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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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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谭纶负气离去。赵贞吉又有些后悔了。他素知谭子理多谋善断。胸有沟壑。且在浙江人脉甚广。乃是他此行最该倚重之人。便想起身去追。却又拉不下脸来。正在坐卧不安地犹豫着。只见谭纶重新出现在门口。
看到他去而复返。赵贞吉一下子喜出望外。赶紧起身作揖。陪笑道:“子理。我就是这个臭脾气。给你道歉了。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谭纶本来绷着脸。听他这样说。只好摇头道:“我也有不对地地方。大洲兄别往心里去。”
赵贞吉便起身挽住他地胳膊。亲热笑道:“揭过去了。揭过去了。”
谭纶无奈的摇头笑道;“哎,怨不得人家说,你老夫子认定地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呢。”
赵贞吉嘿嘿笑道:“要不当初也不能被廷杖。”在这个年代,被皇帝打棍子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不管有理没理,只要挨打就很光荣,成为一项值得显摆的资本,也不知有什么好炫耀地。炫耀完了,赵贞吉又一次请求道:“我知道你谭子理从不打诳语,你这样说肯定是有道理的,还请子理帮我指点迷津吧。”
谭纶笑笑道:“大洲兄,你乃是宦海浮沉、两京转遍的顶尖人物,自然知道地方上斗得再激烈,要想取得战果,还得看北京,看西苑,看陛下身边那几个人。
”
见赵贞吉点点头,谭纶伸出三根手指道:“准确说是三个人,严阁老、李太宰和徐阁老。”
赵贞吉又点头,谭纶便继续道:“而且毋庸讳言,现在徐阁老暂时偃旗息鼓,严李二人占据了极大地优势……与此相对应的,便是严党在东南有赵文华、胡宗宪,李党则有杨宜和曹邦辅。提督对总督,巡抚对巡抚,谁也没法压倒谁,但严党稍占优势,这不正是严嵩和李默两人地实力写照吗?”
赵贞吉摇摇头道:“那为何又将我派来干这个差事呢?”
“我的老部堂。”谭纶叹口气道:“陛下是想弄清楚真相的,势必要派一个非严非李的大员担当了。但不幸的是,严阁老和李太宰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却肯定是一致的,
论东南出了什么问题,杨宜这个总督都要负总责地,同样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也不可能容许这件事闹大的。”
赵贞吉有些颓丧道:“原来是这样……”这倒不是说他地水平不如谭纶,而是因为他坎坷的经历,让他无法冷静面对严党,所以才当局者迷,误以为这是打倒严党地绝好机会了。
见他终于软下去,谭纶暗暗松口气,微笑道:“一切以抗倭大局为重,等把外敌消灭了,咱们便集中力量对付严党,终究会取得胜利的!”
赵贞吉怏怏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已经有分晓了。”见他失去谈性,谭纶识趣地起身告退,赵贞吉这次也不挽留了,将他送到门口,便转身回来。
对于谭纶的盖棺定论,赵贞吉虽然服气,但并不甘心,他不相信世上有无懈可击的联盟,觉着一定存在攻破无敌堡垒的方法,只是自己没找到罢了。
呆呆的站在院子里,对着一刻火红的柿子树发呆半晌,赵贞吉突然想起了什么,揉着脑袋寻思了半晌,突然双手猛地一拍道:“对呀,不是每个人都怕东窗事发!那个人肯定不会看到,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的!”
说着便兴奋的对老仆人道:“我写封信,你给王用汲送去,让他用最快的速度,亲手交给曹邦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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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已经中午了,沈默简单吃个午饭,便躺下睡个午觉,经过乡试的磨练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强悍多了,至少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吃好睡好了。
但今天是没法睡好的,刚刚迷糊了不久,谭纶来了。
郁闷的揉着眼睛,沈默嘟囓道:“子理兄,您老不睡午觉啊。”
谭纶哑然失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睡得着。”两人在台州保卫战处许久,相处十分得宜,又加上有了过命的交情,相互间自然非比常人。
沈默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招呼谭纶在桌边坐下,吩咐铁柱拿出自己的珍藏来招待他。又有亲兵端一盆温水进来,沈默拿毛巾擦擦脸、清醒一下,这才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谭纶笑道:“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接过铁柱奉上的香茗,呵呵笑道:“就为了你这价逾黄金的明前,我来了杭州能不找你。”
“拉倒吧,”沈默摇头笑道:“我本就是巡按监军道,现在又奉旨办案……虽然是协查的,平时官员们见了我都避之不及,现在更是恨不得将我人间蒸发,你谭子理何许人也?人之精也,岂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还一套套的呢,”谭纶哈哈大笑道:“拙言,我发现一个可喜的现象啊。”
“什么现象?”沈默问道。
“你开朗了很多呀。”谭纶笑道:“原先说话言简意赅,绝不肯多费口舌,可不像现在这样……活泼。”
“是么?”沈默摸摸自己脸皮道:“你过奖了。”
谭纶差点被从椅子上滑下去,失声笑道:“我好像没有夸你吧。”
“说正事吧。”沈默正色道:“我结婚你准备包多大的红包?”
谭纶刚刚摆出正经的神色,闻言面色一阵扭曲,呆滞片刻后,才爆发出猛烈的笑声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是人逢事精神爽啊!”大笑一阵,擦擦眼泪道:“放心吧,我就是勒紧裤腰带,也会给你包个大红包的。”说着郁闷道:“但我结婚时,你也没给我红包。”
“你哪年结的婚?”
“嘉靖二十年。”谭纶一脸感慨的回忆道:“转眼已经十四年过去了。
”
“当时我只能给你棒棒糖。”沈默口气道:“你也放心吧,等再娶一房时,我会给你补上的。”
“我也不要你补,”谭纶摇头道:“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咱们就算扯平了。”
“讲。”沈默点点头道:“但我保留给你红包的选择。”
“你们南宗到底是什么意思?”谭纶幽幽问道。
第二七四章 倔强的斗士
广为流传的阳明心学,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演变、整合分化,形成了浙中江右、泰州南中等十余个大的学派。
虽然寻根溯源,大家都以贵州为渊~,以龙冈为始发地,以阳明公为圣贤宗师,但因为传承者体悟的差异,以及地域的间隔,发展差异很大,甚至大相径庭。
尤其是最近这十年来,文恬武嬉、朝政荒废、国家积弊爆发,内忧外困严重。这些残酷的现实,都让心学的弟子们,更加迫切的希望探求出阳明公思想的真谛,像他一样匡扶宇内,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这种群体性的情绪上的焦灼,促使了王学流派从单纯的学术组织,向带有政治目的的组织转变……一方面,他们都知道联合起来才有力量;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无法接受完全异己的思想,虽然在野,没法伐异,但大规模的党同不可避免,终于在近些年来,形成了江南与江北两大体系。
江北以王<;的泰州学派为首,更加积极甚至激进,主张全力控制朝局,自上而下的进行改革;江南则以季本王畿的浙中学派为首,主张全力维护政局的稳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抗击倭寇为第一要务。
两相比较比起来,无南宗更保守一些,但若是考虑到南宗的势力范围主要是闽浙沿海一带,有这样的诉求也就不奇怪了。
但无论如何,王学还处于在野地位,国家又处在内外交困的境地,所以两派间的合作才是主流,比如说北派的何心隐,便长期在南宗活动,并没有被王畿等人当作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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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出自北派的谭纶,向沈默身后地南宗,提出了含蓄的质疑——你们南宗在浙江根深蒂固,现在发生这种事,是不是应该给出个解释。
“什么什么意思?”沈默望着茶盏中地袅袅白烟道。
“拙言。”谭纶轻声道:“我不是来试探你。今天这里发生地一切。也会传到第三个人地耳朵里。”说完紧紧盯着他地眼睛。
“我真地不知道。”沈默抬起头来。坦诚地回望着谭纶道:“你知道我这半年。先忙乡试。后忙结婚。完全游离于那艘画舫之外。”
“我相信你。”谭纶点头道:“不过事发之后。你没有向那些人询问一下吗?”
“询问了。”沈默点点头道:“徐文长还亲自跑来杭州。给我带了句话。”
“方便告诉我吗?”谭纶轻声问道。
“这事儿不好说。”沈默又点头道。
“看来是不方便了。”谭纶有些失望道。
“你误会了。”沈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徐渭对我说:‘这事儿不好说。’”
“哦……怎么个不好说?”谭纶失笑道。
“不好说就是不好说。”沈默摇摇头道:“具体什么意思,得你我自己体会。”
寻思一会儿,谭纶沉声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件事南宗是知情地呢?”
沈默颔首道:“我觉着也是。”
“别你觉着也是啊。”谭纶苦笑道:“倒是给透露点内幕消息啊。
”
“你知道我不是核心人士,知道的本就不多。”沈默两手一摊道:“所以凡事都是靠猜的。”见谭纶面露失望之色,他才慢悠悠道:“事实上,你太高看那艘游船了,他们只是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充其量是浙江大家族的代言人,但并不是决策者。”
“换言之,这件事他们纵使知情,也无可奈何。”沈默叹口气道:“而且为了维护身后的家族,他们必然会同联合起来,防止有人将火引到浙江地大户身上,这就是我对那句话的理解。”
听出他话语中的坦诚,谭纶肃容而起,拱手道:“让拙言兄为难了。”
沈默摆摆手,也跟着起身道:“那位赵老夫子地意思,我也能猜出几分,但我不相信他能成功……”
谭纶皱眉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劝过他了,一切以东南稳定为要,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他总算是答应下来了,”说着无奈的摇摇头道:“可依那位老夫子的脾气……很可能还是会固执己见的。”
“让他折腾去吧,”沈默叹口气道:“总有人会给他苦头吃地。”
“到时候还望拙言兄回护则个。”谭纶拱手道:“赵部堂正气凛然,是个难得的好官,他在朝中,是百姓的福气。”
沈默笑笑道:“你又高看我了,我哪
大本事?”
“尽力而为吧。”谭纶恳求道。
沈默这才缓缓点头,笑骂一声道:“除了逼我就是逼我,我看你是专拣软柿子捏了。”
“二妇之间难为姑啊,拙言体谅则个。”谭纶再次拱拱手道:“我不能离开台州太久,待会就回去了,等你成亲时咱们再见吧。”
沈默拱手还礼道:“子理兄,保重了。”
“保重。”谭纶还礼,离开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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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王用汲回来了,带来苏松巡抚的回信。赵贞吉展开一看,不由愣了,只见上面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而是从《列子汤问》上,摘了一段文字道:‘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一直到‘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格老子地,一个比一个狡猾!”将那信纸狠狠拍在桌子上,赵贞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生怕担上一点责任,沾上一点瓜葛,倒给我‘愚公移山’的故事来了。”
但他是极有智慧的,自然知道曹邦辅已经将要说地话,表达的清清楚楚了……太行与王屋者,严党与江浙豪阀是也,愚公者,乃他赵贞吉也。现在赵愚公想请他一起搬掉两座大山,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
不出赵贞吉所料,吃过赵文华攻讦,又在此次事件中有功无过地曹巡抚,是‘杂然相许’的。但也同样指出,即使有愚公那种不畏艰辛,坚持不懈地精神,如果没有‘操蛇之神告之于帝,帝感其诚’派天神相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意思很明显,我对你地提议很感兴趣,但没有十成把握,是不会动手的。
赵贞吉深知,没有曹邦辅加入,是不可能争取到李默的支持的,而如果李默不支持,想要在这里战胜严党,是没有任何指望的。
他突然怨恨起来,自己的老师明明是内阁次辅,官居一品的天子近臣,为什么就不能强硬起来,为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撑腰呢?要是那样的话,还用得着拉拢曹邦辅,巴结李时言吗?
赵贞吉何尝不知,自己要做的事情,与那愚公移山无异。
但他毫不动摇,因为他亲眼所见,老百姓的生活实在太惨了……那提编之法看似合理,实际上与以往任何的革新一样,无论将多少负担压在富人头上,最终还是会被他们想方设法转移给穷人们。
而且最高长官成了贪渎的头子,上行下效之际,下面的官员也纷纷伸手,想要分一杯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游戏中,底层民众永远是被鱼肉的一方。在层层盘剥之下,早已经膏血殆尽,皆曰:‘与其守分而死,孰若从寇而幸生?’
以至于出现大面积的通倭投倭,甚至在某些地方,倭寇比官军还要受欢迎……因为为了获得情报,保障后路,倭寇往往在抢劫大户之后,放粮米给穷苦百姓。虽然这并不是普遍现象,但也足以反衬出官府名声之败坏,如果不施以雷霆手段,将无药可医!
赵贞吉看一眼桌上压着的竖轴,上面写着自己立下的八字誓言:‘知难而进,不避艰危’,现在就是自己实践自己诺言的时刻了。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将视线从桌上抬起,他坐直了身子,对门口沉声道:“来人。”
唯二的两个随从,老仆和护卫便进来,一齐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赵安,赵全,你两人回南京,持本官的手令,调兵部一干属官,和直属部队过来。”赵贞吉冷声道:“将新入库的那一千条最新式的火铳,全都装备上,打钦差旗,浩浩荡荡给我开进杭州城来!”
那护卫赵全激动道:“太好了!谁都敢给咱们脸色看,这几天简直憋屈死了!现在该轮到咱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老仆赵安却不无忧虑道:“大人,这样不会有麻烦吧?”
“只管去,”赵贞吉沉声道:“都是本官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有什么麻烦?”
第二七八章 正面的较量
赵贞吉接下来消停好几天。让有人暗暗松了口气。胡宗宪还派人私下找到沈默。让他想办法给老赵个台阶下。大家赶紧把这个案子结了吧。你赵老夫子在南京兵部闲的无聊。可大家还忙着抗倭呢。谁陪你一直耗下去呀?
沈默却不去触这个眉头。他知道赵老夫子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歇菜。而依那老头脾气。估就算是歇菜。也要先爆发完了再说。
果然就在两天后。杭州城西门外。突然奔来一骑。对守城兵丁高喝道:“呔。快叫城内诸官。出来迎接钦差大人大架。”
值守千户在城上高声问道:“敢问是那路钦差。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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