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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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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恨声道:“我与东林并无怨仇,他们竟这般徇私,还自命清流,真是无耻之极!”
温体仁咬牙道:“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君子小人,天下攘攘,都是名利之徒。”
周延儒点头,端杯道:“唐公公,大恩不言谢,饮酒以为敬。”
唐之征干了起身道:“那郑养性找到了咱,看在他先人的情份上,难以辜负所托。两位还请自重,成败全看你们的造化与本事了。”
周延儒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张银票道:“唐公公,些许散碎银两不成敬意,权当劳动之资,万望笑纳。”
唐之征微微一瞥,见是八万两的银票,不想他竟有此豪举,推辞道:“如今批朱之权都在皇帝,司礼监已比不得往日,万难相帮。”抬脚便走。
温体仁死死拉了道:“公公,比起那十一人来,我们自信不差多少,只是被他们把持了,报国无门,但求出了胸中这口恶气。公公是见识过许多事体的,就出头主持个公道吧!”
唐之征收住脚步道:“这咱倒更加不敢了,咱是万岁爷身后的人,不宜出头的,只可背地里使些手段。”
周延儒道:“公公指点一二,我们也是受用不尽的。”忙请他回身又坐了,温酒再饮。
唐之征将银票收了道:“你们既如此瞧得着咱,不妨指你们一条明路。咱说句忘恩的话,通内通珰通厂往宫里使钱有取巧处,但不要拜错了神,那郑养性不过靠着神宗皇爷的一点儿恩德到宫里走动,如今郑贵妃早已没什么势力了,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这些闲事,求她何用?”他见二人听得不住点头,又道:“不用说郑贵妃了,就是先皇后张娘娘也不好恃功多事的,有当朝的三位娘娘在,哪个敢妄恃圣恩胡乱卖什么人情?我朝太祖高皇帝所立家法极严,万岁爷又是几代以来少见的明主,谁敢轻举妄动?”
温体仁道:“公公,听说田娘娘最得圣契?”
唐之征道:“咱提个醒儿,宫闱之事不可妄论,你们想必也是知道的。”
周延儒堆笑道:“皇上与娘娘本是一体,为人臣子的孝敬娘娘也是应该的。田娘娘曾凤舞扬州,延儒忝为同乡,只想备些精巧的苏样礼物,以解田娘娘思念桑梓之情。”
唐之征起身道:“这样也好,你们斟酌着办吧!东厂事多,不便久留,你们今后有事也不要找咱,只将书信写好放在书房显眼的地方,自会有人送与咱的。”说着径自出了客厅,也未见他如何奔走,转眼间已穿出院门。二人相顾失色,暗自感叹东厂好手如云,这个平日不显山水的老太监竟有如此的身法。转回屋内,周延儒道:“卑职仰慕钱牧斋的文才,尊他为前辈乡党,又是同在大人手下做事,没有半点得罪之处,不想他竟这般狠毒,铁心将卑职摈弃在外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将大人放在眼里?”
温体仁哼道:“钱牧斋少负文名,不甘于一味驱驰文场,只是当年的东林人才济济,他资历尚浅没有轮到。此人自视甚高,心胸狭窄,容不得人,我最看不得他自命风流浪子的模样,平日里唱和几首诗词就自以为能治国齐家了,当真可笑!”
“话虽是这样说,他如蒙皇上钦点入阁,一旦大权在握,咱们怕是难以在朝廷立足了。十载寒窗八月科场,卑职好不易才得来的礼部侍郎,竟这般轻轻地丢手了么?天下又不是他钱家的。”周延儒眼里含着怨恨,神情有几分颓唐。
温体仁见他气恼已极,劝说道:“姓钱的并非没有把柄可抓,他的丑事我心里记着呢!不到最后关头不见得就是他赢了。”
“什么丑事?”
“玉绳,你不记得钱牧斋到浙江主持乡试舞弊一事了?”
“此案不是早已了结了么?充军的充军,革去功名的革去功名,钱牧斋与本房试官郑履祥罚俸三个月。”周延儒以为有什么大可利用的把柄,听说不过是浙闱买卖考题一事,心下颇觉失望。
温体仁似劝似嘲道:“玉绳,你也太过老实了,你忘了兵法上说无中生有、混水摸鱼两计?”
“这……岂不是有些下作了?哪里是君子所当为的!”
温体仁冷笑道:“那他们把持会推就是君子所为了?以毒攻毒,有什么不可?你讲良心,喜欢那以德报怨的虚名,正是成全了他人,他们得了便宜还会偷着笑呢!”周延儒面色一红,低头不语。
“大丈夫纵横四海,能屈能伸如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贵在因机时变化,若拘泥一时一事,反会为他人所乘。我如今旧话重提,就是要钱牧斋措手不及,那时再拈出一个党字,劾他朋比为奸,把持会推,看他如何解脱干净?”温体仁目光灼灼,似是胸有成竹一般,“我一人检举,你自管不露声色,等皇上问到的时候,你只要透出几句口风,钱牧斋必定难吃得消了。哈哈哈……”
周延儒连连点头,温体仁告辞说:“这条计策如能成功,钱牧斋便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凭你圣眷之隆,极可能蒙皇上钦点入阁,那时还请提携一二,不要忘了今日之约才是。”
周延儒随在后面相送,当下正色说:“大人说的哪里话?卑职怎么会是食言之人。”
温体仁笑着出了客厅,便阻拦道:“京师耳目甚多,不必拘礼,留步吧!”周延儒原地揖手,目送他出门上轿而去。
会推大事,举朝瞩目,名单既经公布,一时之间,大小官员不但茶余饭后纷纷议论,就是当值办差也窃窃私语,揣测着十一人之中哪个入阁,入选的十一人也惴惴不安,忐忑地等着皇上点中。钱谦益自以为胜券在握,便想着下一步东林党人势力大盛,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流芳百代。崇祯见了会推名单上没有周延儒的名字,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传了王永光来问,王永光道:“他来京不过半载,资历尚嫌浅薄,年纪又轻,不妨教他再历练一番,再入阁不迟。再说朝臣既不荐他,皇上定要点中,他难免恃恩而骄,与阁臣难以相与,实在有违圣衷有累圣德。”崇祯听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心里竟有些舍不得周延儒,便说:“使用人才当不拘一格,不必定要看什么资历宿望,不次超擢,必定会更加感恩出死力报效国家。朕取人以公,此次会推不能只充个样子,必要选出几个治世的能臣,以免那些言官又喋喋不休。”王永光嘴里唯唯诺诺,却并不领会他话中的意思,崇祯又不好明白点破,摆手命他退了。王承恩捧进来一个黄龙袱包裹的小匣,崇祯取出密折,从头到尾看了,面色一下子沉郁起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这样舞弊徇私的人怎么竟滥入会推?”将密折细细又看了一遍,对着会推名单不住冷笑。
次日十一月初六,正是逢六的大朝,内阁、五府、六部、翰林院记注官、科道掌印官、锦衣卫堂上官一齐聚到文华殿,崇祯先将辅臣李标、钱龙锡、吏部尚书王永光召入暖阁,将一个疏本扔与王永光道:“这是温体仁昨日密奏的疏本,钱谦益主持浙江秋闱一案不够清白,此次怎么却名列会推第二?温体仁现掌礼部,资望在钱谦益之上,怎么也没有列入其中?吏部是怎么会推的,如实奏来。”
王永光双手捧了,见上面写着《直发盖世神奸疏》的字样,洋洋万余言,一目十行地看了,小心地回道:“温体仁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六部之中仅晚臣六年,就是两位阁老也是有所不及的,资历确实极深的,但名望却薄,因他乃是已故首辅沈肩吾的门生,早年追随沈阁老一意曲媚逢迎,推波助澜,朝臣多有怨恨,此次未入会推之列也在情理之中。”
崇祯道:“会推要看他治国辅君之才,党同伐异各为阵营最是要不得的,若依拥趸的多少而定,岂不是凡是都点头调和的好好先生最宜入阁?但朕要的不是草包饭袋,朕做梦都想着有先朝张江陵那样的济世之才,通识时变,勇于任事,帮着朕起衰振颓,重现永乐爷那样的太平盛世。”
钱龙锡道:“臣等得遇明君,忠心许国,但志大才疏,有负圣望,实在惭愧得无以自容。钱谦益文名早著,才学过人,入阁办事朝臣也会心服的。”
崇祯冷笑道:“科考一案他能洗脱得干净么?”
李标道:“依臣之见,科场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关,是有人设计陷害攀诬,据刑部招稿只是光棍设局骗钱,并没有什么内外勾结之事。”
“关节是真,他身为主考,怎么与他无关?难道是光棍做主考么?光棍取中钱千秋的么?朕是冤枉了他?”崇祯拂袖出来升了御座,命温体仁出班道:“你参劾钱谦益当年科考舞弊可是实情?”
“句句属实,有案可查。”温体仁小心察看崇祯的脸色,又瞥一眼旁边惊谔万分的钱谦益,肃声说:“臣以为浙江秋闱一案尚未了结,如今枚卜,钱谦益不该列名其间。”
天启元年的浙闱风波过去多年,钱谦益早已抛在脑后,哪里会想到有人旧话重提伺机报复,事出意外,竟一下子怔在当场,心里又想起多年前那骇人的往事。唉!往事不堪回首,桂子飘香的杭州,如烟似梦的西湖……
天启元年是辛酉年,正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各省的乡试在顺天府、应天府及各省布政司衙门所在地如期举行。钱谦益以正五品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奉旨主持浙江秋闱。自万历三十八年中进士以来,钱谦益一直在京师做官,从翰林院编修升为右春坊右中允,十年的工夫难得出京办差,更不用说游历散心,京城早呆得腻了,何况去的地方是人间的天堂,湖光山色世上少有。他一个小小的五品京官,不够向皇帝陛辞的品级,接旨后上了谢恩的折子,随即起程,一路乘舟毫不停歇地顺运河南下杭州。
杭州古称钱塘,地处吴越,襟江带湖,风物佳美,自古便是东南名郡。城西一片湖水烟波浩淼,许多的名胜古迹如珍珠一般撒在四周。钱谦益到了码头也不知会巡抚衙门,便装上岸,找了客栈安顿后,带了随从出钱塘门,过圣因寺,上了苏堤,又看过岳王庙、灵隐寺、飞来峰,往柳荫下雇了画舫到湖上徜徉。钱谦益负手直立船头,湖面游船点点,远处桑麻遍野,青山叠翠,扑面而来,山脚下一片片疏疏落落的竹篱茅舍,烟雨中那几座寺、塔影影绰绰,依稀可辨,岸边亭榭楼阁,黛瓦粉墙,映在如绸的碧水之中,摇曳多姿,船娘的歌声不时飘来,吴侬软语,极尽缠绵。一个多时辰,船到洪春桥,濒临湖岸有一处小小的院落,周遭满是荷花,此时已近中秋,花瓣早谢,只留下田田的荷叶,将湖面遮得严严实实,水道渐渐狭窄。那船娘道:“老爷可小心了,此处已到曲院荷风,荷叶甚密,不易走船,不要光顾了看景,免得船摇晃起来落了水,不雅相的。”
钱谦益听她语调轻柔,才回身细看,见船娘二十岁出头的光景,身材丰腴却掩不住几分清丽,问道:“竟有人掉下去么?”
船娘道:“盛夏荷花正开,常有人看得痴了,忘了是在船上,迈步去采摘落到水里,免不了满身的污泥。”说罢掩口而笑,露出半截莲藕般的胳膊。
钱谦益不以为意,坐在船头不住拨弄近船的荷叶,满眼苍翠,清香袭人,豪兴大发,不禁呼道:“此情此景,岂可无酒?”
船娘道:“奴家的船从不沽酒,都是客人在岸上自行置办。”钱谦益听了不胜叹惋,随从怕他责骂,将脸闪到一旁不敢作声,忽听后面一声吆喝:“闪开了!”船娘忙将画舫望旁边一靠,一艘小艇如飞地从后面直插上来,无奈水道本来狭窄,画舫片刻间又难以躲让得开,小艇上的舟子忙将手中的木桨一收,小艇去势略缓,堪堪与画舫并列而行。那舟子见船娘生得颇有姿色,调笑道:“妹子手脚怎的不爽利了,敢是昨夜累了么?”
船娘并不着恼,笑吟吟地回道:“奴家的身小力单,哪里比得上哥哥骡马般地不知劳累。”
钱谦益听她骂得婉转,暗自喝彩,看看小艇上竟还坐了三个戴巾持扇的文士,各穿宝蓝、天青、莺背色的夹纱直裰,围坐在一处饮酒。穿宝蓝直裰的中年文士转头一瞥,见钱谦益也是一身儒服,拱手道:“兄台,小弟三人只顾耍子了,多有唐突,有罪有罪!”
钱谦益莞尔笑道:“只见景色,目中无人,足见性情。”
那人大笑道:“好个目中无人,兄台妙语解颐,大快我心,何妨屈尊移驾,过船小坐。”
钱谦益婉言道:“蚱蜢小舟,不容旋踵,三位同乘尚可,愚弟如再过去凑个趣儿,怕是没有屈子之冤也要投身湖底了。”
那人道:“兄台辞辩滔滔,实在教人佩服,只是不能当面对谈请益,实在可惜。”
“多谢雅意,临舟而谈,也无不可,酒如有余,还请赐上一杯。”
那人将一瓶酒抛过道:“我等粗放,持瓶而饮,兄台莫笑小弟贪瓶了。”
钱谦益接了道:“饮酒之道本来没有什么定式,夏商周三代用爵,其后金杯银盏锡壶瓷碗瓦罐泥坛都做得器具,因人而宜,因时而宜,因地而宜,无可无不可。弟随身携有碧筒杯,最宜船上饮酒。”伸手将一个卷拢如盏的荷叶连荷梗一起采下,问船娘讨了银簪,捅破叶心使之与叶茎相通,倒酒荷中,茎管微提弯曲如象鼻,含在嘴里轻吸浅饮,顷刻之间,半瓶米酒已尽,闭目吟道:
“采绿谁持作羽阳?使君亭上晚撙凉。
玉茎沁露心微苦,翠盖擎云手亦香。
饮水龟藏莲叶小,吸川鲸恨藕丝长。
倾壶误展淋郎袖,笑绝耶溪窈窕娘。”
众人看得呆了,三个文士各自赞佩一番,穿莺背色直裰的少年文士道:“乘兴挈一壶,折荷以为盏。先生真是雅人,大有古风。”
穿天青直裰的青年文士嘴里啧啧有声:“酒味混杂了莲叶的清香之气,醴馥沉浸,香远益清,解暑生凉,妙不可言。敢问先生名讳?”
钱谦益沉吟道:“君子之交首重其实,虚名倒是在其次的。”
中年文士见他不愿相告,拱手道:“兄台口音杂有北语,想是远道而来,小弟等恐失之交臂错过了,因此冒昧请教。我三人本是来乡试的,小弟凌濛初,这两位兄弟是张岱、张溥,都是吴越的高才。”说着指指穿天青、莺背色直裰的两人,告辞说:“因有朋友在前面酒楼相候,急着赶去,兄台若方便时,可过来一叙。”钱谦益也拱一拱手,见三人下船远去,看看天色已晚,付了船钱上岸漫游。
此时,湖上夜宴才开,白日柳荫下的画舫彩灯摇曳,弦乐悠扬,一个个向湖心荡去,将大半个湖面映得红艳艳的,流金溢彩,煞是好看。钱谦益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到贡院旁边的大街上,只见平地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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