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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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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欲说示说的是什么呢?
抗战暴发后,三婆趁着混乱跟人私奔了。祖母没有张扬此事,只当陈家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女人。或许是爱惜陈家名声?或许是慈悲?听到此消息的香梅却像是松了口气。
祖母难得出门。出门只为亲戚家不得不去的红白喜事,再就是上寺庙烧香。当二婆搀着祖母上轿时,望着举步维艰又风摆杨柳似的祖母,望着红漆斑驳的古老的轿子和灰暗落毛的绣凤轿帘,如同望着上一个朝代和人物的远去,香梅大人般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家从母,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揭帝揭帝波罗揭帝波罗僧揭帝菩提萨婆诃。”
《女诫》《心经》,是祖母人生的精神支柱?岁岁年年,从少女到少妇到终身守寡,祖母享有自在、智慧和慈悲,这便足矣?
陈香梅不知道。
她只知道桃源上街陈宅及陈宅的女人们,是部历史书,比教科书《历史》要有趣和伤感。因为《历史》是难得让女人占一席之地的。
除夕夜,陈宅一扫二十六年的沉寂悲凉,万响爆竹震撼整条桃源上街。正厅堂,点燃巨烛,祭上三牲鲜果,子孙们毕敬毕敬跪拜祖宗。在一系列的瓷板画像中,香梅寻觅到先祖父陈庆云的遗容,他是唯一的不着长袍马褂不留长辫者。西装领带,三七开的西装头,一张广东人的凹凸分明的脸,那双眼便分外炯炯有神。香梅听外公说过,陈爱祖籍福建,移籍广东南海。陈家廖家都算是客家人。客家人是南海岸外来户的后代。他们曾以航海和冒险为生,他们来自何方?孔子的故乡?历代鏖战激的中原?黄山脚下的徽州?谁知道呢?香梅只知道,无论北平、天津还是广州,她都爱。
从未谋面的祖父炯炯目光注视着她,似乎在炫耀他昔日曾拥有的辉煌。他与廖凤书是志同道合的挚友,一起参加同盟会,热衷于推翻满清的斗争。但他更爱商务与科学,他任中国商务轮船公司总裁和招商局局长,正是三十而立之年。事业上的发达让他醉迷,他不甘于按部就班,他羡慕西方世界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大变化,他认识到交通是时代前进的血脉,他想引进西方都市的电车汽车,以之取代中国的轿子、苦力和黄包车。他辞去了所有的职务,他用陈家的家业做赌注,买下了一家电车公司,并雄心勃勃让这新奇的交通工具在香港街衢“叮铃铃铃”地运行。
可是,他输了。守旧的中国人对这种新奇的怪物避之如鬼神!很快资金无法周转,他债台高筑;而他仍倔强地陷在里边,试图扭转乾坤,但合作的伙伴却早已抽身,于是,无力回天!他痛憾国人的保守,他痛恨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他痛惜自家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1908年除夕之夜,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年仅三十又三岁。
他目光灼灼,虽死犹生,盯着他的妻妾子女孙儿孙女们。香梅觉得头皮发怵,瓷板画像上是一个死不瞑目的中国男人。
他是勇猛者,又是怯懦者;他是开放者,又是保守者;他是“德先生”“赛先生”的崇拜者,又是爱金莲宠戏子的风雅名士派。老宅和妻妾是物和人的见证。
香梅没有作哲理的思辨,她知晓陈宅告诉了她很多:中国女人的故事和中国男人的故事。她甚至不愿这么快就离开这幢并不老的老宅。
然而,一过了春节,陈应荣就将妻子女儿送到香港,即启程去美国新墨西哥州赴任。
不久,陈应昌亦得一机缘,报考上空军,并去到美国受训。
·10·
廖香词和女儿们住进了香港铜锣湾金龙台一幢小红砖房中,这是廖家亲戚的房子,虽嫌旧,院子也小得只有巴掌大的绿草地,但一家一院,母女都很愉悦,自称“女儿园”。北平时的李妈始终跟着她们,这时主动升为官家婆,另请两个仆役,这一家子仍过着中产阶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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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憾(3)
比利时人办的天主教堂就在一条街上,圣保禄女书院也是他们办的,从校长教师到做粗细杂事的几乎全是外国修女。香梅对这所女书院充满了好奇:那些黑帽黑袍而帽里裨白生生的修女们像影子似地飘来飘去,她们讲课会说地球是圆的?一切生物体由细胞构成?细胞由细胞核细胞质细胞膜等构成?这些是已读中学的静宜告诉她的。信仰天主的修女怎么讲科学?
她和妹妹们不久就跻身这所女书院。
事情是这样的:外祖父家信仰天主教,香梅姊妹从小就常跟着长辈去教堂做弥撒,但那不过是玩儿,并未正式受洗。在香港住下来后,大约是教堂的钟声的感召,廖香词问女儿们,愿否信仰天主?女儿们欢喜雀跃。于是,在一个充满温馨与音乐的礼拜天的清晨,陈家六姊妹在光线黯淡的教堂里,接受了洗礼。静宜的教名为雪狄雅,香梅的教名是安娜。
风琴吱吱嘎嘎响着,镶嵌着七彩玻璃的窗户让人想入非百,葡萄酒是红红的,小小的面饼很坚硬,为什么要把这比作耶酥的血与肉?圣母玛利亚却很安详,因为她是母亲。母亲!香梅只愿永远依偎在母亲的身旁,哪怕跪凳的蒲垫也很坚硬,硌得膝盖隐隐作痛,但她愿意,卖力地唱着赞美诗。
廖香词也很满意。她信教,以为这不仅净化人的魂灵,而且是心的慰藉所在,尤其对女人。四个大女儿都上了学,老五香竹老六香桃尚小,就在家嬉戏,廖香词的日子也就不太寂寞。小小的厅堂里有架旧钢琴,她不忘给钢琴上的花瓶插上鲜花,闲暇时,会自弹自唱一首过了时的外国情歌:“在黄昏,想起我的时候,不要记恨,亲爱的———”戛然而止。她为谁唱呢?那个英国贵族青年已成了一首古老的香词。远去美国的陈应荣说过,一安顿好就来接她们。然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信也寥寥钱也寥寥,他在那边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廖香词只有耐着性子等待。
圣保禄女书院一切井井有条,但缺乏中学应有的勃勃生气,管理太严谨刻板。女书院中还有不少寄宿生,多是家在东南亚的华侨女孩,每个月交食宿费50元。宿舍里是挤挤挨挨的窄窄的木板床,饭堂里是单调的饭菜,就是洗澡,绿眼珠的老嬷嬷也幽幽地盯着你,指望一切悄无声息。香梅不喜欢这样的空气,真是无家的漠漠悲哀啊。然而,仅仅四年后,她又重回到这所学校,她和四个妹妹成了寄宿生成员,在这里经历了最孤独最恐怖的涉世之初!
陈香梅的女书院只念了两年,便完成了初中学业。她从初一跳级到初三,这得助于教国文的志杨素影女士。在女书院,只有杨素影和教艺术的游小姐是中国人。杨素影长得清清瘦瘦,有中国古代才女的风韵。她的名字本身也就是中国古诗词的韵味。杨素影国学功底厚实,她能背诵很多唐诗宋词元曲,同时也要求学生们背出。她吟诵时很轻很慢,那“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的意境,萧瑟、苍凉、寂寥,便如同一幅加国山水画慢慢舒展开来,吟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时,的眼睛不湿湿的?秋原黄昏,孤独的旅人走向天涯异域,能不忆家乡?
香梅对香港的印象是复杂难言的。
打1842年丧权辰国的《南京条约》签订以来,香港的英国人的统治下已近百年。资本经济与殖民文化杂交生出畸型的繁荣,各种本不调和的地方背景和时代氛围硬生生糅合一处,营造出真实又虚幻的天地。在街头摩肩接踵的各色人等中,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人与人的关系中,陈香梅以早熟的少女的眼光,刺心地感受到这里是白种人的天下!
但是,她仍旧痴迷这座华美又悲训的都市!她爱蓝绿色的海,爱码头耸立的色彩抢眼的巨型广告牌;爱红土崖上狂热疯长的野花野草,爱繁花满枝头,如野火哔哩啸落烧红了天似的影树;爱香港山中的起雾,白茫茫的雾将洋房子板棚子全都溶化了;爱热闹的街衢,爱商店里琳琅满目的洋货。到处充满了新奇的刺激和夸张,她大饱眼福;但心头又分明是沉甸甸的失落感。
香港不是北平!
她想念北平。她想念外公。
外公和她一起唱着:“浅浅流动的小溪,高高飞起的梦,随着风,飞上天空……”
北平怎样了?外么怎样了?
1935年12月9日清晨,北平各大中学校五六千学生,沉痛高呼“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的口号,从四面八方涌向新华门请愿,示威游行。怕是像浩浩荡荡的五四运动一般冲过来冲过来!香梅很遗憾没亲眼目睹这一幕,她们家已南迁了。
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在骊山华清池对蒋介石实行兵谏。从外公的来信和大人们紧张的议论中,她也略知一二。她双手托着腮帮坐在沙发一角凝听着,脑海中想象这位蒋先生赤脚在黑夜的山崖陡沟中奔跑攀爬之景,她的思维只是文学少年的形象思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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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憾(4)
1937年夏,外公的来信语气严峻焦虑多了,外公说,日本鬼子贪婪凶残的本性不会变,他们对北平对整个中国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香梅对母亲说,快让外公家搬到香港来呀。母亲摇摇头:你外公的家业全在北平,还有那宝贝的书斋,他舍不得!李洁吾老师给香梅来了最后一封信,说:“我的小朋友,我即回家乡侍奉老母。”李老师的家乡不是在东北么?
一种直觉,让香梅预感到战争不会大遥远。而那时的香港,却仍是太平景象。战争对于香港人,只是无线电和报纸上的事。
这年夏天,克莱尔·陈纳德却理智地断言:战争的灾难已经而且将更疯狂地蹂躏整个中国!这时,他已乘上美国多拉尔邮轮公司的“加菲尔德总统号”,离别旧金山,向西横渡太平洋,前往中国上海。
蓝色的海洋波涛滚滚,一群白色的海鸥恋恋不舍跟着总统号翱翔。陈纳德凭栏而立,抽着他喜爱的骆驼牌香烟,他吐着烟雾,海风倏地就将烟雾吹得无影无踪。他苦笑了,他四十七岁了,有着二十年的不算短的空军生涯,到处流转却一事无成,他没有建功立业,不过一区区上尉,几个月前才被晋升为临时少校。呵,过去的一切,也一风吹了么?
他心不甘。
1936年初春,陈纳德和路克、比利这“三人飞行小组”在佛罗里达迈阿密作告别表演。红头发雀斑脸的路克坐在驾驶室中,观众中却有位老太婆蹒跚而出,唠唠叨叨请求咱克捎上她。爱刺激的观众们闹腾腾地鼓掌叫好,路克无可奈何耸耸肩,帮着老太婆上了驾驶舱,飞机发动了,说时迟那时快,路克从舱里掉到了地上,而飞机却陡地直冲云霄!全场呐喊呼啸,飞机在蓝天盘旋,翻着筋斗,突地,飞机直往下坠,眼见擦着了地面,观众全哑了,宇宙凝固了———机毁人亡?!别慌,机肚几乎擦着地面却又像燕子般掠上蓝天!是谁带头呼喊:“陈纳德———”,于是,万众欢腾,山摇地动是这一个熟悉的姓名!告别表演没有一丝悲凉,滑稽、风趣、幽默,真正的男子汉用笑声,而不是眼泪告别。
在成千上万的观众中,又有个有心人看上了陈纳德,他便是中国空军怀念毛邦初将军。当时中国空军组建不久,主要由意大利人在杭州笕桥机场等处培训中国飞行员,但收效甚差。这回,他已请到罗伊·霍勃鲁克前往中国担任飞行教官,而罗伊恰是陈纳德的朋友。不久,罗伊从中国写信给陈纳德,希望他和他的朋友们到中国做教练,陈纳德推荐了路克和比利,他自己却还没下决心,他已是八个孩子的父亲,岁月不饶人,慢性气管炎、低血压、听觉不灵常折磨着他。
1936年秋,他病倒了,被停止飞行送到堪萨斯州的陆海军医院治疗;秋去春来,空军示意他退休,他被震懵了!二十年的军人生涯就此结束?他将告老还乡,回到密西西比河畔做耕种棉田的农夫?抑或去到飞机工厂做个小打小闹的技术工?不。他心不甘。他默默地接受了退役,但是他的双手紧紧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他给罗伊回了信。这时,罗伊已出任中国中央信托局的机要顾问;宋美龄已出任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宋美龄允诺陈纳德提出的所有条件,聘请他担任中国国家航空委员会顾问,年薪12000美元,合同两年。这回,他只是先行到中国考察三个月,当然,这三个月的旅行考察费用全由中国方面负担。
他将家眷安顿到路易斯安那州老家后,便启程了。他的决断,不全是因为中国给他优厚的待遇,更因为他看到了命运的转机,他会有所作为的!那就是在中国。
从秋到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读报听无线电,他关注中国事态的发展。日本侵略中国已经五年多了,可是世界各国政府却没有对日本采取坚决制裁措施,英、法、美等国的所谓“中立”,无疑是助长了日本的侵略气焰。陈纳德的感情天平倾向苦难的中国人民。
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地摇。陈纳德摁灭了烟蒂,回到他的12号舱房。他喝着威士忌,并开始了记日记。有意思,以往他从不记日记的。眼下他有一种感觉:一切从头开始。他似乎浮躁起来,嫌船行太慢,他盼望早日抵达中国上海,可海上的航行将长达一个月!
从旧金山到檀香山,整整五天。船泊港口,大雨滂沱。他冒雨去到夏威夷的卢克机场,那里的三年,是他飞行生涯的黄金岁月。旧地重游,周身的热血又沸腾起来,他不老!四十七岁正当年。
从夏威夷驶向日本神户,又是十余天。壮硕的比利到码头迎接他。比利的旅行证件上,身份是杂技团副经理,真是活见鬼,陈纳德哈哈大笑。他自己的护照上,职业是德克萨斯州的农场主。他说,NO,充其量是个农夫,播种、捕鱼、打猎。杂技团、农场主当然是为了避免麻烦,若写明飞行教官什么的,签证怕都拿不到。两位却毕竟是军人底子,有心计地藏好照相机,驱车去这地狭人稠的岛国游览。京都古老的法隆、东大寺的大佛、神户小巷两旁鳞次栉比的小商店、大阪饭馆的米酒和素鱼烧吸引着他们,但他们更以飞行员的惯性和目光搜寻目标测量位置,建筑物、工业区,轮船航线逃不过他俩的视野,他俩半遮半掩拍摄下许多照片。陈纳德的心情是沉重的:日本不再是戴着斗笠种着稻子虔诚祈祷神灵的农业小国,透过工业畸形繁荣的外观,陈纳德更坚信自己的预感,这个弹丸之国野心勃勃,一场疯狂的大战不可避免。他为中国担忧,从甲午海战后,日本强大的海军力量只以封锁中国海上交通的门户。他俩拍摄下的照片,竟成了日后重要的作战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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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憾(5)
凌晨两点,他们乘坐的邮轮离开港口,在浓雾中穿越濑户内海经过下关,直向中国东海驶去。
上海到了。在六月的骄阳下,“冒险家的乐园”依然展览着它的旖旎和繁华,码头上无数人力车和人群涌动着,一派热闹平和,似乎没有留下前几年淞沪战争的创伤!陈纳德的心又一次悸动了。他为这方水土的平和麻木而震惊,同时他又顿悟到他和这方水土似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每次踏上这方土地,却是这样地情切意深!
路克在码头上迎接他俩。三个“空中飞人”热情地拥抱。在中国的天空,他们将揭开更为严峻辉煌的一页吧。
这天的日记上,陈纳德记着:“我终于在中国了,希望能在里为一个正在争取民族团结和争取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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