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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逐云-出书版作者:天下一剑-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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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悠悠叹息响起,天苍云滚热的手掌摸索到水若风清凉的手,紧紧握住,这才心满意足,又睡着了。
水若风做了很多梦,碎乱不成片,可是每个梦里都有天苍云的影子,凶暴的,温柔的,无情的,冷酷的,纠缠不清。
不知何时,天苍云紧拉住自己的手,焦急地说着什么,但是他却一句也听不清……
水若风一惊而醒,不住地喘气,只觉手里汗津津的,一低头,天苍云居然当真牢牢抓着自己的手,捏得指骨生疼。
他怔了怔,立刻甩开手,天苍云不防,「啊」了一声,「你醒了?」
水若风吓了一跳,急跳起身想躲避,忽然想起他已失明,方才松了口气,粗声道:「看来你死不了啦,老实喝了药,早点好早点给我干活。别忘了,你是我的俘虏!要是你敢逃走或是偷懒,我非打死你不可。」
「是是,主人,不过,我现在浑身是伤,眼睛看不见,拿不了药,麻烦你递来给我,好不好?」
水若风非常不喜欢天苍云这种漫不在乎的腔调,可对方说的又是实情,只好气乎乎地端过药。天苍云手与肩都受了伤,挣扎了几下,怎么也坐不起来,脸上倒疼出一层虚汗。水若风看不过,只得扶起天苍云的上半身,慢慢喂他喝了药。
天苍云喝得吡牙咧嘴,「好苦,有没有东西吃?」
「有药喝不错了,还挑三捡四的?」水若风掉头便走。
天苍云叹了口气,「再不给点吃的,我就得饿死,那你岂不是损失大了?」
一句话僵住了水若风,两天来天苍云只喝了点水,不吃东西当然支持不住,只是实在讨厌他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不能打,又不会骂,恼羞成怒,喝道:「那你就饿死好了。」一这风似的卷了出去。
天苍云微微一笑,如果料得不错,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果然,不多时,伙计就送来了红枣枸杞粥,正是伤后滋补、温养肠胃的,只是水若风却没有再上来。
大概给自己气坏了吧?
粥香甜可口,天苍云吃起来更是别有滋味。
一连养了十来日,天苍云所受的均是皮肉伤,仗着身子骨强健,大半已收口。水若风虽然忘不了深仇大恨,可面对受伤的人便发作不出,就算摆出主人派头想差遣,可是对方看不见,也是枉然,还得颠倒服侍他,实在憋气。
「一个瞎子对你没有丝毫用处,不如先帮我治好眼睛吧。我本来准备去藏春峰寻郭酒仙治病。你若怕我跑了,就押我一起去,如何?」
淡淡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映着天苍云刚毅英武的面容,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那双光华璀璨、黑如曜石的眼睛如今黯淡无神,失去了昔日幽远奇澈,似珍贵的玉器有了裂纹一样,令人痛惜。
「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水若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天苍云淡淡一笑,「算我倒霉,误中了一把毒粉,就成这样了。」
水若风如中雷击,身子一震,碰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到手上,竟毫没察觉,颤声问:「你……你一定非常恨下毒的人,是不是?」
天苍云半躺在床上,缓缓摇头,「是我对不起若风,不管他怎么待我,我都不会怪他。」
水若风没来由得心中一阵悸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苍云仰起头,唇边浮出深深的笑容,「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对他留了很深印象。那一夜,他踏月而来,好象清烟淡雾中的一抹月光,看得见,却抓不住……」
「也许是老天故意要捉弄,我怎么也没想到,在雁荡山又遇见了他,结果却使我终生遗恨。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宁愿自杀,也不愿伤害他。」
「那也不全是你的错。」水若风脱口而出,说出口才发觉不对劲,马上又解释一句,「我听别人说的。」
真是越描越黑,这种事唯有当事人才会知道,外人哪会了解?水若风直后悔自己的多嘴。
好在天苍云也没注意,黯然道:「我伤他那么深,他怎么恨我都是正常的。一个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做错了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所以,我发誓,终我一生照顾他,生老病死,永不相负!」
当日的誓言早已深刻在水若风心底,今日再度听见,百感交集,激荡难平。
强压下内心的翻腾,冷冷道:「发誓又能怎样?江湖正邪不两立,总有对立之时。你天苍云是南方盟的盟主,断不会为了风云教的月圣使便舍弃生死兄弟。倘若双方开战,就算面对水若风,你多半还是痛下杀手,绝不留情!」
天苍云唇边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不错,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双方势不两立,没有选择,我就亲手杀了水若风!」
水若风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亲口说出心中最怕的话,胸口痛不可忍,「你!」
「不过,我会陪他共赴黄泉,天上地下,永不分离!」天苍云说得十分平静,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水若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颗心先是跌进三十三层地狱,转眼又飞上九十九重云霄。这等大起大落,实在承受不了,气也喘不过来,挣扎了半日,才吐出一句:「为什么……你要陪他一起死……」
一道异样的光彩闪现在天苍云丰神英毅的脸上,「因为,我喜欢他……」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在水若风耳中,不啻于九天霹雳,生生将他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曾经连想也不敢想的爱语,今天竟然听到天苍云亲口说出,太过震惊的结果,反而是无法置信!
不管遭受了多少痛苦和折腾,都没有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却被这一句柔情似水的话激起了一腔酸楚,热气直涌上眼眸。
再也待不下去,水若风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良久,天苍云一声悠悠叹息,融化在轻纱般的月光里。
夜深了,水若风还在客栈附近的池塘边徘徊,往日的焦躁、郁积、痛楚和无奈此刻都烟消云散,心境格外空明。
一直沉浸在对天苍云深深的仇恨里,从未认真倾听过自己的心声。其实,他很清楚,那一次强占并不是天苍云的错,却从此种下了解不开的羁绊,这是幸,还是不幸?
在一次次追杀中兜兜转转,循环往复,最后才知道,所要的不过是一颗真挚的心和热烈的感情……
或者,在第一眼看见天苍云的时候,就深深印下了他的身影吧?一如他对自己的一见钟情。
在他沉溺在天苍云温柔之中时,这个盖世的英雄也被他所捕获……
得知了天苍云的心意,解开了水若风心头一个结,却又缠成了另一个结,那就是:正邪不两立!
他不能背叛风云教,天苍云舍不下南方盟,注定了他们必会有对立的一天!
假如真的没有选择,天苍云一定会说到做到,杀了自己,然后殉情!
水若风打了个寒战,不,他不能接受如此的残酷的现实,不能……
与其走到这一步,还不如在没有开始前就彻底斩断,至少,不再有折磨,不再有痛苦,可以含笑死在天苍云的手上。
他向来冷酷自私,宁愿让天苍云痛苦一生,也不愿自己承受这锥心之痛!
水若风咬住了下唇,既已决定,这心口的刺痛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站了多久,眼看明月西斜,方才慢慢走回客栈。
刚到房门口便怔住了,天苍云高大的身形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朦胧不清,却仍然那么挺拔英伟。
「你怎么还没睡?」水若风说话时才发觉喉咙微有些嘶哑。
「你不也没睡吗?」天苍云闻声摸索过来。
水若风实在不忍心见他茫无目的地触探,伸出手去握住了他。
天苍云反握住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安心地松了口气,柔声道:「陪我去藏春峰,好不好?」
半晌,不听水若风回答,天苍云微觉失望,放开手,转身慢慢向屋里摸去。
水若风望着他踯躅的背影,突然喝道:「站住,谁准你回屋的?你家主人我马上就要出发,还不给我备马扛包,好好侍侯?」
天苍云一怔,随即大喜过望,回身一把抱住水若风,大笑道:「好好,我的主人,一切听你的,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哈哈哈……」
「混蛋,谁让你这么放肆?快放手!」水若风喝骂着,却任由天苍云抱了个结结实实。
马车轻快地在大道上奔行,奇怪的是,宽敞的车厢空无一人,驭座上倒挤了两个,在车身的摇晃中不时地碰撞在一起。
水若风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能不能坐到后面去?这么挤,我赶不了车。」
天苍云笑得有几分狡黠,「车厢又狭又闷,哪及这里清风舒爽,心旷神怡?再说了,你又不认识去藏春峰的路,我在外面好随时指点你。」
水若风怀疑地瞪着他,「你的眼睛又看不见,怎么指路?我瞧你是别有用心。」
「眼睛看不见,不见得指不了路。」天苍云侧耳听了听,「前面有岔路,向右行。」
水若风大为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天苍云笑着指指自己的耳朵,「我们练武之人,大都练过耳力,眼睛失明,耳力就会变得分外敏锐,大道上的马蹄声、脚步声我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各不相同,只要留神多听一会儿,便可辨出道路。」
水若风恍然大悟,「你辨清方向,再选一个行人跟着走,就能独自上路了。」
天苍云摇头道:「行人脚步声比较轻,我懒得费力气仔细听,所以一般都跟马车走。」
他说得轻松,水若风却一阵心酸,都怪自己出手太狠,才害得这傲视天下的英雄沦落成残疾之人……
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要替他治好眼睛,还他昔日雄风……
忽然,几匹快马迎面奔来,从左右两边驰过,顿时激得尘土飞扬,呛人欲死。
水若风大怒,正要发作,天苍云却按住了他的手,「他们是青城派弟子,如此匆忙赶路,必是出了事……」
扬声叫道:「几位青城派的兄弟,请留步,在下有事询问。」
那几人听天苍云叫出他们的门派,大为惊讶,各自勒马回头。他们乔装改扮,便是怕惊动江湖人物。殊不知天苍云看不到他们的模样,可从他们的呼吸动作中辨了出来。
「阁下何方高人,叫住我们兄弟有何贵干?」话说的客气,手已按住了兵刃,只要对方稍有异状,立刻动手。
因为怕沿途惹来麻烦,水若风和天苍云都易了容,那几人自然不知眼前人便是他们的盟主。
天苍云笑了笑,右手拇指扣食中二指,打了个手势,那几人立时大惊,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道:「弟子愚昧,请前辈吩咐。」
水若风知道那是南方盟首领的暗记,可是骤然间,自己已被排除在外,似提醒着他是风云教的人,更联想起正邪两派势不两立,不禁黯然。
天苍云沉吟道:「南方盟出了何事?须调动你们青城派弟子前去?」
「听说是魔教的星圣使星如雨掳了雁荡派的掌门楚汉汶,杨盟主遍寻不获,才紧急召唤我等前去援助。」
「什么?」天苍云如受重击,脑袋轰的一阵剧痛,身子一晃,竟从驭座跌下。水若风手疾眼快,跃身过去一托,双双落在地上。
似有无数重锤敲打着脑袋,痛不可忍,天苍云竭力忍耐着,面部肌肉已然扭曲,冷汗滚滚。
「你怎么了?」水若风慌了神,忙握住他的手,运真气想输入。
天苍云用力推开他,喘着气道:「别运功,我……我只是余毒未清……」
水若风心中一痛,只能眼睁睁看他疼痛不堪,无法为他解毒,当真如百爪挠心般难受。那几人又说了什么,全然没有听见。
好一会儿,天苍云才缓过劲来,待要再问,才发现那几人已然离开了。
水若风心慢慢揪作一团,尽是苦涩的滋味,凝视着那僵硬的背影,已预感到即将发生的风暴。
时间无声地流过,空气似冻住了一样,彼此都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天苍云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我必须去救汉汶。」
「不行!」水若风几乎失声大叫,反应之激烈,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自觉失态,又放缓了语气,「你眼睛已盲,行动多有不便,去了也于事无补,不如静候消息,以杨雪逸的精明强干,定能平安救人。再说,如雨对楚汉汶并无恶意……」
天苍云剑眉一竖,怒意渐起,「并无恶意?那星如雨为何要掳汉汶?此人出了名的阴狠毒辣,绝非善类。汉汶落在他手中,不知要受什么折磨,我……非去不可!」
斩钉截铁的一席话震得水若风头晕目眩,似被打入深深的冰海,寒彻骨髓。
在天苍云心目中,楚汉汶永远占第一!
那自己又算什么?敌人?情人?还是可有可无的路人?
他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天苍云可以为楚汉汶舍了性命,却不会为他背叛南方盟!
伤心、失望、痛楚、悲哀混合起来,在水若风心头翻搅,最终,化为深深的恨意。
冰冷尖锐的声音如刀一样刺耳,「别忘了,你是我的奴隶,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准去!」
天苍云刚毅的面容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刹那间,又已恢复成叱咤风云的南方盟盟主。
「我要做的事,任何人休想阻拦!」转身便走。
水若风怒极,一跃拦在他身前,手一扬,马鞭「啪」的凌空抽响,「我说过不准去,任何人休想动一动!」
天苍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自顾向前行。那傲睨的气势,竟是将水若风视若无物。
水若风一愕之下,不禁勃然大怒。为了楚汉汶,你居然如此伤我,那我又何必顾你?
「站住!」随着他一声怒喝,马鞭破空疾甩而至,狠狠抽在天苍云的肩头。他含怒出手,力道极大,天苍云的肩立时现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
水若风没想到会抽得这么重,心中一颤,第二鞭便抽不下去了。
可是天苍云只是一顿,似无所觉,照旧向前走。
水若风被逼得连连后退,巨大的痛苦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终于承受不住,彻底崩溃了。
「天苍云,你这冷酷无情的混蛋,我恨透了你。我要杀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上刀山下油锅,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他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知拼命挥舞着鞭子。奔流的泪水挡住了视线,眼前模糊一片。
蓦然间,天苍云一伸手,「啪」的挟住了鞭梢,水若风只觉手上一紧,忙运力回夺。可是天苍云力大无穷,竟拽之不动。
水若风大怒,回手便去摸银月弯钩,无意中目光一瞥,顿时惊呆了。天苍云胸前尽是道道鞭伤,密如蛛网,血染透了衣衫,仍在不住地往下滴。
这是……自己打的吗?
手中原本黑色的马鞭已变成暗红色,一滴血沿着鞭身缓慢流动,「嗒」的一声轻响,终于滴落尘埃。
水若风想说什么,口唇颤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心里似有刀翻绞,阵阵钝痛。
为何他们两个人总是这样互相伤害,轮回重复,一次次遍体鳞伤……
天苍云手腕一翻,扯住马鞭用力往怀中一带,水若风失魂落魄,毫无防备,竟一个踉跄,跌入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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