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放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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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市人。
　　家里有些什么人？
　　老娘和我。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抬起头来，想了想，这才回答，农民，瓦匠。
　　我说，先做农民，后给人打工是吧。
　　他点点头。
　　或许是采访进行得太顺利了，也或许是我太迫切地想知道黄大鹏是怎么死的。我有些忘乎所以，忽略了采访的技巧。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能不能说说，你打工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炸超市？是为了炸人，还是炸房子？是和人有仇，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没有回答，头却低得更厉害了，慢慢竟埋到双腿间，肩膀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看得出他现在很激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怜惜。我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于是我的语气变得轻柔起来，说说吧。
　　然而，他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冲着我吼道，我没有炸房子！我没有杀人！我只想……
　　说着，他竟然号啕大哭起来，越哭越厉害，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看上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全身都在抖动，泪水顺着两颊流下来，把裤子都弄湿了。
　　我想我应该安慰他一下，就轻轻地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别哭了，慢慢说……
　　谁知他竟然一把甩开我的手，力气出奇的大，他冲着我吼道，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都想害死我！你滚开！从老子面前滚开……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一只绵羊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头猛虎。这个时候，我倒有些相信，他真的是那个杀人凶手。要知道，能够下狠心去杀人的人，内心里一直有着非同常人的东西。这时，鲁山非常适时地进来了，我无奈地看了看他。鲁山朝他吼了一声，你给我老实点！叫什么叫！便一把抓住他，像提着一只猴子一样把他提走了，只留下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斯文杀手（3）
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难道警察抓错人了？这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听鲁山说，这家伙是自己投案自首的，他也对自己所做的事供认不讳。那么，问题出在哪？难道他是替人受过？也不像。鲁山说，他说的各个细节都不像是编造的。那么，黄大鹏和这个斯文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决定再到现场去看看，不找出点东西来，我这连续报道怎么写下去。
　　回到亚东大街时，已经是正午了。这个城市的太阳热得格外早。虽然还是春天，但已经显示出几分热度了。阳光照在白色的墙壁上，发出刺眼的光芒，似乎整个世界都闪着白白的光。大鹏超市那儿仍旧是一片废墟，只是周围被稍加整理了，砖头乱七八糟地堆在残垣断壁之中，中间的几块砖上，透过蒙在上面的灰尘，隐隐地还能看到浸在里面的血迹。我立在一旁，脑子里努力想着黄大鹏站在那里，指挥着装修人员装修超市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一定像一个将军一样得意洋洋，指挥若定。他一定看到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从超市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钻到他面前，流进他的保险柜里。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儿就会被打扫干净，一场大雨过后，残留的血迹也会被雨水冲刷干净。然后，这里或许会重新建上超市，不过超市一定会换上别的名字，那个时候，人们多半已经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曾经有黄大鹏这个人。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涌起一种莫名的孤独。我们其实都是孤独的。
　　越是人多的地方，我们越容易孤独。
　　我决定回家去，越快越好。这段时间，我都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家。每天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上午才从梦中醒来。家仅仅是一张床，这张床甚至已经失去了*的功能，仅仅为我编织一场梦而已。
　　到家的时候，小涵已经在做菜了。看到我回来，她笑了笑，今天怎么这么早？你怎么啦，脸色不大好啊。是不是病了？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让我不知先回答哪个才好。
　　我们是上大一的时候认识的。她是那种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随时都有可能被忽略的女生，学习一般，相貌按我们当时的标准也只能打七十五分。我们的认识很偶然，是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场景：校园的林子，几本书，夕阳，这就是我们相识时的所有道具。我在那儿看书，她走在路上，结果，她的书掉了下来，我弯下腰帮她捡，却手忙脚乱地碰到了她的脑袋。然后，我跟她说对不起，她面红耳赤地跟我说没关系。然后就算认识了。
　　说起来，她应该是我的初恋。初恋的时候，一点经验都没有，我经常说一些很幼稚的话，有些话还非常伤人，她却总是一笑了之，以显示她的老成。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直到有一次，我对她说，小涵，我真觉得有些划不来，你都恋爱两次了，我还只有一次，就这样铁了心地跟你在一起，真没劲。她笑了笑，没回答。我就说，这样好不好，我再去恋爱两次，然后来找你，好不好？其实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外校的一个漂亮女孩，想找借口和她分手。没想到她竟然说，好啊，我等你。玩累了的时候记得回来找我就是了。
　　我心想她也就是说说而已，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有新男朋友了。现在的大学校园里换恋爱对象比换衣服还要快。毕竟解除恋爱是一票否决制，只要一个人否决就行了，不像离婚，必须两个人都同意才行。于是，我就拉着那个漂亮的长发女孩，堂堂正正地从她的楼下走过，以此宣告我真的行动了，她也可以另择新欢了。为了这事，有一次黎虹还把我骂得昏天黑地，说我是个没良心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儿最适合做老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斯文杀手（4）
毕业后，我和小涵都留在了这座城市。我们有时也见面。那个长发女孩早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可另一个短发女孩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有一次，我还带着那个女孩来见她。她很热情地招待我们，买菜，做饭。我对短发女孩介绍小涵说，这是我表妹。在厨房里，她找了个机会，狠狠地掐了我一下，然后非常温柔地对我说，傻孩子，我还在等着你，记住，千万别玩过火了，否则，我就不等你了。我心里一惊，却装着没事一样，有意在她面前亲热地搂着短发女孩的腰。她看都不看一眼，像没事儿一样，进了卫生间。过了好久，她才出来，我看到她的眼里红红的，就问她怎么啦，是不是炒菜的时候被辣椒辣的。她扭过头去，没有理我。
　　半年后，短发女孩就离开了我。一天，实在无聊了，我突然想起了小涵，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她的新男朋友是否比我帅？想了想，我就带着好奇心去她那里。她把我带到宿舍里，一声不吭地坐下，我们的合影照片还放在她的桌上。她扑到我怀里哭了，你已经谈过两次了？你是不是还要玩？你是不是不要我了？那一下子，我就被征服了。
　　一个月后，我们就结了婚。
　　小涵其实是个无可挑剔的人。因为她温和的性格，我们的婚姻像埃及金字塔一样四平八稳。论出身，我们也非常般配：一个是工人的女儿，一个是农民的儿子，都是平民的孩子。小涵是中学教师，教英语，她是个非常敬业的老师。她的敬业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事业心，在她看来，干这个职业，就要好好干，如果给她换个职业，她还是会像现在一样努力干的。因为她的这种态度，我们的生活一直波澜不惊。她几年如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教书，做饭，打扫屋子，甚至在夫妻生活上，如果我不表示，她也不会主动去要求。这几年里，尽管我们换了大房子，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这些对她都没什么冲击，她的生活似乎总在重复某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改变。如果不努力去想，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来，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她的。我也不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难道她还像当初一样，看着我搂着别的女孩的腰从她面前走过，也装着没事一样吗？
　　我突然感到有些愧疚。
　　那天晚上，我无限温柔地爱着小涵，我们又经历了恋爱时的时光。这种感觉竟然好极了。
　　现在，我们躺在床上，小涵靠在我怀里，我们像初恋时一样说着话，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把大鹏超市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小涵静静地听着，然后，她慢悠悠地说，范式，我们不要那么多钱，我们已经活得很好了。就这么过下去吧。就这样一直到老，不是很好吗？
　　一直到老？我们可以吗？我们就现在这样，波澜不惊地走过所有的岁月，生孩子，然后让孩子也像我们一样，重复我们的生活，一代又一代这样下去？或许人类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我能吗？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心里一惊，今天晚上，我几乎忘了还有李蛮的存在。如果小涵知道了李蛮的存在，还会和我白头到老吗？
　　或许，如果后来没有那么多的变化，我会就此悬崖勒马，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们就这样平静地生活到老的。然而，人生却常常像大鹏超市一样，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发生了大爆炸。

第五章　　斯文杀手（5）
生活有时像一盏油灯，虽然里面搀着水，灯光有些闪烁，但将就点着也就点着了，只要你不在意。可一旦你发现油里搀着水了，这灯也就没法再点下去了。你会变着法儿将水弄出去。
　　那天晚上，我突然有点忧郁。这种感觉很多年都没有了。
　　这场爆炸案越来越吸引市民的注意了。很多市民打来电话，催问案件的进展情况。这几天，办公室的电话成了热线。有人打电话来痛骂那个杀人凶手，发泄自己的情绪；也有人打电话来幸灾乐祸，说肯定是老板为富不仁遭到报复。其中有一个好心的老大爷，在电话里帮着分析案情，整整说了半个多小时。不幸的是，这个电话恰好是我接的。老大爷根据自己的社会经验，引经据典，从国家大事说到为人小节，从男女关系说到追星现象。最后老大爷总结说，这个案子说到底，还是大家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希望你们尽快报道出来。听了半天，我想他几乎要得出自己的结论了，却是这种结果，我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样，这么多的人打来电话，说明此案的重要性。杨云浦为此专门开了一个部门会议，从政治的高度，从维护社会安定团结、建设和谐社会的角度论述了重视这个报道的重要性。末了，杨云浦问我，怎么样，范式，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找个人帮你？
　　我想起黎虹给我讲过的一句话，当领导问你能不能搞定一件事时，你一定要咬紧牙关，他其实是考验你。我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知道，杨云浦是那种极聪明的人。这家伙在南方的报社干过，有着丰富的做记者的经验，当年他曾经写过几篇产生轰动效应的稿子，因此，他才敢自称阅人无数。听我这样一说，他立即扭过头来，眼镜背后的目光像剑一样射过来。我立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杯子喝水，不料杯子里却是空的，旁边的小徐立即嘻嘻地笑起来，弄得我十分尴尬。我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我干吗这么紧张，弄得像是自己作的案一样。我下定决心，就是警察问不出情况来，我也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这两天，天上一直阴沉沉的。走出报社门口时，天上还飘了点雨。我想了想，决定改变主意，先去大头那儿。这家伙聪明绝顶，常有妙计，说不定有什么好主意的。
　　大头的公司在江那边。这是一个非常悠闲的公司，坐在那座老式办公楼里的人永远都悠闲地捧着茶杯，聊着天，看着公司为他们订阅的报纸。他们一个上午的时间里会把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个遍，甚至边角余料的广告中有一两个错别字，他们都能看出来。有好几次，我都在想，好在这座城市有不少这样的公司，否则我们的报纸一定没有这么高的发行量。但问题是，这些人还可以免费打电话，他们看到一两个错别字了，就会打电话进来责问，因此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少批评。有一次我不幸坐在电话机边，一个快退休的副处长为了一个错别字，打进电话，引经据典地和我辩论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我对他的博学深表佩服之后，他才罢休。此后，我对办公室电话敬而远之，只要听到电话铃声响，我就会条件反射一样逃离出去。
　　大头就在这样的公司中成长起来的。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公司的所有好处，也忍受着低廉的报酬。当然了，坐在办公室里的大头是不屑于研究我们的报纸的，在他看来，现在报纸的唯一价值在于休闲。而他哪有心思休闲，有大量的玄妙的问题需要解决呢。走进他办公室时，大头果然正捧着一本《六祖坛经》，津津有味地读着。很显然，这本书他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书的两边都已被磨得破损不堪。看到我进来，他指着对面的椅子，对我说，坐。然后起身，给我倒茶。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五章　　斯文杀手（6）
有什么事要找我吧。大头眯着眼睛，果然是一副智者的模样。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我嬉皮笑脸地跟他说。不知怎的，跟他在一起，我总是正经不起来，他越是作严肃的样子，我就越不正经。
　　不要兜圈子啦，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这个时间，你这样的大忙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他仍旧不笑，慢吞吞地说。
　　这家伙太聪明了。和他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更不能隐瞒，否则只会暴露得更多。于是，我把上次采访受阻的事告诉了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世上最难了解的还是人啊，这是真正的斯芬克丝之谜啊。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大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目光似乎可以看透这个世界。我没有研究过古代的智者，但我想老子和苏格拉底也一定是这副模样。这家伙既然是智者，也就理所当然地把别人都当小学生。不知道为什么，他尤其喜欢讲和尚的故事，我一直怀疑他上辈子是个出家人。这回他一定也不会例外，我只好洗耳恭听。果然，还是一个和尚的故事。
　　有个和尚，跟师傅学了五年多的禅，还是没有开悟。大头不紧不慢地开口了，说完一句，还要呷上一口茶，看我一眼，以表明他的话多么重要。
　　他以为师傅不肯教他，于是非常失望。他决定离开师傅，去找有更深道行的禅师。这回他碰巧找到了新师傅。一见面，他就提出一堆的问题，请新师傅解答。新师傅二话没说，拿起棒子当头就是一棒，打得他晕头转向。过了半天，他才问，师傅，你为什么打我？新师傅一听，拿起棒子，又是一棒。和尚摸着光脑袋，还是莫名其妙。正当他准备再次开口问时，新师傅不等他开口，立即又是一棒。和尚立即恍然大悟，他兴高采烈地走了。
　　故事讲完了。大头看着我，不再说话。说句实在话，要是换作别人，我早就破口大骂了，但这家伙就这德性，你骂也没用。我使劲地在脑子里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一边企图让他说明白点。我笑嘻嘻地说，你老人家难道要我拿个棒子去敲他一下？
　　大头瞥了我一眼，眼睛习惯地往左一瞟，大约四十五度，这是他最喜欢的角度。他显然不觉得我这个笑话可笑。但顿了一顿，他还是开口了。
　　你刚才说得对，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