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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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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宁远看着他:「你在这做什么?」
「我来,送点东西,」曲同秋莫名的有些胆寒,「都是跟你借的,其实我也用不上,早该还你了,还有这钥匙。」
任宁远没接,他一只手上还缠着纱布,看了一看,只说:「放着吧。」
他没说什么,那种气场却让曲同秋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头皮要炸开一般,过了一会儿喉头才松了点,战战兢兢地:「你受伤了?」
「遇到一点意外,」任宁远开柜子拿了一瓶酒,示意他:「你坐。」
曲同秋不敢不坐下。
楚漠说:「意外?是麻烦才对,那两个保镖简直是废物,让你流血了还花钱养着他们干什么!你不比别人,受个伤我们全都担心,那么大意的人怎么能用!」
「没事。改天有好的人选再说。」
曲同秋听得有些忐忑:「这……是怎么了?」
「宁远输血不容易,就怕他受伤还是动手术,你最好也给我小心点,别毛手毛脚的。」
曲同秋有点没懂:「啊?不容易?」
任宁远刚要张口,楚漠已经「碰」地将酒瓶塞子打开了:「是啊,宁远是阴性血。」
任宁远停住手。
曲同秋觉得自己脸颊瞬间僵了,短暂的寂静里,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来,背上像被蛇爬过一样,惊恐的凉意。
「我先走了。」
任宁远叫住他:「同秋。」
曲同秋还是站起来,他觉得整个房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光线诡异,人的脸也是,像恶梦里会有的那样。他想赶紧往外走,逃出这恶梦。
任宁远拦住他,身形高大的,在那身影的笼罩里,他就像只蝼蚁一样。
曲同秋全身都绷紧了,像被恶梦魇住一样,声音都变得说不出的怪异:「我要回去了。」
「你先坐下。」
楚漠也觉察到异样,问道:「怎么了?」而后立刻伸手替任宁远一把抓住那正要仓皇逃出去的男人。
任宁远只简单地:「他知道了。」
男人脸色苍白地被楚漠按到沙发上坐着,任宁远站在他对面:「同秋,我们需要谈谈。」
「……」
任宁远的口气还是温和:「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都不知道……」
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谁都没确切告诉他什么,他所看到听到的,都不能够清楚地说明任何东西。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曲同秋脚都发抖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
「没有……」
他什么也不敢知道了。
真相会把他的生活都毁了,他宁可做一个傻子。骗一个人就该骗上一辈子,让他犯一辈子傻也就不可怜了。只是别半路打醒他。
「小珂的事……」
曲同秋脊背一颤,抢在他之前急切地说:「我会养她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养她的。」
任宁远直直看进他眼睛里:「你以前问过我她可能的身世。」
「我不想知道了,」曲同秋哆嗦起来,「我不在乎了,你别帮我查。我明天就带她回家过年了,我以后也会回去工作……」
他现在觉得,任宁远不欢迎他来T城,是对的。
他就该在小地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而不该硬闯进这个真实世界来。
那些真实他没能耐承受得了。
「真的,我明天就会走,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回去就不再回来了,真的……」
他不追究了,他知难而退。
什么样的欺骗和秘密都没关系,只求别让他知道就好。
只要让他能维持着憧憬带着女儿过完余生,他只要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假象,他什么都不敢奢求了。
任宁远盯了他一会儿:「是。我是和杨妙发生过关系。」
他像被打了一枪一样,剧烈抖了一下,而后直挺挺地僵硬了。过了许久才打着颤大口大口喘气,眼睛都直了。
在曲同秋的身体动起来之前,楚漠架住他:「你冷静一点,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宁远碰她是在她变成你老婆之前。那时候杨妙就是个舞女,这事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怪他。」
曲同秋像害了热病一样牙齿咯咯响:「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
任宁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声音变得低沉:「我没料到后来。我只是想补偿你。」
曲同秋哆嗦着说:「补偿我……什么?」
高大男人的脸有一半在阴影里,明暗不定。
漫长的沉默中,楚漠也只闭上嘴巴,不出声。
「同秋。」
「……」
「当年那个人,是我。」
曲同秋有些惶恐又茫然地看着他。
任宁远第一次像哄着他似的,放软了声音说:「我很抱歉,伤了你。」
曲同秋突然明白过来。
连楚漠都快架不住他了,男人像濒死的动物突然还被剥皮一般,疼疯了地激烈挣扎,状若疯狂。
「楚漠,你别拦他。」
楚漠只一松手,男人就没头没脑地用全身向前撞上去,他对任宁远的一切攻击都没有章法,那种仇恨难以形容,好像把他自己也一起毁了都远远不够。
任宁远制住他双手双脚,他就不顾一切用头用脸去撞,磕出了鼻血,也全然没觉得痛似的。
任宁远正要开口,被猛然撞了下巴,咬到舌头,闷哼一声松手去捂嘴,腹部就又挨了重重一拳,而后又是两脚,往后扶住桌子才站稳。那混乱的殴打竟然也差点将他击倒了。
男人两眼通红,头发也乱了,看起来神情可怖,抓到桌上一把水果刀,就想也不想地乱刺。
楚漠眼见形势失控,忙抓住他的手腕,从背后制住他。
「曲同秋你冷静一点!宁远上了你,是他的失误,但他花了许多心思补偿你。杨妙的事你也不能都怪宁远,谁会想到你会认真,还想结婚?你们结婚,宁远给了不少钱安置,不然你以为她的嫁妆是从哪里来的?」
是,任宁远给过他恩惠。这些恩赐就买了他的一生。像买一条狗。
曲同秋发狂地挣扎,乱挥乱砍,终于在靠近的任宁远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大伤口,见了血他也不停,楚漠甚至没法从他的手里抢下刀子,只能手指用力。
「啪」的一声手腕脱臼的声响里,刀子总算落了地,可他全然不觉得痛似的,还在拼命挥着另一只手,失去心智的怪物一般。
楚漠早已经见惯了绝望的反应,看着他却觉得有些心惊:「宁远,这样不行,他已经疯了!」
门外的保镖冲进来,两个训练有素的、牛高马大的壮汉终于让那男人无法挣脱。
任宁远袖子红了一片,低头捂着胳膊脸色发白,楚漠忙着查看他的伤势,止血包扎,乱成一团。
曲同秋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攻击,他说不出话,喉咙里只剩下「赫赫」的嘶哑声音,让人知道他有多痛。
但没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太渺小了。
等任宁远包扎好,坐着闭了一会儿眼睛,走到曲同秋眼前,他的手脚都被压着,已经失去了那种激动,眼睛也渐渐呆滞了。
只在任宁远俯下身来的时候他迟钝地动了动眼珠,而后朝着那张他曾经敬若天神的脸,用尽力气「呸」了一口。
第二十章
「任叔叔,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快了吧,」高大的男人扶住小姑娘,让她顺利从马背上下来,「再过几天,等他心情好了。」
「他怎么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出远门了呢……」
「起码他记得托我照顾妳,」男人安慰她,「别担心。」
「嗯……」
「怎么又没精神了,不喜欢骑马了?」男人微笑着接过缰绳,「还想玩什么,告诉叔叔。」
曲珂低头一点点蹭着地上的草:「我想爸爸了……」
任宁远看着她。
「任叔叔,你说,会不会是我惹爸爸生气,他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任宁远摸摸她的头,「他最疼妳了。他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想出去散散心。大人的事情很复杂,跟妳没有关系。」
「我爸爸一个人在外面,要不要紧呢?」
「妳别担心,他是大人了,他连妳都能照顾得这么好,当然也会照顾自己。」
小女孩揉着眼睛:「那他会记得回来找我吗?」
任宁远把手放在她头顶上:「会的。」
从马场回到别墅,办置的过年的东西大多已经送到。往年任宁远也总会让人寄些去给曲同秋,男人每次都再三感谢,不厌其烦向他描述女儿有多喜欢、多爱惜。
现在大堆吃的玩的总算让小姑娘提起了兴致,任宁远开了盒GODIVA黑松露给她,曲珂吃了一颗,为那香浓的味道终于高兴起来,却没再往下吃,只把盒子盖上收好。
「嗯?不喜欢了?」
「很好吃,我想留给爸爸。」
任宁远坐到她身边:「没关系,还有很多。妳爸爸又不是没吃过。」
「没有,我爸爸一点都没尝过。每年你送东西给我们,全部都是被我吃掉的。」曲珂坐在那里泪汪汪的,「是我太贪吃了,爸爸才会不要我,不然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
任宁远拿手帕帮小姑娘擦了脸:「妳爸爸不会不要妳,别乱想。」
「那,」小姑娘抽噎着,「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找我呢?」
「应该,快了吧。」
吃过饭,容六如约来接曲珂去肖家玩。肖家有四个和曲珂年龄相仿的少爷小姐,个个聪明漂亮,容六自己也是能玩能闹的大男孩一个,很会讨小孩子欢心。
任宁远送他们上了车,微笑了一下,挥手告别。让他们几个热热闹闹的,玩得高兴了,也许曲珂就不会再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实在没法回答她。
小孩子是世上最敏感脆弱的生物,他只带了这么几天,就快要应付不了,却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熬过那十几年。
任宁远正想着要回去让司机备车,出一趟门,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任宁远。」
回过头,庄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脸被外套深重的黑色衬得发白,脚上的靴子倒是沾了不少泥。
任宁远看着他:「有什么事?」
曲同秋出事之后没两天,庄维也回国了。因为那男人的事,庄维这段时间几乎和他翻脸,连楚漠都无法从中调和。
「还能是什么,」庄维冷哼了一声,「当然是关于曲同秋。」
「庄维,这件事,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
任宁远微微皱眉,「我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不必对你有交代,你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更谈不出什么结果。何况相争无好言,我不想再和你争执。要谈等你火气下去再说,我们最近别联系来得好,免得真的坏了交情。」
庄维倒是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
任宁远看着他。
「迫不及待打发我走,你在怕什么?怕我妨碍你,还是怕我揭穿你?」
任宁远淡淡的:「你想说什么?」
「我这几天到处找他,但找不到。我想不通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怎么能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那是你的事。」
「可你根本就没找过他。你怎么就能这么冷静?」
「庄维,他是成年人了。」
「你别再装了,」庄维忍无可忍,「他根本就没走,别说出T城,他连市区也没离开过!你比谁都清楚他在哪里,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两人对峙着,气氛僵硬得尴尬。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庄维,既然你让人跟踪我也没能找到他,那就说明是你想得太多了。你请回吧。」
他转身回去,庄维在他身后喊:「任宁远!他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他没本事跟你抢,更没本事找你报仇,你何必为难他?
「他就算是条狗,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也该放了他!你是不是非得弄死他才甘心?放他一条生路,有那么难吗!」
任宁远回屋之前绕过去看了看屋后的花园,即使是冬天,园里也还是有花,园丁勤于打理,从楼上的窗口望下来,依旧会是平复心情的好景色。只是窗帘已经放下来,显然里面的人现在无心欣赏。
任宁远上了楼,进了一边偏厅,别墅太大,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他来访的医生朋友还在,正翻着架上的杂志。
「怎么样了?」
「现在各项检查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出问题是迟早的事,他太虚弱了。」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他还是不肯吃东西?」
「不是不肯吃,是他对食物根本没反应。」
客房里那男人很安静,看不出两个保镖在外面守着的必要。他大多时间都坐着发呆,偶尔喃喃自语。要让他进食也不是不行,强行把食物塞进他嘴巴里逼他吞咽,他呛几下,也只能受惊地咽下去,只是惶惶然又无助地被强迫的样子太可怜了。
「我觉得他现在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东西都看不见……」
任宁远打断他:「不,你多虑了。他看得见。他看得见我。」
他一出现,男人就会歇斯底里,困兽一般发狂挣扎,伤人伤己,连绑起来都没用,最后不得不打上一针。
「宁远,我只能给他做身体上的治疗。也许你需要再请一个心理治疗师……」
任宁远冷冷地:「苏至俞,他不是精神病人。」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沉默了一会儿,任宁远问道:「他今天怎么样?」
「比昨天好一点。你还要进去看他吗?」
任宁远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会儿才说:「他现在的情绪行不行?」
「今天再打一针镇定剂还是可以的。你不介意的话。」
「……不了,我不进去。」
那人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离开之前,任宁远又回过头:「他不肯吃就别逼他,给他打营养针吧。」
苏至俞看着他:「宁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不应该是我的病人。我可以说我是T城最好的医生之一,但我治不了他。」
「我都知道,」任宁远背对着他,「但你可以让他身体不垮。就把这件事做好吧。」
「……好。」
任宁远第二天再来,监视器已经装好了,可以从计算机屏幕上看着卧室内的男人。男人规规矩矩在床沿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望着墙壁,神情是茫然的温顺。
任宁远看了一会儿:「……他很安静。」
「是啊,比前几天安分多了。」
那天男人情绪完全失控,几近崩溃,他想要他冷静下来,用尽办法,冷静了他才能和他谈。
现在终于平静了。任宁远微微松了口气,突然盯住屏幕,从沙发上直起背来:「至俞,他在和谁说话?」
苏至俞也有些意外:「……他出现幻觉了。」
「……」
「昨天检查的时候他还没这样。」
任宁远看着屏幕:「我让你照顾好他。」
「宁远,我说过,我只能照顾他的身体。」
任宁远没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你回去吧。」
楚漠来的时候,客厅里没开灯,暗黑中只有计算机屏幕的光亮,上面的瘦弱男人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犹如钟摆一样规律。
任宁远在沙发上坐着,楚漠在他身边站了一阵子,说:「你要不要请个精神科医生?」
「他不是精神病人。」
「那你就放他走吧,他在这里没什么好处。」
「让他到外面去,他这种状态怎么能照顾自己?」
楚漠看着他:「宁远,你承认吧。你看,连你自己也知道,他已经被逼疯了。」
任宁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再多一点时间,他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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