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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分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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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8)
“正谊兄若是起第将奈何?”“家兄自从弃官经商之后,颇为务实,更为入世,我想也会盖四合院。”
文帮办笑了,“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弟若是建宅,无疑也是四合院。小弟是随时之人、随世之人、随势之人,三随之侪,焉能不是四合居士。”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也只能一笑。然后又双双斟满了酒,举起了杯。
兆四爷酒后吐真言
惠三爷走了,佟六爷一个人静静地品味着六安瓜片的苦韵。苦中蕴清是茶谛亦是人谛。茶是苦中清,人是清中苦。人有时耐得了苦,但是耐不了寂。佟六爷就是耐不了寂的人,饮罢苦茶之后,不愿与寂为伴,就打算奔北堂图书馆,那里的阅报室里有《京报》、《中西闻见录》、《官书局报》、《官话政报》、《京师公报》、《京话日报》。这些报有教会办的、官方办的、也有民办的 。
见佟六爷要起身,王掌柜忙招呼说:“茶还酽着呢,不再多坐会儿?”“时候不早了,我去教堂看看这几天的报纸。”佟六爷边说边向外走。王掌柜说:“打明天起,我这友贤轩就有报纸看了。”佟六爷停了下来:“您这话可当真?”王掌柜把手中的铜壶放到了桌上,郑重地向大家宣布:“和天汇轩说妥了,每天晚上上板后,我们家小五去取当天的报纸。明早上您一进门,准有报纸瞧。”
大家全乐了,兆四爷说:“您是捡剩,我们是喝二锅头。好在看报纸不是娶媳妇,不怕二水货。”佟六爷说:“天汇轩还算办了件好事,如果不是看新闻,我就不用往西什库跑了。”
“哪有白捡的好事呀,我们小五得帮着把脏土倒了。”王掌柜一边给客人续水一边嘟囔着说。
佟六爷走了,兆四爷指着他的背影说:“佟六老向西什库教堂跑,别是想入教去当二毛子。”那五爷赶紧摇手:“这可不能随便说,六爷不是那种人。”
兆四嘿嘿一笑:“当二毛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教堂也关钱粮、分房子,我立马就入教。当和尚得受戒,剃成个秃驴还得烧六个疤瘌。不许吃肉不许喝酒,不许娶媳妇落个断子绝孙。当二毛子不用受戒,叫什么受洗,往身上洒点圣水就行了。当官娶妻,吃、喝、玩、乐,悉听尊便。要是也关钱粮、分房子,我看您准入教。”
那五爷的嘴动了几下,才说出了句话:“我按天理良心办事。”兆四爷的话可来得快:“我告诉您吧,‘盘古开天未开理,男儿有志不呼天’。良心二字就更甭提了,良心几个子儿一斤?猪心有价,良心没价。‘良心都让狗给叼去了’,这句话说得最透彻。猪心人吃,良心喂狗。您要讲良心,这辈子就甭想分上房。”
那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玉大爷看不过去了,拍着老腔说:“咱旗门的人讲理,更讲礼。理就是道,要讲道理。礼就是序,什么事都得有个长幼尊卑,有个先来后到,这就是规矩,分房也是一样。有了规矩就按规矩办。”
兆四爷变成了那五爷,半天都没接上腔。玉大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找了个台阶说:“逢事都得想开点,向前看。闹长毛时钱粮是半数,中兴后不是就关满数了吗。朝廷定下的规矩,坏不了。”
兆四爷长叹一声:“朝廷定下的规矩要是算数,我可就乐了。顺治帝的上谕,满汉分城而居,分城而治。旗人居内城,汉人一律迁往外城。内八旗外五城可是朝廷的定制。这规矩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就坏了。要是这规矩还算数,咱们能没房住吗?不盖官房都住不过来。”玉大爷听了后不吭声了。
王掌柜提着紫铜壶挨桌给续开水,见玉大爷、兆四爷、那五爷都发呆,就找个话说:“小哥俩怎么没来呀?”
那五爷叹了口气:“忙呀,都上积水潭观音庵练功去了。神拳马五在那办了个武术社,小哥俩拜了师,打算学两手,混个饭辙。要说起来,满七爷是理藩院的家世,祖上是管驿站的,他家的几个老爷子都在外蒙的库伦、恰克图当差,专和俄国人打交道,也阔过。曾八爷是宗人府的家世,二百年前和肃五爷沾亲,也早五世恩尽了。小哥俩肚子里没有什么文墨,腰板还可以,顺天府考试有八旗的额定,想考个武举人,挑个王府侍卫。”一听“考”、“挑”二字,兆四爷又恼了:“考什么呀!挑什么呀!本该是世职、世差。就跟分房一样,宗人府属下的黄带子、红带子都分了,那咱没的说,谁让人家姓爱新觉罗,玉牒上有名字。内务府属下的包衣三旗更邪,苏拉全分上了官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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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9)
王掌柜不懂满语,好奇地问道:“苏拉是什么差事?”兆四爷火更大了:“苏拉就是占不上兵额的‘使唤小子’、‘打杂的’。内务府三旗的人都是包衣,包衣就是家奴,别说上三旗的人不拿正眼看他们,就是下五旗的人也不和他们通婚,可是人家发了。‘树小房新画不古,不问就是内务府’,皇城里的旗地都让这帮奴才给占了盖私房,司库的小差事,往大了说也就是苏拉的领班,可也能住上两进的四合院,他配吗!
“这年头是满洲不如蒙古,蒙古不如汉军,汉军不如汉人,无亲疏之别。上三旗不如下五旗,下五旗不如包衣旗,无尊卑之别。贫富之别倒是越来越大了。谁有钱谁是爷,谁没钱谁是孙。有钱就能买官,当官是为了赚钱。官是买来的,当上官了要不搂钱,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不知道有钱的人合起来,能不能把大清国给买了去。”
玉大爷见兆四爷的话出了格,连忙劝解说:“咱两黄旗是太祖、太宗的亲旗,天下是咱们帮着打下来的,要说祖上,都有点来头。太后、皇上忘不了咱们,两黄旗是根本中的根本。别说是下五旗了,在上三旗中,正白旗也不能和咱们相比。两白旗的东官房,两红旗的西官房,格局都不行,是双雄夺主。”
提到双雄夺主,兆四爷的话又来了:“道光爷盖官房时,为了省工、省料、省地皮,格局上都是双雄夺主,结果闹起了长毛,长毛北伐,一直打到直隶的杨柳青,差点就到了北京。后来英法联军打进了北京,这双雄大概就是长毛和英法联军。”
那五爷听了后连连摇头:“快别说了,什么事都怕应验,这双雄根本就没有,更不会夺主,长毛平了,英法联军退了,北京是块福地,什么时候都能化凶呈祥。”
玉大爷听了这话后连连点头:“吉地建吉屋,就叫全雄护主吧。”兆四爷哑然一笑:“夺主、护主我不管,官房分下来时让我住北房就行了。”玉大爷摇了摇头:“要是夺主,就别住北房了,谁住进去谁倒霉。”
兆四爷长嘘了一声:“护不护不知道,双雄遮主是真的。东西厢房挡住了北房、南房的东西间,东西厢房之间也就是八九尺宽,风水都挤没了。住在这院子里消停不了,要不闹窝里斗才怪呢。”
说到这那五爷接了下腔:“一个院子里的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斗什么呀!遇事都退一步,也就海阔天空了。和则两安,斗则两伤。能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是缘分,要是缘分都尽了,人也就,”下面的话那五爷没有说出来。
兆四爷把嘴一撇两眼一翻,直盯着屋顶。可是他的鼻子太大、耳朵太大,眼睛太小、嘴太小。五官之中可谓“双雄欺友”,横竖是“中峰独峻”。眼的动作、嘴的动作,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玉大爷把盖碗捧到鼻子下闻香,兆四爷抬头看天,那五爷低头看地。这台三人戏就冷了场。闻着闻着,玉大爷把盖碗一放,说:“今是怎么回事,该高兴可是高兴不起来。别扭了一上午了,我做东,咱们大碗居聚聚,乐呵乐呵。”兆四爷说:“还是多走几步,上护国寺西口的柳泉居吧。那我熟,我做东。”玉大爷说:“听老哥一句话,你没事少往柳泉居跑,在那喝黄酒的主儿,不是刀笔师爷就是黑心衙役,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兆四爷说:“您放心,我好到柳泉居坐坐,也就是听听门道,长长见识。我心里有数,那帮人都不是善主,我是敬而远之,跟他们在一起掺和,没准把我卖了,我还帮着他们数钱。”“明白就好,躲着点,绕着点这帮人。”“就听老哥的,去大碗居。”
玉大爷长嘘了一声:“我年轻时,张掌柜的爷爷还在世,大碗居叫四九居。取名之意是据四九城之地做买卖。更深的意思是旗人都住在皇城四门之外,内城九门之里。他这小酒馆专做旗人的买卖,发旗门的财。
“张老爷子是个厚道人,他的酒价真货实,都是整坛的南路烧酒,从黄村老窖进的货。在柜台上当场开坛,不做手脚。没干过兑水、加红矾、掺鸽粪的缺德事。用定兴土窑烧的黑釉碗卖酒,这种碗底浅,一碗整四两。喝起来洒脱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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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10)
“老爷子人勤快,一家老少三代齐上阵,备下的酒菜全,一年之中‘常有的’样多,有炸花生仁、煮花生米、炒花生,五香豆腐干、豆腐丝,拌豆腐、拌粉皮、拌海蜇,豆豉豆腐、豆豉面筋,炸虾米、炸饹馇合,腌鸡子、腌鸭蛋。‘应时的’有冰黄瓜、冰苤蓝,拌菠菜、拌芹菜,蒸河蟹、熏黄花鱼、酥鱼,芥末墩、糖醋藕,鱼冻、肉皮冻。‘压酒的’有铛炮羊肉、铛炖鱼,水饺、馄饨,火烧、烧饼,刀削面、炸酱面。
“好酒好菜应有尽有,买卖红火。北京城的大酒缸中,可有老张家这一号。有一天一个客人喝高了点,乘着酒兴对张掌柜说:‘您这四九居地势好,占着大石桥的东南角。正接东北来的紫气。龙尾渠聚四方之水,也就是聚四方之运、四方之财。石桥主固、主通。门前这两棵老槐树,少说也是乾隆爷时栽的,托盛世之祥瑞,能载福荫后。您的酒好、菜好,都挺实惠,就是这店名起砸了。四九居,四九三十六,走为上计,把运、财、福都给带走了。我就喜欢您盛酒的大碗,古朴、厚重,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时,使的准就是您这种碗。我一端起它来,就觉得爽快、痛快。我看您这四九居就改成大碗居吧。大碗能把运、财、福都盛下,准能发了。’张老爷子听了后满脸堆笑,说:‘谢谢您指点,今天这酒就算我敬您了。’这位客人说:‘还不快拿笔来,我乘着三分醉把大碗居三个字给你题了。’张老爷子赶紧找来了纸、笔、墨、砚,客人又干了一个整碗,重笔浓墨,写下了‘大碗居’三个大字。
“这块匾就一直挂到了如今。惠老爷子是右翼宗学的教习,专教黄带子,怹老人家都夸这三个字是意至、力至、笔至、气至、韵至之作,没挑了。这位客人走了之后,再也没有露面,大概是个仙家。从此以后大碗居名冠全城,真有打东四牌楼、西四牌楼跩大碗居来见识见识的。”
兆四爷乐了,说:“张掌柜的爷爷我没见过,大碗居我也接三差两地去坐坐,听老酒座们说,这祖孙俩像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不但长得像,说话的声音都一样,待人接物,如出一辙。就凭这实在劲、勤快劲,买卖能不红火?可是光红火又有什么用?人不得歪财不富,不得邪财不发。再实在、再勤快,他的孙子也还是大碗居的掌柜的。我是看透了。这一上午尽说分官房的事了,把我说得气不打一处来,也快中午了,听您的,就照顾照顾张掌柜,咱哥仨到大碗居去乐呵乐呵,都来个整碗。”
出了友贤轩向北一拐就是大碗居,也不过就是三箭之地。两棵老槐树下,做小买卖的已经占满了。朱三的红柜子、杨二的白柜子,一东一西摆了个对脸。炸丸子、炸豆腐的挑子,爆肚、炸灌肠的小摊,羊霜肠的小推车……总有头十档子。兆四走到红柜子前看了看,又走到白柜子前看了看,然后跟着玉大爷、那五爷一齐走进了大碗居。
张小三迎了上来:“三位爷您在东大缸边上坐,那靠窗户,凉快!”坐定之后,玉大爷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说声:“整的!”又伸出了四个手指头,然后翻转了一下。
张小三转身奔了后柜,端出了三个整碗,刚开坛的老白干,透着香。又端上了四个常有——炸花生仁、拌豆腐丝、五香豆腐干、凉拌豆芽菜。紧跟着又端上了四个应时——冰黄瓜、拌菠菜、小酥鱼、拌凉粉。玉大爷笑了:“长记性,有出息了,你爹没白调教。”
兆四爷说:“到外面红柜子来四两猪脸子、四两猪大肚,再来四两活驴香肉、四两驴板肠。记在我账上。”
那五爷说:“喝完了上八十个饺子压酒,记在我账上。”张小三转身刚要走,玉大爷给叫住了,记住:“今天是我做东,都记在我一个人账上。”
二两酒下肚之后,三位爷的话就多了起来。那五爷问道:“两白旗地界的东官房您不是去过了吗,把您气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兆四爷端起大碗来咂了一口:“要分官房的信儿下来之后,我是高兴极了,四处一走动,又让我烦透了。这两码事搅在一块儿就是两个字——窝心。建官房以解京旗之困是太后的懿旨,君无戏言,大局是定了下来。可是已成型的西官房、东官房是‘风来透,雨来漏’的老虎活——吃人不吐骨头。房还没有交活,托门子、走路子、改档子的主都来了,想住这老虎活,也没那么容易。这北官房还没动工,两黄旗的事也不见得就好得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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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11)
那五爷小酌了一口:“咱两黄旗的地界旗地多,要是都盖上官房,还怕没房住。就怕,”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兆四爷就给接了过去。“就怕衙门明卖、营造厂私搂,来个麻子敲门——坑人到家。祖上留下的公产,不明不白地成了私产。盖几间当幌子的门面房,这风来透雨来漏的老虎活,还不知道怎么分法,只怕在二屋里就把事都给办了。”
玉大爷长叹一声:“东岳庙的大算盘——千算万算,不如老天爷一算。我就信这句话。”
兆四爷乐了:“庙是人修的,修庙是积阴德求个来世。这四九城中到底有多少座庙,谁也说不清,我在柳泉居听宛平县的钱师爷说,顺治爷时下诏将汉人迁往外城时,定下了僧、道不在迁出之列,会来事的主就舍宅为寺,变住宅为子孙庙,子孙庙是代代相传的家产。这招玩灵了后,住在外城的汉官就纷纷在四九城的旗地上建寺,叫什么庙寓。太监们更会玩,说是建寺为太后祈寿,为皇上祈福,求个御笔寺匾,子孙庙就变成了皇家香火地,敕建的寺庙捐税全免。玩得更邪的主儿修个尼姑庵,招一群小女子带发修行,在清静之地金屋藏娇,那才叫够味儿呢。”
那五爷皱了皱眉头说:“真是不怕天打五雷轰。修庙是赎罪,怎么会是这样。”兆四爷捧起大碗咂了一大口:“干了坏事想赎罪的人是好人,这年头哪找这好人去呀。要是有,他准能成佛。想赎罪是有佛缘、佛心、佛根,是大善人,这年头可找不着了。我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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