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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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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巾纸轻轻抹抹嘴唇擦擦额头,时而若有所思地呷一口啤酒。大功率中央空调把凉气均匀地吹向每个角落,我因此由燥热变得比较平静,但喝汤的时候我变得异常激动,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我。我强迫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悄悄地掏出纸包。我小心地拆开,小心地挑出一只最大的蟑螂扔进汤里,又小心地包好纸包重新放回裤子口袋里,我朝地上看了一圈以证实没有遗落的证据。我重新坐好,定了定神,然后朝远处的服务生招招手。
  “先生买单吗?”那女子急速跑过来问,手里拿着帐单纸。
  “买单?这是什么!”我指着汤里的蟑螂气势汹汹地问,“想害死我呀?你有莫搞错?”
  “这……这是……”她无言以对。
  叫你们经理来!“我嚷道。
  我看见她过去和一个戴眼镜穿短袖白衬衣系领结的年轻人嘀咕着,一边朝我这边看。片刻他走了过来,女服务员紧跟在后。
  “先生?我是大堂经理。”他自我介绍。
  “这是什么!”我又指蟑螂,毫不掩饰我的愤怒,“你有莫搞错?”
  那厮先是假兮兮地故作惊讶,好象我冤枉了他似的。他凑近端详片刻,又惊讶地说,“怎么会呢?从没有出过这种事!”
  “怎么办?”我问。
  “这样吧,先生,这个汤就不算钱好啦?”他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说。
  “说得简单,我都喝了一大半啦!”我又嚷起来,“不行,我要见老板!”
  “你去叫老板来。”他无可奈何地吩咐那个女子后又尴尬地对我解释,“先生,莫好意思啦,我只是大堂经理,权力有限的啦。”
  和老板一起过来的,除了那个女子外还有一个白衣白帽的胖子,一看就是厨师。他俩先是凑近汤碗看了片刻,都不停地向我道歉。
  “你有莫搞错呀你,还想不想干?这月奖金扣发!”老板喝斥厨师,那胖子耷拉着头走了。
  老板看了菜单上的价目,犹豫片刻哭丧着脸对我说:“先生,这顿饭钱就免了算啦,莫好意思莫好意思啦。”
  “莫好意思就算了?这汤我都喝了一大半了,我得吃多少细菌呀?我要求赔偿!你看着办吧!”我厚颜无耻地露出底牌。
  “赔偿?这个,这个不行。”他脑袋摇个不停。
  “不赔偿!你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卫生法》!你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你侵犯了我的人权!在我还没做华侨之前,我暂时不告你侵犯我的人权!”我啪地猛拍桌子站了起来,原形毕露了,引来大厅无数客人好奇的目光,有人试图往这边走。
  “你不赔偿我两百元,好!我就将这碗汤给每个顾客看,然后找卫生防疫部门找电视台找工商局,我还可以找消费者协会,我有权要求赔偿,不信你试试!”我做出一副得势不饶人的架式。那个华侨模样的老头儿站起来朝这里来了。
  “先生别发火啦,好商量,好商量啦,我赔我赔好啦。”老板一下子软了下来,一面紧张地观察是否还有顾客朝这边围过来。
  我恰到好处地收了他的钱,恰到好处地说看老板态度还可以接受,要求赔偿二百元是小事引起重视是大事,我也就不予追究,又恰到好处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酒楼。小费?什么小费?蟑螂汤都渴了,还要什么小费?对不起小妹妹!别用你那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别怨本老板吝啬小气,要怨就怨自己不走运吧!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但我还是很快地感到厌倦感到恶心。坦率地说,这是一种为所有有志之士所不齿的卑劣行为,甚至与街头的犬儒行为和接受嗟来之食相比尤具侮辱性。这种卑劣行为仅仅在人们走入绝境,不如此就要倒毙街头,才能偶一为之——道德对于一个濒临绝境的人而言暂时丧失了存在的理由。生存是第一要义,活着才是一切!除了我的自尊心尚未完全泯灭之外,这个游戏本身也具有一定的风险性,我不敢想象万一露出破绽之后会我死得有多难看。我并不算贪心,我只由此方法得到了五百多元钱——这仅相当于那几个强盗从我身上抢去的数额,这让我心安理得。
  三十六
  有了这五百多元钱,我的生存问题暂时可以应付。我决定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先别到杨排长那里去打扰他,他也为难。
  我白天跑人才市场,寻找一切求职应聘信息,抓住每一个洽谈的机会,摇舌鼓唇把自己吹嘘成一个万精油似的,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发誓不去干粗活,我绝不会去丢那份儿——要漱盘子、洗车子、掏大粪、背死人我也不会上深圳。我只吃盒饭、面包和方便面,渴了舍不得买饮料买矿泉水,我就到比比皆是的建筑工地去猛喝一阵凉水。鉴于上次露宿街头所经历的厄运时时令我心有余悸,我就和许多大学生一起到城郊结合部去下榻那种每夜十元,最低廉、最拥挤、最脏肮、被称为笼屋的私人旅店。
  在这种简易狭小的,地上铺着破席子的工棚式铁皮屋内,十多个平方米密密匝匝地躺着二三十个和我一样走投无路,失魂落魄的流浪汉。屋里没有电扇,没有冲凉房,没有蚊帐,散发着浓重的汗腻味、脚气、湿热、尿膻和来历不明的怪味,简直令人窒息。人们相互之间不搭话,相互提防,常常为挣一个靠窗的铺位争气斗狠。我把钱放在枕头下,恍恍惚惚中总是觉得有一只手从黑暗中伸过来,一直到天亮都不敢入睡……
  我频频地、主动地给洽谈过的公司挂电话,都是“莫好意思”的消息。盘缠所剩无几,工作仍无着落,当我最后一次绝望地从深纺大厦出来,不得不准备告别这个城市。
  我给艾之琳拨了个电话,一听见她的声音我却又无言以对,赶紧放下了电话。我买了两盒饭,坐在路边大吃起来,我心里已经作了决定,享受完这两盒饭就离开深圳回家。我有些口渴,就又买了杯橙汁,边喝边眯起眼睛看路上的行人,心中如打碎了五味瓶……忽然,耳畔传来一种异样的,久违的,却又熟悉的语言:
  “Excuse me  !  Do you know where the talents-market is?(劳驾!请问你知道人才市场在哪里?)”我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印度人模样的年轻人在问几个人,一边打手势。那几个人却似乎不明白,有个戴眼镜的女孩正在极力用英语回答,可惜她言不由衷,那两个人没有明白。莫非这就是个机会?我有些激动,向他们挥了挥手,用英语喊道:“Hi,come on please!I can speak in English。(嗨,请过来!我会讲英语。)”
  那两个人一听,喜出望外,马上走了过来,我又问:“Gentlemen,what can I do for you?(先生们,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他们把刚才的问题说了一遍,又补充道:“We are from India and we are businessmen。We'd like to employ an assistant whose English and Chinese both are good。  We don't understand Chinese at all。(我们是印度商人。我们想雇一名中英文皆通的助手。我们对汉语一窍不通。)”
  我心头一亮,忙问他们:“Sir,how do you think about me?(先生们,你们觉得我怎么样?)”他们一惊:“You?(你?)”
  “Yeah。(是的。)”我说,“I graduated from English Department in a College。I havebeen studying English for more than ten years and three years in College。And myChinese is also very standard。(我毕业于一所大学英语系。我已学了十多年英语,其中三年在大学,而且我的中文也是很标准的。)”
  “That's all?Anything else?(就这些?别的呢?)”那个比拉兹还帅的小伙子问。
  “Oh,I'm very interested in business,farthermore,I can use English-Chinese typwriter and other modern office equipment。(另外,我对生意很有兴趣,而且,我还会使用中英文打字机和其它现代办公设备。)”我赶紧说,“If you take on me,I'll try my bestto serve you。(如果你们雇用我,我将尽力为你们服务。)”
  “That's wonderful!(太好了!)”那个小伙子拿出他的名片给我,上面印着他的姓名阿法里·马克西尼(Arfaly·Maxily),公司名称是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住深圳市罗湖区一座花园公寓。他又问我:“Then,  sir,  your required salary?(那么,先生,你要求月薪多少?)”我不假思索地说:“One thousand and two hundred yuan per month。(每月1200元。)”
  “That's too high!800 is Okey?(太高了!800元一月怎么样?)”他耸耸肩。
  “One thousand is reasonable。(1000元比较合理。)”我妥协了一步。
  “You mean that we're responsible for your board and lodging besides 1000 yuan。That's too expensive!800 yuan is reasonable。(你的意思是除了每月一千元工资之外,我们还得负担你的食宿。那太贵了!800元合理。)”那个矮一点的小伙子说。
  我想了一下包食宿每月八百元可以接受,就说:“Sir,I think 800 yuan per month and offering board and lodging is the cheapest price to employ such a talant like me,Otherwise,you find out another。(先生,我认为花800元人民币并提供食宿来雇一个象我这样的人才,在这里是最廉价的,否则另请高明。)”
  他们两人用印地语嘀咕了一阵,然后转身对我说:“Okey,  we accept it。  Then,see you at nine in tomorrow morning in my office。You come here according to this adress on card。(好吧,我们同意了。那么明早九点在我的办公室见,你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来吧。)”他们和我握了个手,说了声:“Good luck!  See you tomorrow!(祝你走运!明天见!)”就转身走了。几个刚才在一旁围观的人羡慕地看着我,尤其是那个口语不太好的女大学生说:“我几乎完全能听明白,就是说不出来,急死我了!学了十几年哑巴英语!”
  “其实我也没完全听明白,只是能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说完把纸杯里的最后一口可乐一下吞下,三步并做两步地去找杨排长了。
  我赶到宿舍外就听到杨排长在引吭高歌,整个宿舍就只有他一个人在。一见到我吃惊地问:“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想走也走不成了。”我得意地说,把名片递给他看。
  “这是啥意思?我又看不懂,遇到老外了?”他惊喜地问。
  “可惜是印度人,不是美国佬,现在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我说。
  “管他妈印度人越南人阿富汗人,只要给钱就行。”他握住我的手说,“祝贺你!童子哥不阿非!”
  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刮了胡子,冲了澡换了件干净的T恤衫,提上行李包就和杨排长出了门,他把我送到公共汽车上。我在东门车站下了车,问了路边的交通警察,顺利地找到了那片公寓楼。这里一片极豪华的公寓区,楼高三十层以上,楼前是大片的绿草地和花园。喷泉池的水柱正四处散射着浇灌花草,逆着太阳光形成一个倾斜的散着晶莹水汽的环形彩虹。
  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第五幢。在入口处,一个保安拦住我盘问一番,看了我的身份证,在一个本上作了记录,看了我出示的印度人的名片,又在电视保安监控器上查了一下,证实了那间房里住的是印度人后,方才放我过去。我乘电梯直上二十七楼,到G座门口按了门铃。开门的正是阿法里·马克西尼,他好象刚从浴室出来,赤裸着浑身是毛的上身,手里拎着一件白衬衣,头发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他高兴地对我“嗨”了一声就开了门。
  我抬起脚指了指皮鞋问是否有必要脱皮鞋,他摇摇头我就走进去了。红木地板光可鉴人,屋里摆了几张办公桌,上面散乱地放着文件、名片、电报纸、信签和微型计算器,有一台电脑、一部黑色传真机、一部电话和一台夏普彩电,室内装有空调。
  “请坐!”他边说边穿衬衣,另一个从浴室里走出来,向我挥了挥手,口中“morning(早上好)”了一声。
  “他叫拉法兹·奥维儿,我的合伙人。”马克西尼向我介绍那个个子矮一头的。
  我把行李放在桌旁坐下来,马克西尼转身走向另一张靠墙角的桌子。我发现桌上摆着一帧神像,有点象菩萨,又不尽象。他点燃神像前的几柱香,握在双手间,向神像鞠了几躬,然后双手合一,低头颔首,口中念念有词,喋喋不休,好象在祈祷什么。而他竟赤着双脚。就在供放着神像的那张桌子上还堆放着几件肮脏衣服,甚至裤衩,由此,我琢磨着他是否是个虔诚的教徒。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闻所未闻,不可名状的怪味。那味儿显然不仅仅是蚊香散发出来的。佛教知识趋于零的我觉得很神秘。但对这味道极不舒服,我点燃一支烟抽起来。过了一阵,拉法滋·奥维尔也象马克西尼那样来了一遍。
  “吃过早饭了吗?”马克西尼问我。
  “谢谢!吃过了。”我说着给他一支烟。
  “噢,万宝路,好烟!”他接了烟点燃。
  “马克西尼先生,能不能谈谈你们的生意和我的工作情况?”我问。
  “我们是易货商人,主要做纺织品、丝绸、服装方面的贸易,没有固定的办公室。”他解释道。我想易货商人可能和“倒爷”差不多。
  他又对我交待我的工作:“你的工作主要是翻译,负责将印度电传过来的文件、电报之类的东西译成中文,再把深圳电传过去的中文译成英文,帮我们和中国商家联系业务。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噢,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波比好了。”我随口说道。这是大学时我的外籍教授布朗老丫的赐给我的。
  奥维尔走过来,端着两杯咖啡,给了我一杯,马克西尼一杯。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两三岁,我发现马克西尼似乎比他有威严。
  喝完咖啡,马克西尼对我说:“波比,我们开始干吧。跟我来。”
  他给我拿来一叠资料让我翻译,有孟买来的商业文件和电传资料,尽是些商品的价格、供需情况,有中国的市场信息。可惜我不知道卢比和人民币的外汇比价,幸好有卢比和美元、美元和人民币的比价,所以我做了个换算,得出了卢比和人民币的汇率。一个小时后,马克西尼又给我一个国际电话号码,要我直拨孟买一家公司,一旦接通后就立即通知他,他和奥维尔就钻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我按照电话号码拨了整整十分钟才接通。刚听到一句英语:“Hello,this is Bombay……(这里是孟买)。”就立即朝屋里大叫,马克西尼几步跑出来,满怀惊喜,他抓起电话就说:“This is Arfaly·Maxily speaking in Shenzheng of China。(这是阿法里·马克西尼在中国深圳讲话。)”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昨天拨了整整半个小时也没拨通。”
  一旦他们对上印地话我就一句也没听懂。过了一会,马克西尼突然对我说:“波比,快准备传真机!马上送传真。”我立即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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