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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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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青荷瞧着沈培楠,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似乎兴致格外好,青荷却不能放心,他怀疑沈培楠在借机试探,自己和柳初演好这一出,是他卖了个人情,要是演砸了,莫青荷一咬嘴唇,他根本不敢想。
  心思一转,莫青荷把委屈都压了下去,笑嘻嘻地抢过沈培楠手里的烟掐灭了,责备他:“你少吸两支吧,弄一身烟味看我还让不让你碰。”
  沈培楠把手绕到莫青荷身后揽他的腰,青荷扭着身段躲他,又被捉住了手,沈培楠的掌心宽而粗糙,他像找到一件趁手的玩物,把玩青荷的手按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揉,凉凉的,手指瘦长但骨节明显。
  莫柳初不太自然的避开视线,低头时又看见了莫青荷中指上精光四射的戒指,他低声道:“看到两位的关系,我很庆幸师弟有了个好归宿。”
  “师父走后青荷一直没人照顾,我虽然想护着他,但我一个唱戏的也是有心无力,最多能在台上帮衬帮衬,现在将军看得上他,我也就放心了。”
  相比莫青荷做出的柔媚,莫柳初要男子气许多,认真起来颇上得了台面。他将两手交叉放在膝上,夸了几句师弟的好,又赞沈培楠平易近人,没有师长的架子。
  然而背地里他几乎要怒得跳起来了,过去莫青荷执行过不少任务,时限都很短,有时吃一顿饭,跳一支舞就结束了,最长也不过五六天,从没有像现在被这土匪锁在身边三个月,最可气的是沈培楠嫖得津津有味,一时是不打算将他的青荷还回来了。
  他不断告诫自己莫青荷是在执行任务,这一切都是为了信仰,但莫青荷在沈培楠怀里撒娇的样子不断闪过他的脑海,师弟的演技太好了,好的快要让人看不出是在演戏,他恐慌起来了。
  莫柳初坐在豪华的客厅里,他越看对面的两人越觉得像一幅西洋画,一个体面气派,一个温柔和顺,自己却是多余的,浸了汗的布衫多余,打着绷带的脚也多余。他恨不得这是戏园子,在戏里他是个英雄,下了台,他是个瘸了腿的狗熊,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的眼睛瞟着角柜上的百合绢花,下面放了一支钻石镶嵌的步摇,打着珍珠络子,若是戴在醉了酒的贵妃头上,像极了一团乱蓬蓬的星。
  他开始恨自己把青荷推进来了,毕竟信仰是一回事,亲眼看见自己被戴绿帽子是另一回事。
  那边沈培楠也不自在,他觉得让莫青荷遭了这么大的罪,理应允许他的亲人前来探望和安慰,但真把莫柳初接来他又莫名的气闷,有种卧榻之侧被人觊觎的不适感,他存心要给这招人厌的师兄显示自己的好。
  他把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收了起来,专心致志与他讨论天气时局,问一会脚伤好的如何,又感叹没听过莫先生的戏,最后把话题扯到莫青荷身上,说他伤口疼时怎样缠人,听故事时又怎样纯真。
  这三个人面对面坐着交谈,都挂着笑,肚皮官司却不知打了多少,莫青荷心力交瘁,他怕柳初吃醋露出马脚,怕自己的心被他误会,又怕沈培楠发现他和柳初的关系,忍着心疼和委屈两边安抚,表情多得连脸颊肌肉都酸疼起来。
  正好老刘送来一只盛着碎冰块的玻璃大碗,顶上摆着一枚枚挖成球的西瓜,红的润泽,白的晶莹,很是清凉喜人。莫柳初夸赞将军府邸的厨子讲究,沈培楠与他谦让,明明只是一碗西瓜,被打太极似的推来推去,半天也没人动。
  莫青荷觉得自己快累死了,当即谁也不让,抢过碗抓着勺子埋头大吃起来。
  他其实不拘小节,为了给沈培楠留个小娘们的印象,平时免不了翘着兰花指装样子,这时一生气就忘了,吃的稀里哗啦响,沈培楠和莫柳初听见这声音,一起盯着他看。
  莫青荷吃着吃着发现说话声停了,一抬头见两人都望着自己,吓了一跳,塞了满嘴西瓜,气呼呼的嘟囔:“你们看我干吗,我热还不行么!”
  沈培楠在北平住的是周汝白的洋楼,厨子也是周家的,很能做些地道的北平小吃,中午热热闹闹摆了一大桌子菜,开了一瓶白兰地,算庆祝莫青荷出院,也算给莫柳初接风。
  饭局气氛并不算愉悦,从刚见面的惊愕中回过神,莫青荷才真正相信他日思夜想的人是坐在眼前了,但是又不能亲近,对柳初的思念和在沈培楠身边受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他的眼睛止不住发酸,怕被看出来,只好低头用筷子一片片夹鱼肉吃。 
  莫柳初止不住对青荷嘘寒问暖,问一会伤势,又问一阵医院的住宿和伙食,俨然一副亲兄长的样子。
  沈培楠看出两人想说话又放不开,略动了两筷子,表示陪过客人便退了席,莫青荷以为他要去书房办公,但他往二楼转了一圈,换了一套短袖白衬衣就要往外走,青荷探头一看,他的副官在院门口站的笔挺,已经等候多时了。
  莫青荷和柳初同时站起来:“将军要出门?” 
  “我约了汝白打牌,晚上不回来吃饭。”沈培楠系衬衫扣子,莫青荷忙擦干净手帮他打理衣服,沈培楠仰着头,从钱夹里翻出两张五十块的钞票丢给他,嘱咐道:“家里的汽车留给你用,下午陪你师兄到处转转,晚上让金嫂收拾卧房,留莫先生在家住两天。” 
  莫青荷手里的动作停了停,他觉得沈培楠这样独占欲强的人,说出这话无意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没等他揣摩明白,沈培楠已经大步出了门。 
  沈培楠走到院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洋楼窗格子半掩着米白的窗帘,透出两个人的影子,他一点都不愿意让他们单独交谈,又想着自己在场他们终归拘束,心里一燥,上车大力关了吉普车的车门子,索性眼不见为净。 
  六月的北平热的像从天上往下泼岩浆,莫青荷和莫柳初顶着腾腾的暑气,并肩走在树荫底下,余光能看见对方衣衫的影子,他并没有像沈培楠说的陪师兄“四处转转”,也没敢使用汽车。相反,他一出门便在街上叫了辆黄包车,跟柳初回了自己住的小四合院。
  几个月没回家,这间中式宅院已经落满灰尘,摆着太师椅和桃木方桌的前厅灰扑扑空荡荡的。莫青荷小心地掩上门,他感到胸口憋得要爆炸,拽着柳初的袖子把受伤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没想到刚说完就受到了莫柳初一连串严厉的批评。 
  “你是怎么回事,我当初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只负责监视沈培楠与日本人和汪精卫的关系,剩下的事不用操心。你倒好,管起什么特使叛变了,幸好往上级汇报时被发现不对头,把情报拦了下来,要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莫柳初是最正派的一个人,正派的有点冷,此刻穿着一身长衫,板起脸像个教书先生:“整个行动因为你的大意险些败露,青荷你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了,这么不小心,对得起为了你跑前跑后的同志们么?”
  莫青荷垂着头,他觉得柳初今天格外严肃,好像压着一股子邪火,让他不敢反驳。

    14、分歧

  莫青荷垂着头,他觉得柳初今天格外严肃,好像压着一股子邪火,让他不敢反驳。
  莫柳初看着师弟愧疚的样子也觉得不忍心,心想他毕竟受伤吃了苦头,叹了口气把莫青荷搂在胸口,放柔了声音道:“你的处理方式很勇敢,是一名合格的党员,但是如果任务太艰巨就不要勉强了,我已经替你向组织草拟了报告,说你经验不足,还不能完全胜任这个位置。”
  莫青荷没料到柳初会说出这种话,猛地抬起头,但莫柳初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听话,跟师兄回去吧,这件事可以交给别人,我已经物色了合适的人选。” 
  莫青荷的倔脾气上来了,挡开师兄的手,辩驳道:“我可以!你看,今天姓沈的放我们出门,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我了!这么放弃太可惜!”
  他脱离柳初的怀抱,兴冲冲的跑去灶台烧水,不多时捧着一套青瓷茶具回来,一边张罗莫柳初落座,眉眼含笑道:“在姓沈的面前连水都喝不自在,师兄你先坐,我给你泡壶好茶,你边喝边听我细讲最近的事。”
  “他很相信我的,对我虽然不算好,但他身边也没别人,我猜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带我回南京了!到时候你们就看着吧!” 
  莫青荷在成角儿之前在茶馆唱过戏,学了一手沏茶的手艺,此时并着双腿,挽起袖子,双手活络的烹茶净具,一边把在医院的情状讲给莫柳初听。
  枪击案的主角只两个人,因此莫青荷的每句话都离不了沈培楠,他没察觉不妥,但莫柳初经过早上的一幕,心里总存着芥蒂,听莫青荷这么一说,自然而然的泛上几分酸楚。
  他想起沈培楠的体面和高不可攀,下人恭敬,洋房气派,想起莫青荷对沈培楠说话时含着的笑和沈培楠眼里的一点暖意,忽然萌生一股隐忧。
  那个只崇拜的望着自己的师弟竟开始替别人说话了,他竟是要飞走了! 
  莫青荷按着壶盖倒茶,中指一枚价值三根金条的四克拉钻石光头极好,像一滴璀璨的星,莫柳初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他担心师弟真的变了心,尽管他也生的俊俏,但男子的俊若是缺了必要的财力支持,总欠着那么一点底气。
  他耐着性子劝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知道自从传出你受伤的消息,师兄有多担心吗?当初同意你去,怎么都没料到才三天就出了这种事,由此可见沈培楠这人不仅立场不明,性格脾气也极其古怪暴躁,一旦再出差错,师兄怕你有危险。”
  “我能应付。”莫青荷显然没有领会柳初的心思,驯化野兽的成就感让他挺起胸膛,朝气蓬勃的望着柳初,“我不怕死,更不怕受伤,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抓住了确切的证据,我立刻选择自裁,绝不会连累同志们!”
  他兴奋的仰起脸:“师兄你不知道,他这人其实不坏,他断定我与组织无关后就天天在医院陪我,也算是有情义”
  莫柳初憋不住了,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扣,突然提高了声音:“所以你被敌人的糖衣炮弹俘虏了,你还记不记得师父的死,关外受苦的百姓,虎视眈眈的日本佬!咱们吃了这么多苦,走到今天都是为了什么!”
  茶水泼了一桌子,滴滴答答往下淌,他一把攥过莫青荷的手:“你身上穿的戴的全是他给你的,所以你想起来报恩了?怪不得一大清早对他做出那副样子,师兄都替你害臊!” 
  莫青荷惊呆了,他犹豫着想要摸莫柳初的脸,被他一手挡开,莫柳初的嘴唇紧紧抿着,视线盯着泛白的窗纸,他整个人像一柄寒光凛凛的剑,锋芒一露便割伤了人。
  青荷了解莫柳初,他这人性子太直,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自己也不知背地里替他赔了多少不是,如今这柄剑锋对准了自己,莫青荷在愧疚之外感到了强烈的委屈,情绪波动让伤口又疼了起来。
  他用一只手按着胸口,低声申辩道:“我没有的,师兄你知道我不会,我恨他,我恨汉奸和日本人”
  他不由提高了声音:“师兄你得相信我的心!”
  莫柳初盯着他,想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挖出他心里的话,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他身边的目的?”
  莫青荷与他鼻尖对鼻尖贴在一起,坚定的答道:“记得,绝不会忘!”
  “你记不记得咱们的誓言?”
  “为了庶民,为了劳工,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的下等人都过上平等独立,受人尊重的生活!”莫青荷一字一句答道,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突突的朝头顶奔涌。 
  “好,好,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孩子。”莫柳初感到欣慰,仍没有松手,他拽着莫青荷的手腕,手肘支在泼了茶水的桌面上,衣袖浸透了,湿淋淋地贴着胳膊,他逼问道:“你对我是忠诚的吗?你保证你绝不会爱上他?”
  莫青荷使劲点头,但他随即又迷惑了,他看着莫柳初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色,心里泛上一个疑问,到底什么是爱情?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苏三含冤认死刑,就连他最敬的虞美人,为怕拖累霸王只能选择刎颈自尽,除了老实,只剩凄艳,好似一柄桃花扇,撞破了头在纸上点染,自己的生命是别人手上的桃花。 
  他在这一刻突然痴迷起来,像回到了戏里,举手投足都演绎别人的爱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听见莫柳初的呼吸发急,暖热的气流直喷到他脸上,他哑着喉咙蛊惑道:“青荷,你走之后我天天都在想你。”
  “我总是不放心。”莫柳初说着,伸手解开青荷颈侧的盘扣:“给了我吧。”
  没等青荷回答,他又跳了起来:“我恨极了自己,竟然把你推到那混蛋手里,你知不知道他在北平做的混账事都上了报,他早就臭了名声!”
  青荷低头回忆,他想起了沈培楠忍着胃痛,在贵妃榻上挣扎的样子,他忍不住摇头,疑惑道:“师兄,不管你信不信,我总觉得他有他的目的,你也知道他原先不是这种人”
  莫柳初打断他:“国之不幸就在于养了这批新军阀!国难当头只顾寻欢作乐,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战事上又一味求和投降,青荷,我甚至怀疑组织这步棋走错了,为了一个无赖竟然把你毁进去!”
  莫柳初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他的左腿还是有点瘸,黑布鞋在地上踏的一脚深一脚浅,从侧面看去他的身形很薄,像一张纸,蓝布衫飘飘摆摆,总跟不上他的步子。
  他冲到莫青荷面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腰,重复道:“青荷,给了我吧。”
  师兄的激动让莫青荷更加迷茫,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推诿道:“师兄,咱们不是说好的么,好好唱戏,不提那件事”
  莫柳初的眼睛燃烧着病态的热切,听完这句话,像一盆火炭被泼了一瓢冷水,“滋”的一声熄灭了。
  莫青荷不知道师兄是为妒忌发了狂,他觉得莫柳初今天格外陌生,从前他越看柳初越是尊敬喜爱,他甚至认为师兄像胡适先生,瘦削,清朗,从斯文里透出一丝男儿的硬气。
  他一直将师兄视作庇护者和引路人,莫青荷想,他能跟沈培楠做,能放下廉耻对他求欢,是因为心里存了一个目的,但他却不能草率的给了莫柳初,否则不也成了买卖关系了么?
  对莫柳初的崇拜是他心里的救赎,即便做过再脏的事,这副身子也还是自己的。何况他总觉得他和柳初没到那份上,这件事总是要心甘情愿,情不自禁才对,感情欠着一分,他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师兄。
  他这么想着,口气就硬了起来,对莫柳初说:“我不愿意。”
  莫柳初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他仿佛看见一条鸿沟,将斗室灰蓬蓬的空气一分两半,一半是华服的青荷,一半是俭朴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道:“这两年你越来越不听话,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翅膀长硬了,开始嫌弃师兄了。” 
  莫柳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顾不得烫嘴,一仰脖灌了下去,从口腔到胃袋都火辣辣的,他抬起眼睛望着莫青荷,刻薄道:“你也最好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姓沈的拿你不过当个物件,你别用错了真心。”
  莫青荷的嘴唇抖了起来,一股热流在他腔子里冲来冲去,快要控制不住,他死死握着手里的黑檀木茶针,道:“从见面到现在,你没问一句我伤的重不重,在那活阎王手里受了多少委屈,你怪我偏心他,我倒想问问师兄眼里还有没有莫青荷!”
  “再说下去也无益,师兄的教诲我记住了,你脚伤还没好,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吧。”
  莫柳初与他对视良久,终究没再说话,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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