但确实是美的……那些女子便不呼自至,娇声燕语,但求让客人跟自己进楼。
铁柱看大人眉头微皱,便摆摆手,几个亲兵上前,隔开那些女子,护着沈默和阿蛮进去。
里面的掌柜眼尖,见贵客不喜这调调,赶紧上前斥退众女子,朝沈默谦卑笑道:“这位客官,楼上不巧已经客满,不过楼下雅座也是很轩敝的。”
“那就大厅吧。”沈默微笑道:“这里还热闹。”便拉着阿蛮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坐下,吩咐掌柜的道:“拿手好菜上一桌,一坛绍兴蓬莱春吧。”
掌柜的前脚一走,便有吹萧弹阮、锣板唱歌的过来赶趁,沈默说‘不用’,就赶紧退下去。又有人捧着大托盘,托着一碟碟的糟蟹、糟羊蹄、酒蛤、虾茸、腊鸡翅等吃食,问道:“大爷,‘家风’几味?”所谓‘家风’,大意便是家里做地风干腊味。
沈默让阿蛮捡喜欢的挑了几样,又有卖酒浸江遥、肉龟脚、脆螺~酱诸海味的,还有卖素凉菜的。沈默知道‘这叫酒未至,先设看菜数碟,及举杯,再上荤素正菜’。亦是说,这些琳琅满目的凉菜不是吃食,仅是为了在正菜上来之前充场面的。
此时之世风奢靡,铺张浪费,仅此便可见一斑。沈默心中不喜,一样都不要,好在店中不敢稍忤客意,见状便不再来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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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临窗而坐。可以一眼看到大门。等着传菜地工夫。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地身影。不由脱口而出道:“长子?”只见他地大个子兄弟身穿着深蓝罩甲。背上挂着黑色地披风。一柄宽背地腰刀上垂着一尺来长地赤红流苏。浆洗地十分挺括地黑裤子下套着牛皮军靴。威风凛凛。气势不凡。正带着几个提酒坛子地兵丁。从外面走进来。
长子也看见沈默。情不自禁面露喜色。对边上人耳语几句。便快步迎上来。沈默笑着与他携手道:“怎么有空来杭州了?”
长子笑道:“跟我们将军来地。他还去驿馆找不见你。正失落着呢。”
沈默看看楼梯道:“莫非是俞将军包了楼上?”
“还有苏州知府王大人、苏松兵备副使任大人。”长子小声道。
“看来非得拜会一下了。”沈默道。便让铁柱几个陪着阿蛮吃饭。他则跟着铁柱上去。这时俞大猷里也得到通禀。从楼上迎下来。爽朗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覓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兄弟快快有请。”
沈默与他相携上去二楼,走进有卫兵把守地一个包厢内,苏州知府王崇古和苏松兵备任环早就等在那里,与沈默客气见礼。他们是南直隶的官员,沈默是浙江的巡按,谁也管不着谁,如果他是苏松巡按,他们早就迎出来了。
四位大人落座后,沈默便见大圆桌上摆着四乾四果,八个冷盘,十道热炒,满满当当却几乎没动,显然是刚刚开席。便笑道:“几位大人也是刚到?”
“来了好一会了。”面容白晢,仪表不凡的任环道:“只是这两个厮嫌人家店里的酒太淡,又让亲兵出去买酒,这才刚刚开席。”
那边的王崇古笑道:“这家店里的招牌酒是‘六客堂’,太过清雅,是文人骚客用来摇头晃脑,点缀诗词文赋的,喝起来不过瘾。至于‘琼华露’、‘断桥’之类,更是苦辣不足,甜香有余,是女人喝的酒,不是我等疆场厮杀之人喝地酒。”说着一拍新买来的烧刀子道:“还是这个好,够辣够过瘾。
”可见哪怕是进士出身,在战场上久了也会奔放起来。
他便拍开泥封,给俞大猷和任环倒上,沈默却摆手笑道:“我可没那酒量,在下看来,酒是越淡越好。”大家第一次见,王崇古也好不强求,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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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默便感觉出不对劲来了,这几位怎么在强颜欢笑呢?正在满腹疑问间,俞大猷搁下酒杯开腔道:“二位大人,沈大人少年老成、深谋远虑,深受当初张部堂的赏识,俞某也是钦佩的紧。不妨请教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两人原本见沈默太过年轻,根本不重视他,但现在俞大猷如是说,却也只得给他个面子,王崇古便强笑道:“能听听沈大人的高见,肯定是不无裨益的。”任环也点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
沈默苦笑道:“俞将军谬赞了,在下哪有什么高见,充其量是馊主意罢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俞大猷一挥手道:“先听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便对沈默讲述起三人来杭州的原因——
还得从正月里曹邦辅主动出击、捷书先奏那事儿说起,虽然最终导致了周倒台,赵文华算是得利一方。但告状大王赵侍郎心胸狭隘、酷爱记仇,在参奏周的同时,也没忘了捎上曹巡抚的一本,奏他:‘避难击易,致师后期。’
新任地总督杨宜知道两个前任的下场,所以小心翼翼,天天曲意奉承赵文华,对他惟命是从。所以在赵的受益下,也奏曹邦辅‘故违节制,实乃害群之马’。
前面有了二位总督和李天宠地例子,朝野上下都认为曹巡抚已经危在旦夕,而他们这三位麾下大将,也难免池鱼之殃,颇有些不可终日的意思。
俞大猷叹息道:“前日我们收到总督衙门敕令,命我等连夜前来报道,谁知来了之后,根本没见到杨部堂地面,直接便被领取卢园见赵侍郎。”说着面色阴郁道:“赵侍郎对我等说,缉拿曹大人的锦衣卫不日便到,我等若不想受牵连,就得都按照他地要求写奏本,控告曹大人,否则……”说着狠狠一捶大腿,端起酒盅仰面饮下,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王崇古接下话头道:“俞将军的意思是,坚决不能答应,可我们人微言轻,根本不能改变什么。如果再坚持,就得跟着一起完蛋;可如果颠倒黑白,充当帮凶,难免这生前身后地骂名,叫人好生为难啊……”有道是物以类聚,能跟俞大猷坐在一起喝酒的,起码良心不会坏到哪去。
听完他们的讲述,沈默暗骂道:‘除了比较有文化,赵文华跟黑社会有什么区别?’但他已经深知官场之险恶,哪会轻易吐露心迹?便递个眼色给俞大猷,然后闭口不语。
王任二人十分失望,心说:‘这不是问道于盲吗?’俞大猷却不声不响,不再追问。
略坐了一会儿,沈默便告辞下楼,王崇古和任环只是略略起身表示一下,显然对他已经失去了兴趣,俞大猷起身将他送到楼道,歉意笑道:“那两个老西儿什么都好,就是太酸了,沈兄弟千万别介意。”
沈默拉着他的手,叹口气道:“也帮不上大哥什么忙,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大哥不妨乐观点,也许很快就风平浪静了。”说着使劲一握他的手,沉声道:“保重。”又极轻极快道:“参周总督时,怎么没让谁作证?”说完便飘然下楼。
俞大猷也抱拳道:“保重。”方才沈默在他手心写了一个‘拖’字,再加上方才隐晦的暗示,其意思便明白不过了——事情没有想象的糟糕,拖过些时日,便可以峰回路转了。
回到包厢后,两人忍不住讥讽几句沈默,还说俞大猷看走眼了。俞大猷却道:“其实他已经给我们提示了。”
“我只看到他三缄启口,可没见着什么提示。”王崇古两个不信道。
“那就是他给我们的提示。”俞大猷沉声道。
两人都不笨,顿一顿道:“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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