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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放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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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一旦作出这个决定,就表明他要全力以赴,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此后,桃花年年盛开,我也和桃花一样,在学业上步步攀升,一直到考上大学。老爷子就用卖桃子的钱供我上学,随着我越往高年级读,需要的钱越来越多,家里的桃园也越来越大。老爷子不断地将桃园的面积扩大,而他的梦想也随之扩大。而最初,他只期望我能考上一个师范学校,在乡里的小学当老师,吃上国家饭。
就在老爷子的这个梦想里,每天一大早,我就背着书包,穿过桃园去上学。桃花盛开的时候,我的青春也像桃花一样盛开着。那个时候我年轻,充满着理想,还曾幻想着做一名诗人。我写过数不清的关于桃花的诗。在几首诗中,我把自己比作桃花,今天在春天里盛开着,明天将结出丰硕的果实。可若干年后,我发现,做诗人已经无法养活自己了。
黄昏时分,我坐在桃树底下做着功课,小桌子和小椅子就摆在一棵大桃树下面,大黄狗则趴在桌子下面,不时地摇头摆尾。我埋头在书本里时,桃花就落下来,片片在空中飘舞,飞到我的书上。我拾起桃花,夹在书页里,夹得多了,不久以后,我的书里便会充满着芳香。这个时候,我总会抬起头,在夕阳下憧憬着未来。我像所有的被书本教育着的少年一样,努力做“四有”新人,将来好为“四化”作贡献。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知不知道这两个概念:这“四有”和“四化”是鼓励我们那一代孩子努力奋斗、健康成长的精神食粮。
第七章 首鼠两端(4)
接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老爷子站在桃树底下,昔日的小桃树如今已经长成大桃树了。老爷子又有了新的目标,他说,儿子,你要到城里去,做一个城里人!
于是,我就做了城里人。
老爷子的这一系列的目标都实现了,但他却没有解释,这到底是人算,还是天算。
遗憾的是,我留城工作后没两年,老爷子来信说,家里的桃树一棵棵地死掉了。他伤感地说,那些桃树肯定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务,就走了。那个时候,几个姐姐都出嫁了,老爷子年事已高,也没有多少的精力来照料桃树。桃树的死亡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一年,我已经住进了城里宽大的房子,口里吃着山珍海味,身边有美女温软的怀抱。也就在那一年,我开始对死亡进行了全面的思考。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般地跟着我。
而这些在以前,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是从未有过的事。
两年前,我曾在西部有过一次旅行。空旷的大漠一眼望不到边,处处都是黄土,黄沙。远处,一棵小树立在风中。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种恐惧。后来我对李蛮描述这种恐惧时说,人就是要动,不停地动,否则,你会感到自己随时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的。
现在,梦魇又开始了。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梦中见到黄大鹏了。在梦中,黄大鹏看着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脸上的胎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说,兄弟,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吧,要不要我告诉你?
有时他也会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对我说,兄弟,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感谢你把我送到这么好的地方来。
每次醒来,我都是大汗淋漓。
那天我又在做着同样的梦。我走在路上,突然黄大鹏从旁边的巷子里冒了出来,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兄弟,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吧,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拼命地摇着头,拔腿就跑,可怎么跑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转过了这条街,看看后头,黄大鹏已经被我甩掉了。可是,当我回过头来时,黄大鹏又笑嘻嘻地站在跟前,说,兄弟……
这回,我的运气好,还没等黄大鹏说完这句该死的话,我的耳边响起了尖锐的铃声。铃声把我从恐惧中拉了回来。我一屁股坐起来,满身都是大汗,看看外面,正午的太阳正耀眼地照在对面的墙上,几个民工正低头在那儿搬砖。我看看了旁边的手机,像抓住一根救命草一样抓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打开。
总算听到活人的声音了。
范记者,你说话还算不算话?
是陶园。这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了。
我说,我正要找你呢,一直找不到你。你在哪?
陶园说,我在报社门口。
她怎么跑到报社去了?比我的性子还急。我赶紧穿衣,下楼,打的,直奔报社而去。不知道是急着逃离死亡,还是急着见到陶园。
到了报社门口,却没见人。我左右张望,心想这丫头是不是弄错了,跑到别家的报社门口去了。几分钟过去了,正当我准备进报社大楼的时候,只见陶园却从传达室里转了出来,笑嘻嘻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嗯,看来你是真心实意的!
她还考验我呢。我差点没当场晕倒!
陶园今天一身淡色的连衣裙,上面缀着小花,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十分合体,她窈窕的身材被衬托出来,全身上下凸凹起伏,错落有致。我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又暗暗叫苦。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去见李蛮,岂不是自讨苦吃!
第七章 首鼠两端(5)
这丫头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神采飞扬,不知是不是在哪儿捡到了十元钱。看来今天她的情绪不错。上车后,我刚一落座,她就往旁边让了让,几乎要坐到地上去了。我说隔那么远,又不会吃了你。她眉头一扬,我妈说了,城里人坏,还是小心点好!我说,总是我妈我妈的,你在城里待了这么多年了,自己没脑子啊。她笑嘻嘻地说,我自己的脑子也是这么想的。再说了,就是在城里待久了,才有这些经验的。我恨不得掐她一下。可我不敢,若真掐她一下,她一定会大叫,抓流氓!
见我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稍微往身边凑了凑,问我,大记者,你帮我找了什么好工作啊?
我说,依你的才能,估计比总理只低两三级。
她高兴坏了,嚷道,我知道,那就是总经理了!
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会儿,她又望着窗外,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
我轻轻碰了碰她,她立即触电一样弹起来,干吗?
我说,你不是说我是坏人吗?
她说,是啊。
我说,那你干吗还找我?
她说,可我感觉到,你可能是好人。
我说,那你现在听好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你还是离我远点好,否则被坑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睛一横,怕你啊。我才不怕你呢。我对付坏人有经验。
她这话我倒有点相信,否则她怎么会和黄大鹏这样的人混到一块儿了。我一本正经地说,好了,不跟你贫了。你给我听好了。我给你找的单位是家广告公司,你先在那儿帮她打打字,做点杂事,慢慢学点东西,明白了?
她似乎不关心自己的工作,老板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我说,女的,大美女!
她这才嘘了一口气,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女的就好!女的就好!
到门口前,我简单地教了她一些注意事项,怎么和人打招呼,怎么和李蛮相处。我特意强调,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她请教,可你千万不要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傻里巴叽的,明白了吗?
她立即虚心地向我请教,刘姥姥是谁啊?
李蛮已经在里面等候。到她那里之前,我就打电话跟她商量过陶园的事,她告诉我已经对她有安排了。只要她安心一点就行了。在她的办公室里,李蛮笑容可掬,语气慈祥得不得了。坐啊,请坐,小姑娘。别拘束啊,随便一点。
那个样子,像个大太太招呼后进门的姨太太似的,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可她不知道,陶园怎么会拘束,陶园比我还先坐下。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拍拍沙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真漂亮,这么大的办公室。啧啧,这么大的桌子,椅子也漂亮。哇,李……姐,你的裙子真漂亮,在哪里买的啊?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逛逛啊……
李蛮皱了皱眉头,转身叫来一个小姑娘。小张,你把这个小姑娘,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哦,陶园,你把陶园带过去,先让她熟悉一下工作。小姑娘,你会些什么?哦,会打字,排版是吧。行,就这样,小张,你负责带她,不会的就教她。好,去吧!
办公室里的李蛮比床上的李蛮果然又是一种风味,这时的李蛮是李总,一个女强人。那个叫小张的女孩立即唯唯诺诺地把陶园领走了,那样子,似乎很怕李蛮。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李蛮这才走过来,笑嘻嘻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口里说,又是从哪里勾引到的小姑娘,这么漂亮。说到后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变为咬牙切齿了,一只手狠狠地在我的胳膊上重重地拧了一下,疼得我直咧嘴。 。 想看书来
第七章 首鼠两端(6)
我赶紧说,这也叫漂亮啊。刚刚跟她一起来的时候,觉得她还有点漂亮,这会儿一到你跟前,马上觉得她变成丑八怪了。
这话明显很让李蛮受用。不过她嘴上可没表现出来,她笑嘻嘻地说,这种话啊,你就不必跟我讲了。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该交代的还没如实交代呢。
我赶紧声明,是真的。这是受朋友所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李蛮这才放过我,一屁股坐在我腿上,说,想不想我啊?
我却紧张得不得了,把她从腿上放下来,办公场所,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李蛮说,哼,这里是我的地盘的,我订的规矩都知道。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又靠到我的怀里来了。就在这时,门却被人推开了,陶园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嚷道,范,范……大哥,我,我……
我赶紧一把把李蛮推开,却推不动,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好不容易摆脱了她,我恼怒地说,什么事?
陶园装作没看见一样,问我,咱们什么时候走啊?我的行李还放在朋友那里,挺沉的,你得帮我拿一下。
我皱皱眉头,好吧,现在走吧。一边回过头来,装模作样地对李蛮说,李总,陶园就拜托你了!
李蛮诡异地笑了笑,你就放心吧。
据说女人对于情敌,有着一种天生的敏感,这种敏感超越了理性的能力,因此,女性具有超强的情感预测能力。可是,我跟陶园,真的没有什么啊。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走在路上的时候,陶园笑嘻嘻地问我,那个李总真漂亮,她是不是你老婆?
我摇了摇头。
她又问,是你女朋友?
我又摇了摇头。
陶园嘿嘿地笑着,那你……还和她那么亲热?啧啧……
我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管得着吗?小孩子,不要刨根问底地打听大人的事,这对你不好,以后要注意着点。
这回轮到她发火了,她一把抓起我的胳膊,使劲地摇着,谁说我是小孩子,谁说的?我都二十一了,二十一了!
我心里直发毛,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难缠,可千万别给我惹事啊,拜托!
那个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陶园的出现会对我的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影响。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我帮她是对她有一些非分之想的话,那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浑身长满刺的玫瑰,连远看,都要小心着点。
超市爆炸案的跟踪报道让我如履薄冰。做了这么多年的记者,我深知媒体的力量。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成为某一力量的帮凶。大学老师说,同学们,千万要记住了,你们手中拿的不是笔,是剑,懂吗?老爷子手里拿着粉笔,夸张地在空中挥舞,仿佛他的手里现在就正拿着剑,指挥着千军万马。而剑,一不小心就会伤人的。他还引用了作家唐浩明写曾国藩时提到的一个“古剑铭”: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老爷子最后语重心长地说,记者的笔就是这样的一把剑啊。老师的话果然是金玉良言。前些年一个大贪污犯被判处死刑就曾惹来众多的非议。有法学家说,这是一次典型的媒体杀人事件。果然,后来中国又出了一连串的大贪污案,有不少人贪污的数额和恶劣性都远甚于他,却没有被判处死刑。所以,在中国的很多判决书中有“民愤极大”一词,而很多的民愤,就是被媒体宣传起来的。
这样一来,我手中的笔也就变得沉重起来,尤其在面对这样一个已经引起关注的大案的时候。
第七章 首鼠两端(7)
对张小田的采访实在是一件极其头痛的事。即便是陈述事实,也有可能对读者产生一定的误导。平心而论,刚开始的时候,我对这个杀人凶手是深恶痛绝的。不管怎么样,一个人,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愤,而去伤害别人的生命,这总是不应该的,何况其中还有几条无辜的生命。但采访的时间越长,我却越来越对这个杀人凶手产生起同情心来,甚至和他谈话时,还有一些亲近的感觉。他常常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我甚至觉得如果上天稍作安排,我也会走到他那条路上去。正如西方一个名人所说,如果环境适合,每个人都有成为英雄的可能。同理,只要环境适合,每个人也都有成为杀人凶手的可能。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感到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我被这种感觉弄得非常尴尬。按照目前的状况,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张小田是一名杀人凶手——杀人凶手是应该受到惩处和谴责的——然而范式却同情杀人凶手,因而在心理上属于杀人凶手的同伙——范式又是一名记者——于是范式就是一名和杀人凶手一个鼻孔出气的记者。这种推论的结果是非常可怕的。
我问小涵是怎么回事。
小涵说,这说明你还有良知。能够同情弱势群体的人就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问李蛮。
李蛮说,管它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只要不说出来就行了。要是按你想的去写,那就说明你是傻帽。你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工作又是另一回事。
再问大头。
大头说,法是一个社会的契约,它的正义在于公众,对于个人却不一定是正义的。作为记者你代表公众,作为范式,你代表个人,都没错。
还是不明白。
杨云浦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按照上面的意图写就是了。
按上面的意图写事实上就是按照杨云浦的安排来写。可是我呢?谁来拯救我呢?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决定来对自己做一个了断。我把自己分为两个部分:范式甲和范式乙。现在,范式甲和范式乙要进行一场对话。
范式甲:哥们儿,这事马虎不得,弄得不好又要挨骂的,严重一点还会丢掉自己的饭碗。何况还有那个房地产商,你难道忘记了吗?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范式乙:我才不怕他呢。有什么了不起,我堂堂一个媒体记者,他能拿我怎么着。反了,他还。
范式甲:我看你呀还是涉世太浅,没吃够苦头。那些人,红道黑道,哪里没有人。你跟他斗?我劝劝你,还是按杨云浦的意思办吧。
范式乙:我说你也太自私了点吧。说得轻巧!按杨云浦的意思办,那我呢?我心里不舒服啊!我没法说服自己啊。
范式甲:不舒服,你去找找小涵的碴,找找李蛮的碴,你就舒服了。
范式乙:你这是阿Q精神,只是管得了一时。我说哥儿们,做人还是潇洒点,老是夹着尾巴,累不累呀!
范式甲:你以为我愿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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