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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与子归-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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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他年逾花甲还要伴驾,这驾伴得他心惊肉跳,老命差点送掉。

    想着想着眼皮便一耷一耷。

    “卿乏了?”

    三个字听得他如打了鸡血一般,猛地跪地。“臣不敢。”

    “不敢?”座上的人冷冷一笑,甩下几本密折,“卿这些年与江湖人称兄道弟‘有来有往’,还有什么不敢。”

    散落的折子上写满了这些年他自玉剑山庄收受的好处,一笔一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连珠子几颗、银两多少都分毫不差,看得他浑身汗淋淋。

    “不过是寻常嫁娶便引来五湖四海众多宾客,婚仪所用之物颇多犯忌,七尾凤冠?哼!惠妃入宫的时候也不过是七尾。”冷笑一声,那位继续阅道,“婚礼当夜富商被掳,上官意。”

    见主上略有沉思,身侧的侍中小声提醒道。“就是三年前重金襄助陛下的金陵上官府。”

    圣德帝脸色微青:“他也向玉剑山庄示好?”

    “据臣所知上官府之所以涉及江湖盖因外亲,说来与陛下也有些缘故。”

    “哦?”

    “早年上官府为生意考虑,将大小姐嫁给了祁阳山庄庄主。”

    “祁阳?是敬慈姑母的母家么?”

    “是的陛下。”

    故去的敬慈长公主是陛下最为敬重的人,提到她陛下的面色果然和缓了些。

    “萧庄主在成婚后不久便病故,夫人也在产下遗腹子后的第二年去世,而后这位小公子便被送到长公主身边照料。”

    圣德帝目光一闪,似想起些什么。

    “元宁十三年长公主薨逝,这位小公子又被送到金陵上官府。虽说当时上官府适逢家主亡故四面楚歌,可新任当家年仅十三岁的上官公子却毅然决定抚养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外甥。”

    他记起来了,敬慈姑母的周年祭上确有人调侃一对“娃娃舅甥”。

    “祁阳山庄是武林大家,为让外甥立足江湖,上官公子这些年广施钱财,方才让祁阳一名挤进江湖四公子之列。”

    圣德帝沉吟片刻,轻轻一瞥:“君则倒是上心。”

    知他多疑,侍中郎微微躬身:“陛下之命,臣不敢不上心。”

    想到离京前令季君则彻查武林的密旨,圣德帝才舒缓了神情。“上官是昨夜厅中哪位?”晲了一眼地上的人,他问道。

    “回回回禀陛下,上官意当时不在。”冷汗一身,刘知府不住发抖。帝王微疑,吓得他急忙再道,“他去为祁阳公子善后了。”

    圣德帝挑眉。

    “祁阳公子性好风流,才来江都几日便欠下了几笔风流债,甚至还偷香到了州牧大人的外宅里。”

    抹了抹额上的汗,刘知府也不知这样说陛下的远亲好不好,只能将身子俯得更低。

    片刻就听头顶上一声轻笑。“这对甥舅倒是配得好,一个散财一个惹事,要是江湖人都能朕这么省心就好了。”

    他听得清楚却想不明白,陛下的语气明明不屑却是夸赞。刘知府一头雾水,更觉圣意难测。

    “倒是这个玉剑山庄。武林盟主?朕看他是想做天下霸主!”

    一声拍案,刘知府只觉心脏都要吓出。待三魂六魄回到体内,他老眼聚焦,竟看到一双黄靴近在眼前。

    “刘兆同。”

    “臣在”

    “卿是先帝的臣,还是朕的臣?”

    老目一颤,他重重叩首:“臣为陛下万死不辞。”

    这是位眼中不容沙的帝王,即便这粒沙是先帝也不行。杀一儆百,要消除先帝政时的影响,总要找一处下刀。如今看来,这一刀注定要砍向江湖。

    所以三日后不论韦柏重能不能解决这事,玉剑山庄都已没有将来。

    “死倒不用。”淡淡的龙涎香笼罩下来,“只要卿从贼人手里拿回属于朕的东西便可以抵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论是秘宝还是江湖,皆归今上所有。

    思及此,刘兆同勉力再叩。

    “臣遵旨。”

    
第十一章 黄雀在后

    天微微亮,城南的上官别院里烟雨氤氲,一抹杏色的身影自三层阁楼上跃下,落脚处没有半点痕迹。只见那人衣袂翩翩行过曲折幽深的复廊,只差几步便及内院院墙。偏在这时脚下一滑,不复先时潇洒从容的佳公子形象。

    “舅舅舅。”稍稍回神,看着凉亭里的人萧匡嗫嚅道。

    亭中人赏花赏景,像是目中无他,枝头几声鸟鸣衬得周遭越发寂静。

    “舅舅起得好早。”脚下移了移,萧匡干笑。

    见对方依旧无声,他看了一眼可以逃窜的方向,刚要迈步——

    “早?”

    微微上扬的语调听得他暗叫不妙,自动自觉收回贼心,小心翼翼地看向亭里。

    “为舅已等了你半个时辰,你这般不用心,真让为舅无趣啊。”

    萧匡脑中一闪。

    小楼未上锁,院中一个下人也没有,连忠犬阿财都在打盹。怪不得今日逃得格外顺畅,原来是舅舅有意玩他。

    最恨年少无知时,一想到曾将眼前人错认为春风暖月,他就恨不得一剑抹了自己。

    识人不清啊,识人不清。

    “你这般不长进,让为舅如何放心呢。”

    语中的担忧不似假,萧匡下意识想要回避,结果还是听到了下一句话。

    “季君则已到江都。”

    “不打搅舅舅。”像被人窥破了秘密,萧匡同时抢声道。

    “阿匡。”不容抢白的一声。

    萧匡偏过脸,让人难以直视他的神情。

    “你我虽为舅甥,可年纪相近。从小到大故作风流也好,逍遥江湖也罢,只要你有意为之,我从不拦你。你可知个中原因?”

    微卷的鬓发沾湿在脸颊上,萧匡并未出声。

    “忘了他。”

    宽袖里手微微颤抖。

    “十年前你就该明白你们不是一路人,季君则对你是七分利用两分真情一分假意,阿匡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明白,他其实明白,只是

    “你自小聪明,却对亲近喜爱之人毫无戒心。好比今日之诱局,假如是外人的算计你必能识破,哪里会这么容易入瓮。正因看清这点,三年前季君则才以你为质,逼为舅金援他的主子。”上官意森冷一哼,“圣德,圣德,他主子要想称圣称德,也要看我允不允。”

    他知道,那人的虚情假意,那人的别有用心。他也知道,舅舅明知他甘心被利用却不说破。他更知道,以舅舅极端护短和有仇必报的个性,那人的下场一定奇惨无比。

    只是他不忍心,即便一次次被骗还是不忍心。所以才一次次闯祸,只希望舅舅的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不要为难那人才好。

    思及此,他心头微痛,淡道:“我不会见他。”

    见对方眯着眼似有不信,他又道:“麒麟号快要出港,我是想去海州早作准备。”

    感觉到细密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来回逡巡,半晌才听上官意轻哼。“你放心,为舅还不至于笨得在这里下手,更何况小小惩戒是难以平复我心头愤恨的。”

    得到这句保证,他这才放下心。“多谢舅舅。”

    “什么时候你能真正忘了他,再来谢我不迟。”

    这场黄梅雨好似落在了萧匡的心里,他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在转过廊角的时候与人碰在了一起。

    “对不住。余姑娘?”

    “早啊,祁阳公子。”

    悦耳的问候声穿透了烟笼雾罩的清晨,听得他一阵清明。

    见她秀颜微湿,道袍上隐有水渍。他不禁生疑,是什么事让她冒雨而来。

    “余姑娘这是?”

    他刚问出口,就听身后的凉亭里一声轻唤。“秭归。”

    “失礼了。”冲他微微颔首,余秭归遂擦身而去。

    “我还当看错,原来真是你。”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瞧你来得这么急,一夜不见我便如隔三秋了么?”

    对方不以为意,坦然道:“来得是急了点,还望子愚莫怪。”

    萧匡微讶,舅舅竟将表字告诉她了。

    “子愚这般看我,是我脸上沾了什么?”

    浅笑低低流溢。“嗯,沾了什么。不是那边,哎,我来吧。”

    “还没弄掉么?”

    “有点难擦。”

    “子愚,我此次来是有事求你。”

    “求人总要付出代价的。”语调轻滑,带抹诱惑。

    “到时自有厚礼奉上。”

    “礼要对味,秭归莫要送错啊。”

    “定不会让子愚失望。”

    “那我就翘首以盼了。”

    清脆的三击掌。

    看来舅舅很快就会与他情同此心,只是——

    望着天,萧匡溢出苦笑。

    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雨一直下,落在湖心的石舫上,如水晶帘一般。

    “这倒奇了,新寡的曼夫人不在灵堂守夜,却在这里候着老夫。”看着石舫中等候多时的女子,韦柏重蔑笑。

    对方也不恼,只缓缓瞥视。“看韦庄主如此悠闲,想必亡夫一案不出三日必可告破咯。”

    “你少在那得意!”

    “得意?小妇人初来贵宝地便死了丈夫,悲恸还来不及哪儿谈得上得意?韦庄主莫要失了体统。”

    老目骤沉。“一口一个小妇人听着刺耳,柳教主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柳教主?”美眸浮出拙劣的讶色,“韦庄主气疯了不成?”

    “哼,就算当年你易了容,老夫也一样认得你。柳教主,难道你不知自己有爱摸脸的怪毛病?”

    抚在颊边的纤指微微一僵,美人冷笑。“怪不得你千方百计想撵我出去。”

    “柳教主也不差,一招‘弃卒保车’下得老夫措手不及。”韦柏重背手睨着她,“说吧,今夜你在这儿堵我有何目的。”

    红唇微扬。“本座是来与庄主和解的。”

    “和解?柳教主当老夫是黄口小儿,那么容易被骗么?”韦柏重像听笑话一般,“当年你我计谋不成,未名教反被清了老巢,柳教主应该对老夫恨之入骨才是。”

    一双厉目深深剜来,柳缃也不掩饰,冷道:“倾覆之仇本座自然不会忘记,只是事有一二,轻重缓急本座还分得清。昨夜官府来者不善,分明想要插手。本座是想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先与韦庄主联手防贼,再报旧怨为好。”

    见韦柏重略有松动,她再道:“倘若三日后韦庄主查不出来,那官府便可正大光明地介入玉剑山庄。倒是莫说秘宝,就连盟主之位都怕难保了。”

    韦柏重浓眉一锁。“你能怎样?”

    柳缃轻轻偏首,恰是一派楚楚风情。“若我是韦庄主,不如借刀杀人,趁机除去祸患。”

    “祸患?”韦柏重眯眼。

    “怎么?韦庄主没看出来?本座的外甥女、庄主的新儿媳很是依赖她的师傅呢。”

    看他表情,柳缃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于是又道。

    “想当初本座骗柳缇上山,设计余瞻远与走火入魔的老教主死战,同时韦庄主巧设局得知了余瞻远的藏女之处,可谓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想你我因寻不到小丫头而互相怀疑,终致嫌隙,却让三青占了个便宜。如今小丫头对她很是敬畏,若不除此人,只怕是重蹈覆辙——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缃轻挑蛾眉。“如此一来,本座与庄主又有共同的敌人了。”

    “柳教主有何妙计?”眉头锁了半晌,韦柏重虽然坐下,却依旧是防备的姿态。

    “虽不敢说是妙计,可除掉三青与解决玉剑山庄当下之困却是易如反掌。”见他动了心,柳缃难掩笑意,“只要三日后韦庄主说亡夫是中了未名教的九霄罗刹掌,并让下人指认凶手是三青师太即可。”

    “柳教主出的是什么烂招!三青怎会九霄罗刹掌?”

    “她不会本座会。”

    “那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未名教的人。”倏地韦柏重像是反应过来,“你是说——”

    “若能证明三青是未名教的人,即便她不会九霄罗刹掌,众人也会认定她会。”

    “可是如何证明?”韦柏重缓下语气。

    “江湖人都知道,入我未名教定要种蛊毒。此蛊名为缨络,只要运功便会在手腕的太渊穴处显出缨络纹状,这几乎成为辨别我教教徒的唯一手段。然而江湖人并不知道——”美眸流盼,甚是狡黠,“此蛊需在每月十五种下,初种时没有丝毫异感,而明日就是十五啊。”

    “可想要给三青下蛊并非易事。”

    “这点就不用庄主担心了,我教药座自会办妥。”

    “柳教主真是七窍玲珑心。”

    “韦庄主过奖。”轻折楚腰,柳缃微微一福。

    两人审视半晌,终于愉悦笑开,一同看向烟雨迷蒙的湖面。

    “柳教主连密谈地也别有考量。”

    “哦?”

    “这春水舫四面临湖,雕窗大开,就算有人意欲窃听,也会在飞至舫顶前被你我察觉。柳教主心思之缜密,着实让老夫佩服。”

    “韦庄主太过自谦了。”

    “还望柳教主莫要藏私辜负了老夫的信任才好。”

    “这是自然。”

    两人各怀鬼胎,却不知一如十年前的那夜,一道纤影至始至终都没在水中。待狼狈成奸时,方无声潜下。在这细雨如织的暗湖里,只留下一道雨落似的浅浅波纹。



    天地间连着细密的线,檐上游走着乳白色的雾,不知是雨是尘还是烟。

    “两天两夜下个没完,身上都要长霉了。”

    走进院西的伙房,大丫环抱怨道。打开水缸,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小心地沾了沾了脸上的雨滴,生怕弄晕的新擦的胭脂。待她打点好妆容,这才发现伙房里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打开灶台上的一个蒸笼,炖盅里的水几乎烧干。

    “老没脸皮的懒婆娘!放着少夫人要的药膳不管,上哪儿吃酒摸钱去了!”

    她骂骂咧咧地将水加满,犹豫了半晌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撑起帕子向外跑去。

    “你,过来!”

    “姑娘。”

    “伙房里的婆子丫鬟呢!”

    “我我”

    “我什么我!还不去找!”

    “是是”

    “作死了!一个个都不给老娘消停!”

    叫嚷声渐行渐远,小小身影窜进伙房里。

    一个两个,小心翼翼地翻看着蒸笼。

    啊,找到了。

    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她毫不犹豫地划破食指,诡异的黑血落入炖盅,转眼便融入浓香的药膳里。

    她得意地咧唇。

    “呀,你流血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某人,她的唇角微微抽动。“你”

    “是我呀。”某人毫无自知地眨眨眼,“阿徽,你太不小心了。”

    蓝眸微微眯起。

    “咦,不认识了?阿徽你好健忘,我们还交换过秘密呢。”

    她无辜甜笑。“怎么会,阿徽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阿牛姐姐的。”

    “嗯,嗯。”对方煞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捧起她的小小手,“疼吗,阿徽。”

    眼眸一转,她皱起小脸。“疼,好疼呢,姐姐给我舔舔吧,每次弄破了娘都是这样做的呢。”

    她这样说着,那人竟看也不看便照做了,真是个热心肠的笨蛋呢。

    蓝瞳里闪过嘲色。

    她的血即是蛊毒,一滴便是一株“缨络”。这个笨蛋这样吸着,怕是看不到明天的黄梅雨了。

    “好了,止住了。”

    “谢谢阿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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