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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与子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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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她好想、好想

    不待这脚踹下,梨枝应声而断。黑暗中,她手脚并用试图抓住山岩上的凸处,不想却落在了一方温软上。

    原来离地面这么近。

    她长舒一口气,欲撑地站起。

    “咦?”她讶了声,一看身下,“上官公子?!”

    清俊的脸皮微微颤动,难言的笑意刻在他的唇畔上:“姑娘这一‘渡’可还舒服?”上官意轻轻问道。

    她讪讪一哂:“公子真若神佛。”

    “那在下的左腿便没白折了。”冷汗滑下额角,上官意死死攥着她的手,“接下来有劳姑娘。”

    看着怀里晕过去的某人,她久久一叹。

  这下梁子结大了。
  
  
  
    她快站不住了。

    小小的身子紧贴着崖壁,九月的山风很是凛冽,吹得小人儿不住颤抖。

    稳住,稳住,若一个不小心踩空了,那她便再也见不着爹爹和娘亲了。

    小手冻得发白,死死扣住尖利的山岩。

    “没错吗?”头顶的山崖上有人交谈着。

    “错不了,余瞻远虽为人谨慎,却独独对孩童没有戒心。前几日余瞻远来我庄上,犬子在他身上撒了无色无味的追魂香。今夜有赤峰引路,是断不会错的。”

    “韦庄主真是步步设饵,招招算计。”

    “柳教主过奖了,若不是教主大义灭亲,擒得亲妹余夫人。余瞻远又怎会匆匆离开,独留女儿在这藏云山上。”

    “而他断不会料到此时玉剑山庄的韦庄主不是本尊,这次不仅是余瞻远,整个江湖都被你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女声森冷,“还望韦庄主信守承诺,不要动那吃独食的心思。”

    “这是自然。”

    山崖上人影摇动,半晌有人回报:“禀教主,四周并未发现孩子的踪迹。”

    “没有孩子的踪迹?”女声拉长,忽地冷哼,“那孩子最多不过八岁,这茅屋结在断崖之上,她还能飞天不成?搜!”

    “是!”

    砸锅碎罐之声不绝于耳,她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家,她和爹娘的家啊。

    “还没么?”女子咬牙切齿,“韦庄主,莫不是你先来一步了吧。”

    “柳教主不要多心。”

    “不要多心?只怕你存着异心!”

    “真是妇人气短!”

    “韦柏重你别忘了,孩子落在我的手中,最多不过是亲姨娘想见外甥女。看在柳缇的面子上,余瞻远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可若是你,哼哼。”

    “你!”

    “教主!”高叫声打断争执,“榕树后有一吊桥!”

    “糟,那孩子定是从那儿跑了!”

    “韦庄主如此认为?”

    “不信就算!你就在这等着吧!”男人恨恨一声,疾步向树后跑去。

    “将吊桥砍断。”如寒风一阵,女声冻结了她的心底,“我要让那丫头有家归不得,看她怎么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那一夜,她站在崖壁间默默安慰自己,有爹有娘的地方就是家。

    却没想,她已是一只失亲的雏鸟。守着的,只是一个空巢。



    “算了。”她放下手中的石子。

    “要在下没记错,是姑娘想要吃肉的。”上官意抬眼看了看树上的鸟巢。

    “没长毛的鸟肉少不好吃。”

    微光暗影中飞来两只山雀,一先一后哺食着巢中的雏鸟。

    “这下好,齐全了。”上官意含笑看着她。

    “嘘。”她示意他噤声,侧耳听了会儿,忽而惊喜道,“水声,有鱼吃了!”说着拽起上官意,让他半靠在她身上,脚步一深一浅吃力地向前走去。

    “怎么?”发现他一直凝视着自己,余秭归眨了眨眼,“公子不爱吃鱼?”

    上官意清清浅浅地笑开,温热的鼻息吹拂在她的颈侧。

    怪人。

    余秭归暗道一声,又开口:“鱼比鸟更补,待会儿公子可要多吃点。”

    “姑娘是在关心在下?”

    抑制住眼角的抽动,她磊落答道:“公子因在下受伤,在下自然关心。”

    “如此啊。”他垂眸看着身侧,轻声悦耳道,“我与姑娘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么客气未免奇怪,不如以姓名相称,你看可好?”

    脚步微滞,余秭归警惕地朝他看了又看。俊眸澄澈,绝无破绽。

    “那好吧。”她答应得犹豫,心里还是有些怀疑。

    “秭归。”这两个字经他一唤,真是悦耳得紧,“秭归今后可叫我子愚。”

    “公子的表字?”她惶恐了。

    “是。”

    她是恪守礼教的老八股,还是算了吧。

    “上官公子,这”

    “子愚。”

    某人不给她八股的机会,大眼瞪大眼对看了许久。直到肚子唱起空城计,她才委曲求全道:“子愚。”

    唇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上官意笑得温暖,好似绿了江南岸的春风,吹得她晕陶陶。

    不过片刻她便恢复了神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他俩的新仇旧恨又不止一桩。

  她笃定着,下意识忽略了那瞬间涌起的莫名情思。


    初夏的山风有点清凉,上官意坐在溪石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双晶莹如玉的裸足,滑过不时插入水中的树枝,落在余秭归捉鱼的那只手上。

    原来她是左撇子。

    俊眸遂亮,抹过难以言喻的神采。

    那夜他看得明白,峨嵋十姝虽江湖排名不高,可排出是让阿匡都头疼的碧水阵。即便有他妨碍,她也只用了十招便轻松拆解,且是右手握剑。

    想他在江湖兴风作浪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让他一眼看不透的人;让他想要一看再看的人。

    余秭归,余秭归。

    心中默念着,他俊眸流盼,化出一丝浅笑。

    三天了,落入山底三天。除了第一夜他因剧痛晕厥,后几日他醒得都比她早,并且时时在笑。这笑不同以往,是十分内敛地含在唇边,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看得她汗毛直竖,夜夜噩梦不胜其扰。可怜她白日还要背负这尊“大佛”,原本不胜丰腴的脸蛋便更加清瘦了。

    妖孽啊。

    “秭归你叹什么?”说着,他轻轻靠来,近在咫尺的呼吸让她不由炸毛。

    妖孽速退!

    “秭归?”

    顺着他不解的目光,她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快过思想。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她下意识结起了除妖手印。

    “呵呵,呵呵。”解开双手,她敷衍地笑了笑,“数日没练,我怕回去后师傅查我功课。”

    “这么说来,天龙门本是道观,王掌门怎么收了你这个女徒弟?”

    “师傅以为我是男孩。”

    闻言,他似笑非笑地扫过她不算平坦的某处。

    是谁说他如若神佛的?江湖人眼都瞎了么?

    按捺下心头火,她咬牙道:“当年我只有八、岁。”

    他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原来如此。”

    “那时我只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哪里能看得出男女?”

    “小乞丐?那你爹娘?”

    一瞬间上官意看到了她乌瞳颤了颤,似有难以言语的哀伤。可仅眨了个眼,她便又将情感收得妥妥当当。

    “他们离开了。”她笑得云淡风清,仿佛事不关己。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

    她瞅着他眨眼:“你在想什么,我爹娘尚在人间。”她笑得愈发轻快,露出了藏了好久的靥窝,“他们还活着,只是不要我罢了。”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脸上,明媚得不见一丝阴影,却又带着烧灼一切的荒凉。

    上官意默默凝睇,一眼似要看进她的心底。几乎是同时,她回避。

    “子愚呢,可曾有过什么经历?”

    “我么。”他思索了许久,“一言以蔽之。”

    睁大眼,她貌似很期待。

    “乏善可陈。”

    小脸骤地黑了。

    “过去的二十三年中何时最快活,何时最悲伤。我适才很认真地想,却没有哪一个日子或哪一个人能让我记起。你道,这算不算是乏善可陈呢?”

    徐徐垂眸,他看着她轻轻道:“我一直在等着一个——能让我不那么快忘记的人。”

    这目光带着期待,看得她心惊肉跳。

    笃笃笃隐隐有声。

    她别开视线,极目望去,只见葱郁的树间闪过彩色。

    马车,是马车。

    “救命!”她立即大叫,半负着上官意向前快跑,“救命啊!”

  原来他们离官道这么近。


    余秭归看着几架马车的主人,这胡商身材魁梧,年逾不惑,正操着一口波斯语同上官意攀谈着。

    半晌,上官意右手按在心口向胡商行了个礼,而后垂首对她道:“曼老板此去临海,可顺道送我们到江都。”

    “恩,那你的腿。”

    “等进了城,就帮我郎中。”

    “这就好。”她点了点头。

    “秭归是在关心我?”这声带着笑意。

    嘴角抽了抽,她刚要说话,就见自马车上跑下一个小女娃。

    “爹,爹!”娃娃娇笑着扑向胡商,“娘要罚我,爹爹救命。”

    “华语说得真好。”她赞道。

    “曼夫人是中原人。”上官意解释道。

    正说着,布帘打起:“阿归,你又调皮。”

    这语气,这容貌,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她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走来的美妇人。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还是还是

    还是一切从未发生,是她昨夜入了魇,一切只是噩梦一场。

    是了,只是梦啊。前日她摔坏了娘的玉簪,如今娘发现了,在怪她调皮呢。

    原来都是梦啊,真好,真好。

    胸口充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张口欲唤。却见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倾身抓住那个小女娃,佯装怒道:“该打,该打。”

    对她,视—若—未—睹。

    美好的回忆汇聚在一起,又瞬间破碎。碎片一个不少地割在她的身上,一片一片,割得她好痛,好苦,血淋淋的全是伤。

    她并未漆身为厉吞炭为哑,可她的娘,她午夜梦回每每必寻的娘,却认不出她,竟不认她!

    一口心头血,含恨整十年。

   
第四章 三试

    “阿牛阿牛,倒杯茶来。”

    “阿牛阿牛,快给你盖世无双的爹爹按按肩。”

    “阿牛阿牛,你娘把那瓶‘桂花酿’藏到哪儿去了?”

    “阿牛阿牛”

    男子翻身跳起,对着榕树下闭目养神的小人儿怒道:“丫头,你当你英明神武的爹不存在啊!”

    “嗯?”小手揉了揉眼,“爹爹有叫我么?”

    “你,你,你——”

    “方才爹爹明明叫的是阿牛么。”微翘的眼眨啊眨,很无辜。

    “乖女啊~”男子柔和了语调,颇为可惜道,“阿牛就是你,你就是阿牛。当年要不是你娘到处乱跑,你应该生在牛首山,哪里会叫这个俗里俗气的名字。”

    眼角抽了抽,小人儿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

    “没错!当年排在取名簿上的第一候选就是余牛首!阿牛,阿牛,当年是爹不好,没看好你娘,一个不小心让她跑到了秭归县。浪费了一个好名字啊,阿牛,是爹对不起你”长身一抖一抖。

    没看见,没看见,她闭上眼继续睡。

    哎,不怪她年纪小小却举止老成,只因这样事太常发生,她早已见怪不怪,就算哪一天发现武林大会比的是女红针线她也不会惊讶。

    “乖女也很遗憾吧,不如以后趁你娘不在的时候爹改口叫你阿牛?”

    “阿牛阿牛。”某人叫的很欢,生怕小人儿听不见。忽地他弯下身子,语调谄媚道,“阿牛,那瓶‘桂花酿’?”

    “余大疯!”震天一声“狮吼”,杀气由远而近,“三天不收拾就皮痒是不是?”

    “夫夫人”

    “你刚才叫阿归什么?嗯?”

    “没啊,呵呵”干笑。

    “牛首山,秭归县,肚子里那点墨水还学文人喝什么清酒!”

    “那‘桂花酿’”某人不死心。

    “早下肚了!”女声豪气冲天。

    “什么!好啊好啊,还不准我喝!你个偷酒的”

    最后三个字男子虽没敢说出口,可她眯着眼分明看到他的嘴皮在动。

  

    “母老虎,我娘叫母老虎。”

    闻言,小道士们纷纷嗤笑。

    “咳咳。”老道士清了清嗓子,看着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再问,“你爹叫余大疯,你娘叫母老虎,那你叫什么?”

    小乞丐抬起头,微翘的眼眸清澈见底。

    “余秭归,我叫余秭归。”

    “好,从今日起余秭归便是我王叔仁的座下弟子,排行十二。”

    

    “师弟师弟。”

    “十一师兄。”

    “师弟师弟。”

    “什么事?”

    “师弟师弟。”

    “”

    半个时辰过去,她洗净身子,穿好道袍,推门出去。

    “师弟师弟。”“鹦鹉”还在。

    撩过发带,她边走边绑。

    “师弟师弟,我终于有师弟了呢。”圆脸小十一兴奋地跟在她身后。

    “哇,师弟师弟,你比山下的小红还漂亮。”

    “师弟师弟,你长得比我还高呢。”

    “师弟师弟,虽然你比我大两岁,可你还是我的师弟哦。”

    穿过破旧的走廊,她拿起笤帚开始清扫练功场。

    “师弟师弟,做师哥的怎么能让师弟一个人打扫呢,一起吧。”

    “师弟师弟,你姓余,和那个大英雄同姓呢。”

    小手一滞,扫地声渐轻。

    “大英雄?”她问。

    “师弟,你同我说话了呢!”十一兴奋地热泪盈眶。

    “那个大英雄也姓余么?”她问得随意,手指却深深扣紧。

    “嗯嗯,这次师傅带我们下山就是为了看那个大英雄哦。”

    “那怎么又回来了?”

    “哎,才走到一半就听说那个大英雄死了。”

    “真的死了?”路上虽听人说起,可她始终不相信。

    “肯定是死了。”十一重重点头,生怕师弟怀疑,“同路回来的徐大侠当时就在虎跳崖,四大门派、百来个掌门、上千江湖人,亲眼看到大英雄和大魔头同归于尽的。”

    “四大门派、百来个掌门、上千江湖人么。”她轻轻地扫着地,喃喃着。

    “那个大英雄还有个魔教老婆呢。”

    “哦?”她淡淡应着。

    “听说那个魔女长得像观音,眉心一点红痣,温柔美丽的不得了。可惜也死了,要不然我们就可以看到观音长什么样了。”



    冬阳浅浅流照,如一杯薄酒,熏热了记忆。充耳不闻十一的聒噪,她细细想着,想得那么仔细,像要穷尽全身的力气。

    不是的,不是爹,她的爹是个见势不好就逃跑的识时务者。也不是娘,她的娘一点也不温柔,是个力大无穷的母老虎。

    不是的,一定不是,因为她记得娘离家前的话语

    “乖女,你姨娘病了,娘要去看看她。”

    姨娘?原来她还有个姨娘啊。

    “你要乖乖在家,过几天娘就回来。”

    不要,不要,过几天阿归就长大了,到时候娘认不得阿归怎么办?

    “傻孩子,就算十年不见娘照样能一眼认出你。”

    真的么?

    “那当然,因为阿归是娘的乖女,娘是用心在看你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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