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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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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曾告诫关卓凡“不可学年羹尧”,关卓凡是绝不会学年羹尧的——哪有难么傻呀。但不知为何,胜保生平最爱学的一个人,就是这位被宪宗皇帝逼得一根索子吊死了自己的年大将军。



  胜保督军入陕,精力不是放在早日平定乱局上,成日价最大兴趣,乃是模仿年羹尧之所作所为。



  他对品级相同的陕西、河南巡抚行文,不用平行的“咨”,而用上临下的“札”。幕中的老夫子相劝,胜保振振有辞:“钦差大臣就是大将军。大将军节制防区内文武百官,对督抚行文,照例用‘札’, 不论品级。”



  这就是年羹尧当年的做派。



  胜保和一位副都统在军务上发生争执,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却勃然大怒,喝令左右拉这个副都统下去重打军棍。副都统抗声说道:你我同为二品,如何打得我?胜保大声道:我乃钦差大臣,莫说打你军棍,砍你的脑袋都可以!



  副都统到底挨了一顿好打,不良于行,指挥不了军务,只好送回北京。朝野上下,惊骇莫名。



  这也是年羹尧的做派。



  胜保吃饭,叫做“传膳”,而且仿得非常地道,每样菜一式两份,吃得高兴,动不动“传谕”,赏某亲兵一碗,赏某文案一碗。



  这还是年羹尧的做派。



  有一次,说韭黄不新鲜,居然杀掉了做这个菜的厨子。



  韭黄新不新鲜没人知道,但口味不对、杀掉厨子这种事情,年羹尧也是做过的。



  胜保举人出身,通识翰墨,喜欢自己起草奏折。但事情坏也坏在这上面。他的奏折,最爱用两句话,一句是引汉周亚夫壁细柳故事,“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一句是,“‘阃以外将军治之’,非朝廷所能遥制”。



  这种话,偶尔说上一句半句也就罢了,他翻来覆去地念叨,为人君者,气度再广也受不了。



  胜保是忘了周亚夫和年羹尧怎么死的了。



  如果胜保真能打胜仗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入陕之后,毫无作为,凡有接战,无不败绩,人送花名“败保”。



  另外,胜保渔色、侵饷,也是劣迹斑斑。



  按照清制,是不可以携带家眷随军的,但胜保随军的妾侍居然有三十多个!



  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姓吕,原是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的妻子。



  当年陈玉成穷无所归,投奔寿州练总苗沛霖。苗沛霖素在朝廷和洪杨之间摇摆,见大局不利洪杨,便把陈玉成缚送和他素有结交的胜保。胜保天上掉馅饼,不但成就擒获长毛第一勇将之功,还就手接受了陈玉成天姿国色的妻子,双喜临门。



  至于侵饷,也是胜保的爱好。他既喜欢对督抚用“札”,和人家的关系自然好不了。各省“协饷”常常不能按时收到,军用已是异常匮乏。他个人享用,偏又挥霍无度,有一点军费到手,必先花个河干水落。于是属下官兵,饥寒交迫,离心离德。



  地方督抚、翰詹科道乃弹章交上。



  有人参他“观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见”,有人以为“回捻纤芥之疾,粤寇亦不过肢体之患,唯胜保为心腹大患”。



  最有杀气的一个奏章:“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诛焉’,况一胜保乎?”



  胜保是绝对不能再呆在这个钦差大臣的位子上了,不说别的,他在陕甘一天,贼势便嚣张一天。此时的慈禧和恭王,还念着胜保祺祥政变中的功劳,想把他调入京中,让他在兵部尚书和内务府大臣这两个位子中选一个。



  兵部尚书自然比较威风,但内务府堂官却是油水丰厚,胜保奢靡成性,可以用以维持他平日的使费。



  两宫和议政王对胜保,算是苦心孤诣、仁至义尽了。



  谁知胜保暴跳如雷,他致信曹毓瑛:“欲缚保者,可即执付司寇,何庸以言为饵?惟记辛酉间事,非保则诸公何以有今?”



  不知道他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真以为朝廷要把他骗进京里治罪,还是故意讥讽,总之这封直斥两宫、恭王和军机全班忘恩负义的信,让慈禧和恭王都对他动了杀机。



  但处理胜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难度并不在胜保本身。胜保虽说统兵一方,但御下无方,下面的人不会真为他卖命,是没有兵变之虞的。



  难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一个是苗霈霖,前面已经说过了。



  一个是李世忠,此人原是捻军悍将,为胜保招降,和胜保之间恩义联结,情形仿佛苗霈霖。



  这两人现都手握重兵,占据要津,不能把他们逼反了。



  但文祥、曹毓瑛等人商量后认为,苗、李并非真正义气之人,见风使舵而已。只要朝廷温言抚慰,让他们确信,拿办胜保不是针对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异动。



  真正的难度在第三个人身上:关卓凡。



  关卓凡出身胜保军中,还和胜保有亲戚关系,平日里是叫胜保“四叔”的,两家走动得也很频繁。



  拿办胜保,一定要事先取得关卓凡的谅解,不然他统兵异国,一定会觉心寒。



  关卓凡肯定是识大体的,但两宫、恭王、军机有一个共识:除此之外,关卓凡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极重恩义,不论他“谅解”与否,对自己的“胜四叔”获罪,心里都会很不好受。



  胜保胡作非为,两宫和恭王一直优容,除了念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正带着轩军在美国拼命的关卓凡。



  即便关卓凡可以“谅解”,又如何同他联系沟通呢?直接为此事下旨打电报去美国是不可以的,那等于硬逼关卓凡低头,会影响军心的。



  实在是一件头痛的事。



  但此事又不可以拖得太久,不然,陕甘糜烂,会愈加不可收拾。



  还有一件大头痛事,捻乱。



  捻匪在湖北、安徽、河南、山东一带窜扰,朝廷一堆宿将名臣又追有围,始终不得竟功。现在匪情颇有复张之势,前些日子,甚至逼近了直隶。



  还有一个极可虑处。捻匪分成了东捻、西捻两支,西捻明显是想西向和回匪勾连,如果真让捻回合流,那么西北中原乱成一片,局势一旦恶化,地近京畿,祸不可测,其险不在洪杨之下。



  两宫每一思及此事,便觉食不下咽。



  捻匪迟迟不能敕平,太后和几位军机的看法是相同的,根子出在总揽剿捻的僧王身上。



  僧王虽然既善战也愿战,但为人太过骄傲,听不得不同的意见。他的部下久战无功,已有暮气,军纪变得十分败坏,很招鄂、豫、皖、鲁几省百姓的厌恶,因此时胜时败,收不得功。



  最重要的是,他的战法不管用了。



  *RS
第六十九章 车同辙
  僧王的王牌,是他的蒙古马队,追南逐北,算得上一世之雄。



  但捻军也有马队,而且捻军的马队一年比一年壮大。蒙古马队虽快,捻军也异常机敏,你追我走,你走我扰,来去无定。僧王跟在捻军屁股后头撵,疲于奔命,却永远也追不出一个尽头来。



  其余参与剿捻各军,在僧王这种战法下,相互之间很难有效配合;也有不少积暮成习,根本不堪一战;或者以邻为壑,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总之捻匪不窜扰我的辖区就好。



  慈禧想:如果“他”现在国内,哪里需要这么苦恼!



  问题是“他”现不在国内。



  恭王决定:调曾国藩以钦差大臣身份,驻扎鄂、皖边境,坐镇指挥剿捻。



  君臣奏对的时候,恭王说:“两江可以暂交李鸿章署理,为曾国藩办理粮台,他们师弟之间,应该最是相宜。”



  这个安排慈禧并不反对,但其他方面不能没有疑虑:“僧格林沁呢?会不会生出什么意见?”



  恭王踌躇了一下,道:“曾国藩用兵最为稳妥,深谙以静制动的道理,和僧格林沁正好相得益彰。此举有益国家,僧格林沁身为国戚,与国同体,明晓大义,一定是能够顾全大局的。”



  所谓“相得益彰”,即暗指僧王冒进而无谋,非曾国藩予以矫正不可;“身为国戚,与国同体”,是逼僧王不能不接受这个安排;“明晓大义”,是承认慈禧的忧虑,僧王多少会“生出意见”来的;最后,只能指望他“顾全大局”了。



  恭王这些话,慈禧当然都听懂了。对于僧王是否真能“顾全大局”,她心中可没有什么谱,但眼下并无更好的办法,只好轻叹了口气:“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



  恭王补充道:“请两宫皇太后宽心,僧格林沁必格外用命,以报天恩。”



  这句话的意思是:僧格林沁既不愿曾国藩分功,又以此攸关一世威名,剿捻必出全力。情形仿佛当初关卓凡赴金陵会剿洪杨,金台号开炮轰城,曾国荃大受刺激,拼命先登,终于克复大城。



  曾国藩就是甩在僧格林沁头上的“鞭子”。



  用意是好的,就是别过犹不及,捅出什么篓子。



  文祥看出慈禧的不安,奏道:“启禀圣母皇太后,用曾国藩督剿捻匪,并不求马上收功,只要能控制住局面,等到轩军回国就好。”



  慈禧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正是,只要在轩军回国前局面不继续恶化,等“他”回来了,捻匪再凶狡,岂能当轩军之一击?



  仔细想想,竟是四角俱全,僧王那一点可能的不愉快,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于是拟旨,用印,六百里加急廷寄江宁。



  第二天,三等毅勇公关卓凡奏亚特兰大大捷事的折子到了。



  这一次的折子是申时六刻到的,比上次从容的多,向晚时分,整个北京城便都晓得了。



  于是,宫内宫外,内阁军机,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鞭炮声又足足响了一个晚上。



  “他”就快回来了。



  慈禧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忧虑那么可笑,什么捻乱回乱,有什么好操心的?“他”回来之后,什么乱子自然都风消云散!



  这段日子,美国的地图,连慈安也看明白了,也晓得打下了亚特兰大意味着什么,虽然还是忍不住感叹落泪,但很快便笑逐颜开,更拿出自己的梯己,在宫中放了一轮赏。



  东边的抢了先,西边的自然不能后人,又放了一轮赏。



  于是宫女太监,个个私下底求神拜佛,保佑关公爷在那个什么美利坚天天打胜仗。



  慈安悄悄跟慈禧商量:“妹妹,那个胜保,要不然咱们别办了吧?”



  慈禧一笑:“姐姐放心,他不是因私害公的人。”



  这个“他”,慈禧未具其名,但慈安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而且听在耳朵里,自然而然,没有一点突兀的感觉。



  慈禧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过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留胜保一条命。”



  慈安舒了一口气,道:“这样好,这样好,永不叙用就是了。”



  这天晚上,虽然宫外边的鞭炮声不断,但慈禧睡了一个多少天来都没有的好觉。



  三更时分,“他”又来了。



  这一次,没有半途而止,没有白氏搅扰,一路舟行,终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



  花海中的帐幕,方家园的绣榻,全都回来了。



  她一定喊出了声音,因为醒过来的时候,帐子外的一盏宫灯点亮了,两个宫女惶恐地跪在地上。



  慈禧叫她们退了下去。



  重新熄灯之后,黑暗中,年轻的太后目光灼灼。



  次日一早,军机全班叫起,四品道台衔利宾奉特旨随班觐见。



  和上次一样,利宾提前一天到了北京,恭王先接见,第二天关卓凡的报捷折子由上海六百里加急送到,今天利宾随军机进宫为两宫“譬解”。



  不一样的是,昨天晚上,宫里面颁下旨意,加赏利宾四品道台衔。



  随旨意一起过来的,是全套的四品官服:青金石蓝色涅玻璃顶戴,八蟒五爪蟒袍,雪雀补子,香木朝珠。



  这个恩典可真是异数。



  说实话,利宾之前的那个五品知府衔,因为是捐来的,不算多么值钱。这个道台衔可不一样,不但连升两级,更重要的是特旨颁赏——这个含金量,十倍于捐官了。



  问题是,为什么呢?



  利宾虽然辛苦,却只是一个信使,朝廷似乎没有给报信的打赏的规矩啊?再说,这也赏得太厚了呀。



  何况,前线将士还没有正式颁赏呢。



  但君有赐,臣不能辞。利宾官小职微,也没有辞的资格。



  他不知是祸是福,忐忑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候班觐见的时候,军机大臣们对他一夜之间换了官服,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恭喜他。利宾连连逊谢,得个空,悄悄向曹毓瑛请教。曹毓瑛却只是笑着说了句:“总是好事。”便不肯再说什么了。



  还是在养心殿东暖阁召见。



  两宫满面笑容,慈安太后还笑着说了句:“利宾,咱们可又见面了。”



  和之前的查塔努加大捷不同,亚特兰大大捷是由一系列战役组成的,比查塔努加大捷复杂得多。但有了查塔努加大捷以及这几个月做的“功课”打底,加上利宾譬讲生动,连慈安太后都搞明白了一连串大战的来龙去脉。



  对关卓凡屡出奇谋,多尔顿迂回奇袭,萨勒卡断敌粮道,阿拉图纳掘壕抵近,新希望教堂散兵夜袭,妙计迭出,连克坚垒,君臣都不由赞叹不已。



  阿拉图纳月夜战壕内生死相搏,肯纳索山阵前尸山血海,两宫想象当时情形,禁不住悚然动容。



  只是有一点两位太后听不明白:关卓凡的奏折内、利宾的口中,反复出现的“铁路”、“火车”,是两样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由慈安提了出来。



  利宾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这个‘铁路’和‘火车’,二而为一,算是一样东西。‘铁路’是在地面上铺两根长长的‘铁轨’,这两条‘铁轨’之间的距离总是一样的,并肩而行,永不相交。这‘火车’由许多车厢前后连缀而成,每一个车厢下面都装有车轮,这车轮亦是铁做的,同‘铁轨’严丝合缝,‘火车’乃可在‘铁轨’上奔走。”



  这还不算太难理解。慈禧点了点头,道:“‘车同辙’嘛。”



  利宾道:“圣母皇太后圣明!”



  慈禧继续问道:“这火车如此沉重,可是要套上许多马匹方才能够拉动了?”



  *RS
第七十章 最心腹的人
  利宾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这倒不必。这‘火车’能够‘自行’,用的是水火之力。在车头——就是第一个车厢里边烧煤,生出蒸汽,蒸汽驱动车轮,火车乃得前行。”



  这太匪夷所思了,不但两宫愕然,就连军机里边也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慈禧问道:“蒸汽?就是平日里炉子上烧水的水汽吗?”



  利宾道:“圣母皇太后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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