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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第8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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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看了恭王一眼。
恭王说道:“琢如说的是,逸轩,这儿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就直说吧。”
“不能说有什么不妥当,”这句话关卓凡是对着恭王说的,接着他转向曹毓英,“更非有何不美之处——‘毅’字不美,世上还有何佳字?”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事实上,刚刚好相反,这个‘毅’字是太过之美了。”
几个军机大臣都微露意外的神色。
恭王说道:“逸轩,这话怎么说呢?”
关卓凡说道:“六哥,你方才说的好,在坐的都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我就不顾轻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话里边儿,有的地方,也许本该避忌的,但是……”
他微微一顿,继之微微一笑:“咱们都是自己人嘛!”
几个听众都凝视着他。
关卓凡平静地说道:“我这个宗室,恩出逾格,实乃非分之荣,所以,我这个郡王,如果实在辞不掉,就万万不敢和显祖的子孙比肩!”
显祖,塔克世,太祖努尔哈克之父,其直系子孙即为宗室。
五个军机大臣听得心里都是一震。
关卓凡这几句话,确实算得上“掏心窝子”,里边儿也确实有“本该避忌”的地方——事实上,关卓凡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如果要说的再明白一点,就是:“我不姓爱新觉罗,我姓关,我是异姓。”
定鼎扶危之功,势倾天下之权,亦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想到关卓凡是三藩之后,一百八十余年间,国朝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异姓王爵,再想一想,历朝历代大多数异姓王爵的下场,几个军机大臣都不由心中微微一沉。
封王本来是大喜的事情,军机直庐里边的气氛,却隐隐变得凝重而尴尬。
有人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如果赐姓呢?
不过,这种念头,当然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口来。
关卓凡继续说道:“所以,我的封号,就不好走宗王的路子——我是说,就不好太过讲究字面的意思——过嘉过美,我当不起!”
关卓凡的意思,大伙儿大致是明白的:什么“不好走宗王的路子”,“不好太过讲究字面的意思”,不好“过嘉过美”,说来说去,无非“谦抑冲退”四字。可是,真正做到这四个字,同时又恰如其分,符合关卓凡的功勋、地位、威望,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人有心劝进:您就别客气了,您的封号,尽可与宗王一例,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现在“毅郡王”,以后“毅亲王”——多好听呀?
可是,如果关卓凡是真心谦退呢?“一百八十年来第一个异姓王”,这顶帽子,戴在头上,真是如山之重,封号上玩玩花样,减轻一点压力,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有人想,要不然,用个地名做封号?
一转念,真这么搞,整个封爵的体例——宗爵、世爵都算上——就都改过了。这非但不是啥“谦抑冲退”,还变成了出头椽子,万万使不得的!于是,喉咙动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时皆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恭王微微一笑,说道:“这可真是……考到了。逸轩,你自个儿有没有什么想头?说出来,大伙儿一块儿斟酌。”
关卓凡说道:“想头倒是有一个,也是刚刚冒出来的,不晓得合不合适?呃,我觉得,这个封号,似不必另作他求,嗯,就从我的名或字里边,随便取个字来用,就好了。”
“名或字”里边?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轩”字。
轩郡王?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深意
大伙儿面面相觑。
“轩”字的本义,从其形,指士大夫、贵族、君主乘坐的车子。呃,车子虽然是高级的车子,但说一千道一万,终究只是一架车子。
就是说,“轩”是一件器物,本身没有任何嘉美之意,其“高大”、“重视”、“飞扬”的意思,都是后来敷衍引申出来的,封号、谥号都讲究本义,引申义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您再怎么“谦抑冲退”,这个“轩”字,也寒素得过分了吧?
“逸”、“卓”、“凡”三字,更不堪用。
“逸”的本义是逃跑;“卓”的本义是以网罩人,即抓壮丁;“凡”字呢,像器物之模范形,就是铸造器物的模子。
一个个瞅过去,还不如“轩”呢。
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可也没有一个人能表示反对——因为这是关卓凡自己拟的。
好吧,姑且先递上去,恭请圣裁吧。
关卓凡晋郡王的圣旨,军机处拟好后递了上来,封号的位置“留白”,用两指宽的黄纸条,写了个“轩”字,贴在该处——这是臣下不敢自专,恭请宸衷之断的意思。
两宫皇太后正在养心殿西暖阁的“三希堂”歇息,看到“轩”之一字,都颇出意外。不过,对于文字的深层含义,两个女人并不了解,在这上头,也就远不如一众军机大臣那般敏感。还有,折子里边,对关卓凡“谦抑冲退”之苦心。说得十分明白透彻。
慈禧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他想把调子降得低一点。就由得他吧——也好,背地里说嘴的,大约也会少一点儿。反正,就是个封号,到时候了,高兴的话,还可以改。”
“到时候了”,指的是由郡王进亲王;“还可以改”——确实是这么回事。清朝的王爵,中途改封号的,并不十分罕见。
国初的八个铁帽子王,几乎都因为各种原因,改过封号,只是后来又都一一改了回去。
比如,礼亲王先后改为简亲王、康亲王,后改回礼亲王;肃亲王改为显亲王,后改回;克勤郡王改为平郡王,后改回。等等。
这些情形,两宫皇太后虽然未有甚解。但大体是晓得的。
慈安点了点头,说道:“是,再说……”
她觑着折子,微微颦眉,脸上却是笑容,说道:“这个‘轩郡王’,瞅着……倒也挺别致的。”
慈禧一笑,说道:“姐姐说的是。”
她心里的感觉,和慈安不完全一样——说“别致”也可以,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慈禧称呼情郎,人前,当然是全名“关卓凡”;人后,有时候变成了“卓凡”。但关卓凡的字——“逸轩”,从未出于慈禧之口。
轩,轩。
这个字,慈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那种感觉,好像在喊他的名字一般。
女人的脸微微发热起来。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要改动一下下的。
“这个‘毅’字,要叙进旨意里边儿,就说是咱们姐俩儿赐给他的,他‘谦抑冲退’,以为‘过嘉过美’,‘不堪承受’,一力辞了,咱们便再赐了个‘轩’字。只是,这个‘轩’字,不要和他的名字扯上干系——至于别的人怎么想,随他们的便!”
“很好,就这么办。”
这是典型的掩耳盗铃。不过,在政治上,掩耳盗铃是很惯常的做法,自有其不可移替之功效。
慈禧想不到的是——慈安就更加想不到了:关卓凡用“轩”字做自己的王号,“调子降得低一点”,并非主要目的,他其实另有深意。
关卓凡以为,在农耕社会里,封号、谥号这套东西,实在是皇帝、贵族、士大夫的“自嗨”,在统治阶级高度垄断文化及其传播的时代,这套东西是有其重大价值和功用的,但在向工业社会转化的过程中,这套东西如果始终不与时俱进,迟早会变成一套笑话。
文字和名号,在任何时代,都有其强大的力量,但不同的时代,一定会有不同的发挥渠道和表现方式。
拟封号的时候,关卓凡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封号,给谁看,给谁听?
谁是排在第一位的受众?
太后?皇帝?宗室?士大夫?
不,都不是。
排在第一位的,是他的轩军。
广大轩军士兵,哪里搞得清:“毅”字有何“嘉美”?“轩”字如何“寒素”?
他们看到、听到“轩”字,第一反应一定是:这是“轩军”之“轩”。第二个反应是:这是爵帅的名字。
他们的潜意识里,“轩郡王”的封号,几乎等同于:朝廷在法理上确定了——轩军归于关逸轩一人。
这层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意思,军机大臣里边儿,有人隐隐猜到了几分。但,也只是“隐隐”,只是“几分”。
圣旨按照圣母皇太后的意思改过了,誊写之后,分成两份,两宫皇太后一一用印,一份交内阁明发,一份颁给关卓凡——也就是正式授爵了。
颁旨的场面,慈禧原本是想搞得“大一点”的,但略露口风,关卓凡便坚决辞谢,只索罢了。
不过,颁旨的地点的选择,慈禧就不肯让步了。
本来,旨意如果不是颁到接旨人的府上,那么颁旨的地点,就应该在接旨人的办公之地——于关卓凡而言,自然就是军机处了。
除非想“搞大个场面”,观礼之人众多,才会另寻堂皇开阔之处。比如,杜立德受爵那一次,邀请百官观礼,就选择了礼部大堂。
但是。刚刚说过。“搞大一点”的方案。已经被否决了。
不过,圣母皇太后说,军机直庐“太逼仄了,转个身子都会磕着碰着,还得摆香案、面南背北的,挤不下,不合适”。
军机直庐的内部空间确实不大,可也没到圣母皇太后说的这个地步。不过。“上头”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圣心所属不是军机直庐,这也不必多作争论。
关卓凡自己不好说什么,恭王是负责颁旨的,乃开口请两宫皇太后的示,应该在何处颁旨接旨呢?
我看隆宗门不错,地方宽敞的很。
啊?
隆宗门就在军机处旁边,面阔五间,兼之是门道,平日除了侍卫。没有其他的人,“地方宽敞的很”。倒是真的。
不过,隆宗门的地位特别而敏感。
隆宗门是乾清门前广场的右门,亦即西门,进去后,北而内廷中路各处,南而外朝中路各处,是紫禁城内廷、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称“禁门”,非奏事待旨及宣召,即王公亲贵亦不得擅入。
大员们的随从,则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进入隆宗门,只能在门外台阶二十步之外立候。
圣母皇太后指定隆宗门为关卓凡晋郡王颁旨的场所,可谓别出心裁,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深意呢?
至于这算不算“违制”、“僭越”,仓促之间,谁也说不好。
无论如何,先辞为上。
慈禧微微皱眉,说道:“你是不是觉得隆宗门打过仗,不吉利?”
哟,我把这茬子事儿给忘了。
嘉庆十八年,天理教作乱,遣一支奇兵,换装潜入北京,在信教的太监接应下,居然攻入了紫禁城,一直打到了隆宗门。
这支教党,人数不足百人,最终全军覆灭,但此为“汉、唐、宋、明未有之事”,可以想见,给当时的朝廷造成了何等样的震撼!仁宗为此下了罪己诏,临终遗诏“永不忘十八年之变”。
隆宗门激战,箭矢纷飞,其中有射中门上匾额和檐下椽头的,仁宗谕示,不要拔出上面的箭头,以永为后世子孙戒。迄今,隆宗门匾额和檐下椽头,各留有一支箭头。这两只箭头,关卓凡都是亲眼见过的。
“回太后,臣是带兵的,不忌讳这个。”
“我想也是。”慈禧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提高了声调,“实在跟你们说,正是因为隆宗门打过仗,我们姐俩儿,才要选那儿颁这个旨!”
关卓凡和其余五个军机大臣都是心中一凛。
“请太后训谕!”
“嘉庆十八年的事儿,宫里边儿的老人儿,到现在还在说,说起来就是心惊肉跳!当时,如果隆宗门守不住,真给乱党打进了内廷,天晓得会出多大的祸事?”
“旨意里说关卓凡‘扶危定倾’——隆宗门打的那一仗,不就是‘扶危定倾’吗?在隆宗门颁这个旨,晋这个爵,我看,意思极好,对得上号!”
咦,御姐的这个“象征意义”,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哦。
“这是一层意思,还有——”
慈禧顿了一顿,说道:“我掉一句文——‘母庸讳言’,大清的国运,从隆宗门的那一仗开始,就一路跌了下来了!一直到了今天,才终于回转了头!关卓凡,这里边儿,你居首功!”
关卓凡心中一震,撩袍跪倒:“臣惶恐!”
“在隆宗门颁旨,一是给大家伙儿提个醒儿,别忘了祖宗创业的艰难、守成的辛苦,二是要借此告诉天下万国,咱们中国,从此抬起头来,望上边儿走了!”
这大道理,才真叫“一套一套”的,关卓凡想,俺自己都没有想这么多呀。
如果关卓凡真心想辞,还是能找到说动慈禧的理由的:比如,圣祖、世宗、宣宗,皆崩于紫禁城外,他们的梓宫,都是由隆宗门迎入大内的。在隆宗门接旨受爵,既有僭越之嫌,又颇不吉利。
“僭越”神马的,自我感觉正无比良好的御姐,未必会放在心上,但说到“不吉利”,就绝对不会不在意了。
不过,关卓凡决定:不辞了,隆宗门就隆宗门,这一回,就照着御姐的意思好了。
该低调的时候低调,该高调的时候高调。
收到关贝勒即将在隆宗门接旨晋爵的消息,景运门那边热闹起来了。
景运门和隆宗门东西遥遥相对,乃乾清门前广场的左门,亦即东门,规制和隆宗门一样,功能也基本一样,都是内廷和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都称“禁门”。
景运门内,北侧为九卿值房和蒙古王公大臣值房,南侧为奏事待漏直所。所谓“奏事待漏直所”,是指国初的时候,皇帝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大臣需一早赶到乾清门外等候奏事,等候之所,便是这“奏事待漏直所”。“御门听政”这回事,是早就没有了,“奏事待漏直所”,其实就是官员们候朝的朝房。
就是说,递牌子等候“叫起”的官员、六部九卿在紫禁城内当值的官员,都集中在景运门内。
军机处“叫起”,一定是当天的第一“起”,只是今儿军机处的这一“起”,“叫”起来没完没了,不晓得在商议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其他的“起”,今儿还“叫”不“叫”了?
大伙儿正在胡乱揣测,消息传过来了:关贝勒晋轩郡王!
整个景运门轰动了。
景运门距隆宗门,不过一箭之地,谁不要看这个热闹?因此,关卓凡受爵,虽无意“搞大个场面”,但颁旨接旨的时候,“观礼”人数甚多,场面还是相当不小。
整个紫禁城轰动了。
整个北京城轰动了。
整个中国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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