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卒-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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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一张满是尘土的脸蛋望着自己时，她才发现，原来世界并不是一团死寂的。
　　那日，项妍看到项羽领着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回来。那姑娘在远处天真可亲地望了自己一眼，项妍不觉心里一笑，哥哥这样粗手粗脚的家伙，竟也找到了如此水珠儿一般的女孩子。
　　此后数日里，项妍看到那个姑娘几回。每次见她，都对她微微笑一下。那个姑娘怯生生的，慌慌张张地答了礼。有一次，项妍在窗户缝里看见项羽偷偷摸摸来找虞小鹿，神秘地笑着，低声说着情话，害得小鹿低下头，羞红了脸。项羽向四周望了一下，见没有人，猛地亲了小鹿一下，便喜气洋洋地跑了。
　　这日，项妍独坐在屋中，有人轻轻地敲门。项妍应了一声，虞小鹿从门后露出一张脸，可亲地问：姐姐，现在空闲吗？我可以进来吗？项妍笑了一下，点点头。
　　虞小鹿轻快地闪进门，坐在项妍的对面，道：今天天气多好，我真想出去玩。可是我刚来，怕别人说闲话，只好闷在家了。姐姐呢？你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如果你想出去，就把我也带上吧，有你带着我，别人就不会有闲话了。
　　虞小鹿的话让项妍很愉快，她不假思索地问道：你知道项羽和叔父在做什么吗？话一出口，项妍立刻觉得自己失言了，问得这么唐突，大概是自己整日关在屋中，想着自己和王离的事情想得痴了。
　　虞小鹿道：项哥哥大概在秘密做些反秦起义的事情吧，我也不太清楚，也不想搞清楚。
　　项妍有些失神地说：这类人的性命都不会太长久的，你可知道？虞小鹿说：大概会是如此吧，但项哥哥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如果他死了，我也和他一块死。
　　这话像根针刺了项妍一下，对于她来说，能够一心一意地死在一起也算是幸福的事情了。虞小鹿的回答让项妍顿时生出许多好感，于是，便问起小鹿的身世，同时，也一段一段地将自己的经历告诉给小鹿听。说来也奇怪，项妍觉得这些事情在旁人听来太过不可思议，可能这辈子也不愿对别人提起。但对眼前这个大眼睛的姑娘却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五章　咒怨（8）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时辰，临近中午，虞小鹿告辞，临走时她神秘地对项妍说，她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别人的，连项羽也不告诉，他的心太粗，理解不了这些精细的事情。项妍会心地笑了笑。
　　虞小鹿正要出门，不想，项梁站在外面，准备进来。虞小鹿好像被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几步，拘谨地笑了笑，似乎不知该怎样表达对他的尊敬。项梁问候她们几句，并与两人聊起了天。这让虞小鹿轻松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又流露出天真、稚气的神情。
　　这时，小越和两个小孩子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些木刀、木剑之类的玩物。他们大概不想掺和到大人们的谈话中来，围坐在墙角的桌子边，小声地说着什么，如同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项梁问道：小越，在说什么呢？
　　小越抬起脸，回答道：小朋友告诉我几句很好玩的话，并让我也告诉给别的孩子。谁这样做，谁就有福了。
　　项梁好奇地问：是什么话呢？告诉叔爷爷。
　　小越道：一个楚国巫师曾说，将来，一个能举起千斤铜鼎的楚国人将打败不可一世的秦军，赶走秦国人。后面的话我记不太清楚，好像是说，他的妹妹将和一个秦国人一起死。他们相见时的情景和他们死去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项梁听过之后，脸色骤然变得很不自然，因为他记得，项羽曾在许多年前的角力比赛上举起过千斤铜鼎。而半年前，一个秦国军人又来找过项妍，他们之间好像有着很深的感情。
　　坐在窗前的项妍听过这几句话，感到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因为，这话好像一下子道破了她很久以来便有的预感。有时，这预感似乎被她忘了，但现在，它像搅在水里的油，慢慢地重新聚积起来。
　　这时，项羽兴高采烈地跑到门口，高声说道：晚饭不在家吃了，我要和兄弟们吃鸡翅膀去。
　　项梁冷冷地回答道：少吃点，小心撑死。还有，晚上记得早些回来，大家有事商量。项羽一边忙不迭地下楼梯，一边含含糊糊地答应着。片刻之后，他那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街上，欢天喜地向远处跑去了。
　　沉闷了片刻，项梁突然轻松起来。他笑着说道：你们俩看看，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像是能赶走秦国人的人物吗？
　　这句话说完，屋子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项妍忍不住笑了一下。虞小鹿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晚上，项羽没有回来，大概正和兄弟们吃鸡翅膀吃得兴奋。几个跟随项梁秘密反秦的中年人来了，几个人到后院屋中，喝着茶，聊着最近的见闻。一个人说：两个月前，咱们放在会稽郡城外面的那块陨石，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听说惊动了咸阳，御吏府都派人来查这件事了。
　　原来，项梁几个月前无意得到一块天上落下的珍奇陨石，他心生一计，在上面刻了“嬴政死而地分”的字样，趁夜里放在了郊外。没想到引起了这样大的动静。
　　另一个人说：是呀，现在不光是会稽郡的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半个月前，我运粮经过云中郡，那里的人也都在议论这件事了。而且，还听有人风传，说项燕大将军还没有死，已经在五岭一带集结了四十万楚军，准备起兵攻打武关，直捣咸阳。
　　项梁一笑道：看来，在某些时候，无形的东西比有形的东西更有震撼力。这回，我们只是小试牛刀，还要接着干，直到搅得天下大乱，让咸阳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天下人心未定，或归秦，或叛秦尚在疑虑不决之中，此类传言一出，必将动摇咸阳对天下的震慑，使天下人不再惧秦。

第十五章　咒怨（9）
一人道，前不久，我花重金收买了一个奇人，此人善潜水，可以几日潜于水底。嬴政东巡时曾沉入江水一块玉璧，我命此奇人将玉璧打捞出来。借助这块玉璧，我们可再出一次奇谋……
　　几个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便各自散去。临走前，项梁道：再过几日，就是会稽郡大户李家大老爷的丧礼。这回可以把丧礼办得大一些，暗中把我们的人都召集起来，看看有多少人能跟随我们。
　　此时，会稽郡守殷通也接到了李家发来的丧礼请帖。李家是有名的大户，殷通自然要去。这日清晨，殷通乘上马车，向李家的宅院走去。经过几条平日热闹的街道时，殷通猛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细细品味，发现本来应该很热闹的街道，此时有些人迹稀少，情况异常。
　　离李家越近，街道越拥挤，到了宅院门口，竟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几乎不太像是丧礼，倒像是什么盛大的节庆。殷通十分吃惊，心中暗想，李家竟然有这样大的势力，请了如此之多的人来给李老大爷出殡？
　　思来想去，殷通总觉得情况绝不简单，这人群背后，一定有什么力量涌动着。想到这，殷通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参加完丧礼，回到郡府之后，迅速起草了一份书简，向咸阳通报，会稽郡情况异常，恐怕要发生重大变故，请朝廷速速加强东部一带驻守秦军的力量，以防不测。
　　这一年，嬴政五十岁。在他诞辰之日，咸阳以及全国各郡都举行了庆祝仪式。再过几天，以咸阳为中心，还要举行为皇帝祈寿，为秦国祈福的祝礼。
　　夜深之时，咸阳宫里的庆祝大典才结束。嬴政破例坐在大殿中央，目送群臣告辞而去。嬴政坐了很久，才缓缓起身，回到愈加沉寂的内宫。走了几步，突然一阵眩晕，嬴政不得不停下来，闭上眼睛，好一阵天旋地转，世界才开始安定下来。
　　最近，嬴政感到身体越来越不好，一些部位总在莫名其妙地疼痛，有时让他整夜都睡不着觉。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宿命不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不是那些强大的敌人。那可怕的宿命就在身边，就在自己身上。普通人所逃不掉的，比如疾病、衰老、死亡，乃至于吃喝拉撒，自己一样也逃不掉。
　　在回宫的路上，他看到夜空下的咸阳宫绵延几百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他想，住在这宫中的人都在做些什么？都在想些什么？想必在这夜空下也会有不少喜怒哀乐，这些喜怒哀乐如果汇聚在一起，将会有多少呀？
　　回到寝宫坐下，赵高过来，问嬴政是否还按惯例批阅奏章？嬴政想了想，道：还是拿来看看吧，如果不瞧瞧各地的情况，睡觉会不踏实。不过，今晚不要都过目了，只看那些坏消息吧。
　　赵高拿来十几卷文简放在案头，便退到外面去了。嬴政深呼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打开一卷奏简。这一卷是御史府呈上的，告知，会稽郡陨石一案还未捉住凶手，只缉拿了一些最初在陨石边围观的人。嬴政想，这种事情，一般是捉不到元凶的。他们就像树林中的一只飞虫，想捉住他们，就得把树林烧掉。
　　嬴政抬头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打开另一卷奏简。这一卷是会稽郡郡守殷通呈上的，告知会稽郡出现异常情况？可能会出现大的变故。
　　嬴政记起楚国大将项燕将三十万楚军精锐解散在会稽一带的事情，心中暗想，那里如此不安定，不知藏了多少龙，卧了多少虎呢。现在事情来了，也算幸运，北击匈奴的战争结束了，秦军如今不用两面作战。

第十五章　咒怨（10）
接下来的几卷奏简虽是坏消息，却并没有引起嬴政太多的注意。只是最后一卷奏简的内容十分蹊跷。奏简写道：几天前的深夜，朝廷使者从关东路过华阴平舒道，忽然有一人持玉璧拦住了使者的车马。他说，为吾遗缟池君。使者一怔，他又道，今年祖龙死。使者想问其中原委，要他细说根由。此人放下玉璧，忽然隐身不见了。
　　嬴政心中掠过一阵惊慌，倒不是因为这件事的神秘，而是十分困惑：天下竟有如此之多的人咒他快些死，竟想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动摇秦国的根基。
　　他不禁疑惑万分，并且暗暗自问：大秦国在我的领导下，统一了六国，平定了百越，赶走了匈奴人。不仅如此，我还统一了文字，统一了度量衡，这些伟大功业远远超过三皇五帝，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但是，在天下百姓眼里，这些功业到底有什么价值？为什么我是如此的自豪，百姓却是如此的怨恨！
　　嬴政感到头部隐隐作痛。他支撑着，叫身边的太监立刻取来玉璧一看。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十分痛恨有人竟做出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来。他焦急地等待着，却又有些害怕看到那块玉璧，隐隐觉得那块玉璧会给他带来可怕的消息。
　　深夜，太监从奉常府取来玉璧。嬴政接过细看，不禁吃了一惊。此玉璧正是自己七年前巡游时沉入江中祭水神的那块，上面还有自己亲手刻上去的字。看过之后，嬴政命太监将玉璧送回。他慢慢坐回椅子上，伸手去取放在桌上的茶碗，猛然发现自己的手冰冷，而额头上却布满了细汗。他轻轻地擦掉汗，入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大红柱子，想起十几年前，燕国贼子荆轲刺杀自己的时候，曾经飞出匕首，匕首就刺在了红柱子上。那时，自己从未疑虑过什么，为什么现在反倒惶惶不安了呢？
　　想了一会儿，他冷笑一声，暗想：反秦者放出无数谣言，不过是为了动摇人心。好吧，你们说去好了，想把大秦国从朕的手中夺走，除非你们杀了朕。我永远不会被你们吓倒的，绝望的永远是你们，而不是朕！
　　过了一会儿，嬴政笑了一笑，心中生出个有趣的主意，对太监说：给我找一件市井百姓的衣裳，比如店小二、卖豆腐、卖青菜之人的都可以。
　　这样一说，可难坏了太监，他连忙跑出宫，在咸阳城里找了几件回来。嬴政挑了一件，左右看了看，上面打了几块不太显眼的补丁，竟还有一块油渍在上面。他闻了闻，有股猪肉的腥味。太监告诉他，这是从一个屠户那里找来的。
　　嬴政摇头笑了笑，心想，在大家眼里，自己差不多就是个屠夫吧。他换上这身衣服，心里却轻松了不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便出了寝殿，信步朝英彩儿那里去了。
　　嬴政穿着屠户的衣裳，笑着等在屋外面。英彩儿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见到嬴政这番模样，不禁又惊奇，又好笑。她跑过来，拉着嬴政的手，惊喜地问道：陛下这是在干什么？深夜来找英彩儿玩吗？
　　嬴政微笑道：朕不当皇帝了，明天出宫，当个屠户，从此和你安安生生过日子，怎么样？
　　英彩儿道：好呀，好呀，我什么都不要了，带陛下回我的老家翟阳。在城外的湖边盖一间屋子，到了秋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到湖里采莲蓬吃。这样，快快活活过到老。
　　嬴政拉起英彩儿道：你的这张小嘴，一万个人里面都挑不出一个来。知道你说的不是真话，可朕还是愿意听。
　　英彩儿说：英彩儿这回说的可是真心话呢！宫中的规矩太多了，整天生怕出了什么错，一件事办得不得体，就会生出无数是是非非来。哪像在老家，和父母、哥哥们在一起，如果我偷偷跑出去玩，他们只会着急地来寻我，而不会骂我、责备我呢。
　　嬴政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朕都很奇怪，自己怎么就当了皇帝了呢？当年，自己不过是远在赵国当人质的王孙，那时，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秦国，只要不过那种受人欺侮的日子就行了。谁想竟糊里糊涂地继承了王位，那年朕才十四岁。现在想想，是当个小百姓好，还是当这个倒霉的皇帝好呢？竟然有一点可笑。
　　嬴政又道：多年来，我想着如何才能放下利剑，天下一家。可是这一天何时能来？我何时才能放下屠刀，不做这屠户呢？这当屠户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英彩儿道：就算天下人都不要陛下了，英彩儿也会要陛下的。我会把您藏在我的老家，世上再没有人找得到。
　　嬴政笑着摇了摇头，爱怜地说：我总感觉快见不到你了，如果哪一天真的见不到你，朕不知会多难过。再过一段时间，我要离开咸阳东巡，你就与朕一块儿去吧。
　　

第十六章　刀尖上的帝国（1）
咸阳深宫里，一只鸟在月下的百年古树林中鸣叫了一声。嬴政听见了这声鸣叫，顿时睡意全无。他起身，来到殿外的月光下，默默地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孤单，于是命人将赵高召进宫来。
　　赵高悄悄来到嬴政身边，见他正在入神地看着月亮，就静静站在一边，等待嬴政回过神来。
　　嬴政把目光从天空移到近处，说道：想当年，朕在赵国当人质的时候十分贪睡，每天总要睡到太阳老高了才起来。到了二十多岁，尽管宫中动荡不安，血雨腥风，但朕晚上依然睡得很香甜。现在，秦国统一天下，平定了南方的百越，也赶走了北方的匈奴人，面对着这个偌大的秦国，朕反倒是睡不着了，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的缘故？
　　赵高道：也许两个原因都有吧，人到了陛下这个年岁，便不像年少时那样贪睡了。
　　嬴政点了点头，道，我们还是到山上转一转，感受感受自然的灵气。赵高答应着，随嬴政登上车，向骊山顶上的朝曦宫而去。
　　嬴政站在峰顶上的一片空地中，周围是参天的大树。如果在日出时分，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平原。但此时，人站在这片空地上，却如同悬在苍茫的宇宙中，头顶近处是密密麻麻明亮的星星，山下的平原一片漆黑，月光隐隐照亮着远远近近的山脉、河流，仿佛无数庞然大物在黑暗中隐隐地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