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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猫侠-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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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渡边君,你做笔记了么?戏剧史ii的?〃
〃做了。〃我说。
〃对不起,可以惜我一看?我两次没去。那班上我又没有认识人。〃
〃当然可以。〃我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确认上边没有乱写之后,递给绿子。
〃谢谢。对了,渡边君,后天去学校?〃
〃去的〃
〃那么12点来这里好么?还笔记本,午饭我请客。该不会说什么不是一个人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不至于吧。〃我说,〃不过答谢什么的可用不着哟,不过是给看一下笔记本。〃
〃没关系。我嘛,最喜欢答谢。喏,记住了?不记在手册上不会忘?〃
〃忘不了。后天12点在此相见。〃那边又传来招呼声:〃喂……绿子,再不吃可凉透啦!〃
〃我说,你以前就是这么说话的?〃绿子充耳不闻地说。
〃我想是这样的,可并不是什么有意的。〃我回答。说话方式被人说是与众不同,这还真是第一遭。
她略一沉吟,稍顷妩媚地丢下一笑,离坐返回自己的餐桌。我从那张餐桌经过时,绿子朝我挥一下手。其他三人则只是觑一眼我的脸。
星期三到12点的时候,绿子没有赶来这家饭店。我本来打算边喝啤酒边等绿子。但店内人已开始增多,只好要来饭菜,一个人吃着。吃完时已是12点35分,但绿子还是没有出现。我付了款,走出店门,坐在对面小神社的石阶上,清醒一下给啤酒弄昏的脑袋,同时等待绿子。等到1点还是徒劳。我只好作罢,返回学校,在图书馆看起书来。然后去上两点钟开始的德语课。
下课后,我到学生会查阅选课登记簿,在〃戏剧史ii〃班里找到她的名字。名叫绿子的学生只有小林绿子一个人。接着翻动学籍卡片,从69年度人学的学生当中翻出小林绿子,记下住址和电话号码。家在丰岛区,住的是自家房子。我闪身钻进电话亭,拨动号码。
〃喂喂,我是小林书店。"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绿子小姐在吗?〃我问。
〃啊,绿子现在不在。〃对方说。
〃到学校去了吧?〃
〃晤,大概去了医院吧。您贵姓?〃
我没报姓名,谢过后放下听筒。医院?莫非她受伤或患病了不成?但从那男子声音听来,完全没有那种不寻常的紧迫感。〃晤,大概去了医院吧。〃那口气,简直像是说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到鱼店买鱼去了……如此轻描淡写而已。我思索片刻,终于厌倦起来,不再去想,折回宿舍。躺在床上看从永泽手里借来的康拉德的《吉姆爷》,把剩下部分一口气看完,然后找他还书。
永泽正要去食堂吃饭,我也一起跟去吃了晚饭。
〃外务省考试情况如何?〃我问他。8月份举行过外务省高级考试的复试。
〃凑合。〃永泽不在意地说,〃那东西,一般都混得过去。什么集体讨论啦面谈啦,和向女孩子花言巧语没什么两样。〃
〃那么说,倒是真够容易的。〃我说,〃发榜在什么时候?〃
〃10月初。要是考中,请你美餐一顿。〃
〃我说,外务省高级考试的复试是怎么一回事?参加的人全是像你这样的?〃
〃不见得。基本上都是傻瓜蛋,再不就是变态者。想捞个一官半职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废料。这不是我信口胡诌,那帮家伙连字都认不全几个!〃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外务省呢?〃
〃原因很复杂。〃永泽说,〃例如喜欢出国工作啦等等。不过最主要的理由是想施展一番自己的拳脚。既然施展,就得到最广大的天地里去,那就是国家。我要尝试一下在这臃肿庞大的官僚机构中,自己能爬到什么地步,到底有多大本事。懂吗?〃
〃听起来有点像做游戏似的。〃
〃不错,差不多就是一种游戏。我并没有什么权力欲金钱欲,真的。或许我这人俗不可耐刚愎自用,但那种玩艺儿却是半点儿都找不到我头上。就是说,我是个没有私欲的人,有的只是好奇心,只是想在那广阔无边而险象环生的世界里显一显身手罢了。〃
〃也没有什么理想之类的东西吗?〃
〃当然没有!〃他说,〃人生中无需那种东西,需要的不是理想,而是行为规范!〃
〃不过,与此不同的人生不是到处都存在的么?〃我问。
〃不喜欢我这样的人生?〃
〃算了吧,〃我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事情不明摆着:我一不能进东大,二不能在中意的时候和中意的女人睡觉。再说嘴巴又不能说会道,既不能被人高看一眼,又没有恋人。就算从二流私立大学的文学院毕业出来,前景也未必乐观。我又能说什么呢。〃
〃那么,是羡慕我的人生啦?〃
〃也不羡慕。〃我说,〃我太习惯于我自己了。而且坦率说来,东大也罢外务省也罢,我都没兴致。我唯一羡慕的,就是你有一位初美小姐那样完美的恋人。〃
他半天没有做声,闷头吃饭。〃我说,渡边,〃吃完饭后,永泽对我说,〃我似乎觉得,你我从这里出来,十年二十年过后还会在某个地方相遇,还会以某种形式发生关联。〃
〃简直像狄更斯小说里写的。〃我笑了。
〃或许。〃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可是百发百中的哟!〃
吃罢饭,我和永泽走进附近一间酒吧喝酒,一直喝到9点。
〃嗯,永泽君,你的所谓人生规范是怎么一种货色?〃我问。
〃你呀,肯定发笑的!〃他说。
〃我不笑!〃
〃就是当绅士。〃我笑固然没笑,但险些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所谓绅士,就是那个绅士?〃
〃是的,就是那个绅士。〃他说。
〃那么当绅士,是怎么回事?要是有定义,可否指教一二?〃
〃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你是最特殊的。〃我说。
〃在我见过的人里边,你是最地道的。〃他说。随后一个人掏腰包付了账。
第二周的星期一,〃戏剧史ii〃教室里仍没见到小林绿子的身影。我在教室里大致扫了一眼,确认她不在之后,在最前排坐下,打算在老师来前给直子写封信。我写了暑假旅行的事。写了所行走的路线、所经过的城镇、所遇到的人们。我写道:每天夜晚总是想你。见不到你以后我才明白自己是何等同你难舍难分。大学里固然百无聊赖,但我从不缺席,权当自我训练也未尝不可。你离去后,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索然无味,很想同你见面好好谈一次。倘若可以,我想去你住的疗养院探望,和你面谈几个小时……可以吗?而且,如果情况允许,还想仍像往日那样相伴而行。劳你回信给我,哪怕几个字也好,打扰了。
写完,我把四张信纸工整地叠好,塞人信封,写上直子父母家的地址。
片刻,显得愁眉不展的矮个子教师进来,点罢名,掏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腿脚不灵便,经常拄一根金属手杖。虽说〃戏剧史ii〃不甚有趣,但他讲得头头是道,倒也值得一听。他照例道一声〃好热啊〃的开场白,便开始讲欧里庇得斯戏剧中忒修斯、埃勾斯、美狄亚的作用。他讲了欧里庇得斯戏剧中的神同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戏剧中的神有何区别。大约过了15分钟,教室的门开了,绿子闪进来。她穿一件深蓝色运动衫和一条奶油色棉布裤,仍戴着上次那副太阳镜。她向老师浮起一丝微笑,仿佛在说〃来晚了,对不起〃,然后在我身旁坐下。并从挎包里抽出笔记本,递给我。其中夹一纸条,上面写着:〃星期三,对不起,生我的气?〃
课大约讲到一半,当老师正在黑板上勾勒希腊剧的舞台装置时,门又开了,进来两个头戴安全帽的学生,简直同一对说相声的搭档无异:一个弱不禁风,瘦瘦长长,小白脸;一个五短身材,黑黝黝的圆脸盘,蓄一撮不三不四的小胡子。瘦长个子怀抱一摞传单,五短身材直奔老师跟前,提出要将下一半时间用来讨论,要老师应允,并说远比希腊悲剧还要悲惨的问题正笼罩当今世界。其实这并非要求,而是单方面通碟。老师说他并不认为目前世界上存在着比希腊悲剧还要悲惨的问题,但反正怎么说都无济于事,那就悉听尊便好了。随即紧抓着讲桌边缘移腿下来,提起手杖,拖腿走出教室。
在瘦长个子散发传单时,黑圆脸登上讲台发表演说。传单上以将任何事情一律简单化的特有笔法写道:〃粉碎校长选举阴谋〃,〃全力投身于全学联第二次总罢课运动〃,〃砸烂日帝……产学协同路线〃。立论堂堂正正,措辞亦无可厚非,问题是文章本身却空洞无物。既无可信性,又缺乏鼓动人心的力量。黑圆脸的演说也是半斤八两,一派陈词滥调。旋律照搬照套,惟独歌词的连接处略有更动。我暗自思忖:这伙小子的真正敌手恐怕不是国家权力,而是想像力的枯竭。
〃走吧!〃绿子开口。
我点头立起,两人离开教室,快出门时,黑圆脸向我说了句什么,我却没怎么听清;绿子则朝他潇洒地挥挥手,道声:〃您忙着。〃
〃噢,我们怕是反gemin吧?〃走出教室后绿子对我说,〃一旦革命成功,我们难保不会被吊到电线杆上去,嗯?〃
〃吊之前可得好好吃一顿午饭,可能的话〃我说。
〃对了,有家饭店我想领你去一次,就是远些,花点儿时间不要紧?〃
〃没关系。反正两点钟上课,有时间。〃
绿子领我乘上公共汽车,到四谷站下来。她领我去的店是一家位于四谷后面往里走几步远处的盒饭专门店。我们在桌旁坐定,还未等开口,就端上两个四方形红漆容器,里边放着每日一换的盒饭和一碗汤。果然不虚此行。
〃好味道!〃
〃嗯。而且够便宜的,从上高中时就常常来这儿吃午饭。呃,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学校严得厉害,我们来吃饭都是偷偷摸摸的。一旦给学校当场抓住,得受停学处分哩!〃
绿子摘下太阳镜,同上次比,眼睛显得有点困倦。她摆弄着左手腕上纤细的银手镯,又用小指尖摩擦似的揉了揉眼窝。
〃困?〃我问。
〃有点儿。睡眠不足啊。这个那个忙得团团转。不过也不打紧,别介意。〃她说,〃上次真是抱歉。出了一件大事,缠得我怎么也不得脱身,又是当天早上突然发生的,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本想给饭店打个电话,但忘了那店叫什么名,又不晓得你家的电话。等得你好苦吧?〃
〃也没什么,反正我是大闲人,时间多得不行。〃
〃真那么闲?〃
〃真想把我的时间分出些来,让你在里边好好睡上一觉。〃
绿子支颐展颜,看着我的脸说:〃你还倒挺会关心人的。〃〃不是关心,只是时间有余。〃我说,〃对了,那天往你家打电话,家人说你去医院来着,出了什么事?〃
〃往我家?〃她微微蹩了下眉头说,〃你怎么晓得我家的电话?〃
〃在学生会查的呀,还用说。谁都可以查的。〃
她点了两三下头,仿佛是说〃原来如此〃。接着又开始摆弄手镯。〃是啊,我却没能想到,本来你的电话也可以那样查到的。至于医院的事,下次再说吧。现在不大想说,别见怪。〃
〃没什么。我倒像是问得太多了。〃
〃不不,你这说哪去了。只是现在我有点累,就像淋过一场大雨的猴子似的。〃
〃那么还是最好回家睡一觉吧,嗯?〃我试着提议。
〃还不想睡,走一会吧!〃绿子说。
从四谷站走出不大工夫,她把我领到她当时就读的高中跟前。
通过四谷站前的时候,我地想起我同直子漫无边际行走的光景。如此说来,一切都是从同一场所开始的。我不由想,倘若那个5月里的星期日不在电车中碰巧遇到直子的话,或许我的人生与现在大为不同。但又马上推翻了这一想法,觉得即使那时不遇上直子,恐怕也不至出现第二种结果。说不定那时我们是为相遇而相遇的。纵令那时未能相遇,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倒没什么根据,但我总是有这种感觉。
我和小林绿子两人坐在公园凳子上,望着她就读过的高中校园。校舍墙上爬满常春藤,房脊有几只鸽子落脚歇息,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旧式建筑。院里耸立一株高大的橡树,一缕白烟从旁边笔直腾起。残夏的阳光使得那烟格外掺有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渡边君,你知道那是什么烟?〃绿子突然问。
我说不知道。
〃是烧卫生巾呢!〃
〃呃。〃我应了一声,此外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卫生巾、药棉,反正是那个用的。〃绿子说着,微微一笑。〃那种东西都要往垃圾筒里扔吧?女子高中嘛。管勤杂的老伯伯就把它收拢到一起,放进炉里烧掉。这不就是那烟。〃
〃听你这么一说,那烟可真够了得。〃我说。
〃嗯。当时我每次从教室看那烟,也都那么想来着:啊,真不得了!我们学校,初中高中合起来差不多有一千女孩子吧!有的还没开始,就算九百人。假定其中五分之一来月经,大致就是一百八十人,就是说,每天要往垃圾筒里扔一百八十人用的卫生巾,是吧?〃
〃大概是的吧。精确计算我倒不清楚。〃
〃可不是一般数量哟,一百八十人哩!把这些东西收在一起烧掉……该是怎么一种心情呢?〃
〃这……猜不出来。〃我说。我怎么能明白这个呢!就这样,我们望了半天那缕白烟。
〃我打心眼里不乐意去那所学校。〃绿子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想进普通公立学校来着。普普通通老百姓就该去普普通通的学校嘛,而且我想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度过自己的青春。可父母出于虚荣心,偏偏把我塞去那里。你知道,小学如果成绩好,常遇到这种事:什么老师说凭这孩子的成绩进那里没问题等等,结果就被硬塞进去。我念了六年,却怎么都上不来好感。心里盼望的光是快些毕业快些毕业。对了,别看我这样,还因为不迟到不旷课受表扬了呢!其实我却是那么讨厌学校。这里的原因你能知道?〃
〃不知道。〃我说。
〃因为我讨厌学校讨厌得要死,所以才一次课都没旷过。心想怎么能败下阵去!一旦败下阵岂不一生都报销了!我生怕自己一旦败阵后就再也站不起来。即使高烧39度,我也爬都爬到学校去。老师说小林不大舒服吧,我撒谎说没关系,硬是逞强。就这样我得了一张不迟到不缺席的奖状,还有一本法语辞典。也正因为这点,我才在大学里选学德语。我就是横竖都不愿领那所高中的情分!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你讨厌那所学校的哪一点呢?〃
〃你当初喜欢上学来着?〃
〃也不喜欢也不十分讨厌。我读的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公立高中,没怎么在意。〃
〃那所学校么,〃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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