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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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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有不少亲戚,想必都能有个照应,因此也就没有把这事当做急务来办。
另有一个原因,就是见到明氏之后,很可能要听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叫。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女人的眼泪,在心中对这样的场景难免生出畏惮之意,也就一拖再拖,直到现在,算来已有四个月。眼看就要往热河开拔,再不去,便没有机会了,所以下定决心,走这一趟。
按着以前从白氏嘴里套出来的地址,关卓凡安步当车,寻到了城东周店坊一带的旗营。这一带的人家,都是旗人,所住的房子,亦都是官房,是朝廷特为划给家境贫困的旗人居住的。关卓凡想得到,既然是官房,当然不会太好,然而当他见到这几排屋子时,还是被眼前破败的景象吓了一跳。
每排屋子大约有十余间,似乎是每间住着一家人。屋墙之上斑斑落落,屋顶也尽有缺损的地方,只用黄泥和茅草修缮堵塞。正面的墙壁,家家都被熏得一片漆黑,显见是天热的时候,用泥炉在外面生火做饭所致。现在已是将进腊月,各家各户的门上却还都挂着布帘,要是朔风一起,哪里挡得住寒气?
屋子前面,有两三个人正在劈柴,也有几个孩子在玩耍,见到衣着光鲜的关卓凡,都拿眼睛看着他。关卓凡脚步有些沉重,慢慢踱到左首的第一间房子,见门边也零零落落地堆着些干柴。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举起手,叩响了门,心里苦笑:我这算是“敲寡妇门”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个年轻的妇人,面色有些憔悴,模样却生得很标致,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穿着一身带补丁的粗布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左手上套着顶针,看来是正在做针线活。身后跟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子,躲在妇人的腿后,偏出半边脑袋,偷偷地看着关卓凡。
妇人见了关卓凡,楞了一下,面上变得全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关卓凡心里打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门,一声“嫂子”便叫不出口。视线越过妇人向屋内看去,屋内又甚是黑暗,一时看不分明。
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了一会,那妇人忽然转过身,扯了孩子,走进屋里去了,门却没有关。关卓凡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敲错门,连忙跟了进去,正想把门带上,却听那妇人冷冷地说道:“干脆别关门,省得别人说闲话,让你关少爷面子上挂不住。”
“嫂……嫂子,”关卓凡艰涩地叫了一声,踌躇了片刻,想到外面冷得紧,毕竟还是关上了门扇,才跟进来,又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渐渐适应屋内的光线,把屋里打量了一番。只见屋中的家什陈设,都甚为简陋,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窗下生着一个炉子,用来取暖。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个针线篮子,还有些零碎布头,显是明氏方才在做的活计。再往里隔开一扇小门,想必是明氏带孩子睡觉的地方了。
明氏坐在椅子上,仍然偏着头不理他,那个孩子依偎在明氏身边,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灵动可爱。
关卓凡没想到她母子过得如此艰难,心下大愧,嚅嗫道:“嫂子,对不住,我没想到你们这么难……”
“也没什么难,”明氏平平淡淡地说,“我有朝廷的抚恤银子,娘俩饿不死。老马欠下的几笔债,我慢慢做活还上就是了,不劳兄弟你操心。”
关卓凡知道明氏是生了自己极大的气。想来也是,作为马额齐最好的朋友,这几个月来不闻不问,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现在听到明氏话说得硬气,他又是敬佩,又是羞愧,忽然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掏心掏肺地说道:“嫂子,难怪你生气,我这干的不叫人事儿,实在是对不住了。你大人大量,别记恨了,不管怎样,再给做兄弟的一次机会。”
明氏听他那一掌打得结实,话也说得极诚恳,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色渐渐柔和起来,低下头,轻声说道:“也知道你忙。别的说不上,你能来看看我们娘俩,我也就知足了。”
没有预想中的眼泪和哭闹,关卓凡心里安定了不少,连忙说:“不忙,不忙,我这次来……”
话没说完,却见明氏站起身,从橱柜里取了个布娃娃塞给儿子,柔声叮嘱道:“小虎,在这乖乖玩。”又拿起针线篮子,指了指那扇小门,叹了口气,对关卓凡说:“到里屋说话吧。”
“好。”他连忙站起身,走进里屋,明氏跟在后面。关卓凡进了小门,才迈一步,右臂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大骇之下,转头一看,却是被明氏狠狠拧了一记。
“你……你个死没良心的。”明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声音已是带出了哭腔,“你终于舍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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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这姑娘我买了 (二更)
利宾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若是再支支吾吾,就显得不够朋友了。关卓凡对自己未来的行动,有一个庞大的规划,他之所以下决心收拢利宾,就是要让他成为这个规划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话该如何说,已经反复推敲过几次,而说话之前,先拿出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京城居,大不易,利先生盘桓日久,想必花费不少。”关卓凡将银票推过去,很诚恳地说,“这里是三百两,姑且替先生壮一壮杖头之资,请不要推辞。”
这真是雪中送炭!利宾本来也不是个多有钱的人,上京时所带的银两,前几个月便已花去一半。而这个把月,在紫春馆内借干铺,更是早就使得精光。若不是小棠春偷偷拿体己银子接济他,怕是早就被赶出去了。为了这个事,不知受了老鸨多少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有几次利宾几乎便忍耐不住,要摔门而去,但想到小楼之上的棠春姑娘,就又迈不动脚步,只得厚起脸皮来,将那种种羞辱,都装作听不见。
他是个豁达的人,既然料定关卓凡有事托付自己,也就不闹那些虚文,老实不客气地将银票收起,心想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只等关卓凡出下题目,自己尽心去办就是了。
“逸轩,受惠甚多!”他向关卓凡拱手相谢,“不瞒你说,床头金尽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出声,静等关卓凡的吩咐。
“小弟生于斯,长于斯,虽然学了一口洋话,却从未离开过京城。”关卓凡啜了口茶水,闲闲地说,“东南风物,十里洋场,我一向仰慕得紧。”
“既然如此,何不去看看?”
“职守所在,一时不能暂离。”关卓凡摇摇头,“日后若有机会,小弟是一定要去见识一下的,若是能在那边谋个一官半职,那就更遂了心愿。只是人地两疏,就算去到,只怕也扎不稳脚跟。”
“逸轩,你的意思是……”利宾听出了味道。
关卓凡将茶杯捧在手里把玩着,仿佛不经意地说:“唉,若是能有个象利先生这样的人,精明练达,又长于洋务,在那边有片小小的基业,则小弟一旦过去,便可托庇于门下,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利宾恍然大悟,关卓凡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替他去打个前站。这个旗下的少年武官,胸中竟然有这样的气象,实在令人惊叹!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呢?不管他是什么来路,去上海本来也是自己心中所愿,只是——
只是一看到窗外的小楼,满腔的豪情便都泄了气,苦笑着对关卓凡道:“逸轩,承蒙你看得起,这事我能办!只是……不怕你笑话,我一想到棠春姑娘,就象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什么主意都没了。”
“唯大英雄能本色——利先生真是性情中人!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替棠春姑娘赎了身?”
“你当我没想过?”利宾的脸上,仍是苦笑,“鸨儿爱钞,千古不易。她妈妈说了,没五千两银子,谈都不要谈!”
五千两!即使是关卓凡,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说道:“她妈妈怕是失心疯了吧,怎么值这许多?“
这句话说坏了。利宾不满地看了一眼关卓凡,说道:“逸轩,你这话就不对了,以棠春姑娘的人才品貌,就是万金也不为过!她妈妈是看在我们两情相悦的份上,才让到这个价码的。”
关卓凡哑口无言,心说他还真把这当成友情价了?原来疯的不是老鸨,而是利宾,看来再精明的人,也难勘破这个情字啊。见利宾一脸认真的样子,连忙道:“利先生,是小弟失言了。象棠春姑娘这样的美人,原该十斛量珠才对,何况区区万金。”心中却在哂笑:若是万两银子,天上人间的红牌姑娘,排着队让你挑,哪个比小棠春差了?你一天换一个,换上一年,万两银子只怕还没有花完呢。
利宾却不知他口不对心,见他说得诚恳,脸色登时和缓下来,抱歉的说:“逸轩,今天若不是你来,我连一两银子也没有,还谈什么万金!刚才的话,是我痴气发作,你别见怪。”
他这么一说,弄得关卓凡又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盘算了一会,抬头笑道:“先不忙,万事有商量,我且带你见两个人。”不由分说,拉上利宾出了屋子,向正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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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和穆宁正在客厅里等得无聊,忽然见关卓凡携了利宾走进来。张勇的心思快,见老总与这个举人成了朋友,自己当然要先站稳地步,于是连忙起身一揖:“利先生,那天晚上得罪了,您多包涵!”
利宾自然还记得张勇,奎元馆那晚,若不是关卓凡拦着,自己几乎就被他胖揍一顿。不过人家既然道了歉,他也就不为己甚,也不摆架子,还了一礼,笑道:“哪里的话,那天原是我唐突了。请问这位是……?”
“这是老张,这是老穆。”关卓凡替他们介绍了,大家才坐下说话。
小棠春的事,关卓凡已经想清楚了,决意替利宾把她赎出来,让他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办事。银子花了还可以想法子再挣,而利宾这样的人才,一旦失去,虽以中国之大,却不知再到哪里去寻了。十九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然而亦不能照老鸨的开价去办。五千两银子,差不多就是他剩下的所有财富了,都扔在里面,实在心疼。他于这方面的行情完全不懂,也不善于装腔作势的压人,想到要跟老鸨砍价,不免心生怯意,于是想到张勇和老穆,由他们来办,最是合适,而且一旦办成了,也要让利宾承他们的人情,所以把利宾特地带了过来。
等到伙计把老鸨喊了来,关卓凡开口了:“妈妈,棠春姑娘跟利先生的事,我想替他们办一办。”他慢条斯理的说,“她的赎身银子,请你开个数目。”
老鸨还没说话,利宾先大吃一惊,霍地站起来,向关卓凡道:“逸轩,这……这……”
关卓凡怕他书呆子气发作,再说出什么千金万金的胡话来,慌忙扯住他,笑道:“先生请安坐,这事不劳您操心。”
利宾听懂了关卓凡的意思,是让自己闭嘴。他知道自己也实在不是这块料,只得讪讪地坐下来,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嘴里低声咕哝着,自己都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关卓凡的这句话,将老鸨一度生出的希望,击得粉碎。她想,关卓凡与那个利先生谈了这许久,五千两银子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又要让自己开个数目,摆明了就是来砍价。嚅嗫半晌,硬着头皮说道:“利先生看得上我女儿,也是她的福分,只是这五千两身价银子,我看在利先生份上,实在已是让到最少了。”
“少不少的,只有妈妈你自己最知道,”关卓凡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鸨,“只是这件事既然归我来办,总不能说一点也不可以商量。”
“是,是。”老鸨的额上见了汗。
“至于怎么商量……老张,老穆,我就拜托给你们了,跟妈妈好好合计合计。”见张勇和穆宁躬身答了,关卓凡便对利宾笑道:“利先生,咱们到院子里透透气。”拉着利宾走了出去,不容他在这里搅局,才一出门,就听见张勇在里面对老鸨大声嚷嚷起来。
“五千两!你当爷们儿是才出道的雏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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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行不得也哥哥 (二更)
这段时间里,诸事纷纷,至此才算告一段落。关卓凡着实累了,竟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因此在“开宅大吉”的这个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等到醒来,掏出怀表一看,已经过了十点。
今天已是开拔前的最后一日,不必到营的。他躺在床上,把家里的事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毕竟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若是有什么疏漏,弥补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寿比胡同的老宅子,他已经交代了图伯,在一家相熟的牙行挂了号,只要有个过得去的价格,或租或卖都可以。埋在墙根下的那具印度阿三的尸身,也已经由图伯和图林一起,偷偷掘了出来,用一口薄皮棺材装了,填了许多石灰和雄黄,送到左家庄的化人场烧化了。
那天宴客所收到的礼金,出乎意料的多,算下来竟有一千三百多两。不过既然是人情,礼尚往来,总有要还礼的时候。家中的钱,都是交由白氏管着,他特地叮嘱白氏,要把所有的礼单收藏妥当,日后会用得上。他的那些宝贝字画,也由白氏亲手打了包裹,密密地收在一个陪嫁带来的箱子里,放在她卧床的床头底下。
算来算去,诸事妥当!关卓凡这才慢悠悠地起了床,恋恋不舍地回顾了一眼:这么舒服的地方,只能再住一晚了,从明天起,就要住军中的毡帐了。
洗漱完毕,刚出了屋子,对面东厢的小福听见他的动静,急急走了出来。
“少爷,太太等你好久了。”
“哦?怎么了?”
“是二……二少奶奶来了。”小福有些窘,尴尬地把话说完,脸都红了。
原来是卓仁的媳妇来了。关卓凡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小福脸上的表情。他心说,别是这丫头春心发动,偷偷的喜欢上我了?再一琢磨,忽然醒悟了,总归是上次自己跟这位二嫂弄出的动静太大,小福虽说未经人事,毕竟不傻,自然知道他们在房中做过什么,所以在他面前提起二奶奶,才会不好意思。
“人呢?”关卓凡问道。
“在花厅。”
“嗯,是太太陪着呢?”
“没有,是图伯陪着。太太不见她,说等你睡起来拿主意。”
“那怎么不喊我?”
“太太说,你这些日子累极了,要你好好睡一觉,谁也不许打扰你。”
“唔……”关卓凡默然不语,心里有点乱,一时想不清白氏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正要问小福“太太呢?”,却恰好见到白氏从中间的大屋里走了出来。
“嫂子,”关卓凡瞅了瞅白氏面上的神色,讪讪地说:“咱们一起见见她吧。”
“行啊,我倒没什么。”白氏脸上略有担忧之意,点点头说道,“她也够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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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真是一点不错,卓仁的媳妇一进院子,便被宅子中的气派给镇住了。在花厅里等了许久,见到白氏和关卓凡进来,畏畏缩缩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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