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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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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长看到皇帝四处走动,赶紧躬身行礼道:“陛下小心,大风崖上的风雾大,常有人不识路途,在云雾中失足跌落崖底的。”
  
  皇帝本来一颗心都挂在齐湉身上,听到亭长的话,更是一言不发,心中揪作一团,闭了闭几日来几乎都未曾休息的眼睛,干涩至极。
  
  云雾越来越浓,粘稠地几乎化不开,身形一动就如同在水中滑过一般,留下一条痕迹,云雾又迅速地合拢。
  
  皇帝皱眉道:“先退出去,在外围围成一圈,等云雾散了再找。”
  
  陆风会意,对亭长下了指示,一群人会合之后,准备下山。
  
  一阵大风毫无征兆地刮来,风声猎猎,挟着细碎的小石子,砸在身上生疼,风大得人都几乎站不稳。
  
  盘虎、陆风几人站在皇帝面前,形成一道人墙,挡住风沙。
  
  云雾翻涌间,皇帝眯起眼睛四处张望,对面有人影若隐若现。
  “齐湉!”皇帝大叫,一股惊喜窜上心头。
  
  风停树止,云雾卷尽,站在皇帝对面的人赫然入目。
  衣衫褴褛,身形萧索,头发散乱,面容疲惫,一双眼睛在看到皇帝的一瞬间,亮到极点,闪出光来。
  
  皇帝看到齐湉,心中一颗大石轰然落地,只惊喜地朝齐湉疾走过去。
  
  齐湉如同被兽夹欺骗过的兽类,警惕敏锐,只沙哑地道:“你别过来。”
  
  齐湉站的位置正好是悬崖边上,与皇帝一行成对峙之势。
  
  皇帝脚步一停,旋即看到齐湉的位置,不敢贸然上前,一颗心如同被放入油锅煎炒并上一般,忍不住提醒道:“齐湉,你身后的是沽闵江。”
  
  齐湉恍若未闻,双目挑开冷意,逼视着皇帝道:“你为何不放过我?”
  
  皇帝强自按下心中的焦灼和恐慌,柔声道:“听话,跟朕回去,朕以后不会再为难你。”
  
  疲惫的容颜下,齐湉带着难掩的自弃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在你如此严格的看管下逃出去的吗?”
  
  皇帝贪婪地注视着齐湉的容颜,没有说话。
  
  “我是半夜从床上的通道里爬出来,然后被放在母亲的棺木里抬出府的。”齐湉的声音陡然拔高,激动起来,狠狠地道:“你知道吗!我是和母亲的尸体一起抬出府的!出丧那日,抬棺木的人走一步,我在里面就颠一下,六千三百五六步,陛下!每数一下,我心里的恨意就增加一分!”
  
  齐湉双目森然,直呼其名道:“凌载,我一直想带我母亲离开将军府,最后我们离开了,我们出府了,只不过我带着的是我母亲的尸体,是她的尸体!若不是你,她若不是怕假死药瞒不过宗薄明,她怎么会死!”
  
  齐湉的话里含着的伤痛和恨意,几乎让皇帝的五脏六腑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皇帝张了张嘴,只说道:“朕都知道了,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你听话,先回来,朕以后绝不会再强迫你。”
  
  齐湉眉目一垂,肃容道:“家母遗训,七尺男儿,决不能行娈宠之事!”
  
  皇帝一愣,辩解道:“齐湉,朕从未将你当成男宠。你应该知道朕对你的用心,朕的心里有你。”
  
  “有我?”齐湉声音尖厉,夹带着刀棒一般,道:“我母亲心里有我,小桃心里有我,奉宁心里有我,唯独你没有,陛下。你的心里若有我,就不会把我像一个器具一般每天清洗干净抬进去供你享乐;你的心里若有我,就不会让我受那些羞辱残忍的教习只为了取悦你;有我,就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水刑,有我,就不会活活打死小桃和奉宁,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你要的只是取乐和愉悦!你要的只是我的服从和求饶!”
  
  半年来受的压抑和羞辱,此刻一并升腾而起,齐湉义愤填膺,激动得后退几步。
  
  皇帝听着齐湉的声声质问,只觉字字诛心,一看到齐湉后退的脚,更是目眦欲裂,血液凝固。
  
  帝王带着悔恨和爱意,蓦然开口,那些卑微的言语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朕错了,朕不该那样对你!朕很后悔,齐湉,你先回来,朕以后只会对你好,齐湉,朕错了,朕求你先回来……先回来……”
  
  忏悔的声音在空阔的压顶回旋。
  
  盘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让眼中的泪落下。身为隐卫长,自小就送进宫来陪伴帝侧,他知道皇帝对齐湉用心很深,但皇帝的话仍然是让他动容震撼。
  
  只是为何如此这番用心,都肯以帝王之身罪己宣示,却偏偏和齐湉行到如此地步。
  
  “你从未对我满意!我总是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我才知道你不会对我满意,你永远都不会对我满意!”回应皇帝忏悔的,是齐湉的怨忿,齐湉的声音绝望至极,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想放我出宫,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对我满意!”
  
  “朕满意了!”皇帝伸向齐湉的手颤抖着,巨大的悲痛袭来,几乎让他连腰都挺不直了,喊道:“朕满意了,你要出宫就出宫,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朕绝不再拦着你了!”皇帝声音哽咽,哀求道:“齐湉,你先回来,你先回来……那里太危险……”
  
  不知是何时流下的泪水在风中干了,只留下伤痛的沟壑。
  
  许是皇帝过激和反常的态度,开始让齐湉犹豫。齐湉看着皇帝,虽然警觉不信任,但是已经止住了后退的脚步。
  
  沧州牧高常心气喘吁吁地爬到崖顶,道:“陛下,臣来迟了……”
  
  皇帝一声吩咐,沧州牧奉若上音,召集了一大批人就赶到崖顶,那都是一批披甲带刀、训练有素的高手。
  
  皇帝一看这个阵势,回头仓皇地看向齐湉,解释道:“齐湉,朕刚才担心你才叫他们来的……”
  
  “担心我,需要带刀吗?”齐湉的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曾经这样的笑容是皇帝最爱的,嘴角微微上扬,扬起一池春水,一树花朵。
  
  齐湉缓缓地笑,自嘲的神情,道:“我就不该信你,你要带我回宫,你要用锁链把我锁起来,像条狗一样的锁起来是不是?我不会再让你得逞的,凌载。”
  
  皇帝惊惧,拼命解释道:“朕刚才是想带你回宫的,可是跟你的性命相比朕更在意的是你要活下去……”
  
  齐湉恍若未闻,只后退几步,声音异常平静,面容凛冽如霜,道:“天云地水为证,我齐湉今日在此起誓,来生来生若再与凌载相遇,宁可永堕畜生道!”
  
  “不!”皇帝一跃而起,如同频死之人去抓最后一根稻草,整个人扑向齐湉。
  
  奈何距离太远,眼睁睁地看着齐湉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跃下悬崖。
  
  崖底是水流湍急的沽闵江。
  
  又是一阵大风,起雾了。




☆、第 26 章

  大德元封八年,帝出宫染恙,卧床不起达四月有余,太傅孟元之主国,六王凌蔚辅政。
  
  帝龙体康复时,已至入冬。时帝后张氏有孕已七月。
  帝亲至,口谕:“后张氏当贤德厚成,六宫表率,然柔奸性成,心肠歹恶,失德失心,今当废之。”
  
  帝且谕且泣,几欲仆地。
  后默然,良久道:“陛下谕之人是废后张氏,泣之人非张氏也。”
  皇帝斥之,言语中隐涉私带民间流女入宫之事,众人噤声。
  
  废后不日,皇帝又欲赐白绫。
  大臣各具疏力争,言:“后之罪,臣等不敢求之,然腹中稚子无辜,陛下血脉,请三思。”
  帝曰:“其母歹毒如斯,其子必不善,朕宁无此子!”
  
  时太傅得知,惊慌入宫,抱跪劝止。
  上不允。
  后太傅在宫门外跪求三日,体力不支昏厥。
  帝遂言,张氏永拘冷宫,此生不得出门半步。
  
  深冬,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意态悠闲的飘飘洒洒。
  
  皇帝立在东暖阁的门口,如同雕塑一般,雪花已经在肩头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奉安从一侧闪出,道:“陛下,废后张氏早产,在冷宫里诞下龙嗣。”
  
  皇帝越发冷毅的面庞,独断乾坤的气势隐然天成,更胜从前。
  “交由明妃抚养,一律从简。”
  
  奉安得旨后,给一旁的内侍递眼色。
  
  内侍会意,取出精美的雪伞替皇帝撑起。
  
  “下去。”冷得如同冰雪一般的声音,淡淡开口。
  
  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蒲柳入秋可变色,青松入冬更皎然。
  
  思念为何不是蒲柳,却更像这青松,白雪越是压顶,葱郁衬得越是分明。
  
  皇帝伸手,一片又一片雪花入掌,融化成水。
  
  尊贵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孤独不再成双。




☆、第 27 章

  御政殿外,滴水成冰,高高挑起的飞檐积着昨夜的雪花,檐下的琉璃雨瓦垂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子。
  
  礼部尚书张钝雪在寒风中跺了跺脚,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又肃容站在殿下候等。
  
  大殿的门咯吱打开,军机会议结束了,从殿内三三两两出来的都是白蟒紫服的大臣。
  
  兵部尚书方博明眼尖,一眼就看到立在一侧的张钝雪,走上前去,关切地道:“钝凡,来了多久?”
  礼部尚书清癯的脸庞,一冻就有些发白,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方博明皱眉,道:“候等的时候怎么不带个暖炉过来?”
  
  张钝雪摇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忘了。”
  方博明看一眼侍从手中捧着的书卷,道:“让陛下定举的单子?”
  
  张钝雪点头,道:“你们武科都已经结束了,我把文科的给陛下过目一下,到时请陛下一并行赏封赐。”
  
  两人正说着话,奉安就过来请礼部尚书过去。
  
  张钝雪入了殿,行礼请安毕,就将书卷呈了上去。
  
  大殿寂静,只有皇帝翻卷子的声音。
  
  “状元是凌蔚亲定的?”皇帝开口,听不出丝毫情绪。
  
  礼部尚书赶紧道:“回陛下,是六王亲定的。”
  
  “也是凌蔚在考场里频频回顾,交谈甚欢的那个?”
  
  张钝雪跪在地上,只觉得这殿内虽然笼着炭火,却比屋外还要冷上几分,道:“陛下明鉴,确系同一人。考司官们也一致认为此人形貌端庄,语言晰理,书法遒美,判词得当,同意商议定为状头。”
  
  皇帝把卷子搁在案头,冷哼出声,道:“贤良方正有余,才堪经邦不足,是要给朕再请一个太傅吗?”
  
  张钝雪伏在地上,只磕头请罪,道:“臣等失察,请陛下责罚。”
  “六王身为主考,为何不亲自呈卷?
  ”
  “六王昨日出门染了点风寒,今儿不能过来了……” 张钝雪的声音低了下去,道:“六王让臣带一句话来……”
  “何话?”
  “这状元改不得。”
  
  皇帝目光一凛,张钝雪暗暗叫苦,每次跟六王办差总是险象环生,没有顺利妥当的。禁不住冷汗阵阵,只跪得越发恭谨。
  
  “榜眼改成状元,依此类进。”皇帝的目光在状元的名字上一扫而过,道:“将这个状元列进士之末。”
  张钝雪垂着头应是。
  
  “六王无视规制,有失体统,思过五日。”皇帝接着道:“文科列位副官,识人失察,罚俸三月。”
  
  张钝雪松了口气,只是罚俸三月而已。
  
  庆幸之余,心中却不免又有些可惜,六王点的这位状元其实也是他心中属意的,然而气势日渐凌厉的君王已经容不得他再多置一词。
  
  张钝雪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四年前皇帝对废后张氏派系的那场清洗,张氏九族之内轻者流放,重者极刑,男子几乎殆尽,女子没入乐籍,殃及门生削职丢官。
  
  一个繁花似锦的家族在元封九年以极快的速度走向消亡。
  
  之后几年,朝堂之上的的君王剪除朋党,肃清派系,边防安顿,改编军制,政事清明一时达到了大德近几朝来的巅峰。
  
  君王是纵横捭阖的君王,智勇天锡,经文纬武,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施行的治国策略,虽曰守成,实则处处开创之举。
  
  只是几位辅国的老臣偶尔也提起,帝王幼年早成,处事喜独断,如今更是说一不二,杀伐之气日盛,孟太傅健在尚可帮衬劝谏一二,到时候太傅寿终,就再也无可牵制之人了。
  
  张钝雪一走,皇帝望着窗外的天气微微失神。
  
  年年大雪,应着瑞雪兆丰年的彩头,粮仓廪实,百姓乐业,冰灯节是一年热闹过一年了。
  只是再祝献的言辞和再精心的冰灯都只是形成虚设。
  
  元封七年的冰灯节,那人倾城一笑,旖旎相拥,一颦一笑如同镂刻在心头,比冰灯更炫目,比祝词更华美。
  
  伶俐的内侍聪明的放低脚步,不发出声响打扰到皇帝陛下。
  每天总是有某个时刻,凌厉冷酷的帝王会露出如此迷茫伤郁的神情。
  
  皇帝的心里在想着什么,自然是他们这些末流的内侍不能揣测的,他们只知道昨夜陛下又是一场噩梦,今天必定是心烦气躁。
  
  “宣无双。”良久,皇帝开口命令。
  
  无双公子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奉安从民间觅得的。
  那时陛下已经两年不曾涉足后宫,也不曾召人侍寝。
  虽然内宫、朝堂上凡是提起此事的人,轻则一顿杖打,重则人头落地。
  但是众口悠悠,各种说法的都有。
  
  直到奉安从民间找回了一对少年,名曰无双。陛下的床侧才有人又躺了上来。
  
  小五子走到案前,轻声道:“陛下,无双公子带到了。”
  皇帝回神扫了殿下跪着的两人一眼。
  
  无双公子是两个长相迥异的少年。
  一个长相风致,丹凤眼微微上挑,睁眼的时候,双目顾盼神飞,双目一闭,说不出来的乖巧和温顺,淡粉色的嘴唇如同含着水一般,总让人忍不住想吸上一口。
  
  另一个少年,实在是不大清楚是如何能入了陛下的眼,若论长相实在一般,深宫里随便拉个内侍小太监都可以把他比下去,若论声音嘛,不清脆,不甜美,不悦耳,还带着一股的沙哑,不知是如何能得侍奉君王的。
  
  “过来。”皇帝简洁的命令道。
  二人会意,弯着身子上前。
  老规矩,一人只露脸不说话,一人只说话不露脸。 
  
  芙蓉帐内,流苏摇,锦被暖。
  
  只可惜身下的少年已经满头大汗,气喘连连,皇帝陛下还是冷着眼睛,看少年在清潮里浮沉挣扎。
  
  “啊……”少年呻吟出声。旋即就惊恐地闭上嘴巴,只伏成一团,双目哀求、楚楚可怜地看着皇帝。
  
  皇帝伸手掐起他的下巴,力道之大,少年脸都皱成一团,却不敢再开口了。
  “你是要朕把你舌头给割下来了吗?”
  少年瑟瑟发抖,只摇头不止,泪水漫上了脸庞。
  
  “陛下,陛下,弟弟知错了,以后不敢了,请陛下饶了他……”开口的是一直伏在身后的另一个少年。
  少年环上皇帝精壮有力的腰,吻从背后一直落下,开口:“弟弟知错了,求陛下饶了他……”
  沙哑的声音里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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