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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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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到了第三天,便有口信递到城内,请郜永宽到阳澄湖李中丞的座船上相见。等到一只小船将郜永宽送到,李鸿章出船舱亲迎,后面跟着的,除了程学启,还有常胜军的统带戈登。



  此刻,郜永宽原原本本地把这一段经历,向座中的兄弟说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来,传示一圈。



  “这是李中丞写给我的保证书,”郜永宽得意地说,“喏,旁边这个名字和指印,就是保人戈登,这是关大帅特为指点的!再有,我已经跟程学启拜了把子,我那个侄女慕青,许给了常胜军的副领马格文。大家放心,这一场富贵,跑不了了!”



  郜永宽提出的条件,李鸿章像关卓凡一样,全部慨然应允。只是八个人的实缺这件事,因为要指明何省何任,所以已经奏报朝廷,需要等朝廷分派下来。



  “这个也没关系,我已经申明,以老街为界,西城仍归咱们驻守,苏州八门之中,只开四门,让淮军和轩军进城,其余阊、胥、盘、齐四门,也仍归咱们把守,直到朝廷的谕旨下来,指明实缺,咱们才肯出城整编——先编他二十营,别的,慢慢来,好歹再磨他二十营出来。”



  在座的诸人听了这番话,都是喜动颜色,汪安钧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说道:“二哥,那还等什么?干脆连夜就动手吧!”



  动手,就是要杀谭绍光了。八个人里面,亦有两三个,有不忍的感觉。



  “能不能不杀?” 张大洲犹豫地说,“逼他出城算了,到底是结拜过的大哥。”



  “他是广西的老兄弟,当初跟我们这帮湖北人结拜,你以为他安了什么好心么?”郜永宽冷冷地说,“他在青浦城外扔下我们不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我们结拜的大哥?”



  这句话一说,旁的人不吱声了,而且人人心里都明白,所谓“逼他出城”,是做不到的事情——没有谭绍光的人头来做“投名状”,又何以取信于官军?



  于是决定,就在明天慕王府的会议上动手。



  “谭绍光的中军,是在城东,不过千数,他王府里的亲兵,也只有三四十个。”郜永宽开始分派,“老周和老范,你们的兵,今天晚上要连夜布置在城东,等咱们杀了谭绍光,就剿灭他的中军。张大洲的兵,安排在他的王府左近,只要里面一有喧哗,立刻要闯进来杀人。”



  说完,转头看着面容阴鹜的汪安钧:“老汪,明天看你的。只要我一拍桌子,就动刀!”



  第二天,自郜永宽以下,八个人每人带了三四名贴身卫士,进了谭绍光的慕王府,其中的汪安钧虽然看上去瘦削,却最是用刀的好手,腰间悬了一把长不盈三尺的缅刀,袖了手坐在谭绍光的近旁。



  谭绍光还被蒙在鼓里,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把兄弟是来谋取他的性命的。除了他们九太岁之外,与会的还有一位洋人“天福”,就是那位在一攻上海时,向谭绍光指明“臭瓦罐”的英国军官,萨维治。作为英国皇家步兵团的上尉,凭借他的军事才能,极得谭绍光的信任。



  谭绍光先把当前城内外的攻防做了一番分析,认为最近这些天,局面越打越坏的原因,乃是有的人,未尽全力。



  “老六,福字堡就是在你手里丢掉的,可是你堡里的兵,却只死了四个,伤了七个。这像话么?”谭绍光看着范起发,皱着眉头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打,趁早就别打!明天开始,你在胥门的兵,交给萨胞来统领,你给我在屋里闭门思过,拿凉水洗洗脸,好好醒一醒。”



  范起发唯唯诺诺的,还没敢替自己辩解,一旁的“比王”伍贵文开口了。



  “大哥,我看也不能都怪老六吧?”伍贵文的语气,懒洋洋的,全无从前的那种恭敬之意,“粮也缺,饷也缺,枪械大炮又比不上官军,这仗怎么打?再说,起发怎么也是自己兄弟,你拿他的兵去交给萨维治,这算什么?”



  “老四,你说什么?”谭绍光楞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处事不公!”伍贵文干脆霍地站起身,大声咆哮起来,“我们心里不服!”



  他这一站起来,身边的五六个人也都随着呼啦啦地站起来,一派气势汹汹,只有郜永宽和汪安钧,阴沉着脸,仍然端坐不动。萨维治以军人特有的敏感,已经觉得不对,也站起身,把随身的短枪掏出来了。



  谭绍光惊得呆住了,再怎样也想不到,这班昔日的兄弟翻脸得这样快,扭转了脸,去看左手边的郜永宽。



  “老二,你怎么说?”



  郜永宽面色狰狞,用力在桌子上一拍,指着伍贵文骂道:“老四,你他娘的要造反么?”



  “造反就造反!”坐在一旁的汪安钧反手拔刀,敏如猿猴,匹练般的刀光唰的一闪,萨维治那只握枪的右手,齐碗而断,连着手里的枪,仓啷一声掉在地上!



  谭绍光知道中计了,苦于身上没带兵刃,刚喊了一声“来人”,便被揉身而上的汪安钧一刀捅进了小腹,随后伍贵文几个人一齐冲上来,乱刀齐下,生生把谭绍光和萨维治杀在了当场,再由范起发动手,把他的人头割了下来。



  一声“来人”,惊动了屋外的亲兵,然而还没等冲进来,郜永宽们带来的卫士已经动手了,枪声,肉搏声,喝骂声响成一片,接着王府的大门轰然洞开,张大洲安排在外面的数百兵一拥而入,慕王府的亲兵,便再也无力抗拒。



  半个小时不到,慕王府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阖府罹难。



  杀完了王府的人,就要在外面动手了。谭绍光在城东的亲信中军,忽然被伍贵文和范起发的部下包围突袭,一千三百人被杀得干干净净。接着郜永宽下令全城搜捕,凡是与谭绍光亲近的人,都没有逃过一刀。



  这一场大杀劫,苏州城内总有近三千人做了刀下之鬼,其中亦不乏无辜之人,连累在里面,玉石俱焚。



  郜永宽准备在城内动手,城外的官军自然已经预先收到了消息。李鸿章派了六弟昭庆,由副将郭松林陪着,绕城来到木渎的轩军大营,跟关卓凡接洽两军分南北进城的事宜。没有想到,接待李昭庆的,却是丁世杰。



  “丁提督,”李昭庆愕然道,“关藩台呢?”



  “真是不巧得很,”丁世杰抱歉地说道,“我们大帅因为一桩急务,今天早上赶往昆山去了,要用那里的电报房,跟上海联络。”



  *RS
第一零八章 未卜先知 (求月票)
  关卓凡亟亟乎的赶往昆山,虽然也算是有事要办,但并没有迫切到急如星火的地步。他的离开,当然另有原因。



  “世杰,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临行前,他把丁世杰和张勇叫到木渎来,密密嘱托,“苏州城里的好戏,一出接一出,我们轩军只管看,千万别跳上台去演。”



  “是。”丁世杰心想,好戏自然说的是长毛内斗,可是一出接一出,那又是什么?不能不多问一句,“老总,难道郜永宽会诈降?”



  “诈降不诈降,谁知道,反正一切有李抚台主持。郜永宽若是开了城,只管进,若是有长毛来投,只管收容,总之一切谨守分际,万万不要抢了淮军的风头就是。”



  抢淮军的风头,本是张勇最乐为的一件事,现在老总说不许,他便有些嘟嘟囔囔的不大愿意,直到关卓凡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算老实下来。关卓凡把这件事交待完了,便由张勇派出的一营马队护从,出发到昆山去了。



  从苏州到昆山,六十里路走了半天,一进县城,先奔电报房。



  这一封电报,是发给赵景贤的,要他看一看,白齐文和刘玉林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他们两个,都是在上海战役中受的伤——轩军反攻南汇县城时,白齐文率兵争夺城外的土垒,被一支长矛刺入左肋,靠了身体强健,救治及时,保下了一条性命。刘玉林的伤,则是在进攻李容发据守的川沙厅时。率敢死队抢城。身被四创。还丢掉了一只左手。



  还好有租界里的那家教会医院,精心治疗,慢慢恢复,大半年下来,虽然还不能说是痊愈如常,但已经没有大碍。



  既然已经没有大碍,那关卓凡就不客气了,隔了一天。第二封电报发来,请白齐文和刘玉林两个,由驻守上海的先字团派兵护送,赴昆山向他报到。



  这一下,弄得赵景贤大惑不解——伤势固然是没有大碍,毕竟也还没有好利索,这样急着调他们去,为了什么呢?然而亦不能再发电报去问,只好将这道命令照传。



  白齐文和刘玉林自己,倒是高兴得很。带着先字团的一哨人,第二天便从上海出发。他们都是行伍中人。这半年在医院里闷得久了,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自然振奋,虽然是在赶路,精神反而愈发健旺。



  就在关卓凡以电报调人的时候,苏州城北的淮军大营中,李鸿章却在抚额沉思。自李昭庆回报关卓凡已经离开了苏州,他到现在依然未发一语。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真的能聪明机警到这样的地步么?他心中惊疑不定地琢磨着。



  郜永宽投降献城,是一件大好事,然而看过了关卓凡写给他的信,又亲自在阳澄湖上见过郜永宽之后,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郜永宽这八个人,非杀不可!



  投降归投降,提出来的条件太苛刻——四万降兵要划半城以守,据有四门,编练二十营,这些本已不可接受,至于索要八个实缺,更是天方夜谭!不要说自己和关卓凡给不了,就算是两宫和恭亲王,也没有这个本事,能够一下子找八个空缺来安插他们。



  可是这样的条件,关卓凡偏偏就写在信里,送来给自己了。然而到了自己打算动手的时候,他却又跑到昆山去了,这样一来,“杀降”的名声,岂不是要由自己一肩承担?



  “不能够,不能够,”李鸿章终于开口了,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他若是能未卜先知,猜到我要杀郜永宽,特意避了开去,那也未免聪明得过头了。”



  “二哥,你是说关逸轩?”李昭庆不解地问,“我看他躲不了这件事——他给咱们的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不是铁案如山的证据?若说是要担责,自然是他跟二哥一起分担!”



  “铁案如山?”李鸿章微微苦笑,“人家的信里,无非是转述郜永宽的话,申明了是‘不敢自专,请抚台做主’!嘿嘿,抚台做主,功劳倒又不得不分给藩台一半。”



  “怎么要分给他一半?”李昭庆不服气了,“既然是二哥做主,那么拿下苏州的功劳,自然该归咱们。”



  “到底是他先跟郜永宽接洽的。”李鸿章摇着头说,“这倒要用上你刚才那句话了,人家有了这一封信,真正是白纸黑字,铁案如山,谁能夺了他的功劳走?”



  李昭庆张了张嘴,再想不出话来争辩。



  “算了,这些都是末节,不必计较了。”李鸿章的双目之中,射出阴冷的光来,“你去传我的令,命戈登率常胜军移防到……新阳,索性走远一点。传程学启、刘铭传、郭松林,到大帐来听令!”



  谭绍光的人头,已经由伍贵文和张大洲两个,送到淮军大营。苏州八门之中,有四门大开,轩淮两军,分别从南北入城,在东城划了一条分界线,将东城一分为二,分别驻守。



  西城则仍由四万太平军盘踞,旗号不变,服色不变,一点看不出降兵的样子。这样的壁垒森严之下,苏州城内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气氛紧张而怪异。



  到了第八天早上,程学启来了,进入西城,找到了郜永宽,口称大喜。



  “老二,已经有消息来了,你们八位的实缺,定下来啦!”两人是焚香拜了把子的,叙起齿来,程学启年长六岁,是大哥。“你定的是富阳镇总兵,汪安钧是南赣镇总兵,总之人人都没落空!”



  郜永宽苦盼多日,这一喜非同小可,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当即把喜讯传了下去,西城自是欢声雷动。



  “大哥,这都是靠了你的调护,兄弟才能有今日!”郜永宽志得意满地说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自己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程学启一脸都是替他高兴的神情,笑着说道,“宣旨的钦差,大约今天晌午就能到,抚台说了,在我的营里设香案,迎接钦差。你把他们几个都叫上,这就走罢!”



  于是郜永宽,汪安钧,伍贵文,周文嘉、汪有为、范起发、张大洲、汪怀武,一共八人,带了一千五百人的卫队,跟着程学启,来到了城北的开字大营中。一进营门,见到满面春风的李鸿章,正站在门口亲迎。



  “给中丞大人请安!”郜永宽自觉已是朝廷命官,连忙把练熟了的礼仪拿出来了。



  “不敢当,郜总兵请起来,”李鸿章笑呵呵地说,“你是浙江的总镇,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富阳总兵是浙江的属官,李鸿章这样一说,郜永宽心中更无怀疑,一行人随着李鸿章,来到设在大营后部的大帐,只见香案已经摆好,大帐之中的另一边,还设了一张大圆桌,杯盏齐全,想必是为了给钦差接风的缘故。



  令人动心的,是香案旁的一条长案之上,整齐排放着的八套崭新的二品官服,每套官服之上,又摆着一顶大帽子,帽子上镶嵌的起花珊瑚顶珠,洁白耀眼。八个人本来都故作矜持,不想让抚台大人小瞧了,此刻却不免要偷眼去看那颗顶戴,心痒难耐。



  “先坐了用茶。”李鸿章双手按一按,请八个人和程学启一起,随了他在圆桌边坐了。李鸿章的口才极好,谈笑风生,渐渐把八个人紧张腼腆的心情舒缓开来。正在说话间,从大帐外面跑进来一名差官,跪地请安。



  “钦差已经到营门了,请中丞大人前去迎接!”



  “哦,这么快。”李鸿章高兴地站起身,“几位请在这里稍候,方忠,你也随我去迎一迎。”



  程学启答应一声,含笑起身,向郜永宽几个抱了抱拳,随李鸿章出去了。剩下“九太岁”之中的这八个,坐立不安,都在想等一会钦差进来了,该拿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



  谁知李鸿章这一去,久无消息。过了好大一会,才听见帐外脚步杂沓。八个人连忙站起身,却见大帐门口的帘子掀开一角,有个人探头进来望了一眼,跟着又缩回去了。



  八人大为奇怪——这是不是太不庄重了?继而便见到帐帘再一动,一支雪亮的红缨长矛,伸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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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令旗
  这一下,八个人都是大惊失色,念头还没转过来,营帐已是霍然大开,上百名执刀握矛的淮军,一拥而入,将八个人围在了中间,嘴里念着“杀老长毛!杀老长毛!”,步步逼近。



  “慢来!慢来!不是老长毛!”郜永宽急得额上全是汗,双手乱摇,“请你们李抚台来说话!”



  哪里还能见到什么李抚台?八个人的兵刃,全在进入大帐之前就被收走,赤手空拳,毫无抵抗之力,转瞬便被淮军兵士搠倒在地,刀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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