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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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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而至,遇时而止,不会留下什么痕迹,除了肃杀之气,引人伤感,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而新政连秋雨也不是,不过只是勾连秋雨的招引罢了!不是高见卓识,智慧过人,谁能想到这样的诗句!
王安石抬头看看那个歌女,很苗条,很俏丽,眼睛楚楚动人,一副聪敏伶俐的样子,但她缺少诗中所展现的那种深刻尖锐!她不会是歌诗的作者,在她背后应该还有个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所有的人,所有的席面,全都在王安石面前消失了!他只想着那个写诗的人:那人站在歌女的背后,刚有点儿清晰,转眼又模糊了。
终于有人叫他了!他定眼一看,大厅里已经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老兵站在他面前。
“人呢?”
“知州大人醉了,大家全退席了。”
“是吗?”
“是不是叫他们抬个轿子,送王大人回去?”
“不用。我没喝多。”
说着,他当真抬起脚步走了,一点儿也不踉跄。可这四平八稳的脚步,反倒叫老兵更纳闷了!
两天以后,安石带着书童张氓儿,辗转找到了唱歌的琼花。
老鸨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官儿来找琼花,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大人是找琼花吗?数您老有眼力。咱扬州城里,数就数琼花名贵。当年那隋炀帝,可不就是为着琼花才下江南来的吗?要不是万里挑一的一个大美人儿,也真挑不起这个大名儿呢!”
。。
大宋遗事 第二十回(2)
一席话,说得安石直起鸡皮疙瘩,眉头也不由自主地拧紧了。
氓儿眼尖,嚷嚷道:“去去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又不是找你!快叫你们姑娘下来,咱们老爷立等说话呢!”
老鸨这才一笑,自己骂了自己一句:“可不是嘛,瞧我这呆鸟!”又转过身吩咐道:“给官爷看茶,要好茶!”这才扭着屁股上楼叫人去了。
琼花也高兴,以为相与了一个年轻的官儿,喜滋滋地下了楼。但她很有分寸,只笑嘻嘻地敛衽行了礼,就站在一边听候吩咐了。
安石已经坐下,认出确实是唱歌的那位,很高兴,挥手让道:“您就是那天唱歌的琼花?果然不错。请坐吧!”
琼花嫣然一笑:“官爷面前,贱婢怎敢无礼!”
“坐下说话方便,不必拘礼。”
老鸨也在一旁鼓动:“既是官爷看重,你就坐下陪陪官爷吧!”
琼花又瞥了安石一眼,这才斜欠着身子坐了。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那天唱的歌诗,是你自己写的吗?”安石开门见山问道。
“不是。”虽然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掠过眼角,但琼花掩饰得很快,说话更若无其事了。
安石点点头:“我想也是。能告诉我谁写的吗?”
“有什么不妥当吗?”琼花警觉起来。
“那倒不是。我喜欢它写得好,想结识结识作者。”
琼花笑了:“是一个年轻公子写的。”
“噢?他尊姓大名?”
“姓王,叫王逢源。”
“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他在客边,也不常到我们这儿来。现在怕已经走了?”
“能帮着找到他吗?”
老鸨见安石只是来找人,先已没了兴趣,可是个官儿,也得罪不起。见他要帮着找王公子,赶紧顺水推舟,抢着答道:“王公子来扬州,总住雅士居客栈。官爷去那儿,一准会有消息。”
“那好,氓儿,咱们这就去找!打搅了。”说着话,人已经站起来走了。
氓儿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正到处卖呆呢,连叫了两三遍,才小步跟着跑了。出门还直问安石:“少爷,不,老爷,怎么来了就走?我还以为您真要在这里逛逛呢!”
安石见他问得荒唐,忍不住笑了:“你以为呢?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屋里老鸨也在懊恼:“我也纳闷呢!到咱们这儿来的,哪有大模大样穿官服的?算是老娘晦气!”
雅士居在博文坊,一溜几排平房,粉墙青瓦,前面开着酒店,后面才住客人,不仅自成格局,也确实清幽雅致。
安石先在酒店坐下,让氓儿去里面打听。氓儿还没出来呢,安石已先叫墙上的诗词迷住了。
四方墙上,几乎都题满了。当然不是都好,字迹也参差不齐。但有几首,不仅字体遒劲飘逸,诗词也写得让人拍案叫绝。
正面是一首《念奴娇》,写道:
帝家何处?广陵城,念念梦中纠葛。独秀琼花倾国醉,更有长桥明月。画舫旌旗,楼头杨柳,日夜笙歌彻。谁知烽火,一时宫毁人灭!
依旧吴楚天低,烟波浩渺,芳草无情碧。映日黄花香馥郁,急管繁弦如血。舞息东风,歌残牛斗,难解因循结!一声长叹,古今几个贤哲!
广陵王逢源
又是王逢源,而且就是广陵人!安石吃了一大惊。猛然又想起来,这个名字其实早就盛传江都了。总是不断有人提到有个叫王逢源的人,说他年轻潇洒,才华横溢,是本地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自己一向眼高,不大相信类似的传言,也不轻易与外人交接,不过一笑置之,再没往心里去,以至于失之交臂!好在还有机会。他既是本地人,又远近闻名,总能打听到的。
东墙上有两首绝句,也写得发人深省。
一首写道:
尔来举国说新政,可惜无人问旦公!且看姬周八百载,富强只在井田中。
建昌李觏
另一首写道:
今古无烦倡革新,谁知新政先新民!诗书孔孟惠风雨,万紫千红总是春!
吴兴孙侔
建昌也属江西,李觏与自己算是大同乡。几年前在金陵,自己与他还有过一面之缘。他不过比自己大十多岁,却早已著作等身,见他的时候,真是佩服得不得了。过后,他所有的著作,自己几乎都找来看了。印象最深的,当然还是他的阴阳合生五行的《易》经说,以及以周礼致太平的复古言论。虽然早就提倡复古,《平土书序》还曾将井田制当作古代王政的根本,可说得这样直白,直接以井田制作为新政的归宿,却是新思想,他书里从来没说过。而且,说得这样言简意赅,铿锵作响,读来真有些叫人魂悸魄动!当然,他写书的时候,庆历新政还没有开始呢!不过,仔细想想,诗中的意思,他书里似乎也早露出些端倪了。是呵,思想嘛,哪有突然一下冒出来的!可关于新政,自己偶然也想过,却总是不得要领,人家却三言两语就道出了关键!这就是功力。没有深厚的学问功底,你就始终只能瞎子摸象,抓不住要领。这两年自己也算努力了,还一直沾沾自喜,认为学问之道已经很有些火候了。可与李觏先生一比,这差距就出来了。真是学无止境,还得加倍努力呵!诗下面没注日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自己应该在城里啊?或者,是出去了?错过了一次当面请教的机会,真是太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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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回(3)
看见正之的诗,安石立刻就想起他的清瘦古板,不由得笑了。是他的思想,诗的风格也像他的。正之是孙侔的号,他还有字叫少述。从名、字、号,你也可以约略想见这个人的古板方正。侔,该是像古人看齐;正之,自然是斧正的意思,不正者正之;以古为侔,以古为正,自然要述而不作,孔子就是个榜样。少述,该是从年轻时就立下了述而不作的志向。他当然不只是要用古人来正己,还要用他们来纠正社会与时代。他绝不趋时务实,随波逐流,一切都以古人之道为旨归。得志,则效力国家,将时代与社会导入古人的圣道;不得志,则抱穷守拙,胸怀古道而终,绝不作半点苟且,入时媚人。自己看中的,正是他彻心向古的这一份执著,学问思想及文辞诗赋倒在其次。社会人情是越来越功利了,当今天下,能有这一份执著的,几乎绝无仅有了!吴兴只是籍贯,其实,他住扬州的时候更多。自己来扬州几年,认识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正知己的,也就正之一人而已!前两年他随当官的兄长去了温州,自己为他专门写过一篇“序”,说只有他才不“时然而然”,才是真正所谓“己然而然”的君子,那是一点儿也不夸张的。自从那次送他南行,就再没有见到他了,信倒是通过几回。
可他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没听说他到了扬州啊?他到扬州,怎么会不来看我?奇怪!
安石将那题字,反复又端详了几次,终于笑了:那字写得虽然也算娴熟,却多少缺些风骨,不大像是正之的亲笔。那么,是别人代题的新诗?这也是常有的事。自己的诗词被别人题在馆舍驿站的,不在少数。就这首诗看来,正之的学识,似乎又有了不少长进,他比过去更关注实际了,这实在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氓儿出来了,一脸的沮丧:“老爷,不在了。”
“是走了呢,还是临时出去了?”
“说是走了两天了。”
“上哪儿了?”
“大概回家了吧?”
“什么叫‘大概回家了’?”可这话安石没说出来。氓儿从来毛毛躁躁的,不再历练几年不会精干,还是以后再说吧。
回到家里,吴夫人将安石接进内室,氓儿算是下班了。
氓儿正要转身出去,安石又叫住了他:“氓儿,这王逢源先生是本地人。你留心打听打听,看他究竟住在哪儿?过两天给我回话。”
氓儿傻了:“老爷,这可不好办!我一路跟着您,又是我进店里打听的,从来没人说他是广陵人。您叫我上哪儿去打听?”
安石看他那傻样儿,也忍不住笑了:“你也有眼睛、耳朵,我说他是广陵人,自然没错。你只管打听就是了,怕我坑你吗?”
氓儿也笑了:“那倒不是。好吧,我去打听吧!”话虽这么说,却老大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吴夫人看不过去,笑着问道:“这猴儿一向没心没肺的,怎么今儿这么为难?”
“不过让他去找一个人,咱们今天找了一天都没找着。”
“什么人叫相公这么费心?”
“一个很有才干的人,难得一见。”
“能叫相公这么折服,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我倒想听听。”
安石便将首尾大致说了一遍,又把宴会上歌女的歌词与今儿在雅士居墙上看见的那首词,一字不漏背了一遍。他就有这本事,上了心的事,可以过目不忘!临了,笑着问夫人:“你说,这诗与词写得怎么样?”
吴夫人点头品味道:“果然写得好。‘一年新政逗秋雨’,化用李贺的‘石破天惊逗秋雨’,不露痕迹,实在叫人喜欢。词写得很有气魄,结穴有千钧之力。这人确实不差。”
安石笑道:“能有这一番眼力,夫人也不差!”
吴夫人红了脸,啐道:“人家说的是正经话,你倒来笑话我!”
安石仍然打趣道:“我说的不也是正经话?夫人里面,像你这样的能有几个!”
吴夫人正要回话呢,奶娘抱着儿子进来了:“老爷一天都没看见雱儿呢,还不赶紧抱抱?”
小家伙也老远就向安石伸出小手,嘴里喃喃讷讷地叫着。安石赶紧伸出双手,将他一把揽在怀里,笑道:“可不是一天没见了嘛!”跟着就在小家伙儿脸上亲了一口,亲得小家伙儿咯咯地笑了。
吴夫人看着他们父子亲热,也高兴,却故意嗔怪道:“瞧你们爷儿俩,到一起总没个正经儿!”
三天之后,氓儿终于有信了:“老爷,到底叫我打听出来了!”
安石自然高兴,问道:“噢,在哪儿?”
“说是在板桥镇乡下。”
“乡下什么地方?”
“什么成万里?”
“哪几个字?”
“成万里嘛,总该是千里万里了。不是程万里,就是成万里,也不知道离那儿有这么远?一个大扬州府走遍了,加起来也不过千儿八百里,哪里就有一万里远?全是瞎说!”
“不是成万里,怕是崇望里,你听白了吧?这没关系,再打听打听就明白了。”
“老爷打听这么详细,是想去一趟?”
“不想去,打听它干吗?”
这倒对了氓儿的劲,老在城里憋着,早想能去乡下疏散疏散了。上紧一打听,果然是崇望里。接下来,他就老盼着安石赶紧启程了。
。。
大宋遗事 第二十回(4)
到旬休的时候,安石果然带着氓儿下乡了。小船在澄碧的河水里咿咿呀呀地摇着,岸上花红柳绿,一片苍翠;头上青天如洗,有一两片白云偶然飘过,清凉的空气里夹着花香,沁人心脾;除了微风,小鸟的啁啾,偶尔传来的人声,就是浪花喋嗫与桨橹的咿呀了,静得叫人沉醉。氓儿喜得像只出笼的蚂蚱,在船上乱蹦乱跳,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才好!安石也高兴,心里一空,只与这天光水色融成了一片澄澈。不久,氓儿也渐渐安静了,只瞅着船桨划破的天影出神;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扯起了呼噜。安石听到呼噜,才知道他睡着了,摇摇头笑了。
船在一个汊港里泊下,上岸是一片田畴,离有一箭之地才是村落。一个扎着冲天髻的小男孩倒骑在牛背上,一任青牛自由自在地在田埂上吃草,嘴边漫不经心地吹着一支横笛。
氓儿看见,先就呆了。安石也陪着呆了一会儿,才想起叫氓儿:“氓儿,咱们就这么呆着犯傻吗?还不快去问问这位小哥!”
氓儿这才如梦方醒,赶着哥儿叫道:“小哥,请问王逢源先生是在前面崇望里住吗?”
牧童放下横笛,答道:“你是问大先生吗?不错,可这会儿他不一定在家。”
“能领我们去看看吗?”
“那有什么不能的!你们跟我来。”说着一扯牛绳,掉转头就朝村里走去。
安石点点头,与氓儿跟着牧童走了。
沿着小渠走去,前面是一方池塘,池塘四周栽着合抱的垂柳,水面上新铺着几片月牙儿似的藕叶。池塘对面是一方净地,围着几株桑树,净地后面才是墙白瓦青的房舍。一切都那么简朴、宁静,一尘不染。
牧童将牛拴在柳阴下,将安石他们领到屋外,才朝门里喊道:“王老爹,有人来找大先生呢!”
屋里迎出一个老人,一把银须,腰板硬朗,沉稳而又安详,一揖到底,将安石迎进屋里,回头才吩咐牧童:“三儿,翠鸟已经有了,晚上你过来拿吧!”
三儿高兴得声音都发颤了:“真的,太好了!谢谢老爹!我还要去放牛,晚上见吧。”
等氓儿赶出来道谢,三儿已经走出两丈开外,氓儿只好远远地道一声“谢谢”了。
逢源果然不在家。王老爹抱歉道:“咱们少爷是只没头蟹,长这么大只会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漫游四方,从来没个准头儿。这回,出去又七八天了,连个信儿也没有,真是抱歉得很!官爷要是有事,不妨丢个信儿下来,等少爷回来,老仆再禀报他。”
说着请安石坐下,自己恭恭敬敬站在一边。一个与氓儿一般大小的僮仆送上茶来,老爹接过,亲自捧给安石,又吩咐那小子领着氓儿另去厢房喝茶了。
安石接过茶,道:“下官只是仰慕先生的人品才华,特意前来拜望,事倒是没什么事情。”
老爹听了,又一叉手,道:“承蒙官爷看重,小老儿先替咱们少爷谢过了!”
安石也站起来,叉手还了礼,心下越发敬重逢源了:老家人都有这样的风度,主人更是不问可知了!抬眼打量一下厅堂,四面粉墙,当中是高克明一幅七八尺长的泼墨山水,云嶂雾湿,气象万千;其余三面,则挂着几幅山水、人物立轴。一幅石恪的《竹林七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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