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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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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手续完毕之后,经过搜查,再向里走,经过第二道门的时候,又经过一次问话。那里有个职员好像对我们演说似的“训”了一大套话,大意说在里面不可以吸香烟,不可以有聚会式的谈话,违犯了是要上镣铐的。他立在一个高高的柜台里说,我和章先生立在柜台外呆呆地听着。随后章先生的香烟盒和钱袋等零物交出代存,我没有什么东西要交出,我带着的那副眼镜也还得架在原处(这是回家时另换一副的)。我们还在那里再打一番手印。我们到了这个时候,手印也打得很熟练了,好像在银行支票上盖个图章一样,伸出手来就是!
  这大概就是“予以优待”吧。他们没有把我们放进盗犯们的监狱,却关到幼年监狱里面去。这幼年监狱一进门便是一个小教室,教室的旁边有四个铁格子门关住的小囚室。我们两个人被带到第一个囚室的外面,望望里面约有六七尺宽,十几尺深。排着一个两层的小铁床,一张小木椅(骨牌凳)。近小铁床一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马桶。下层的铁床已有一个青年睡着。看守把他叫醒,请他搬到上层。我和章先生进了后,家里的被窝已交来,打算睡觉。余下的铁床只有一层,我们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人要睡地板,彼此互让不能决,我从衣袋里挖出一个小银角掷在掌上,用另一掌掩着,说明角子的阳面朝上我睡床,阴面朝上他睡床,结果轮着我睡床,他睡地板。我们睡的问题解决了,随进来的几个看守瞥见我的那个银角子,认为也要交出代存的,我只得随手把这个硕果仅存的银角子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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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再被羁押(2)
那一夜,我们两个人很安静地睡在那个小囚室里面。
  

38同情和厚意(1)
我不是说过吗?我和章先生在那个深夜里被带到一个小囚室的前面,从铁格子门望进去,就看见里面的小铁床的下层已睡着一个囚犯。他姓周,是一个###,是一个很可敬爱的青年!他当夜听见章先生无意中在谈话里叫了我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知道是我,表示十分的愉快;他原来也是我的一个读者,我们在精神上已是好友,所以一说穿了,便感到很深的友谊。当我铺床预备睡的时候,他看我们两人里面有一个要睡地板,再三要把他的那一层床让给我们,他自己情愿睡地板,经我们再三婉谢,他才勉强照旧睡下去。第二天清早,隔壁的囚室里就递过来一封长信,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写给章先生的。他只听说章先生来了,不知道我也来了,所以信里只急急问起我被捕的情形。他当夜为着这件事,一夜没有睡着,局促着写了这封长信,充满着热烈和挚爱的情绪。他的纯洁、诚恳、坦白、激昂,深深地震动了我们的心弦。后来我们见面了,都感到非常的快慰。他当面谈了还觉不够,也许因为话语还未能尽量倾诉他的衷情吧,又局促地俯在床旁写了一封长信交给我,在信里很诚恳地安慰我,乃至听见我还有咳嗽的声音(这是那几天偶然有的),都使他感到不安,再三叮咛,叫我要为国珍重身体。我很惭愧,觉得实在够不上他的那样厚望。还有一位同监的十九岁青年,大家都叫他做“八十四号”,因为他的囚衣的前后写着“84”两个大字。他是由乡村里来的一个穷孩子,到上海一个烟纸店里做过打杂。因为这家店关闭了,他便失业,为着饥饿所迫,做了一次小偷,被捕进来。他的写的能力很差,但是也自动地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几十个字交给我,虽然像通不通似的,但是对于抗日救国的热烈和对于我们被捕的义愤,也已跃然纸上。
  后来听到这几位青年好友的报告,才知道监狱里许多囚犯都知道有我们这样两个人来了,都一致表示愤慨。尤其令人感动的,是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盗犯,也在一封信里表示对于国难的关心和对于我们的深切的同情。他虽然用着很粗率的语句叙述他的意见,但是他那一颗火热般的心是谁看了都要感动的!听说全监九百余人为着援助绥远前线抗敌战士,决定全体绝食一天。
  就在这监狱里的职员方面,也有许多表同情于救国运动,对于我们两人的被捕,表示深厚的同情。因为他们有职务上的关系,我在这里不能详述了,我只有在这里附笔表示对于他们厚意的深深的感谢。
  同监的青年朋友们待我两人的殷勤是很可感的。我们的琐屑的事情,他们都争着代做。例如早晨倒洗脸水,扫地拖地板,饭后洗碗碟等等。监里犯人是各有一个号码的,铁格子门的外面便插有各人号码的硬纸片,职员招呼各犯时只叫各人的号码,不叫各人的名字。我的号码似乎是三百多号,章先生的号码二百多号,现在已记不清了,但是我们的号码虽记在铁门上的硬纸片上,都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同监的几位青年朋友不但自己一定要叫我们做先生,同时也一定要看守们叫我们做先生,不许叫号码。他们的那种天真的热诚,看着十分可感而又十分有趣!
  我们的小小囚室,每日上午七点钟,由看守把铁格子门开锁,让我们到接连着的小教室里去坐坐走走。那小教室里排有学校里用的木椅桌七八排,我们白天就在那里谈话看书。午饭后,别的囚室的铁门还要关上一小时,各囚犯都要“归号”,我们两人因受优待,可以例外。不过到下午四点半,各囚室的铁门一律都要关上锁好,一律都要“归号”,我们也不能例外,因为白天有个看守监视着,下午四点半后锁上了铁门,一夜到天亮,只每隔几小时有个职员来巡视一次,并没有看守监视着。因此我们到了下午四点半,也只得同样地被关在那个小小的囚室里,局促在那个铁格子门的后面。那个小小的囚室,除放着一架两层的小铁床外,余下来的区域也只有比放一个小铁床的地位差不多,所以我们两人要在这里散散步,便要碰来碰去。碰了几碰,我只得采用折中的办法,章先生跑来跑去的时候,我就坐在那张骨牌凳上;他停走的时候,我就跑来跑去。晚上只在外面那个小教室里有电灯,小囚室里是没有灯的。我们跑得厌了,就拿些书挨在铁格子旁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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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同情和厚意(2)
我们到的第二天,原在我们的囚室里的周君自动地搬到隔壁一间里去,所以原来的这一间囚室便只有我和章先生两个人同住了。在这个监狱里(指幼年犯监狱,非全部),除了几个幼年犯外,还有两个原来是监里的“主任”,犯了罪一同关在这里面。到了晚上倒也不寂寞。附近的两个囚室里的几个青年朋友睡在床上大开其“辩论会”,你一句,我一句,对于抗日救国问题也讨论得很激烈。在这些讨论里,你可以听到青年们的坦白的天真的意见。同时你可以听到住在稍远的那个囚室里的两个犯了罪的“主任”大念其佛经,发出喃喃不绝的“南无阿弥陀佛”的声浪来。
  两层的小铁床上面铺的是木板。床架不是铁杆做的,只是较厚的铁片做的,在上层睡的人转个身的时候,全部的床架都有摇摆的姿态。章先生的身体比我高大,我怕他梦中转身,“牵动全局”,也许要把铁床翻倒,所以让他睡在下层,我睡在上层。我夜里在床上转身的时候,仍要很谨慎地慢慢地转,免得床身震得过响,以致惊动他的好梦。
  我和章先生从来没有同住过,想不到一同住就住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囚室里;但是我们想到全狱的朋友们对于我们的同情和厚意,却给予我们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和安慰的情绪。
  

39地方法院
我们在上海特区第二监狱里关了两天。到廿六日那一天下午,我们在四点半后照例“归号”,铁格子门锁上了,我们两人照常在那小囚室里拥挤着。七点钟左右,忽有一个看守进来说“接见”。所谓“接见”,是监狱里允许囚犯接见家属亲友。我们两人虽觉得那样晚的时候,怎样还有“接见”,但是既经说有,我们便匆匆随他出去。到了外面,才知道是要到法院去开庭的。离开监狱的时候,还照例在簿子上打个大拇指的手印。
  到了高三分院的法庭以后,才知道是上海地方法院(在租界以外的法院)来“移提”。我在前面曾经说过,廿三日和廿四日两次在高三分院开庭时,公安局都是要把我们“移提”的,捕房律师因为没有犯罪的证据,两次拒绝“移提”。据说根据上海法租界和中国政府的协定,除中国的司法机关可以无需证据即可向捕房或特区法院“移提”犯人外,像公安局一类的机关要做这件事,必须拿得出证据才行。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便设法转个弯儿,由上海地方法院出面来“移提”,结果当然是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其实我们所要求的是无罪当庭开释,至于“移提”不“移提”,并不在意;现在一定要“移提”,“移提”就是了。“移提”的理由据说是“妨碍秩序嫌疑”!
  我们在高三分院法庭的时候,地方法院已派了好几个法警等着,一出法庭,便被他们拥上汽车,往城里驶去。我和章先生各乘一辆汽车,左右各有两个法警押着。我们这几天好像被猫衔着的老鼠东奔西窜似的,原已不足为奇,我们所觉得不无抱憾的,是没有机会和同狱的那几个青年好友握别罢了。
  到了地方法院之后,我和章先生被几个法警押进待审室。待审室有三四个大房间,用木板隔开的。我和章先生是隔离着的,各人关在一个大房间里面。房里四周用木板搭成长凳,门上有个四方形的洞穴,外面的人可从这个方洞向内望。里面很陈旧龌龊,我一踏进门口,就觉得尿气熏鼻,臭不可当。我于诧异间仔细向四周望望,原来房里摆着一个大马桶,其大无比,好像寻常人家用的大米桶。等一会儿,有个青年法警跑到方洞口张张望望。我看他很和善的样子,便和他谈了几句话,知道他们弟兄们都是很窘苦的,每月九块钱,一切在内,个人还不够用,养家更不得了。又等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在方洞口张望,轻声问我是不是某先生,我说是,略谈之下,才知道他也是我的读者,在法院里任职员,正在吃晚饭,听说我来了,连饭都不吃,特跑来安慰我。他的办公时间原已完了,因为我来,一定要等我审完,好好招呼我进了看守所才肯回去。我说他一天辛苦,要回家休息,不必等我。他不肯,直等到一切布置妥当后才肯离开。
  约等了半小时模样,传审了,审得很简单,照例由检察官问姓名、籍贯、年龄、住址等等之后,问起参加救国会的事,问起救国会的宗旨,问起有没有参加煽动日本纱厂工潮。审后再押回待审室坐了一些时候,便押往看守所羁押。
  总算优待,原来八个人住的一间囚室,经他们撤清打扫之后,由我和章先生两人同住。房里有一张大木桌可以放些零物。电灯一盏高高地装在两个房间的隔墙上面的方洞里,夜里在房里是看不出什么的,我们到九点钟就安排睡觉,怕有臭虫来光顾,特把木榻搬得离墙远远的。最使我注意的是在那样一个小房间里,也排有待审室里同样大的一个大马桶!第二早起身后,照例打手印,我们这时已打得更熟练了,打出的印子似乎已有了相当的进步!打完了手印,还要一同到天井里去照一张相片。这张相片照得怪有趣!我和章先生各人坐在一只骨牌凳上,列在一排照的;每人坐着,腹前还放着一块石板(好像小学生做算学用的,黑色,上面可用粉笔写字),我的那块石板上面写着雪白的几个大字是“第三千几十号某某(区区的名字)妨碍秩序嫌疑”,章先生的那块石板上面写的相同,不过号码和姓名改一改就是了。我们昂然同坐着照了一张这样的相片。事后我对章先生说,最好能讨得一张取来放大,将来可以高高地悬在客厅里面,让许多朋友“瞻仰瞻仰”,倒是一种很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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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押在公安局
在上海地方法院的看守所里只关了一天一夜,廿七日下午六点钟左右,又像老鼠被猫衔在嘴里奔窜着,由地方法院转解到公安局里去。我们先由看守所里被提出来,重新光顾待审室一次,不过这时我和章先生两个人同被押进一间待审室里去等候着。这时的法警对我们比初来的那天客气得多,大概他们都知道了我们是为着参加救国运动才到这里来的。等一会儿,我们先后被传审,检察官虽换了一个,但是问答内容还是上次那同样的一套。不过这次那位审问我们的检察官却充满着同情和歉意,拿出公安局的公文给我们看,里面说要移提我们去和沈先生等四位“对质”。检察官宣布之后,我们也没有什么话说,走出法庭后,就有公安局派来的人员迎上来押着出去。法院里有几个职员赶出来和我们握手送别,我们又觉到爱国的同胞们随处给予我们的同情和厚意的可感。我无意中和章先生说出了这一句话,在旁边同走的那位公安局的科员插着说:“这是各位先生人格的感动。”我说:“这倒不是我们几个个人的人格问题,却是有许多同胞不愿做亡国奴的心理的流露!”
  我们随着一群公安局的侦探、警察和科员,拥出了法院的门口,分乘汽车直驶公安局而去。
  这时沈先生等四位已押在公安局三四天了,我们一进公安局,就被引到他们的房间里去。我们在患难中相见畅谈,当然是格外快慰的,彼此诉说了一番经过的情形,又说了不少互相安慰的话语。我看看他们所住的房间还算清洁,是在二层楼上,前面有个露台,露台的前面是大天井,立在露台上可以看着公安局的大门;房的后面靠壁处并列排着四个小铁床,便是他们四位的床铺;这一列铁床的前面有个屏风遮着,屏风的外面放着一张圆桌、几张椅子,便是我们吃饭和相聚谈话的地方。我踏进房里一会儿之后,觉得奇特的是总有一个不相识的人立着或坐在一个角落里,我已直觉地知道这一定是用来监视我们的;后来知道他确是侦察队的侦探,奉命来监视的。房前的露台上还有四五个“武装同志”(警察)在那里监视着。房的右边有个客厅,来访问的人可以在那里坐坐,由客厅通到外面的那个门是常常锁好的。我们要大小便的时候,便有一个“武装同志”跟着我们经过这个门,在厕所门前守着,直等到陪着我们回到原处。
  我和章先生两人的卧室是在这个大房间的左边一个小房间里。他们已在几天前就替我们备好了两架小铁床。自从我们两人来了之后,又加派了一个侦探来监视。纵然是做侦探,也还是中国人。我们所干的是救国运动,我们所谈的也只是关于抗日救国的事情;我们不但用不着避他们,而且当着他们大谈我们对于救国的主张,大讨论我们对于救国的意见;侦探们听了不但不觉得我们是什么大逆不道,而且深切地表着同情!他们和我们相聚了几天,竟变成我们的同情者,甚至觉得每日来监视我们是一种不得已的痛苦和职务。不但侦探们如此,就是那些“武装同志”也成了我们的朋友!
  但是他们对于职务还是不得不奉行故事的。他们不但整日里要陪着我们,而且整夜都要陪着我们,虽然他们是三四小时轮班一次的。在白天,只有侦探在我们的房里,到了夜里,大概因为露台上寒冷,所以连“武装同志”都跑到房里来坐到天亮。这倒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的经验:躺在床上睡的时候,也有一个“文装同志”(侦探)和几个“武装同志”整夜睁着眼睛,一直“侍卫”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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