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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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公平（1）
眼睛终于一点点睁开，眼前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月华如水，浸润着一切。

　　还是熟悉的芜园，山野动动手指，却发现手被轻轻拉着，他艰难扭头，发现是一旁趴在床边的女子，轻轻拉着她的手，睡梦中还带着慈祥的笑意。这是我娘吧，一直叫我湘儿，山野心中一暖，慢慢抽手，从另一侧翻身下床，尽量不弄出声音。

　　我又睡了多久？久未活动的双脚触地软绵绵的，山野打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忙扶住桌角，慢慢向外走去。外屋，一片均匀的鼾声，他的兄弟们正酣眠。山野小心绕过，来到园子里。一小段路，他走的气喘吁吁。

　　物是人非。山野静静站在池塘边的芦苇丛旁，小豹子常常躲到这纳凉，隐隐似乎还有他的气息。水面上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月光照进去，像是轻纱裹着，看不真切。也不知站立多久，直到两腿又软软的，他索性坐到地上，眼神悠远的看着塘中那不真切的雾气，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狗贼，纳命来！”一记鞭子，结结实实抽到他身上，接着是一个微微吃惊的声音，“你怎么不躲？”

　　“图腾？”山野看清来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小弟弟还是这么凶狠。也好，你就快点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吧。快点了结了出去，你呆在这太危险了……”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花言巧语！”图腾狠狠又是一鞭，“站起来，我们公平决斗！若我死在你手上，无怨无恨，若你死在我手上，也别怪我无情！”

　　山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鞭痕，又淡淡看一眼杀之而后快的图腾，微微笑了，“小弟弟，我教你，杀人哪还要讲什么公平？我现在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正是你报仇的大好时机，你再犹豫，我想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图腾愣愣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山野，忽然哇哇哭道：“小哥哥，你为什么要逼死我爹爹？你若不来，我们抢点粮食自会归去，可你出现了，还那样的骗我们！”他眼中渐渐狠决，“爹爹临死前发下毒誓，若有部下违背誓言，我胡人既不得自由牧马，他的灵魂也生生世世不得安息！可我不是他部下，我一定要杀了你，然后自杀向爹爹谢罪，他会原谅我的！”

　　说着，他踏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小巧匕首，月光下泛着蓝幽幽的光，“小哥哥，不会太久的，你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他脸上似有泪珠滚动，“腾儿稍后就去陪你，你不会一个人的！”

　　山野淡淡笑着，“小豹子，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

　　“嘭”一股大力裹夹着石子破空而至，正打在图腾握刀的手腕上，当，匕首落地。两人不及反应，来人已将山野护在身后。

　　声音终于惊动众人，子成子齐外衣都不及穿，抓着剑飞奔到池塘。

　　“山野，你醒了？”话音未落，却见图腾忍痛捡起匕首，奋力掷向山野。

　　“哼，好大的胆子！”子齐怒吼一声，飞起一脚，踢落匕首，又制住图腾，“图巴将军的儿子？”

　　秦彦早将山野从地上抱起，“没事了，湘妹。”山野吃惊的看着这张温和的脸，“放我下来！你是谁？”

　　原来她已经不记得了，秦彦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温和一笑，“秦彦，你的二哥。”

　　展巾亦被惊醒，握手却不见了女儿，她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忙奔到外面，一眼看到秦彦架着的湘儿，脚下已奔过去，“湘儿，醒了怎么不叫娘？都怪娘不好，睡得太死都不知道湘儿醒了……”山野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此人，一脸的焦急，一脸的欣喜，一脸的自责。“彦儿，快抱你妹妹进去，她刚醒，身子弱，快！”

　　展巾眼中只有山野一人，她理也不理众人，就随着山野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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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公平（2）
“你走吧。”子成冷冷看着一脸痛恨的图腾，“再有下次，你会死的很惨！”

　　图腾凄惨一笑，“我根本就没打算回去！”他抬头望望深蓝的天空，不减干净，不减澄澈，“爹，小哥哥，对不起。”说着反手一刀，直直向自己心口插去。

　　子成仿佛料到，手指一动，一枚石子破空而至，“要死，别在山野跟前，他刚醒，受不得刺激。”

　　图腾的匕首又一次落地，他歇斯底里大喊：“你放心，我不会再死，要死也拉上你们这些满口义气的凶手！”

　　“你说谁呢？”子齐按捺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小王八蛋！爷爷和山野不顾性命的，就救了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早知如此，谷中就把你杀了！”

　　“有本事你现在杀了我！”图腾毫不示弱。“你以为我不敢？”子齐面上阴沉，提起手中的剑，“想死，我成全你！”

　　剑狠狠刺来，图腾含泪绝望的闭上眼睛。

　　“睁开眼吧！”子齐悻悻收剑，“杀一个不抵抗的人，没劲！滚！”图腾恨恨看他们一眼，飞快向外掠去。

　　子齐闪过一丝冷笑，“子成，你护好芜园，我倒要看看，就凭他这三脚猫功夫，能进得来皇宫！”他背上长剑，跟着掠了出去。

　　“你终于来了？”假山后闪出一人影，“怎么样，得手没有？”

　　子齐隐在树后，果然又是他！

　　“没有！”图腾倔强站立，“山野公子已醒，他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我才有机会下手，不过被子齐子成还有一个陌生少年挡下！”

　　来人似乎很烦躁，“醒了？他们也真是的，醒了就放他一个人在外头瞎逛！”他仿佛又松一口气，“就知道这小子没这么容易死！”他又目光灼灼盯着图腾，“那你呢？你是怎么出来的？”不待图腾回答，他仿佛想起什么，“算了，你走吧！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南，我把侍卫撤了……”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图腾不屑，“相信一个连亲弟弟也下的去手的人！”

　　来人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蛇，迅即又狠又怒，“告诉你，子齐是我弟弟，我从未想到要杀他。他以后还得给我开疆辟土，要不是父皇有命，我早就砍了那个临场变卦的林浩！”

　　图腾愣住，显然没想到来人会有那么大的怒气。子齐也一时迷乱，子安真的不想杀他？

　　“你走吧？”子安平静下来，冷冷道，又叹口气，“虽然没杀成，但也算了了你的心结，回你的草原自由驰骋，牧马放羊去吧！”

　　图腾呆呆的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清冷的冬夜里，显得那么孤独。他微微一躬，“谢。”转身掠出去。

　　子齐一直专心听着，一阵寒风吹过，他不禁打个寒战，这才想起出来性急，只带了把剑直接穿了里衣出来。

　　“天冷，快回去吧！”来人轻声说道，但足以让子齐听见。他苦笑一声，“原来子安皇子知道我在这？”

　　“哼，你若不来，便当真是个傻瓜！”子安转身，“齐弟何须如此生分？我们毕竟是兄弟。”

　　“兄弟？”子齐冷笑，“你再三要置山野于死地，又何曾当他是兄弟？”

　　子安心下一松，却又无奈道，“我很想当他是兄弟，可是山野终不愿意做海朝的兄弟。若有其他办法，若他不再三相逼，我会痛下狠手吗？”

　　子齐默认半晌，才开口问，“你们要怎么对付山野？”

　　“他已经不是山野，是秦朝公主秦湘，”子安安慰他，“不会再有事了，最迟后天，你就知道了。快回吧，别着凉。”

　　子齐忽然不那么恨他了，“那大哥，我走了。”

　　子安微微一笑，细长眼中精光一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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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所愿
晨。芜园。

　　展巾摆手止住欲要通传的宫女，轻轻走近山野床边，微微蹙眉，蜷紧了身子，睡得不是很安稳。她掖紧被角，又轻轻走出去。

　　山野醒了。他习惯性飞快穿好衣服，走到厨房，才到门口，就呆住了。

　　厨房中，展巾坐在凳子上，熬药，安静，专注。阳光无拘无束洒下，有浓浓的饭香飘出来。

　　山野不由走过去，略显迟钝的搂住她的脖子，僵硬叫道：“娘。”

　　展巾浑身一颤，不由滚出泪来，落到搂着她的手上，我的女儿，搂她的手慢慢放松，渐渐整个人都靠到她身上。她伸手，握住那双小手，紧紧地，不松开。

　　“哟，怎么小先生变成女的，马上就这么婆婆妈妈了？”

　　三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子齐毫不客气嘲弄。子成只觉心往下一沉，山野，真的要成为秦湘，回去了。子景傻愣愣看着，先生也会像姐姐们一样搂抱吗？

　　“羡慕吧？嫉妒吧？”山野回过神来，毫不客气，“那就回去抱你娘！”话说着，仍紧紧搂住不放。

　　展巾心喜，也不理他们，“湘儿，你睡了那么久，肯定饿了，娘做了一些小菜，熬了稀粥，吃完了正好再吃你江爷爷给你配的药。”湘儿要吃饭，你们几个也该告辞了吧？

　　秦湘大口喝着粥，展巾一旁看着，满脸笑意，“湘儿，慢点，不急。待会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回秦京，海城不安全，昨天要不是彦儿及时出现，我真不知……”

　　一旁的三人默然，“我不没事吗？”秦湘站起来转个圈，“昨晚那个小弟弟怎么样？”

　　“他没事。”子成淡淡开口，“你放心。”

　　秦湘叹口气，重又坐下，闷闷吃饭，房中一时无语。

　　“小先生，我父皇今晚要大宴，三国使者都要去呢！看你现在挺能吃，好的差不多了吧？到时候……”

　　“齐皇子！”展巾不由分说打断他，“这是我们秦朝公主秦湘，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山野。还请齐皇子自重！”

　　子齐噎得说不出话，再看山野仍是若无其事的喝粥吃饭，他深吸一口气，肃然一躬，“子齐失仪，得罪之处，尚请秦后见谅！”展巾见他诚恳认错，倒也不忍多加责备，“我知道你们与湘儿相交甚好，明日我们就离开，有什么告别的话，一并说了吧。”

　　“真的要走啊？”子景脱口，“我也收拾收拾，跟先生一块走！”

　　众人见他一本正经，不由失笑。秦湘习惯性捏他脸蛋，“堂堂一个海朝皇子，竟然跟秦国公主走，你不怕你父皇揭你的皮啊？”子景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限信任，“先生一定有办法的！”

　　“我还敢说？”秦湘伸出食指轻触嘴唇，“我要缄口不言，不去了！子景，先生的芜园就留给你，先生还留了些宝贝，你的，子齐的，子成的，还有那个坏孩子子安的，没事就找找。”

　　她也说自己是秦朝公主，子成直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愿意回去吗？你不惜性命也要出去，难道就这么兴高采烈又跳进又一个牢笼？”

　　“子成兄这话什么意思？”秦彦进来，不禁心生怒气，他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只有他才了解秦湘，“难道我们还会亏待湘儿不成？”

　　“你们想亏待，也要她愿意才成！”子齐不屑，他早看秦彦不顺眼，山野毕竟是我们兄弟，而他动不动就以哥哥自居，不就投了个好胎，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要跟娘回去。”秦湘淡淡一笑，抓住展巾的手。

　　语气淡淡，却坚决再无回环余地。

　　“告辞。”子齐子成拉住恋恋不舍的子景，拱手而去。

　　展巾轻嘘一口气，“湘儿，晚上海帝要赐宴，我去找你江爷爷商议，彦儿你照顾妹妹。”说着，轻握一下秦湘的手，笑笑，出去。

　　秦湘坐回，仍然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湘儿？”

　　秦湘一个激灵，“你还是叫我秦湘吧。”“你还记得我吗？”

　　“你叫秦彦，怎么了，有问题？”

　　“我是说以前，在秦国的时候，为什么你会记得那首曲子，子景说你还常常弹，对我却这么陌生？”秦彦心下恼火，留给自己一滴泪的人，当真是面前这个对他抵触颇多的人吗？

　　“你想听实话？”秦湘放下碗筷，认真看向他。眼睛，澄澈，纯粹，仿佛能照见人的灵魂。“对。”

　　“那好，我告诉你，”秦湘直直看着秦彦的眼睛，“我是不记得你，一个小瞎子哪里能看清二皇子的丰姿？至于那首曲子，好听我自然记得，况且我喜欢吃鸡蛋，还用问是哪只母鸡下的吗？”

　　秦彦一怔，旋即微笑，“清越还是当初伶牙俐齿的样子，我很高兴。”

　　“哼，”秦湘不屑转头，“你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我不喜欢你们，一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样子，一言可生，一言可死，死了还要叩谢，动不动就是不尊不敬，个个胆战心惊，诚惶诚恐，若不是娘对我好，我绝对不会跟你们回去！”

　　秦彦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清越，你只要做回自己就可以了，其他的不必理会。没人会为难你，你是父皇母后心疼的小女儿，还有我……”

　　“算了，”秦湘冷冷打断他，“循规蹈矩我又不是不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秦彦，我还有事，你自己呆着吧！”

　　“你身子还弱，自己一个人……”秦彦担忧，但见她远去的背影，苦笑，“你去吧。你为什么总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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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相聚
海安殿。

　　秦湘仍是一身男装灰袍，头发却做女儿状，松松垂下。

　　侍卫一脸紧张看着这个熟悉的少年，他不会是来报仇的吧？秦湘轻松一笑，“烦请通传，秦国公主有事要见海朝安皇子！”

　　子安早得禀报，他勉力忍住疼痛，挥手让侍卫请进来。

　　“看来，公主身子是大好了？”子安忍痛，摆出一副笑脸。

　　“对，怕是安皇子抱恙在身啊？”秦湘毫不客气坐下，“我与安皇子有要事要谈，你们退下！”

　　侍卫们犹豫看向子安，他挥挥手，“无妨，退下。”

　　殿中只剩下两人。

　　“公主既然不避嫌亲身前来，必是有事，有话请讲。”秦湘一直仔细打量着他，他实在受不了如此单纯的目光，打破沉默。

　　“安皇子果然痛快。”秦湘收回目光，“能忍得了这种痛苦还不发一声，安皇子可真了不起。安皇子是否有意继续了不起？”

　　“不知湘公主有何条件？”子安直接问道。

　　“我要你约叶秋寒，今日午时在五味堂等我。我们见完面，安皇子自不会再受如此苦痛折磨。”秦湘站起身，“你既能拿到他们的秋水令，这事对你来说肯定易如反掌，明天我就要回去，安皇子要抓紧啊。”

　　“明天？”子安讶异，“这么快？”

　　“再呆两天，我怕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过暗箭，却扛不住明枪。”秦湘微微一笑，“我虽懒，逼急了也会咬人，早走，岂不两便？”

　　“也是，”子安也微微一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盼着我们重见那天！”

　　“没这个必要吧？”秦湘拱手，“告辞！”

　　“不送！”子安目送秦湘离开，哼，女孩子，该学学怎么穿衣服了，再也不见，恐怕你要失望了。

　　“你们果然都在！”秦湘一回到芜园，便见子齐子成子景无所事事的喝着茶吃着点心。“饿了？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