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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红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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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准时抵达阿姆斯特丹机场,汪虹和吴力也因此准时接到了前来荷比卢德法考察的宫院长。宫院长西装革履,没有任何随员。吴力和汪虹依次同他握手,并赞扬他轻车简从,简直就是一位独行侠。宫院长人高马大,一望便知是豪爽之士。他哈哈大笑,说:
“一个人好,一个人好。”
到了旅馆稍事休息,院长便要求出去游览。吴力说好,便去找已经定好的TAXI。顺便给汪虹房间打了个电话,“翻译小姐,院长阁下要出游了,你赶快下来。什么?哎呀你就甭管去哪儿了,我都跟司机说好了。”
在TAXI上吴力便开始介绍荷兰的情况,“荷兰王国位于欧洲西部,濒临北海,面积4,15万平方公里。人口1557万,主要是荷兰族。居民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境内湖泊星罗棋布,运河纵横交错,到处绿草鲜花,整个国家就像座大花园,故称‘西欧花园’。这里经济发达,盛产花卉,尤以郁金香最为著名,所以又有‘花卉之国’的美誉。境内风车随处可见,也因此被称为‘风车之国’。”
“你还行啊!”趁他换气儿的时候,汪虹用英语称赞他。
“行什么行,一早就起来看从国内带来的世界地图册。”吴力也用英语回答。
汪虹笑了。
吴力继续背诵:“首都阿姆斯特丹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有50多条运河,可以乘船自由航行到市区任何地方,可与威尼斯媲美。市内有很多古老建筑和几十个博物馆,如王宫、皇家博物馆、历史博物馆等。”
正说到这儿,TAXI停下了。吴力指着面前的建筑物对院长说:“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参观的第一个地方——梵·高纪念馆。”
汪虹的脸儿慢慢拉长。
晚饭院长执意要请客,吴力说恭敬不如从命,便让司机把他们领到市中心一家相当豪华的中餐馆。一进门,早有身着旗袍的中国小姐引领到桌前。院长看都不看菜谱一眼,说:“你们俩直管点,什么贵点什么,什么好吃点什么。”
汪虹打开菜谱看了又看,壮着胆子点了个清炖石斑鱼便再也不肯点了。
院长对吴力说:“你来!”
吴力果然不负院长厚望,先点了只深海大龙虾,又点了一盆象拔蚌,又点了半只白切鸡,问跑堂:“几个菜了?”
跑堂说:“四个。”又把菜名报了一遍。
吴力还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说:“先就这样吧。”
跑堂的刚要离开,又被院长吼住了,“跑什么?我还没点呢!”他翻开菜谱说:“我想点个清淡的,家常豆腐怎么样?”
跑堂的说:“我们这儿的豆腐最好吃了。”
汪虹眼睛一瞪,“胡说!荷兰的豆腐都是狗屎!”
跑堂的还想还嘴,见汪虹一脸怒气,把话赶紧咽肚里去了。院长说:“那就不要豆腐,来个蒜茸西兰花吧。”又点了几个凉盘儿几瓶啤酒三碗儿米饭,才让跑堂的去了。
酒菜都上齐了,院长先和汪虹碰杯,说感谢汪小姐全程陪伴,有汪小姐在侧,纵横欧洲算个啥?说罢一仰脖儿干了。汪虹不善酒,只轻轻碰了碰嘴唇,便赶紧朝那石斑鱼最肥美的腹部下了筷子。院长用餐巾擦擦嘴角,便要和吴力碰杯,说:“吴先生。”
可吴先生正在聚精会神地对付那只龙虾,竟没有听见院长的呼唤。汪虹从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他还一边嚼着满嘴的龙虾,一边看着汪虹纳闷儿,含混不清地问:
“你踢我干什么?”
汪虹说:“我怕噎死你!”又往院长那儿努努嘴,吴力才看见院长正举着杯笑。他慌忙端起酒杯,跟院长丁当一碰,院长说:“咱们可都是爷儿们,一口干!”
一仰脖儿,又进去了。
吴力急了,说:“院长,我可不敢跟您比,三杯就晕菜!我慢儿慢儿喝。”抿了一小口就要往下放杯。
院长说:“干什么干什么?这头一杯酒一定得干。”
吴力看看院长,又看看龙虾,一咬牙咕咚咕咚灌进肚里,放下杯就奔龙虾去了。
看着吴力那穷凶极恶的样子,院长笑了,问:“味道怎么样?”
吴力连连点头,说:“好吃,好吃。”
院长伸过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慢慢品尝,说:“过了。”再不吃一口。又夹了一只象拔蚌,尝了尝说:“还行。”可也只吃了一只,再不动筷子。倒是对汪虹点的石斑称赞不已,还对吴力说:“你尝尝这个,不错。”
吴力一听连院长都说好,赶紧夹了一大块塞嘴里,嚼了嚼说:“这有什么好?一点味儿都没有!”
院长笑了,说:“这你就不懂了,做石斑,只讲一个鲜,其余一概不讲。所以说,没味儿是最高境界。”
汪虹看得清楚,这院长除了吃几口石斑鱼以外,全吃西兰花了。那盆白切鸡他连筷子都没动一下。汪虹想:都说一个贵族要三代才能培养出来,不知像院长这样不肯吃东西的雅士要几代才能弄成。再看吴力,竟吃得一脑门子汗珠,被大宫灯映得亮晶晶的。她叹口气,这人完蛋了。人和人就是不能比,平时看他还不错,温文儒雅的。也一块儿吃过回麦当劳,不这么狼呀?跟院长一比,完了。
吴力终于歇下了,院长看看他又看看满桌子剩菜,笑着说:“可惜了,可惜了。”
吴力说剩不下,我歇会儿还吃呢,只是酒再不能喝一口——太占地方。
院长摇头说:“我是说你吴先生可惜了,汪小姐也可惜了。大使的公子,教授的女儿,就凭你们俩的学历和英语,在北京找个合适的活儿干太容易了,顿顿都是这席面儿!”
汪虹好奇,心里还琢磨几代培养这么一个雅士的事,便问院长:“您祖上一定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了。”
“骂我?”院长喝口啤酒,笑呵呵地说,“祖上没一个认字儿的,一水的放牛娃。咱是当兵出身,1973年应征入伍,就是奔部队的大白馒头去的。在新兵连那几个月才叫苦哇——不是干活儿苦,再苦也苦不过在农村修渠;是眼瞅着热气腾腾的白馒头不叫吃,叫你列队没完没了地唱歌。跑调儿就重唱,跑调儿就重唱。你们想想看,眼盯着大白馒头唱歌,能不跑调儿吗?后来咱当了卫生员,部队又送咱上了医学院,馒头是不馋了,可也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要说见世面,还是当院长这几年。开头儿也没少出洋相,头一回吃基围虾,是一个医药代表请客,咱硬不懂桌上那盆儿泡着菊花漂着柠檬的水是洗手的,端起来就喝,还让服务员再来一碗,说挺好喝。凡事儿都有一个过程,慢慢儿来。”
“您这考察费用单位都实报实销?”汪虹担心这顿饭让院长自己掏腰包儿。
“单位一分钱都不出。我是院长,我不能这样做。影响不好,群众会有意见。我所有的费用都是制药厂出,他们抢着出。何晓洁的收费标准是三万元人民币,有十个药厂要出,我也不能收了这家不收那家,这样容易造成不团结,我就都收了——你们就放心花吧!”
汪虹和吴力面面相觑。
当晚,院长和吴力把汪虹送到旅馆门口。院长说:“汪小姐也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我和吴先生再出去瞎转转。”
汪虹狐疑地看看吴力。
吴力对她眨眨眼。
深夜12点,吴力回来了,见汪虹窗口还亮着灯,便来摁门铃。汪虹正看N国际新闻呢,打开门让他进来,问:“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火车站后面的红灯区呗。”吴力笑着说。
“光看了?”
“我是光看了,院长哪儿能光看呢?到底是当兵出身,生猛,真他妈生猛!”吴力赞道。过了一会儿,又感慨地说:“这院长也太滋润了,唉,还是祖国好啊!”
第二天,汪虹和吴力陪院长游览了海牙和鹿特丹,当晚就住在了鹿特丹市。
第三天,从鹿特丹市乘旅游巴士抵达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同率领着一群中国企业家的何晓洁会合。
吴力介绍汪虹给何晓洁,何晓洁很礼貌地和汪虹握手,说感谢你的帮助。院长也在一旁夸,说汪虹翻译得如何如何好,闹得汪虹都不好意思了。何晓洁个子不高,挺漂亮,“关键是干练。”汪虹后来回忆这一段时对我说,“看见国内主持‘开心辞典’那个王小丫了吗?就那样,干练得厉害——要不怎么能左一拨儿右一拨儿地往出带团儿呢?”
院长不愿意和企业家们住在一起,嫌他们俗。何晓洁便把他和汪虹吴力一起安排在她家的一所空着的公寓里,是一套四室一厅的单元,有一个从安特卫普来的比利时人租了其中一间,还剩下三间正好汪虹他们三个人住。吃饭则安排在何晓洁家自己开的中餐馆里,味道也还不错。
何晓洁果然神通广大,汪虹和吴力陪院长在布鲁塞尔玩儿了两天,她已经办好了去德国的签证,然后要汪虹和吴力陪院长去巴黎。汪虹说没有法国签证呀?她说你就不用管了,一早坐汽车走。
原来是租何家房子的那位比利时人开自己的车带他们去。倒不算远,一个小时便到了边境。汪虹正担心三个东方面孔被法国海关截住呢,汽车已经驶入了法兰西。
两个小时以后,汽车进入巴黎市区。
没有三个月时间不够看巴黎,而院长一行仅有一白天的时间。好在有车,这位比利时人也路熟。马不停蹄地看过了凯旋门、艾菲尔铁塔、卢浮宫、圣心教堂、巴黎圣母院,又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兜了几个来回,就到了回布鲁塞尔的时间。
第二天,汪虹和吴力陪同院长乘火车去了卢森堡。游览了这个40万人口的奇妙袖珍国后,于当天晚上乘上了开往汉堡的火车。30分钟便进入了德国,天亮时到了汉堡。
在德国,院长于声色犬马中花光了钱,依依不舍地在法兰克福机场与汪虹和吴力惜别,登上了直飞北京的汉莎航班。
第十七章 浪漫是奢侈的
汪虹回到了布拉格小屋,等待着她的是李昌盛的账单——他已经去了德国——和瓦哈洛娃的奚落。过了几天,小房子也没有了,她仓皇地来到我们这里,谁料到竟从此生死相依。
1994年的新年之夜,瓦哈洛娃邀请我和汪虹去她家吃年夜饭——据说她从不请大陆中国人去她家里。不是歧视,是胆儿小:此时大陆黑社会已经在布拉格闹得鸡犬不宁,杀人、绑票、勒索事件层出不穷,而瓦哈洛娃刚刚从中国人身上赚了些钱,当然心存忐忑了。
我准时前往。瓦哈洛娃已经包好了饺子,做好了凉盘,斟好了红酒。这是我第一次见瓦哈洛娃的丈夫吴和以及他们美丽的女儿丽丽。吴和很亲切,一身的书卷气。他一年多以前作为捷克政府代表团的翻译去过北京和上海,他拿出在中国得到的名片,问我其中哪些人会对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起重要的作用?我说依我个人的观点是这位——我抽出上海市长朱镕基的名片,补充说:“这位先生已经是中国的副总理,不久前还兼任了中国的央行行长。这是一个有着铁腕的经济学家,他就任央行行长的消息一出,大陆的美元黑市价格应声而落。”
吴和笑着说:“我愿意相信你的话,因为我也很喜欢他。”
他又和我谈起在大陆的见闻,说有的大商店服务态度还是不好,“店大欺客——我知道中国有这样一句成语。现在的捷克驻中国大使是我的同学,他说我的汉语江泽民能听懂,李鹏能听懂,可友谊商店的售货员听不懂。”
我们都笑了。
吃过饭,他请我到他的书房坐下,告诉我他正在翻译《诗经》。他打开余冠英先生注的《诗经》,指着两行诗给我看:
日之夕矣,
羊牛下来。
他说:“我不明白这样的诗有什么好?怎么能流传两千年?”
我想了想,说:“如果单从字面上看,确实未见得有多好,但因写了黄昏,便别有意境。黄昏思远人,悲之至也。这是写黄昏心境的第一首诗,从此以后,中国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描写黄昏的诗词佳句不胜枚举,但都以此为滥觞。像白居易的《闺妇》,‘斜凭绣床愁不动,红绡带暖绿鬓低。辽阳春尽无消息,夜合花开日又西。’像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日昏黄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像韩偓的《夕阳》,‘花前洒泪临寒食,醉里回头问夕阳:不管相思人老尽,朝朝容易下西墙!’赵德麟的《清平乐》说得更好——‘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真让人感慨不已。”
他愣了半晌,缓缓地说:“我也没几个黄昏了。”
我说:“怎么会,你健康得很,而且也不算老。”
他笑了,反问我:“你为什么不去做学问,而偏偏要当商人呢?”
“没干过的就想试试,”我说,“做商人会有许多不同体味的,你们的米兰·昆德拉不是说‘生活在别处’吗?”
我们的集装箱陆续到了。
所有中国人的集装箱都陆续到了。
1993年底——1994年底,几十万个集装箱从中国的上海、天津、宁波、厦门、广州各个港口启运,里面装满了拖鞋、凉鞋、旅游鞋、球鞋、连裤袜、丝袜、线袜、牛仔裤、健美裤、沙滩裤、内裤、丝绸衬衣、法兰绒衬衣、镂花水洗丝女衬衣、水洗布男衬衣、彩色文化衫、印有图案的文化衫、120克重以下薄如轻纱的白色文化衫、廉价的童装、手帕、胸罩、领带、款式很好但一用就坏的旅行箱、手提包、长毛绒玩具、掏耳勺、打火机、清凉油、过期的方便面、据说可以壮阳的蜂王浆经汉堡、不来梅、鹿特丹,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入小小的欧洲内陆国捷克。
捷克人经营的纺织品商店纷纷关门,捷克最大的纺织厂也宣布倒闭。在廉价的中国鞋进入捷克之前,捷克是欧洲重要的鞋类出口国。如今,鞋厂接二连三地破产。
“攻陷捷克。”一位愚蠢的中国驻捷克大使馆官员曾经喜不自禁地对我说。
意大利皮件工人曾经上街游行,抗议不知疲倦的中国浙江农民日以继夜大地工作使他们的工厂倒闭;俄罗斯远东堪察加半岛上的俄国小贩们曾因16名中国倒爷儿在当地兜售便宜的纺织品而举行了大规模的反华示威,高呼“中国佬滚回去!”
以冷静、理性、善良著称的波希米亚人没有这样做。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微笑着接受了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礼物——短暂的欢迎之后便是长久的冷淡。
道理非常简单:供求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再加上老百姓对伪劣商品深恶痛绝。
我的一个福建朋友——他即因大量商品积压而破产——对我举例说:“一个家庭一般说来买两套茶具就够了,你的茶具又好又便宜,那么好,再买两套。这已经是极限了,不管你以后再怎么便宜,不会再买了。对吧?可我们是按一个家庭消费一万套茶具这样一个标准来发货的!”
当年有一位聪明的上海朋友,他在1993年底的生意高潮中决定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在卖完最后的存货准备回国时对我说:“我负责任地讲,从现在开始一个集装箱也不要发,捷克的中国货十年也卖不完。老兄,《红楼梦》里怎么说?要退步须得抽身早呀!”
然而,十年了,中国货还在天天发。
一百年也卖不完了。
我们的货卖不动了。
汪虹的捷克客户不再上门,打电话过去也只是答应抽时间来看货,但似乎总也抽不出时间来。万般无奈,汪虹便把吴霞和侯玉花都找了来,让她俩帮忙销货。
她俩干得还都不错,吴霞买了一辆大货车,自己不发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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