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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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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就是当朝帝后的皇亲国戚也惧怕她几分,深知退避,敬而远之。此时,她懒散地躺坐在蟠龙睡椅上,手里捏着一柄红漆竹骨双面题字的绿笺泥金扇,不时地摇动着,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说笑。宫娥端来一盘顶红皮白的深州蜜桃,她看了看,伸出白白的肥手,取了一个颜色鲜红的桃子,一口咬下去,蜜汁四溅,片刻间将桃核吐出,身后的宫娥忙将雪白的丝帕送上,她一把攥了揩手。又有宫娥捧着金钵盛了,献上漱口的香茶,她吃了两口,叹口气说:“老王,看来皇上病疴沉重,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王体乾劝慰道:“皇上春秋鼎盛,想来只是小恙,不会有什么大病的,以皇上洪福,又有九千岁与老祖太太千岁扶持,定会转危为安的。老祖太太千岁不必过虑劳神!”
“哎!”客印月轻叹一声,叫苦道:“自皇帝幼小之时,即由我抚育,比我亲生的儿子都要尽心、都要周到,眼看着身登九五之尊,就想可是好好纳福享乐了,谁知刚刚七载,皇上就……教我今后依靠何人?岂不是白白忙了一场,我怎的这般命苦呢?”说到伤心处,禁不住落下泪来。
王体乾朗声说道:“老祖太太千岁抚育皇上之功,普天之下,若非瞽盲,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管是谁继承了大统,岂会薄待了先帝的功臣?自然也减不了老祖太太千岁泼天的富贵!”
客印月依然面带忧色,道:“我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怕再也吃不得苦了。”
王体乾神色愈加恭敬,满面堆着笑说:“老祖太太千岁抚育皇上,有功社稷,万姓所睹,天下共闻,但凡大明子民,哪个不以国母礼待,不当菩萨供奉?若是老祖太太千岁肯屈尊的话,大伙儿想请到家里怕都请不及,还不知要轮到什么年月呢?再说,有九千岁上下内外联络谋划,天道不变,谁敢熊心豹胆地动老祖太太千岁一根毫毛?”
客印月用手指着王体乾笑道:“你总会给我寻开心!细细想来,你说的倒也是,不过总不似当今皇上待我这样好罢!”王体乾凑近她的耳根,轻声道:“小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有人胆敢不加礼遇,老祖太太千岁与九千岁何不代朱家治理天下?皇后的位子他人坐得,老祖太太千岁也坐得!”客印月用手掌轻批了一下王体乾的面颊,笑骂道:“又来哄我,谁家徐娘半老的还做皇后?”
王体乾反问一句:“九千岁岂会辜负了老祖太太千岁的一片深情?”客印月被撺唆得心痒不止,面现红潮,宫女们也一起痴笑。忽然,魏忠贤大步跨进殿来,众人一惊,忙收住笑容,跪地而拜。
客印月起身迎道:“皇上龙体如何?可有好转?”魏忠贤眉头紧锁,在客印月身边坐下说:“若无神医灵药,圣上看来是难捱几日了,为之奈何?”
客印月答道:“皇上原本康健,旬月之间,病重如此,恐有妖孽作祟,也未可知?我小时也曾病重,恰好得遇方外奇人,说是精怪附体,教我父母一个禳祝的仙术,给全家人用大红的布匹做成内衣,一齐穿了七七四十九天,我的病居然好了。”魏忠贤听了,也觉有理,即刻命王体乾赶制金寿字大红贴里,分发给御前近侍太监穿上。
魏忠贤与客印月闲话几句,又贴耳细说了些什么,客印月面皮一红,轻啐一口。魏忠贤讪讪地携了她的手,二人出了殿门,分乘肩舆,先北后向西折,经弘德殿,出凤彩门,来到咸安宫。宫里早已用精绣花鸟的朱红轻纱围起大幔,里面安放一张楠木雕花大床,床上整齐地摆着用紫檀制作的各种兵器,刀、枪、剑、斧、锤、钩、棍、棒、鞭、抓……都是一尺长短,紫光闪耀,通体发亮,似是把玩使用多时。太监、宫女调好了香汤,伺候二人沐浴。洗浴已毕,小太监给魏忠贤拭干身上的汤水,扶他背卧在大床上。客印月沐浴后换了宽松的缎袍,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持斧,一手持锤,在他身上或轻或重地敲击起来。当年,客印月年轻之时,单凭一双玉手,拿捏得魏忠贤几番消魂,后来体力渐觉不支,便命能工巧匠做了一套助力的器具,仿照十八般兵器的样式,各有功用。斧、锤、钩、抓地尚未敲打一遍,魏忠贤就已瘫软如泥,不住地大声呻吟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郑仰田醒来,感到浑身冰冷,堂上熊熊的烈火仍然在烧着,堂内灯火通明,外面早已漆黑一片。他费力地活动一下身子,才发觉不知何时已平躺在了冰凉的地上。一天水米未进,腹中咕咕叫个不住,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一阵剧痛自脚底袭来,登时头晕目眩,浑身竟无半分气力,重重摔在地上。“师父!”恍惚中,他听到有人轻声呼喊,循声张望,见屋梁上赫然吊着自己的徒弟。他心中一急,竟然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大叫道:“徒儿!”
少年被绑着推桑上堂,一眼就看到了平躺在地上的师父,衣衫破碎,头发披散,血迹斑斑,早已没了人的模样,不知有多少处伤口,也不知是死是活,本待扑上前去,身子早被番役们牢牢拉住,只得大声呼喊:“师父!师父!”却见师父静静地躺倒着,毫无声息。少年大哭,番役们七手八脚将他吊在梁上,又将一桶桶冷水泼向郑仰田。少年见师父醒了,喜得大叫:“你们放了我师父,放了我师父!”
许显纯离了座位,背负双手,踱着方步,来到少年眼前,笑道:“你该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也是个孝顺的徒弟。要救你师父倒也不难,只要将那日你师父对信亲王讲的话再说一遍,我就会放了你师父。”
少年收住眼泪,冷笑道:“你们放过了师父,可是师父却放不过我,小民岂是欺师灭祖的无耻小人!师父受刑,弟子何忍?不要多废心思了,你们动手吧!权当我替师父承受些苦痛。”
“好!好孩子!这般有情有义,真是难得。大刑的滋味想必你还没尝过,本大人可不想教你小小年纪受此煎熬,还是招了吧!别不识时务!再说你师父到了本司,就是不死也得残废,他成了废人,往后怎么带你行走江湖?何必还不顾性命这般护着他呢?”许显纯连哄带劝,又拉又打。少年依旧摇头,咬紧牙关说:“小民的性命是师父给的,若不是师父,早就饿死在老家了。今日能与师父一块儿死,也算报答他老人家了。”
“那本大人就成全你!”许显纯一挥手,即刻上来两个番役,从火炉中一人夹起一个铁鞋,就要往少年脚上套,通红的铁鞋烤得皮肉火辣辣地疼,少年不由紧紧闭上了眼睛。
“慢着,慢着!你们不要难为他。”郑仰田干裂的双唇间发出一声嘶哑低沉的喝叫,他挣扎着想用没有被烫伤的那条腿支起身子,可是那条腿也被打得不听使唤,刚刚离地数寸,力气用尽,翻身摔倒。许显纯走到他身边,冷笑道:“本大人是朝廷的五品命官,怎么却要听你的吩咐?你说不要难为他,可是你别难为老爷呀!你要对得起什么祖师爷,本大人也要向九千岁交差。你咬牙不说,那我只好拿你徒弟开刀,先断了你师门的香火,看你还对得起对不起祖师爷?”
几句话说得郑仰田心如油煎,慌忙哀求道:“他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大人就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哼!放过他?那九千岁会放过本大人吗?”许显纯夺过番役手中的火钳,将铁鞋放在火炉中又热了热,作势就要往少年脚上套。郑仰田刹时万念俱灰,叫道:“你们不要难为他,我说,我说!”伏地大哭起来。
“师父,不要求他们,徒儿不怕死,徒儿要与师父死在一起!”少年在梁上奋力挣扎,无奈绳索却极结实,捆得又牢,动不得分毫,急得失声痛哭。
“混账东西!你动不动就说死,这样争强斗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使我门道术失传,师父怎么去见你九泉之下的师爷,怎么对得起开山的祖师呐!”郑仰田双手拍地,大哭大叫。
“师父爱你如子,你应该遵命领情才是!”许显纯眉开眼笑,暗赞此计大妙。笑吟吟地随手将火钳扔掉,行刑百户忙递上雪白的手巾,他抹净了手,说道:“这又何苦!早说了何致于会伤成这样呢?说吧!”
郑仰田说:“你们先把我徒儿放下来,我嘱咐他几句话。”
少年一被解下房梁,便飞身扑到师父跟前,跪下大哭。郑仰田强忍悲声,哽咽道:“徒儿,师父恐怕再也不能照顾你了。我死不足惜,只要你能继承师父衣钵,光大师门,师父就含笑九泉了。”
“师父——”
郑仰田抖抖地伸出右手,抚摸着少年的臂膀,见那片淤血颜色转淡,咧嘴欲笑,却觉气血翻滚,竟笑不出声来。喘息一会儿才说:“你若能活着出去,千万要把师父的骨灰运回老家福建莆田,归葬祖茔,也算你我师徒一场。师父早年既随你师爷修道,不及侍奉双亲,也只好到地下再尽孝心了。”
“好了,絮叨什么?尽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许显纯已不耐烦。郑仰田并不理会,用尽平生力气抱住少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今日说与不说,师父怕是都难以逃出此地。为师就只说出测的字,如何解说,只要你守口如瓶,大可活着出去。切记,切记!”然后扶着少年歇息一会儿,喘喘说道:“信亲王测的字不过是一‘巾’一‘帽’。我已将解说之法传授了徒儿,普天之下恐无第二人可以破解。”说着,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身子向后仰倒。
“师父——”少年凑近郑仰田,见师父已将舌头咬断,不由大哭起来,许显纯等人也暗吃一惊。“师父坏了门规,对不起列位祖师,对不起……”郑仰田口中嚅嗫,血水顺腮嘴流下,嘴唇渐渐翕合。
许显纯大怒,喝道:“若不是九千岁要什么口供,早将这老杀才壁挺了,本大人何尝受过这等鸟气,却问不出什么话来?快将这具烂尸首拖出去喂了野狗,这小狗才先押在诏狱,好好看管!”少年恍若未闻,止住哭声,两眼怨毒地盯着众人,许显纯浑身一震,似是感到了寒意。
魏忠贤来到了宣武门外柳巷的文殊庵。
狭窄的胡同边上两棵粗大的古柳,相传是永乐年间迁都北京之时栽的,枝条变得有些稀疏,颇显老态了。小巷深处,露出一角飞翘的灰色屋檐,门上一块小小的匾额:文殊庵。眉白如雪的住持秋月老和尚得知魏忠贤到来,亲自迎出禅堂,合掌道:“不知檀越光降,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大师客气了!多日疏于问讯,弟子今日特来登门叨扰,还请大师勿怪才是。”魏忠贤满脸堆笑。
“檀越说的哪里话来!若不是檀越常年捐赠香火钱,小庵怕是早就香冷烟灭了。”秋月一边不住感谢,一边将魏忠贤等人领向内堂雅室。走进大雄宝殿,魏忠贤说:“弟子先礼拜我佛。”就在蒲团上拜了几拜,随行的李朝钦、裴有声捐了香火钱,一齐进了后院。
小小的天井,一棵海棠,两棵开花将要挂果的石榴,三间堂屋,安详静谧。落了座,魏忠贤笑道:“大师,此处闹中取静,真是清修的福地,令人不觉暗生向佛之心。”
“檀越乃是红尘中的贵客,不惮敝寺简陋,也是与我佛有缘。”秋月单手合掌道。
“大师客气了!当年弟子在河间府肃宁县老家欠人赌债,难以偿还,不得已自宫求进,来到京师,苦无门路,若不是大师慈悲,哪里进得了宫?哪里会有弟子今日的富贵?”魏忠贤说得颇为动情,想起以前的苦难,几乎要落下泪来,强自忍住,向门外招手道:“快将礼物呈上来!”
李朝钦、裴有声捧着两个锦缎的包袱应声进来,一一奉上,魏忠贤亲手打开一个包袱,里面是一盒儿一包儿,盒子是个精雕的锡盒,上刻五祖弘忍深夜传经图,弘忍半卧佛榻,六祖慧能跪地仰头受命,双手托着法衣袈裟,栩栩如生。魏忠贤笑吟吟地打开锡盒说:“大师,这是弟子特意命孩子们从岭南第一禅林普陀山采摘的佛茶,其色深红,其味甘甜,茶树相传为六祖所植,所谓曹溪圣水、南华佛茶,吴越地方人人仰慕。”说着,又打开小包儿说:“这把江南人人艳称的大彬壶,乃是当朝名手龚春的高徒时朋之子大彬所制。用此紫砂壶泡佛茶,其色味远胜其他。大师慢慢品尝,自会体味。”
秋月点头命徒弟收了,合掌道:“檀越苦心,教老衲如何生受?”
魏忠贤笑说:“些许薄物,弟子还怕难入大师法眼,又命人搜寻了两件宝物,一并献与大师。”将另一个包袱在怀中略略一放,递与秋月道:“这包袱里的物件乃是佛门至宝,弟子不敢亵渎,烦请大师开光。”
秋月闻听佛门至宝四字,定力虽高,心下也甚觉好奇,将包袱接过,小心揭开外皮,里面是一层白绫,剥开白绫,却是两个小包儿,所用的不知是什么布料,都已破旧不堪,颜色莫辨。秋月将一个解开,只觉霞光万道,惊得挢舌不下,又颤颤地解了另一个包儿,现出红气千条。饶是得道高僧,竟也目瞪口呆,颇为失态,喃喃自语道:“老衲何德,见此宝物。想是在梦中不成?”魏忠贤见秋月痴痴发愣,喝彩道:“大师的是高僧,竟能认得出来!”
秋月将两件宝物端端正正地放了,起身离座,躬身礼拜,顿时血涌双颊,童颜白须,俨然神僧的模样,高唱佛号:“阿弥陀佛,若不是老衲眼拙,这便是东海普陀山紫竹林观音院内收藏数百年的唐代千佛袈裟和血书贝叶经,乃是普陀的镇山之宝。不知如何到了京师?”魏忠贤见他如此虔诚,心里暗觉可笑,随口道:“这有何难?弟子只是一句话,那浙江巡抚张延登没出半月,便送到了京城。”
“阿弥陀佛,得观此佛门至宝已属万幸。出家人怎可妄动贪念,夺人之爱?”秋月目光中生出一丝神采,迅即又消失得了无影无踪。
“大师过谦了。以大师的德行,放眼海内,实在没有二人。弟子一心向佛,满腔赤诚,还望大师笑纳。”魏忠贤满口谀辞。
秋月叹了口气,未置可否,问道:“檀越可是有什么事要老衲出力?”
“这……”魏忠贤看看左右,略略沉吟。“若是用得着老衲,檀越不妨直说。”秋月转头侍立在门边的两个小沙弥摆手道:“你俩去看看海棠果可有熟的,给檀越摘些尝尝鲜。”
“佛法广大,遍施众生。弟子知道大师善于观人,请大师再看看弟子的流年运气如何?”
“檀越,可否先答应老衲一事?”
“大师请讲!”
“将千佛袈裟和血书贝叶经送还普陀。”
“佛门至宝,难道大师不喜欢?”
秋月合掌道:“老衲不敢犯贪戒,坏了多年的清修。再说,佛法并无什么南北,千佛袈裟和血书贝叶经在普陀山与在文殊庵原没有什么分别。望檀越体恤!”
“弟子礼敬我佛,并无他意。”魏忠贤十分不解。
秋月起身,面向佛龛中的金身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人生的苦谛要看得清楚,方能成得正果。檀越不必相强,以免坏了老衲的德行。”
“弟子受大师之恩,得了人生这场大富贵,心愿没有偿还不了的,只是不知如何报答大师?”魏忠贤面色现出一丝悲戚。
秋月笑道:“老衲当年也未想教檀越报答,何况檀越供奉我佛多年,也算尽了情意。檀越若心犹不甘,可将对我佛的一片赤诚化作对天下黎民的恩德,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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