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天-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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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道没有回头，而是淡淡地回答道：“为什么要出手？”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却让身后众人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似乎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心中正酝酿着深深的悲伤。

天空之中忽然传来金无悔畅快地大笑声，他不再出手攻击，而是缓缓地从空中落下，最后挺直了脊梁站在坑坑洼洼的广场上，背对着万魔谷众人，长达三米的大关刀静静地陪伴着他。

所有人，甚至是荆天都能够察觉到他体内正在以惊人速度流失的生命力，而因为不断防守而非常疲惫的通妙和通心相视一眼，就算不是同道中人，金无悔这样对于自己信念近乎病态的坚守却也让他们心生无比的敬佩。

君无道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金无悔，今生如此，你可曾后悔？”

“今生……无悔。”

再无声息。

人这一生，就是选择一个信念，然后相信下去，相信下去……

荆天的眼眶有些灼热，这并不是什么感人的场景，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贯彻自己的信念而已，仅此而已，但是他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若是再有一段时间，也许数年，也许十数年，金无悔就有可能踏入意境的门槛，成就他一声不曾放弃地战斗之道。

可惜，他的时间不够了，上苍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或许是荆天太过自大，但是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却实实在在地在心中萌生出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君无道的身上，这个男人心中是不是与自己有着一样的想法？

没有回答，永远也不会有。

虽然是敌对双方，但是此时却没有人开口打破这难得的沉默，君无道轻轻挥手，金无悔的身躯就化作细小的光点消散成为虚无，只留下了四件威能不俗的四件法宝，被君无道收入袖中。

他望向通隐，忽然绽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说道：“当年的绝剑仙子，今日竟变成如此模样……”

通隐苍老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同样淡淡地回答道：“选择，既无悔，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

君无道点点头道：“我明白，所以我来了，我终究是人而不是草木，那一段往事无法释怀，我不想讨回公道，只想报复。”

通隐沉默了一下，叹息一声道：“梦师妹没有看错，你是个值得信任的男人，可惜……当年我们都太过执着，执念，确实害人不浅，数十年后的今天，我终于看开，却再没有赎罪的机会……”

“通隐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万魔谷欺上门来，难道我等便要表现得如此唯唯诺诺不成？”通情一声大喝，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上前一步，用手指点着君无道冷冷说道：“难道他为情所做就是对的，我等为宗门所做就是错的？难道梦师妹亡故他心中难受，我等心中就真的痛快不成？就算是没有此事，以今日你我所见，君老儿他就当真不会冲上凌云山？！”

通情的连番质问让通隐哑口无言，同样让君无道很是诧异，他目光有些怪异地看了看通情，忽然一笑道：“你说的不错，就算是没有小梦的事情，我此生也势必要来观赏一下冲霄殿的景色……她的亡故，只不过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而已。”

通情听他亲口承认，脸色阴沉无比，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亲传弟子明无，于是面色稍有缓和地说道：“不必担心，师傅我虽然修为不如他，但是也不是易于之辈。”

明无闻言轻轻点头，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忽然开口道：“师父，您还是不要出手了。”

通情为之一愣，刚刚想要出言询问，却猛然感觉到整个身躯一阵僵硬，连体内的法力也无法调动分毫，而与自己相处了百余年的徒弟明无却忽然向着万魔谷众人飞奔而去，临走之前，还用包含歉意的目光望了他一眼。

“师徒缘分，便在今日尽了吧……”

一百五十多年前。

天空之中是阴沉的乌云，在风中翻卷滚动，遮盖着大地，抬头望去，无边无垠，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从空中洒落，打在潮湿的地面上，淋在树木的枝叶上，碎裂成为无数细小的水珠，响起轻轻的连续的撞击声，让人心中生出凄清的宁静和安逸。

这是位于大陆东南方的一座较为大型的市镇，大约有千余户人居住，人口却也不过四千而已，是附近一片偏僻区域最繁华的地方，原本倒也有几分热闹的景象，每逢集市的时候更是人来人往，来自其他村庄的赶集人络绎不绝，各种农货都可以在此见到，杂耍表演也随处可见，彼此熟识的村民还可以借此机会相聚聊天，拉拉家常倒倒苦水，这个年代的农民生活并不算困苦，但是距离丰盈之家却也有不小的差距。

南方多梅雨，这场雨已经接连下了半个月的时间，眼中所见，尽是破败和萧条，在修行者的眼中，广大的一片区域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腐臭的味道淡淡地在微风之中传播，就算是有小雨作为阻挡也依旧可以嗅到。

天空中落下一道遁光，周围的雨水在距离光芒数米之外就已经被诡异的气流震得碎裂，通情一声青紫色衣衫，昂首站在市镇外围数百米的一座小山岗之上，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无声地望着死亡气息弥漫的区域，一百五十年前的他，容貌和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少了些许沧桑，多了一丝热忱。

这一年，通情一百五十六岁，天玑五重天，已经达到了闭关潜修的饱和阶段，在继续闭关下去也是很难再进一步的，于是为了寻求突破到更高境界的契机，他毅然选择游历整片大陆，在十余年的时间之中，他曾经混迹于普通的坊市，做过屠夫，当做轿夫，还做过很多平平常常的工作，过着如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也忍受过来自于其他人的鄙视和白眼，寻常人的生老病死，却从没有动用做自己的法力。

这是一个必须度过的阶段，就算是不曾领悟何为意境，一旦修为达到一定的程度，没有坚定的心便无法驾驭力量，最终只能沦为强大力量的奴隶，当然，这些心性的修炼并不是要求经历者有所顿悟，只需要他们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至于被力量迷失神志就可以了。

数日之前，通情身穿江湖道士的衣衫，容貌邋遢，形容猥琐，在街道上来回溜达，寻找一些看起来根骨不错的人为他们装模作样的占卜，尤其喜欢寻找那些貌美的女子，这倒不是通情好色，为谁算命不是算？如果遇不到什么天纵奇才，倒不如欣赏一下美貌女子来的痛快，而这个世界上，不论哪个国家民风都较为开放，女子外出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嫁人之后还可以主动提出“离婚”，其情况大约与唐朝武则天在位是有些相似。

不过，正道通情凭借自己的见识将一名年轻少女唬得花容失色的时候，却忽然感到一股冲天煞气从东方猛然升起，这煞气的强大程度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实在是强大异常，根本不可以力敌，虽然传到这里已经仅仅剩下一些余波，但是同情却立刻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让他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思之中，直至被女子气恼得抽回小手才清醒过来，歉然一笑之下腾空而起，留下地面上一众普通人大呼小叫，甚至有人匍匐在地。

飞行了几日，进入了这一片越来越荒凉的区域，通情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规模如此巨大的村镇，就算是经过了几天的时间，这里弥漫的煞气和死亡气息依旧异常强烈，让通情有一种深深的忌惮。

驻足良久，他终于飞身进去了村镇之中，一路所见尽是没有丝毫伤痕的死尸，有些人死去的样子充满诧异，有些人直至死亡的时刻还在安逸的睡眠之中，有些人更是干脆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倒在地上气息全无，无数尸体暴露在大街上，如今浸泡在潮湿的泥水之中显得分外凄凉。

足足半天的时间，通情没有见到一个存活下来的人，就算是以他的胆识，也感觉到毛骨悚然，造成这一切的人，其实力恐怕在天权强者之中也是异常强大的，似乎是修炼了某种能够瞬间吸取寻常人生命力的诡异强横神通，而这样的神通往往能够让施法者快速获得强大的力量，只不过伴随而来的还有不时发作的副作用。

通情停下脚步，牙关紧咬，双拳紧紧握住，蓦然仰天大吼一声道：“狗贼！！你便不怕老天劈死你吗————”

通情的声音将附近的雨滴尽数震成碎片，数十米之内顿时一空，声音远远传开，甚至在远方的山峦之中还响起一两声回音。

忽然之间，通情似有所感，身形模糊了一下，就出现在一座房屋之中，见到了躲藏在墙壁角落的一名衣衫褴褛的男童，他有着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干瘦的身躯让人一见之下就生出一种怜悯和愧疚，神态是那么平静，却更加让通情未知恻隐。

面对未知的一切，不知来历的陌生男子，这个男童似乎并没有抗拒。

房间中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围在矮小的饭桌旁，死亡之前似乎正在吃着粗糙的饭菜，此时却扑倒在桌上，碗筷摔落在地，化作残骸，而原本应该剩余的所有饭菜此时却空空如也。

通情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心中对这孩子充满了怜爱，但是却不明白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如何可以在这样恐怖的情况之下存活下来，要知道，数千人都死了，凭什么他活了下来。

后来，通情释然了，这个柔弱的男童竟然拥有者百邪不侵之体，修炼根骨也是天下少见，是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而且经历如此大变，竟然依旧保持了清醒的神智，其心性坚韧的程度更是让他越看越是满意。

算了一算，冲霄殿这一届招收新弟子的日期也并不遥远了，他便生出了收徒之念。

“你叫什么名字？”通情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目光慈祥地望着面前这个打量着自己的男童。

男童向着通情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很是具有亲和力，带有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成熟。

“我叫田吴胜……”没有犹豫，也没有结巴，更没有胆怯，自然而然，落落大方。

通情笑了，柔声道：“孩子，跟我走吧，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师父。”

田吴胜眨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师父，什么是师父？”

“好孩子，师父，就是替你父母照顾你的人。”通情将田吴胜揽入怀中，虽然动作有些生硬，但是已经尽力让自己温柔。

田吴胜睁着眼睛，留下了泪水，伏在通情的肩头轻轻啜泣，每一下呻吟，都让通情的心为之抽搐。

再狠的汉子也有柔情，通情虽然对田吴胜充满了严厉，却是从心中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而往日里严厉和刻薄的嘴脸，只不过是掩饰他心中笨拙的情感而已，事实上，对于冲霄殿的热爱，如今冲霄殿的七殿殿主没有一个人敢说胜过通情。

“吴胜，你若是无法在十年之内达到天璇境界，便不要叫我师父了。”

“是，师父。”田吴胜笑着，他喜欢笑，他的笑容是如此温暖，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对他生出好感和善意。

“二十年，达到天玑境界。”

“师父，幸不辱命。”田吴胜向着大殿之上端坐的通情深深施礼，那一年，他三十五岁，不久之前刚刚突破到天玑境界，获得了明无道号，他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在修炼中度过，抡起经历比起尘世之中的少年亦有所不如，但是却自有一种成熟稳重的风范，风采比起赤殿的明易亦是不遑多让。

到了天玑境界，明无花费了不少精力钻研炼丹之道，以至于让自己的修为变得缓慢下来，但是在炼丹一道的天赋同样惊采绝艳，数十年的时间便已经能够独立炼制出增长天玑境界修为的灵丹妙药——通天丹，至于能够增长天权境界修为的丹药并非没有，只不过却少之又少，就算是冲霄殿也未必有这样逆天的丹方，就算是有，其中的药材也未必能够搜集齐全。

自从明无进入了天玑境界，通情就再也没有如同以前一样对他进行严厉的要求，而是根本就不去过问他的事情，给予了他极大程度的自由，甚至殿中的一些琐碎事务，只要不是事关重大，都渐渐地由明无来处理。

通情双目有些茫然地盯着渐渐远离自己的明无，恍然之间，那个曾经自己展露微笑的坚强男童再次出现在眼前，数十上百年的岁月，一幕又一幕几乎永远刻在心中的回忆同时涌出，以至于他的脑中一片莫名的空白。

是不是天性越淡漠的人，对于仅仅拥有的感情便看得越重？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通魂出手，漆黑色的长枪撕裂了空间直奔明无的后心刺去，却被木无枯用一根看似枯黄的藤条缠住，两人因此便战了起来，从地上打到天上，黑色的枪芒和无形的精神波动澎湃升腾，漫天的树木藤条和五颜六色的树叶盘旋不休。

这些，通情都没有在意，他只是盯着明无，想要说出口的话，却无论如何无法表达，因为他的身体在此刻真的已经完全丧失了机能，只余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情形的神智，痛苦无形，却无处不在。

明无来到田无败的面前，目光甚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大哥……”

田无败心中清楚自己兄弟的感受，却不好开口相劝，只是笑了笑说：“百五十年，你我兄弟不能相认，实在是苦了你……当年老谷主千辛万苦在你身上施展时光逆流，平白抹去你百年修为和寿命，便是为了得到冲霄殿内部的无数信息，如今你依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日后我必然恳求谷主，为你行魔气灌体之术，以弥补你的部分损失。”

明无，不，如今应该称呼他为田无胜，他微微仰头叹息一声，意兴阑珊地说道：“不必了……我再无他念，只求谷主给我一处清修之地便可。”

君无道目无表情，闻言却反问道：“你用的，只是乾坤麻痹散？”

乾坤麻痹散，就算是强如玉衡强者，被其侵入身体之中也要数个时辰的时间才能自由行动，期间甚至连法力都无法自由调动，其药力之强实在是让人惧怕，只不过想要将其打入强者的体内又谈何容易？所以通常来说，这样既难以炼制又没有太明显作用的东西很少会用在战斗之中。

君无道的意思是，既然田无胜有打入乾坤麻痹散的时间和手段，那么自然可以用天下绝毒将通情彻底置于死地。

田无胜回望了一眼依旧死死盯住自己的通情，一如往昔般展颜微笑，这微笑不曾变化分毫，只不过看到的人心中感觉却全然不同。

“我只是，不愿……”

君无道呵呵一笑，不再理会田无胜，抬头看向天空之中木无枯和通魂的战场，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又都是平时沉默寡言的人，打起来一丝不苟，防守和进攻均有条不紊，不似金无悔一般大开大合勇往直前，却是另有只得借鉴之处。

严无终一头红发肆意张扬，眉头拧成川字，在某种程度上与金无悔同样是好战分子，只不过金无悔是忠于自己的信念，而严无终则是天性好战，甚至喜好杀戮，同时他更是一个进入修罗之道的天权强者，虽然修为未必比其他人强大，但是抡起战斗力却足以抗衡比自己高一个境界的人。

此时金无悔和木无枯都已经上场斗法大显神威，看得他心中甚是痒痒，也恨不得冲上去战将一番，打得酣畅淋漓，越是如此想着，他就越发激动，身体周围的温度渐渐提高，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知道他底细的人都露出了无奈地神色，盲目的好战分子永远让人敬而远之。

荆天在远方观看，同样因为发生在通情身上的变故而感到大吃一惊，虽然他对于通情没有丝毫好感，但是眼看他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