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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桑记·终结-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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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魔尊,在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脸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不同于后卿给人的一贯的冷漠,这是没有任何回转余地,直接扎到骨头里的尖锐的冷。偏偏那个冒着冷气的家伙,还在微笑。
  他让所有人觉得,他在注视着你,并且,他即将杀掉你。
  待少昊看清他的脸,他也笑了。苍白而尖刻的的脸庞上,多么熟悉的眉眼。曾经少年时的痕迹尚未完全抹煞,细长的眼睛微厚的嘴唇,眼角有一颗很不符合他的气势的泪痣。尽管少昊见到的次数不多,但是印象一直很深刻的,小明同志。
  共工的风筝断了线,原来飞到了这里来了么,可是,却已经飞过了这许多年。
  蚩尤像是感应到什么,视线向他这里扫过来。少昊顿时敛笑低头,神呐,他还不想做出头鸟。
  只是瞬间的事情,天女姐姐们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这次不是大面积的无差别群攻,而是集中火力针对一个人。
  与此同时地上的人们也向蚩尤发起远距离攻击。咒术和弓箭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然而,蚩尤真他妈不是人,在少昊看来简直是毫无间隙的密集攻击,对他来说却只像是恼人的蚊蝇,他微皱着眉念了几句决,顿时,烟消云散。
  他们一时都有些懵,紧接着到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他们面前的,绝对是怪物!
  天女一族还算镇定,立刻改变战术变换阵型,成了一个五芒星状的阵势,阵势的五个角各摆着五个五行珠,而立于中央的那位美人姐姐,少昊猜那就是传说中的箫楼主。
  蚩尤的狐父之戈与后卿的雍狐之戟同承一脉,都是极锋利而有灵性的神兵,劈斩过去感觉连空气都明显地缺失一大块,在这一大块领域中,不会再有生物。
  但是蚩尤的这一劈,却没有伤到箫楼主。周围的天女们大多成了被殃及的池鱼,美丽的身躯上飞溅出大量的血花,纷纷从云端落下,砸在他们的面前。
  说实话,看着如此美丽的陨落,少昊心疼得都要吐血了。
  可是,他们无能为力。
  他们没有被殃及的原因只有一个,蚩尤认为先摆平天女是最重要的,他们对他来说就跟蝼蚁一般,完全可以放到最后再踩死。
  蚩尤乐意让他们观摩他的英姿,让他们饱尝死亡之前的恐惧。这是他的乐趣和他的骄傲。
  但他显然低估了天女的能力。
  这一仗是由后卿一手策划,他知道蚩尤一定会出现,而他的计划中没有涉及他要亲自出马的环节,这充分表明了他对天女一族的信任。要不然,他打断少昊的腿也不会让他出现在这里。少昊承认这是他的悲哀,在后卿给他安排好的战场上自以为不再是井底之蛙地挣扎。
  箫楼主对周围的杀戮完全不屑一顾,在蚩尤骤然逼近她的时候,少昊看见她冷傲的笑容,像一朵初夏的六月雪,纯白高洁,神圣不可侵犯。
  她的手里是一只金锥,很小的一只锥子,少昊看不明白那只锥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他看见蚩尤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他急速地弹开。
  那只金锥尾随过去,锲而不舍,蚩尤明显急着要摆脱它的追踪,速度快得都出现幻影。
  很滑稽的场面,目力差一点的就只能看见魔尊满天满地地乱窜。
  金锥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于是少昊起手拉满弓,瞄准——
  其实这不难,在“戳人脑袋”比赛上他就尝试过一次,找到最精确的那一点,发挥那一点最大的能动性。此时他的视野里,就只剩下那一个点的运动轨迹。
  少昊一点也不指望他的箭能近蚩尤的身,所以他压根没有指向他,他的箭的目标是金锥。
  只听见清脆的“叮——”的一声,然后少昊得儿意地笑。
  金锥在箭矢的推动之下加速了一小下,然后整个没入蚩尤的颈项。
  蚩尤身形猛地一顿,冰针一样的目光向少昊这里看了一眼,这一刻少昊居然也有一种被锥子贯穿的错觉。
  蚩尤的颈间溅出一蓬血,颈血封天。
  少昊觉得他们这群神界的人很卑鄙,以多欺少不说,还利用诡谲的手段重伤敌人。但他并不为他们的卑鄙感到羞耻,因为他清楚这是战场,因为他知道一个能为他们洗脱罪名的成语——兵不厌诈。
  蚩尤想要撤退,但后路已经完全被封死,应龙和女魃都在不周山的北面等着他。
  除非有奇迹,否则他们可以就在此地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蚩尤笑了。那是一种极挑衅又极单纯的笑,他眼里的光芒很奇特,一定要形容的话,少昊觉得是一个得到了肯定的孩子的骄傲。
  他第一次听见蚩尤的声音,低沉的,有着仿佛粗砂流过的质感。他说:“你来啦。”
  少昊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约一起喝酒,小A终于等到了小B,于是欢喜地说:“你来啦。”
  显然,蚩尤不是在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此刻这个空间有着真空一般扭曲的安静。
  蚩尤的血如同黑雨洒落,他恍若无畏。血滴在地面溅起水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少昊这才发现,落下的不仅仅是黑血,还有紫色的雨滴。
  真的下雨了。
  他突然明白蚩尤在跟谁说话。抬头看向不周山顶,在那隐没在云中的地方,这根顶天柱的彼端,伫立着一场悲哀的想念。
  “你来啦。”
  “啊,好久不见。”

  第三十八章

  共工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很轻的,然而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啊”字一改从前犹豫的感觉,此刻显得无比坚定。
  貘河的水从共工的广袖中倾泻而下,紫色的水珠折射出诡异的光泽,滴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用舌尖舔过,味道咸涩。
  箫楼主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迅速结印施咒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无论如何,魔尊必须得死。可是少昊却有一种预感,这一役,已经结束了。或者应该说,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得了。
  果然,箫楼主的咒言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本该承受重击的的蚩尤忽然从原处消失了。
  共工用漫天的紫雨布下障眼法,与此同时,数根极细的丝线缠住蚩尤,将他强行拖离了战区。少昊看得见,非常迅速,但他还是看见了。
  这幅画面与记忆中的相重合。名叫小明的风筝,共工指尖蜿蜒的丝线,还有脸上紫色的水滴。一个小小的游戏,在真实地上演。
  从现在起,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个让他们所有人见证的尾声。六千年前遗留下的孽障,注定没有好结果的爱情。
  箫楼主对着高处的共工喊道:“共工,你这是要背叛天帝吗?”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要神界赢的。”共工镇定地说,“但是,我不能看着他死。”
  蚩尤有些虚弱地站立着,听到共工这么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雨幕中回荡,震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愤怒而苍凉。
  “蚩尤……”共工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话被蚩尤掠夺进了口中。
  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在无数血肉铺垫的战场之上,在伟大的天帝的眼皮底下,亲吻。
  于是人们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的吻很短暂,但这一触碰跨越的时间已经太长,以至于没有人想要呵斥制止,少昊甚至是怀着一种欣慰的心情来看待的。
  共工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本就茫然的眼神中参杂了深重的眷恋和更深重的茫然。
  蚩尤转身面对他们,他身受重伤但仍然气势逼人,黑色的眼眸桀骜不驯。他说:“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为这早已残酷腐朽的神界卖命,值得么?”
  箫楼主怒了,反唇相讥:“蚩尤你休得无礼,当年你堕入魔道,天帝百般挽留你救赎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你有什么资格在此污蔑神界!”
  蚩尤嗤笑一声:“救赎?哈,你想笑死我吗?救赎?他想救赎的可不是我,他只是想把我的嘴巴封上,让我永远说出神界可耻的秘密!”
  他扫视一圈,如果少昊没有看错,他的眼神应该算是怜悯。他接着说:“你们口中的天帝,根本是个懦弱的傀儡,而你们现在,不过是六千年前的我族。”
  箫楼主不解,其他人就更不解。六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跟他们现在有什么关系?说实话,尽管蚩尤是敌人,但少昊莫名地觉得他不会说谎。
  箫楼主大概也是这么想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蚩尤说道:“六千年前,因为我族神力强大,被天帝逼迫为神格本源血祭。那时候用的就是你今日扎进我身体的乌足金锥。我族在它的诅咒下尽数毁灭,只我一人侥幸逃脱。我不惜自废神力堕入魔道,但天帝仍不放过我,一路紧逼,我才不得不彻底遁入魔界。哼,这算哪门子的救赎?
  “至于你们,血祭三千年一个周期,算起来正是这场战斗开始之时,你们却不知,你们所有的死亡都只是喂饱了神格本源。就为了这样的神界,这样以自己臣民的灵魂为食的神界而战,你们觉得值得么?”
  ……没有人回答,人们一时消化不了这件事。
  少昊试着抓住一些关键字:血祭、神格本源、三千年一周期……
  然后,所有的事情,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后卿啊,居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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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戏剧化地,天帝大驾光临,他看上去很生气,腮帮子都鼓起来,杀气腾腾。
  他说:“蚩尤你真的很讨厌。”
  蚩尤:“彼此彼此。”
  天帝不再废话,起手就是杀招。灭罪咒。少昊不由感慨,他这一仗打得真值,什么都见着了。
  天帝的灭罪咒比他的高端了不知道多少,少昊知道今天才了解到最强的灭罪咒真正的威力。天帝甚至连阵都没摆,金色的巨大光球在他的手心凝聚,其中的闪光如同锁链一般纠结着、叫嚣着。
  希望的狰狞。少昊这样评价。
  “啊。天帝大人,求您,求您!”共工此时已经近乎绝望,声嘶力竭,苍白的脸上滑落一滴又一滴紫色的泪,“放过他吧……”
  少昊从来没有这么懊恼过自己的无能为力,私情?大义?无论哪一个,他都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个看客,拿着电影票坐在座位上,离荧幕很近却碰不到真实。后来,当他成为荧幕中的演员,才明白演员本身的无能为力,要远比其他人深刻得多。
  天帝看着共工说:“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呢?为什么你要为他求情呢?共工你让开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不想伤到你。”
  他问了几个问题,但他其实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这是天帝特有的,天真的残忍。他又重复一遍:“让开。”
  共工咬了咬下唇,退开到一边,但视线仍然不离开蚩尤。少昊忽然有点慌,他在做决定,他的姿态从未有过的坚决。
  在天帝的灭罪咒冲向蚩尤的时候,千钧一发,骤然地动山摇。
  铺天盖地的尘烟中,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东倒西歪站不稳,无论是站在地上的或是飘在天上的,都在疯狂地颠簸摇晃。
  地震?他想。
  怎么可能。
  灭罪咒的副作用?他又想。
  ……不对。
  灵光一闪,少昊突然明白了。
  强大的气流冲撞着人们,大地裂开一道道缝隙,就连天空都漏了,哗啦啦地往下泼水,一片混乱。
  这里的天塌了,黑暗无边无际地袭来,恐惧笼罩着整个陲野。
  少昊看不见天帝,看不见天女,也看不见共工。他只听见了一声嘶吼。
  一个单音,从心肺中爆发出来的音节,无法用任何拟声词来形容。因为它太原始,因为它太悲痛。
  共工怒触不周山。
  他的身体埋没在厚厚的山石灰烬之下,无处可寻。
  那个看起来总是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是犹犹豫豫的,向他请求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老好人,他为了救他的风筝,不惜毁天灭地,撞断一座神山。
  他曾经说过:少昊,我的小明可以飞得更远……
  风筝最大的幸福就是,一直有一个人在地上等他回家。现在,等待的人不在了,风筝,就再没有幸福可言。
  走掉的那个带走了温暖,留下的这个才最孤单。生离整整六千年,相逢一面,却是死别。
  蚩尤的那一声嘶吼渐渐淹没在天崩地裂的巨大声响中,却在少昊心里被无限放大,回荡在血液中,随着脉搏冲击着耳膜。
  这是既定的结局,甚至载入了史册。这场悲剧电影的舞台,随着不周山巍峨的身躯,轰然崩塌。
  他尝到脸颊上滑落的水的味道,雨水、血水、泪水混合的味道。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太害怕,甚至有种惊悚的感觉。他觉得这是上天故意让他见到的画面,用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你,逃不掉。
  他和后卿的结局也是既定的,而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他能改写命运。

  第三十九章

  陲野一战,两败俱伤,二十一天之后,蚩尤以令人乍舌的速度卷土重来,横扫鳞渊、晖卢、和芒三方军队,战战亲临,场场秒杀,随后直逼穹桑与神界的联合军。这次他们显得胜券在握。
  原因很直白,蚩尤抓住了萤火。
  当天女一族看见被绑在火刑柱上的萤火,她们立刻慌了神,箫楼主一语不发,脸色苍白如纸。萤火对她们来说意义非凡,是她们整个族群的希望,箫楼主考虑再三后,以天女一族退出涿鹿之战的承诺换回了萤火的性命。至此,神界和人界统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蚩尤疯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疯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毁天帝,摧毁神格本源,摧毁整个神界,还有摧毁他自己。
  据说战场上的蚩尤总是面带笑容的,带着全然享受和狂欢的表情屠杀他的敌人,在一片鲜血汇聚的河流中一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据说他的眼泪也和鲜血的颜色一样,他所过之处,天空中都会落下血雨。
  少昊想告诉共工他错了,他的风筝没有飞得更远,而是已经被名叫绝望的狂风吹得迷失了方向,绝望可以让一个人一蹶不振,也可以让一个人彻底疯狂。
  在蚩尤说出那个神界的秘密之后,少昊找后卿谈了一次。其实不需要他八卦多少,睿智如后卿,早就已经想得通透。
  神格本源不是一个可以无条件提供神力的能量源,而是需要不断从外界获得养分,从而产生大量的可用神力维持整个神界的安定。就像一棵大树,从土壤和空气中吸收无机物,经过加工和改造生产出新鲜的更多的物质和能量。他是整个能量金字塔的顶端,同时也是基部,这样矛盾而又伟大的存在。
  关于神格本源三千年的摄食周期——
  六千年前,他以强大的蚩尤一族的生命和灵魂为食;三千年前,他毁灭了同样强大的后土一族;如今,在他的指引天帝的某种安排下,爆发了这场战争。
  在少昊参加神格鉴定那阵子,后卿处理的神格本源躁动问题,现在看来原来是本源肚子饿了的表现。
  其实少昊更加佩服后卿,他知道这些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
  少昊很惊讶,问他没有不甘心么?不觉得……后谷的死很冤么?
  后卿说不,这件事让他对神界很失望,治理神格本源躁动的时候他也就知道神界存在一个足以毁灭它的漏洞。
  他说:“现在的神界早晚要面临毁灭,但是,不能是现在,不能以这种方式。”
  他很清楚,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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