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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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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射动作微顿,不动声色问道:“我父亲如何?”
  陶墨喉咙像被卡住似的,半天才道:“若是你父亲知道你受了伤,定会很担心的。”
  顾射目光朝他脸上轻轻一扫,“这便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陶墨只觉头有千斤重,想要点下去,又怕点下去之后便再也太不起来。
  “我与我父亲久未联络。”顾射缓缓道,“我受伤与否,他知道与否,都毫无关联。”
  陶墨怔怔地听着。
  顾射道:“你是我的朋友,只是如此。”他原想说,不必顾忌他人,但想起老陶、旖雨,他心中一动,后半句话终究作罢。
  只是如此?
  莫不是说,他与他只是普通朋友,既是普通朋友,自然不必牵扯彼此家世,更无须介意双方父母了。
  陶墨百般滋味齐上心头,说不出是喜是悲。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房间,又怎么回的房间,只知看到了床,便一头栽倒下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郝果子的声音如蚊子般在脑袋旁晃悠起来。
  眼皮千斤重,他好半天才缓缓张开。
  “少爷!”郝果子一脸忧色,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上,“你额头好烫。”
  陶墨眨了眨眼睛,正在想他是何意,就见郝果子跳起来往外跑。
  房中又剩下他一人。
  陶墨侧身,手枕在颈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烫得惊人。
  莫不是病了?
  他不安地支着手肘坐起身。
  “起来做什么?”老陶推开门,大步跨进来,径自到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烧了。”
  陶墨低声道:“我没事。”
  “先躺下再说。”老陶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陶墨原本力气就比不过他,何况病中?只能就势躺下。
  老陶帮他掖好被子。
  陶墨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今天,顾射问我……”
  “好了。”老陶淡淡地打断他道,“此时你什么也不必想,只要好好休养。”
  陶墨本不知如何开口,听他这样讲,正好就驴下坡,闭上嘴巴。
  老陶坐在他的床边,担忧地看着他。
  恍惚间,老陶的面容与陶老爷的重叠起来。记得年幼时,他生病,父亲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照看他。他自幼失恃,父亲也未再娶,至六岁之前,他的衣食住行一应有父亲亲自把持。只是后来父亲生意越做越大,才不得不交给旁人。饶是如此,父亲也是经常垂问,不曾冷落过他。
  想到过去种种,陶墨眼角清泪滑落。
  老陶皱眉道:“很难受吗?再忍忍,郝果子很快便回来了。”
  “嗯。”陶墨答应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
  门被轻敲两下。
  老陶问道:“谁?”
  “顾射。”
  老陶迟疑地看了陶墨一眼,松口道:“请进。”
  门推开,顾射清雅的身影出现在陶墨模模糊糊的视线里。
  “我病了。”陶墨低声道,“你莫要靠近,免得染上。”
  顾射目光朝老陶一扫。
  老陶道:“我是习武之人,身体自然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顾射慢慢走近,淡淡道:“我还年轻。”
  老陶:“……”
  顾射走到床前,低头看了陶墨一眼,伸出手,按在陶墨额头上。
  陶墨红通通的脸更是红得要烧起来。明明郝果子和老陶都摸过他的额头,却偏偏没有顾射这般让他脸红心跳。
  顾射转而去握他的手腕。
  陶墨缩了缩,却依旧被按住了。
  原来是把脉。陶墨不知自己心中的那股失望从何而来。
  老陶看顾射沉吟着放开手腕,道:“如何?”
  “体虚,多思。”顾射皱眉,“需调养。”
  老陶道:“怎么调养?”
  顾射道:“我头一回看病,要斟酌。”
  “头一回?”老陶转念一想。也是,以顾射的身份为人,只怕是不会主动却为他人把脉诊治的。
  过了会儿,郝果子和顾小甲一道将大夫请了进来。
  那大夫一见他们,愕然道:“怎的又是你们?”
  老陶疑惑道:“又是?”
  顾射道:“我的伤口要换药了。”
  大夫道:“一会儿帮你换就是。”他走到陶墨床前,低头把脉,须臾放开手,对郝果子道:“你替我磨墨,我开方子。”
  郝果子低应一声,将大夫的文房四宝拿出来,一声不吭地磨起墨来。
  大夫是急性子,不等他将墨磨匀,便夺过笔在纸上飞舞起来。
  他开完方子,郝果子正要接,半路却被顾小甲抢了去。
  郝果子惊愕道:“你做什么?”
  顾小甲将方子递给顾射,“公子。请过目。”从刚刚就他看出顾射对那张方子感兴趣,此时正是戴罪立功的好时候,怎能错过?
  顾射扫了两眼,点点头。
  顾小甲这才将方子给郝果子。
  郝果子冷哼一声,“莫名其妙。”抽回方子转身去抓药了。
  大夫便帮顾射换药。
  陶墨突然对顾小甲道:“讼师请到了吗?”
  顾小甲嘴巴一撇,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射一眼,摇了摇头。
  “为何?”陶墨一急,便想坐起身。老陶连忙按住他。
  顾小甲道:“我也不知。据说这是一锤先生的意思。”
  “一锤先生?”陶墨心凉了半截。若是一锤先生不愿意出手相助,那等于谈阳县一半的讼师都袖手旁观。
  “还有林正庸,不是吗?”顾射语出惊人。
  





68、新仇旧恨(五) 。。。 
 
 
  顾射是一锤先生的弟子,与林正庸门下又曾经发生过嫌隙,既然连他都愿意举荐林正庸,那么老陶等人自然没有反对之理。
  陶墨见自己的病耽搁了行程,立刻坐了起来,喘着气道:“我们回谈阳。”
  老陶皱眉道:“要回也要等你退了烧。”
  陶墨强打起精神道:“我没什么大碍。”
  顾射道:“先喝药。”
  陶墨还想说什么,但见房中诸人都是一脸不苟同之色,只好按捺下来。
  煎药需费工夫。
  陶墨便重新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他迷迷瞪瞪被推醒,老陶坐在他床侧,半搂着他。郝果子拿着勺子轻轻吹了几下,才慢慢地递过来。
  陶墨边喝药边用眼睛四下搜寻着,却不见顾射,不由一阵失望。
  老陶道:“顾射已经先行回去了。”
  “……是么?”陶墨垂下眼睑,小口小口地喝着药。
  一碗药见底,老陶让他重新躺下。
  陶墨不解道:“不是说喝完药回去?”
  老陶道:“有顾射前去当说客,你还担心什么?”
  陶墨讶异道:“你是说顾射先回去请讼师了?”
  老陶道:“他没说,不过应当是的。”他心里再不看好陶墨与顾射在一起,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说谎拖顾射的后退。
  陶墨觉得口中的药也没那么苦了,嘴角微微扬起笑容。
  老陶道:“你好好歇息,若明日烧退了,就回去。”
  陶墨闭上眼睛正要睡,猛然想起某事,睁开眼睛道:“万一那刺客路上袭击顾射,那可如何是好?”
  老陶道:“放心。我已派人沿途保护他。”
  纵然不派人沿途保护,黄广德也不敢伤顾射分毫的吧?想归想,老陶还是没说出口。顾射身上带着谜团,想他堂堂一个相府公子,天下闻名的才子何以沦落到谈阳县这样的小地方安居?
  若说避难,天下间只怕只有皇帝才能给他这个难了,若是如此,顾相府绝不会毫无动静,而向来与顾相不和的史太师也不会装聋作哑。他既然未听说这方面的风声,便说明是另有原因。至于是何原因……若不是顾射与陶墨走得这样近,他是没兴趣追究的。只是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追究了。
  他可不想让陶墨落入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
  床上的陶墨微微动了动,嘴角往上扬了扬,不知想到什么好事,一翻身又陷入更深的梦乡里去。
  
  那大夫开的方子果然有效。
  至翌日,陶墨的脸上身上已不似昨日那般发烫。
  老陶原本还想让他多住两日,观察观察,但陶墨坚持要当日赶回谈阳,老陶拗不过他,只得从命。
  由于顾小甲回谈阳来邻县都是租用的马车,所以顾射回去时依旧租了那辆马车。顾府原来的马车倒留了下来。
  郝果子以前虽然与顾小甲互看不顺眼,对顾射的冷漠又颇有微词,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道:“顾射人真是不错,知道少爷生病,还特地将马车留了下来。”
  老陶微微皱眉。
  陶墨正一心向着顾射,郝果子此言无异是推波助澜。
  怎料金师爷也附和道:“观顾射平日为人,的确想不到他也有这样古道热肠细心的一面。”
  陶墨虽没说话,但老陶看他脸色就知道这些话正中他的下怀,听得他开怀不已。
  郝果子被老陶打发去赶车。
  顾小甲和桑小土不在,他便是唯一赶车之人。
  老陶和金师爷一同进了车厢。
  金师爷见陶墨宁可坐在硬板上,也不愿坐顾射原先坐得软垫,讶异道:“东家大病初愈,熬不住辛苦。反正顾公子不在,你便是坐坐他的宝座也无妨。”
  陶墨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道:“我熬得住。”
  金师爷也不知他在坚持什么,见他这样说,只好由他去。
  去路漫长。
  金师爷与老陶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陶墨听着听着,便又犯困起来。
  金师爷和老陶见他入睡,都收了口,各自休息。
  眼见谈阳县越来越近,老陶见陶墨的双颊却又红起来,不由一惊,起身去摸他的额头,竟比昨日还烫。
  金师爷见状也是大急,“定是熬不住舟车劳顿。”
  老陶干脆抱起他,放到顾射的位置上,又将顾射平日用的狐皮盖在他身上。
  陶墨睡得迷迷糊糊,任由他摆弄。
  金师爷掀帘往外看了一眼,道:“不远了。”
  虽说不远,到底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马车进了谈阳直奔县衙。
  等老陶派人将陶墨从车上搬下来时,陶墨已经有些糊涂了。
  老陶不敢怠慢,一边着人去请大夫,一边让人将昨日的药拿去煎。
  郝果子原想跟去帮忙,却被金师爷打发去还车,并让他顺便问问顾射的进展。他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却也知道这件事陶墨一直惦记着,若是醒来定然要问,只好想将心头忧虑搁下,驾车去了顾府。
  到了顾府,顾射与顾小甲却都不在,说是去了一锤先生府还没有回来,只留着桑小土看家。
  一听顾射去的是一锤先生府而不是林正庸府,郝果子就觉得这件事要黄。
  果然,桑小土叹气道:“听说林正庸不愿意出手相助。”
  郝果子皱眉。
  如此一来,堂堂讼师之乡谈阳县竟是无一人敢接此案。
  
  “并非不敢接。”一锤先生捋着胡须,施施然道,“而是受人之托,不能接。”
  亭中凉风东西穿堂。
  顾射不动声色地问道:“谁之托?”
  一锤先生模棱两可道:“故人。”
  顾射道:“理由?”
  一锤先生想了想,左右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便说了,“当年我打输了官司,他放我一马。我欠他的情。”
  “你输过官司?”顾射微讶。还以为一锤先生与林正庸在堂上都未逢一败。
  一锤先生苦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同你一样,诸事顺风顺水?”
  顾射不语。
  一锤先生道:“你在林正庸那里也碰了钉子吧?”
  顾射沉默。
  一锤先生嘴角微露得意。虽然熟知顾射性格,但看他毫不犹豫地抛下自己去找自己的对头,心中仍有几分不爽快。他似笑非笑道:“我早料到了。那人既然来找我,当然也有本事能让林正庸闭嘴。不然他找我也无用。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讼师可以出手?”
  顾射道:“我不上公堂。”
  一锤先生道:“你不想上,我又怎么会强人所难?谈阳既称为讼师之乡,人才济济,又怎么会真的找不出一个人来?”他见顾射隐隐不耐,识趣地揭晓谜底,“我指的是……卢镇学。”
  顾射疑惑地看着他。
  “卢镇学虽说是林正庸的得意门生,但这几年已经渐渐脱离林正庸,准备自成一派了。他的背景深厚,又急于成名,眼前这个大好时机对他来说最合适不过。”一锤先生笑眯眯道。
  顾射道:“你不怕你的恩人遭殃?”
  一锤先生笑得别有深意道:“欠他的情与承他的情是两回事。”
  “多谢。”顾射淡淡地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一锤先生突然道,“我曾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不想,竟也会因人而入世。”
  顾射道:“你呢?”
  “我?”一锤先生笑笑,“我从来便在这红尘俗世中,从未离开。”
  顾射道:“我也是。”
  “哦?”一锤先生一脸不以为然。
  “只是之前无人看到我罢了。”顾射迈步离开。





69、新仇旧恨(六) 。。。 
 
 
  陶墨的病情有些反复,烧烧退退,来来回回,大约折腾了三次才稳定下来。
  县衙里的人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甚至下人之间已经有风言风语说这一任的县官又熬不过今年了。
  那时老陶和郝果子围着陶墨团团转,这些个传言当时听过也就听过,没工夫计较。等陶墨病情稳定,郝果子立刻拿着名册开始秋后算账。
  县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过这样的慌乱倒是冲淡了几分病气,平添几分热闹。
  虽说陶墨退了烧,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底子垮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补回来的,只能暂时歪在床上任由老陶和郝果子轮流将补药和滋补汤端上来。
  陶墨吃得恶心,又不忍辜负两人好意,只能捏着鼻子往下灌。
  如此过了五六日,终有一天,他熬不住问道:“顾射,一直没来吗?”
  正对着勺子帮他将补药吹凉的郝果子没好气地抬头道:“谁知道。都几天了,成与不成一句话都没有。”
  陶墨面色一黯,随即又抱着一线希望道:“那他,知道我回来了吗?”
  “那自然是知道的。”郝果子道,“我一回来就将马车送回去了。”
  陶墨静默半晌,才小声道:“哦”。
  “不过,”郝果子顿了顿,眼睛下意识地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陶墨见他一脸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发生何事?”
  郝果子道:“顾射虽然没来,顾小甲却来过两三趟,还带了些药材来,说是顾公子给的。不过老陶都打发回去了。”
  “啊?打发回去了?怎么打发的?”陶墨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郝果子手一抖,勺子里的汤药洒了出来,正好落回碗里。他吓了一跳,忙道:“少爷别担心。老陶虽然给他吃了闭门羹,但是分寸还是有的。说是无功不受禄云云,总之没伤了对方的体面。”
  陶墨默默地缩回手,叹气道:“他这样心高气傲,心里一定不舒服得很。”顾小甲来过两三趟,就说明是碰了钉子之后又来碰的。这对顾射来说,已是极难得了吧?
  他手指轻轻抓着被单,挠出三条浅浅的抓痕。
  “少爷?”郝果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陶墨抓住他的手道:“帮我去准备马车!”
  “现在?”郝果子一皱眉。
  陶墨道:“他送了这么多药材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登门道谢的。”
  郝果子道:“但是少爷大病未愈,不宜下床。”
  陶墨道:“小病而已,只是被你们养成了大病。”他说着,就准备掀被下床。
  “那先药喝了。”郝果子将补药往前一送,心里却思量着阻止他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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