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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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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联袂出行,都想一睹新总督风采,街边上值岗兵士之后,三个一堆五个一群聚集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殷正茂因要主持公宴,故仍旧穿上了簇新的三品孔雀官服。他个子瘦小,与身高马大的李延走在一起硬是矮了一个头,加之走路喜欢左顾右盼,比之昂首挺肚目不斜视的李延,“官品”又是差了一截。立时,街上看热闹的人窃窃议论开来:  “看这新总督,怎么像一只猴儿?”  “老总督像一头猪。”  “猴也好猪也好,都是来我们庆远食的,靠他们剿匪,哼哼……”  幸亏这些当地土著说的都是“鸟语”,外地人根本听不懂。否则,还不把这些封疆大吏活活气死。  眼看快到魁星楼了,忽然,从街边窜出一人,闪过岗哨,冲到新老总督跟前,当街一跪,大声喊道:  “请总督大人为小民做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几个兵士抢步上前,架起那个下跪的人就往旁边拖。  “停下,”殷正茂断然一喝,兵士们松了手,那小民又冲过来跪下,殷正茂问他:“你有何事?”  小民唧里哇啦说了一通,只因是“鸟语”, 殷正茂一句也未曾懂得。寻来一个当地籍贯的小校翻译,这才明白了意思:这小民叫覃立本,就在魁星楼旁边开了一间熟食店,常有一些兵士跑到他的店里吃白食,他的小本生意实在应付不来。今儿下午,又有四个兵士进店里饱餐一顿,临走时,覃立本要他们付账,他们不但不给钱,反而把覃立本痛打一顿,还砸坏了店里的东西。覃立本怄气不过,便斗着胆子拦街告状。  庆远街自设立两广总督行辕以来,由于军纪松弛,骚扰百姓的事屡有发生,白吃白喝明抢暗偷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常言道兵匪一家,老百姓招惹不起,小本生意人只好忍气吞声关门关店。因此,当地百姓对官军的痛恨甚于土匪,这也是韦银豹的叛军越剿越多的原因之一。殷正茂虽然只来几天,但在明查暗访中遇到投诉最多的就是这一类扰民事件。他已决定一俟李延离开就立即整顿军务,严明纪律,没想到瞌睡来了遇枕头,出了个覃立本拦街告状。他当即也不忙着进魁星楼吃饭了,当街站定,问覃立本:“下午那四个吃白食的兵士,你可还认得?”  “认得。”覃立本仍跪在地上答道。  “你起来,去把那几个兵士找来。黄火木,带一队人随他前往。”  “是,末将遵命。”  黄火木横刀出列,正欲带领兵士随覃立本前往抓人,覃立本却仍跪在地上不起来,嘴中说道:“总督大人,也不用兴师动众了,眼前就有一个。”说着,抬手指向在魁星阁门口站岗的一个魁梧大兵。  “你过来。”殷正茂朝那士兵一喝。    
                  
 新总督街头奇断案 假老表千里访行辕(2)
 大兵丢了手中砍刀,过来跪在覃立本旁边。  殷正茂打量这位大兵,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虽然面对众多长官,眼中却毫无畏惧之色。“好一个勇士!”殷正茂心中赞叹,但脸上却冷若冰霜,一声厉喝:“你好大胆子!竟敢吃人白食。”  “我没有吃。”大兵犟着颈子亢声回答。  “覃立本,你没有认错人?”  “小的不会认错,这位兵爷绰号叫牛疯子,就是他带头砸了我的店子。”  覃立本是个机灵人,看出这位新总督有给他撑腰的意思,就一口咬得死死的。牛疯子跪在一旁,立刻就把醋钵大的拳头伸过来,在覃立本眼前晃动说:“你敢诬蔑好人,小心兵爷我在你脸上开个酱油铺子。”  “大胆狗才,你再敢放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殷正茂一声怒骂,牛疯子收敛了一些。殷正茂又问覃立本:“你说他白吃了你的酒肉,可有证人?”  “有。”  覃立本指了几个,有当兵的,也有街坊。但他们有的出于袒护,有的害怕报复,都不肯出来作证。牛疯子得意了,跪在那里呲着牙笑。  殷正茂面对这番景象,朝李延一笑,拱手说道:“李老弟,今晚上这顿为你饯行的宴会,看来要耽搁一些时候。”接着,他双手往背后一剪,两道眉往上一吊,睁大了三角眼,喝道:“来人,搬几把椅子来,今天,本总督要在这大街上把这个案子审个清楚明白。”  斯时天色黑尽,幽邃天幕上缀着疏星朗月,魁星楼门口也点亮了两盏灯笼,兵士们不知从何处弄来十几把松明点燃,星光月光灯光火光摇曳辉映,鹅卵石的街面上倒也亮亮堂堂。殷正茂拉过椅子坐定,问覃立本:  “这几个兵士,在你店里都吃了些什么?”  “麂子肉,还有两只野兔。”  “你,”殷正茂指着牛疯子,问道,“在这个老覃的店里,吃没吃这些东西?”  “没有。”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吃没吃?”  “没有,没有,不要说麂子肉,我连麂子###都未曾见到。”  因为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这牛疯子越发肆无忌惮。殷正茂很欣赏牛疯子这股子野性,但也断定他是肯定白吃了人家的酒肉。他眯起一双小眼睛,两道寒光直射牛疯子,仿佛直可看透他的心肝五脏。  “黄火木。”殷正茂喊了一声。  “末将在。”黄火木又闪身出列。  “中军帐前侍卫,可有刀法娴熟之人?”  “回总督大人,中军帐前侍卫,个个刀法娴熟。”  “好,叫上几个来。”  “是。”  黄火木手一挥,立刻就走出四个手执大砍刀的威武兵爷。  “去,扒了他的上衣。”  殷正茂手朝牛疯子一指,四个兵士抢步上前,把牛疯子扑翻在地,三把两把就把他的上身剥个精光。  “总督大人,你不能随便杀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牛疯子嚎叫起来。  殷正茂冷冷一笑,厉声回道:“本总督不杀你,但要在你身上取证。给他开膛剖肚!”  “这……”  真的要动手,那四个兵爷也怔住了。跪在一边的覃立本本想告状弄回几个小钱,眼看要闹出人命,也惊慌不知所措,连忙磕头如捣蒜替牛疯子求情:  “总督大人,求你饶这兵爷一条命,这顿饭钱小人情愿不要了。”  殷正茂已是凶神恶煞,狞笑一声说道:“家有家规,军有军法,这事再不用你覃立本卖乖。你说牛疯子白吃了你的麂子兔子,牛疯子又拒不承认,我现在只好给牛疯子开膛剖肚,掏他的肠子,如果他的肠子里还有嚼烂了的麂子兔子,他就罪有应得。如果找不出什么来,对不起,你姓覃的就得杀人偿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四个兵爷见总督大人已是盛怒,事情已无转圜之地,只得遵令。只见一个兵爷横刀一划,接着是听得扯布似的一声响,牛疯子撕肝裂胆的喊叫也同时响起,过后悄无声息,牛疯子已被开膛,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  众位旁观的将军虽然杀人如麻,但眼前这一惨烈场面依然令他们股栗不已。李延更是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一阵血腥味冲过来,他掩鼻不及,顿感恶心,连忙俯下身来,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  惟有殷正茂,一尊铁人似的,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肠子里可有证据?”殷正茂问。  “有,有不少的肉渣子。”兵士颤声回答。  “哼,这就是咎由自取了。把他拖下去,看能否救活他一条命。”  四个刀兵抬着牛疯子飞奔而去。盯着地上的一摊鲜血,殷正茂眼皮都不眨一下,又喊道:“覃立本!”  覃立本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昏死过去。殷正茂命人用凉水把他泼醒,说道:“覃立本,兵士白吃你的酒肉,是本总督管教不严。相信这种事今后再不会发生,这顿酒饭钱,明日我派人给你送来,现在还得麻烦你辛苦一趟,给黄将军带路,去把剩下的三个全都捉拿归案。”  覃立本筛糠一般,被黄火木一干兵爷架起走了。殷正茂这才扶着椅把站起身来,拍了拍尚在俯身干呕的李延,笑道:“李老弟,走,魁星楼的饭菜,恐怕早就凉了。”  李延走了两三日,那一天殷正茂正在行辕中召集俞大猷、黄火木等几个将领商议剿匪事宜,忽有士兵进来禀告说门口有人找。殷正茂正全神贯注听俞大猷陈述用兵方略,便说不见。士兵退下去又转来奏道:“总督大人,来者自称是你的亲戚,一定要见。”殷正茂一听纳闷:“亲戚?我怎么会有亲戚跑到这里来?”遂请俞大猷暂停说话,急匆匆走出行辕大门,只见一个身穿藏青棉布道袍、头戴诸葛巾的胖子背对着他,在门前的空场上踱步,这背影很有些熟悉,但仓促间想不起是谁。“先生,总督大人来了。”带路的士兵喊了一声,那胖子回转身来,殷正茂这才看清来者面容,不免大吃一惊,喊道:“怎么会是你?”  “想不到吧。”胖子笑吟吟走近前来。  殷正茂由惊诧变为激动,两手抓住胖子肩膀一摇,叫道:“好你个李……”  胖子“嘘”了一声打断殷正茂的话,说道:“老表哇,我来这里收购药材,听说你也升官到了这里,就顺便过来看看。”  “好,好,”殷正茂应声说道,“你先歇息下来,喝盅茶解解乏,那边还有一个会议,我去收个场就马上过来”说罢喊过一名侍卫,让他把来者带到自己的值房。  从总督的神情态度,行辕内的侍卫听差便知来者是贵客。送进值房之后,当值听差又是躬身打揖,又是请坐上茶,又是绞来热毛巾擦汗去尘,忙得团团转,为的是讨来者一个笑脸。其实这位大模大样的来者并不是殷正茂什么亲戚,而是湖南按察使李义河。义河字幼滋,与张居正、殷正茂都是嘉靖二十六年同年进士。因他是荆州府应城县人,与张居正兼有同乡之谊,是张居正屈指可数的密友之一。这次千里迢迢从湖南长沙秘密来到庆远,正是肩负张居正的使命而来。  在值房里落座不过片刻,李义河已喝了一大壶热茶,在同僚中,李义河有“李三壶”的绰号,意思是说他“茶壶、酒壶、尿壶”一样都离不得。听差见他这么能喝茶,索性端上一把镶银的特号陶制茶壶。  “哟,你们总督这么阔气。”李义河指着茶壶说。  听差回答:“这是前任总督李大人留下来的。”  提到李延,李义河心中就有了一阵不平之气:“这狗日的,连吃败仗还发了大财,只落个致仕的处分,太便宜他了。”于是问道:“听说李大人走时,用了五十匹马搬运行李?”  “这还是砍了一半儿呢。”听差是个老兵油子,见多识广,嘴上也就特别滑溜,“依李大人原来的想法,什么都想带上,两百匹马都不够。”  “怎么会有这么多?”  “怎么就不会有这么多?”听差反问,接着指了指窗外远处的崇山峻岭,说道,“你这位先生新来乍到不知道,这大山里头有一种野果子,才花生米那大一颗,酸酸涩涩的也没啥味道,但却有一种特别功效,吃下去能给###长劲。每年中秋前后,这果子长熟了,李大人就派兵士上山采撷。去年,摘果子的士兵还遭了韦银豹的伏击,死了两百多人。果子采回来后,李大人命人用蜂蜜把果子制成果脯。一年要做几十坛子,除了自己受用,还拿出去送人。就这玩艺儿,李大人准备带走十坛,十坛就得五匹马来驮,后来一裁减,只带走了两坛。”  “听你这么一说,这野果子不就是春药吗?”  “是呀,”听差神秘地眨眨眼,煞有其事地说,“听人说,如果长年吃这玩艺儿,人就变成了发情的公猪。”  一句话逗得李义河捧腹大笑,说道:“现在我明白了,李大人为何要找四房姨太太。”  “我们这儿,一头公猪一年要给上百头母猪配种哩!”  听差说话越发肆无忌惮,他那又憨又狡的滑稽模样,使李义河笑得直喘粗气。正在这时候,殷正茂一步跨进门来,凑趣说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李义河又把听差说的话学了一遍,殷正茂也忍俊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让听差退了出去。  “三壶兄,”殷正茂打量一眼李义河,口气诙谐地说道,“你这堂堂正正威镇三湘的按台大人,怎么冒充鄙人的亲戚,突然间来到这里?”  李义河压低声音说道:“我奉太岳兄使命而来,事属机密,不得不乔装打扮。”  对自己这次升迁任职,殷正茂一直感到是个谜。上任之前,他除了给皇上寄上谢恩折子,还分别给高拱与张居正各去一信。虽属私人信札,却是应景公文,无非是些感激话。因为不明就里,殷正茂不敢贸然表态。现在见到李义河,知道个中蹊跷可以解开,于是急切问道:“太岳兄有何吩咐?”  李义河故意卖关子,嘻嘻一笑说:“我倒想听听,石汀兄对自己这次高升有何见解。”  殷正茂脱口说道:“什么高升,说不定是一个陷阱。”  李义河回道:“怎么不是高升?你由三品官的八叠篆文铜印换成如今的九叠柳叶篆文的银印。虽然官阶没有升你,但你手上这颗银印,其规格尺寸,虽比一品大员稍稍小了一点,却比二品大员还要丰硕一些,而且鼻纽还是一只卧虎。我大明帝国二百年来,凡持此印者,只要打了胜仗,立刻就可升任九卿。养实兄,这一点你难道不清楚?”  殷正茂听出李义河的话中明显含有醋意,故意反问:“如果打了败仗呢,下场还不同李延一样,卷铺盖滚蛋?”  “咱们同年中,谁不知道你殷正茂是个人精?”李义河喝干了一壶茶,又喊听差进来续上一壶,接着说道,“所以,太岳兄担心的不是怕你吃败仗,而是怕你上了高胡子的当。你刚才不是说到陷阱吗,高胡子真的就给你设计了一个陷阱!”  “什么陷阱?”  “高拱给你多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并放出风来是让你贪污的。请问养实兄,你怎么处置?”  “这个请你转告太岳兄,我殷正茂一两银子也不会拿。”  “全都退回去?”  “不,既然以军费名义拨出,我为什么要退回去?”殷正茂先是冷冷一笑,接着侃侃言道,“我打算用这笔银子作为犒赏之资,凡斩叛匪一个首级的,奖银十两,斩一个叛匪头目的,奖一百,活捉韦银豹、黄朝猛的,奖银五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这二十万两银子在手,剿灭叛匪也就更有把握。”  李义河频频点头,说道:“老兄如此安排,太岳兄也就大可放心了。”  “怎么,太岳兄也认为我是贪墨之人?”  李义河听出殷正茂的问话中已透出些许不快,连忙解释说:“石汀兄,你别误解了太岳兄的意思。他不是担心你贪污这二十万两银子,而是怕你不知道,这二十万两银子实际上是高拱设下的诱饵。”  “诱饵?”殷正茂睁大了眼睛。  “是呀,京城里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并不知道,太岳兄本来想写信告诉你,又怕信件落入他人之手。故派人来湖南告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让我设法告假十几天,偷偷来到庆远与你通气。”  李义河遂把隆庆皇帝生病,高拱与张居正两人间的一些过节述说一遍。殷正茂听得仔细,预感到京城大内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骤雨,但对高拱欲加害于自己的计谋却是将信将疑,深思半晌问道:“如果我既不贪污这二十万两银子,又打了胜仗,他高拱如何能够害我?”  “老兄大概还不知道吧,你刚离开南昌,京城都察院就已秘密派人到了南昌,为的是调查你在江西任上有无贪墨行为。一走一来,也就是前脚后脚的事。大凡升迁之人,决没有京城都察院追着屁股勘查之理,而且这个都察御史,与李延是同年,都是高拱的门生。养实兄,这其中的奥妙,你难道还看不清楚么?”  李义河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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