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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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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是之时,愿无罪岁而已!
  感发而言,重有喋喋,负罪益深!
  第二封信到时,安石实在有些腻味了。不要他实指,他可以信口乱说。一说到实处,他又说将来才如此,现在并不是这样。这样说话,还能当真吗?而且,君实这脑袋,从来比别人少一根弦,账是没法儿算清的。就说这青苗钱,有贷有还,仓库怎么会空?老百姓借钱付息,确实有损失。可他们有钱生产、经营,可以创收,增加社会财富与国力不说,他们自己也并非无利可图、纯粹是坐吃山空的事情!可这账,你就替他算明白了,君实也未必懂!说到助役钱,连安石也有些糊涂了。君实的《论财利疏》,安石是看过的。说到役事,他也主张花钱雇役。由这件事,安石又想到,他在那里还主张执政将三司财权收归己有。怎么一到自己做,他就样样反对呢?上封信列的第一大罪状,不就说自己不该夺三司的财权吗?而且,役钱的事不过刚有条文征求意见,还没有正式颁布,要反对,是不是也太早点儿?真是扯不清!既扯不清,也不必扯了,还是随他去吧!可就这样撒手,恐怕不行,他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得回他一封信,将一切都挑明了,说说清楚。那样,他大概就不会再来纠缠了。
  安石提笔写道:
  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辩。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重,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皆不足问也。某则以为: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以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罪怨者,亦不改其度。盖度义而后动,是以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
  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安石这信写得够明白的了:他与君实政见不同,看法迥异,实在没什么好谈的。而且,他还有个态度: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自己早做好了准备。未来只会更加努力、不避艰险地协助皇上变法图强,决不会向因循保守势力屈膝投降。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要不改变立场,就请各自为战吧!可君实接到信后,还是又复了一封。翻来覆去不过还是那些话,安石当然不会再理会它了!
  

大宋遗事 第八十四回(4)
无论台上台下,人前人后,明里暗里,君实与介甫真正泾渭分明,再无瓜葛了。只是君实暂时还没认输,还得有一搭无一搭地纠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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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八十五回(1)
重起事端攻三不足
  再说天人献洪范传
  如果君实是韩琦的偏军,那么,苏轼就该是这支偏军的先锋了。
  官场上的人,虽不能说都是禄蠹利鬼,但身在名利场中,根本不挂心名利的,却也真是凤毛麟角。说不关心,往往不过假撇清的高调罢了!真不关心,他就会老死山林,压根儿不入这个腌臜地方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用到官场,那是最贴切不过了。庄子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好像君子们相交真的一清如水,一点儿利害关系都不掺杂?那大概是他老先生的理想,就像他说天说地的那些大话一样,是认不得真的。至少,在官场上,这种清汤寡水的交往几乎没有。平头百姓之间,偶然一见,或许还有吧?
  明白了这一层,就不难明白,像子瞻、君实这样性情、风格迥异的人,为什么能走到一块儿来了。子瞻虽然狂放不羁,政治上却并不糊涂。不但不糊涂,有时还有些小聪明,会弄些小小的投机花样。他的问题是恃才傲物,自觉不自觉地总想标新立异,教养、经历、学识等又不能不受到限制,性格中也有空疏落拓、大而化之的一面,虽不至于糊涂颟顸,却总是抓不住大局,比人家慢半拍不说,也难免见小不见大;偏偏又狂傲张扬,敏感夸大,凡有感受都被膨胀变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一种情况,严格说来,是不适合在官场上混的,变化万端、冲突激烈的变革时期,尤其不适合,不幸而置身其间,也就只能终生蹭蹬了。心胸狭窄一点的,往往会死于非命。幸而他还豁达大度,不至戚戚于心,还能在文学上成就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业,也算是有得有失了。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君实不是不知道子瞻的毛病,换一个人,他会瞅也不瞅他一眼!君实看重子瞻的,除了才情,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政治见解与横空出世的纵横家习气。还在子瞻考制科时,他就对他另眼相看了。他是主考官之一,子瞻之所以高中三等,与他的褒扬辩护,就很有关系。子瞻对他呢,既有座师之谊,也有借重他在朝野的官职、影响之处。否则,狂放不羁的子瞻,大概也很难与他这样一个愚直酸耿的老夫子纠缠不清。一个锅要补,一个要补锅,正好凑到一块儿。
  去年议贡举,子瞻大唱了一通反调,本来只是冒险探路,没想到却得了一个碰头彩:皇上召见,褒奖有加。子瞻出来之后,逢人就讲:“皇上真正圣明天子,愣是能听进我们这些疏远小臣的意见!跟我说,以后只要见着朝政有阙失,只管直言不讳,不要有顾虑!真正是从善纳谏的圣明天子!古往今来,再找不到第二个了!您有什么意见吗?不要怕,只管跟皇上说去!”虽说是藏不住话的性格使然,也有宣扬皇上圣德、为皇上召言劝谏的意思,可那底下,自然也多少有些炫耀皇上恩宠的成分。
  虽然没什么人接受子瞻的怂恿,但君实却认真记在心底了。后来,皇上不是要他推荐谏官吗?君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子瞻。
  “子瞻,皇上要我推荐谏官,我打算第一个就举荐您。您也得仔细着,拿点儿东西出来!”君实关照子瞻。
  “谢谢,我早留心了!”子瞻回答。
  子瞻这话可不是虚话,他真有许多话要说。但他反复权衡之后,到底没有贸然从事,只悄悄地等待机会。很快,机会就来了。
  子瞻先不是在官告院做官吗?那儿只管官员的委任状与封赠一类事情,差不多就是一个闲职。后来又给他添了一份差事,权开封府的推官,专管刑狱审判。这事虽然忙一点,可开封府一共有四个推官,摊到他名下,也就没有多少事了。两份差事加在一起,他也还是清闲。他本来就是好动的人,又有闲空,还能不广结广交?
  “上到玉皇大帝,下到街头乞丐,天下就没有我苏子瞻不能奉陪的人!”他对君实夸口说。
  “三教九流,交交倒也不错。可也不要太滥,当心口碑!”君实劝他。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怕什么?”子瞻满不在乎。
  君实见他不以为然,也就不再说了。
  子瞻与朋友从来戏谑嬉笑,吃喝玩乐,不拘一格,因为自由散漫,没了士大夫之间的那种拘谨戒备,常常也就能现出真性情,得到真消息,所以,子瞻从来信息最是灵通。
  有个姜潜姜至之,原是国子监直讲,就是专给国子监学生讲书的老师,地道一个冬烘。神宗下诏访贤问才,升用滞留官员,经司马光推荐,叫他做了京畿陈留县的知县。子瞻先也是在司马光那儿,认识姜潜的。一次有人请吃饭,子瞻与姜潜都在座。姜潜知道子瞻放荡戏谑,有意开他玩笑:“今儿喝酒,先得每位就眼前的人或事,各出一味药名。否则,请自动离席!”
  子瞻果然高兴:“好主意,就请您做令官,自己先来!”
  姜潜指着他就来:“这可是您让我的!您自己就是一位现成药名!”
  子瞻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禁问道:“我怎么是药名?”
  “子苏子。”姜潜说。
  子瞻低头一想,哈哈一笑:“哈哈,子苏者紫苏也,苏子者白苏、紫苏种子也,两头都是药,说得好!不过,您也是个药名!”
  “我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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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八十五回(2)
“不是半夏,就是厚朴。”
  “为什么?”
  “不是半夏、厚朴,干吗要称姜制(至)之,以姜制之?”
  满座的人这才听明白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也就打这儿,两个人惺惺相惜,成了朋友。
  几杯下肚,子瞻问道:“至之,您在任上,近来有什么新闻没有?”
  “这话该我来问您。您是开封府推官,不比我这个郊县知县听得更多?”姜潜反问。
  “这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消息也有来源不同嘛!”子瞻嘻嘻哈哈地辩解说。
  子瞻这一说,倒让姜潜想起一件事来:“您这么说,我倒真想起一件事情。不过,对您肯定早不是什么新闻了!”
  “说说!”
  “消息是我的一个亲戚,从大内传出来的。说皇上为让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开心,元宵节准备大放花灯,已经让府里派人去江浙一带收购了。这下,可是有热闹看了!您能不知道这个?”姜潜说。
  “这事我还真没听说!有什么花絮吗?”子瞻说。
  “朝廷的习惯,灯一向都从江浙一带购买,并没有什么。只是听说压价过低,地方上好像有些怨言。”姜潜继续介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子瞻回去一打听,果真有这事儿,而且是买四千多盏!他当时就给皇上上了一个折子,请求皇上留财节用,爱惜民力,不要结怨四方,干脆罢了江浙彩灯不买!说完建议,他又以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为例,说他们那时也有额外的爱好或采购,但总有谏官或贤德大臣上书劝阻。可如今这事,内没有台谏官员力言,外没有相关承办人员怠工,大臣们也不将皇上当做太宗、玄宗那样的圣明君主来侍候,实在让人气愤。既没一个人说话,我只好斗胆直言了。这么着贬了别人,突出自己,小小卖了一次乖,当然是子瞻的小聪明处。
  子瞻这份折子,原来也还是投石问路,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听言纳谏,从善如流。没想到折子上去,皇上真听了,将江浙购灯一事彻底停了!子瞻这一惊可是不小,早已涕泗滂沱了!买灯不过小事而已,既受到鼓舞,子瞻就朝大里、要害处猛说一气了。前后花了一个多月,日以继夜,一再重写修改,到底写成一封万言书呈给了皇上。他倒也毫不隐讳,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所以先说买灯的用心: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这才先说小事,而将大事留待考验之后再谈。
  万言书谈了三件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核心只有一个:反对变法。凡已经出台或即将出台的一切变法措施,诸如设置三司条例司、农田水利、雇人服役、散青苗钱、派提举官巡视督察各地等等,他没有一样不反对。连沿着汴水种稻,他也反对!理由是:秦人的诗歌只说“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什么时候说过“长我粳稻”呵?古人没说过种稻,就不能种稻?而且,泾水与汴水,一西北,一东南,差着十万八千里,泾水边不种稻,汴水边就一定不能种稻?这不是发昏十三章吗?
  君实接到他的底稿,刚读几行,就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件大事,连用词都与自己《五规》中所说的“立纲纪”、“和厚风俗”、使人没有离怨乖戾之心等等,大同小异!朝下看去,清一色攻的新法!
  “痛快,痛快,深得我心!”君实将文章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折腾了三四次,嘴里赞不绝口:“您的文章,真是越写越好了!有些话,我也不是想不到,就是不好或不敢说出来,所以文章比不上您的气势,痛快淋漓。像这几句:‘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深浅,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真是千古箴言!亏您也想得到,说得出!子瞻子瞻,光就这几句话,您就可以彪炳史册,扬名千古了。”
  君实一向冷漠严肃,突然这样冲动,激情喷涌,连子瞻也有些莫名惊诧了!细想这一段话,认真追究起来,也不过为论而论,强词夺理罢了。不富不强,哪里真的就能立国?除非在一个与外界毫无瓜葛的孤岛上!就那,也还得提防老百姓为着富强,过好日子,要造反,另立新君呢!子瞻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偶一闪念罢了,当然不会认真去反思或辩驳,愣了一下,也就一笑了之了。正是由这一份万言书,君实与子瞻的心靠得更近了。
  子瞻仍在朱雀门外的南园老房里住,那还是他父亲第二次入京后买的。司马家在榆林巷,靠近大内,又拐到望春门方向去了。子瞻虽有马可骑,到君实家一趟,也要好走一阵,所以没有特别事情,子瞻跑得倒也不是很勤。一天,得了些消息,且恰好顺路,子瞻就又跑去看君实了。
  两人坐定,上了茶,君实笑着问道:“子瞻今儿又带什么消息来了?我是真盼着您来!军中的谍报,也没有您消息灵通!”
  子瞻也笑道:“您先别忙着打听消息,我有一首诗要考考您。答出来,我才说别的。”
  “噢,什么诗这么有趣,连子瞻也到处传扬?”君实也来了兴趣。
  “我刚在外面听到一首诗,说是题在相国寺墙上。诗倒不怎么样,但有奇趣。一共也只四句,是:‘终岁荒芜湖浦焦,贫女戴笠落柘条。阿侬去家京洛远,惊心寇盗来攻剽。’您说吧,什么意思?”
  

大宋遗事 第八十五回(3)
君实拧着眉头想了半天,说:“不过是说丈夫出门未归,田园荒芜,媳妇在家里忧心忡忡,还有什么?”
  “光是这样,我也不来问您了。再想想!”子瞻说。
  君实又想了一回,到底不得其解,只好摇摇头:“我一向没有机心捷才,您就直说了吧,不要难为我了!”
  “这是一首嵌字诗谜。抓住贫女,才能了解这首诗。终岁,是十二月不是?十二月不是一个‘青’字吗?”
  君实一笑:“果然有些意思。”
  “往下听呵!荒芜,不是田上尽长草,不长苗吗?田上有草,是个什么字?”
  “那是个苗字!”
  “不错。再往下看。湖浦焦,是水没了,去水是什么?”
  “法字呀!”
  “女儿头上戴顶帽子,是不是个‘安’字?”
  “是个安字。”
  “柘树落了木条,剩下是个‘石’字不是?”
  “都解得不错。下面可就不好解了!”君实着急说。
  “好解。您知道阿侬是哪儿的方言吗?”子瞻问。
  君实想了想,猜道:“子夜歌上倒是常有,该是江南话?”
  “对喏!可不是吴言是啥子哟!”子瞻一高兴,满嘴川话都出来了。
  “吴言?吴言就是个‘误’字了!”君实也高兴了。
  “去家京洛该是为国效力,含着个‘国’字。寇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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