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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村-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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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涛和两个男孩子连着出去了两天,每次都是去不同的地方,每次,两个男孩子都满载而归,钱包、手机、首饰等揣满一身。唯独小涛,回回跟在他们后面,蔫头耷脑,除了一副羡慕的目光,什么都没有。其实小涛羡慕的,并不是两个男孩子丰厚的战利品,而是顿顿他们碗中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
因为没有偷回东西,小涛已经被罚两天没有东西可吃了。这比揍他还要让他难以忍受。白天还好说,他可以多喝些水,晚上就难捱了。躺在地铺上,饥饿已让他忘记了潮湿,满脑子都是那两个男孩子蹲在墙角狼吞虎咽吃饭的情景。样子很急,声音很响,速度很快,换做往日,他一定想不出世上有哪种可口的食物会使人嚼出这样香甜这样急切的响声。可现在不同了,不管那两个男孩子碗里盛的是什么,即使是很糟糕的东西,他都会觉得那是何等美妙的一顿佳肴。
他想,如果现在有人扔给他一块狗都不吃的东西,他都会管他叫爹,只要那东西能吃。
可是,即使连这样的一块东西现在都没有人能够给他,他远离家乡来到着混沌闹市,就如同鱼儿离开了水,游不动,也爬不得,干瘪得快要死了。
小涛便哭了。他用想象的目光遥望着坐落在记忆中的农场和牛村,想着亲人们一张张慈爱的面孔,令他咬牙切齿的悔恨就化作一串串泪珠无声地滚落在黑夜里。
下半夜,小涛刚刚睡着,爷爷铁生便走进了他的梦中。爷爷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拄着拐杖,在牛村黎明的村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迎风呼喊着他的名字。爷爷的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奶奶。奶奶习惯穿的蓝花大褂被晨风吹起,鼓鼓的像一把降落伞……
“爷爷,我在这儿!”小涛忍不住大叫起来,他高兴得刚要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却被睡在自己左上方床上的男子又一棍子杵醒。
爷爷消失了,余下的,是那一棍子的疼痛。可小涛的心里此时却是重新充满了希望。通过梦境,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亲人们此时一定在千方百计地寻找他。这两天,他除了饥饿,就是沮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个问题忽略了呢?
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的亲人们会寻找到这里来的!
心情一放松,小涛的肚子就又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在他突然涌进希望的心中,像一面激情擂响的战鼓。
不行,为了活着见到亲人,明天就当一把小偷,干出点活儿来!小涛咬咬牙,恨恨地下着决心。
第八十五章 他乡遇故人
第二天早饭时,小涛可怜兮兮对男人说:“叔叔,求您给我点饭吃吧,不然,我是没有力气干活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被饭塞得鼓鼓的腮帮子停止了咀嚼。他想了一想,出乎意料地从桌旁的熟料袋里抓出两个包子向小涛扔去,同时瞪着两个凶光暴露的眼珠子恶狠狠地说:“就先给你两个包子吃。不过,今天再不出活儿,这两个包子老子就打也给你打吐出来!”
小涛顾不得男人说什么,他抓起被男人扔在草席上的包子,瞪着一双突然发光的眼睛,像跟包子有仇似的,顷刻间将其吞咽而下。
吃下两个包子,小涛感到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他突然还了阳似的从床上爬起,跟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子像只无人豢养的小动物般钻进了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包子里似乎有点羊肉,料峭的东风吹过,一股膻味顺着牙缝溢出,似在提醒小涛不要忘了肩上的“使命”。
小涛想起男人恶狠狠的话语,心里又发了毛,他知道自己若想活着回家,今天就必须得有所收获。
小涛学着两个男孩子,眼睛开始长了钩子般开始在四周留意起来。突然,他看到一个男人的手臂在他眼前晃着,原来是男人的一只手在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皮夹,在一个摊位上付了什么钱后,钱夹又被塞回了原处。
小涛盯着那只被钱夹塞得鼓溜溜的裤兜,为男人的粗心遗憾着,也为自己的发现欣喜着。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向前凑了凑,好让自己的手臂与男子的裤兜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然后,他左右看了看,伸手快速向男子裤兜伸去,抓出钱夹,扭身就跑。
小涛太没经验了,以至于手一伸进去,就被男人感觉到了。男人边喊着“抓小偷!”边迅速回身向小涛抓去。偏偏小涛又陷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他横冲直撞地没跑出多远,就被三步并作两步的男失主追上来揪住,并猫捉老鼠般把小涛狠狠摔在地上,然后上前,左右开弓地把小涛抽了个鼻孔穿血。
人群哗地散开,又呼地围上,谩骂声、叹息声、劝阻声响成一片。可男子仍不肯罢手,他抽够了小涛耳光,又不顾小涛的哀求,抬起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踏在小涛的肚子上,正要使劲儿踩下去,却听到一声响亮的“住手”穿透人群而至。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女人正推开人群急速走出。女人中等偏高的个头,一头短发别在耳后,椭圆形的脸蛋上,眼睛大而圆着,鼻子挺而直着,嘴巴俏而俊着,怎么看都俊秀无比。
“对一个孩子下此重手,你还配做老爷们吗?”女人怒目圆睁,呵斥着男人,“偷你钱包你可以把他交给警察,这样恶狠狠地殴打一个孩子,恐怕你也不会无罪吧?再说了,这钱包不是还在你手上吗?你至于这么死死揪住不放吗?”
女人扒拉了下躺在地上的小涛,见没有反应,便直起腰愤怒地冲男人喊道:“孩子没气了,还不赶快叫车送医院!”
“不,不可能!我只是打了他几耳光,怎么会……?”男子看小涛真的一动不动了,脸上立时冒出了冷汗。他边嘟嘟囔囔地辩解,边一步步向人群中倒退着,最后终于一个猛转身穿过人群落荒而逃了。
巧珍当然知道小涛没有死,所以见男子跑了,也不追赶,而是蹲下身轻拍着小涛的脸蛋,喊:“小涛,小涛,醒醒,我是你巧珍姨!”
小涛躺在地上,痛苦地哼唧半天,才费劲儿地睁开双眼。他望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面孔,使劲儿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当确定真的是巧珍阿姨时,挂着血痕的嘴角委屈地撇了几撇,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自从母亲秀秀去世后,小涛原本是恨透了巧珍一家人的,可此时,异地他乡投身无处,又饱受折磨无人做主,所以此时小涛见到巧珍,便像见到了亲人一般,心中的怨恨早已被他乡遇故人的意外欣喜冲得无影无踪了。
当小涛的哭声从嚎啕变为哭泣的时候,巧珍领着小涛坐了一站又一站的车,天擦黑时,在一个远离了高楼大厦的地带下了车。
下车后,一排排低矮的房屋,一个个简易的木棚,一家家简陋的小饭店、修鞋铺和服装屋映入小涛的眼,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经常有人戴着帽盔,帽盔上架着一副望远镜似的东西。
“阿姨,这是什么地方?”小涛问。
“煤矿。”巧珍边回答着,边领他走进一间似乎用碎砖头垒砌的房子里。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两张木床,一张方桌,一个洗脸架。再向里走,是一个小隔间,隔间里一个七、八层新的大立柜,漆着乳白色的油漆,温润中透着几分高档,在众家什中宛如鹤立鸡群。立柜旁边,是一台正处在工作状态的缝纫机。缝纫机上,一件灰不溜秋的衣服被机针死死地咬着,余下的部分却从机上滑脱下来,吊在半空,像一只刚被屠宰了的死鸡。
“妈,您回来了!小涛哥找到了吗?”小涛正环顾着,一个灵巧的身影伴着一串银铃似的声音宛如一缕清风飞进屋里,羽燕般轻轻盈盈地落在屋里的桌子旁。
进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十岁左右的年纪。芊芊细细的身材,清秀的面孔上一对黑黑的眼珠藏在忽闪忽闪的长长睫毛下,像两颗水灵灵毛绒绒的黑葡萄。两条刚好搭在双肩的辫子,不时地随着她脑袋的转动活泼地左甩右甩着,像两条好看又调皮的小尾巴。
看到屋里有生人,女孩猛地闭上了嘴巴,白净的颊上随即飞上两朵红云。
“巧巧,不认识你小涛哥了吗?”巧珍对女孩说。
“小涛哥?”被唤作巧巧的女孩儿愣了,两道怀疑的目光投向小涛,“你真的是小涛哥?”
巧珍带着巧巧离开牛村不过才三年,可对于正处在发育中的少男少女们来说,却是完成生理成熟的一个关键年限。三年前的小涛,面容清秀,声音稚嫩,还是一副小男孩儿的模样。可三年后的今天,小涛不仅声音已带有几分雄浑,原本清秀的面容也开始逐渐凸显出成熟男性的线条,就连厚厚的嘴唇上,也细细密密地拱出了一层黑黑的茸毛。
显然,他已从一个男孩儿出落成了一个少男,难怪巧巧对他会相见不相识。
“真的是你呀小涛哥!”当记忆之手慢慢在小涛身上还原出过去的影子,巧巧的怀疑彻底遁去了,她欢呼雀跃着上前擂着小涛的肩头说,“你个死小涛,这些年跑哪儿去了?”
巧巧毫无芥蒂的表现,让小涛刚见面的拘谨心情登时松弛了下来,他看着巧巧溢满兴奋的双眼,笑着说:“你竞问我这些年跑哪儿去了,其实应该是我问你这些年跑哪儿去了,不,是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是啊,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呢?巧巧把目光转向正在望向她和小涛的母亲巧珍。
巧珍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了三年前。
第八十六章 仇人变恩人
三年前那个夏日的早晨,巧珍带着巧巧离开牛村,一路心情复杂地来到了省城。
巧珍身上带的钱不多,到了省城后,先找了一家价钱极低的私人旅馆住下,第二天便转悠着上街寻摸起了工作。
在省城成群成片的高楼广厦下,巧珍就像一只孤独的小蚂蚁,毫无目标地转悠着,打探着。可连着两天,城里人看她都像看外星人似的,根本没有给她一丝希望。巧珍低头看看自己太过土气的服饰,知道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城市,可为了生存,她只能期望着奇迹出现。
一天,巧珍在吃了一家聘人单位的闭门羹后,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她在一个电线杆子上发现了一则广告。广告是一个煤矿发的,内容是要招几名裁缝和包扎护理女工。巧珍想起自己在洼子沟时跟一些婶子大娘学过裁剪衣服,后来又来省城上过卫校,就仿佛久旱的庄稼沐浴了甘霖,耷拉了两天的脑袋像喝饱了水的叶子又高高地昂了起来。
巧珍先拨通了广告上的联系电话,确认无误后,便带着巧巧按照广告上的提示,下了公交车坐汽车,过了一屯又一镇地来到了煤矿,并从此在煤矿定居下来。
其实矿上是有卫生院的,只是因为矿工太多,卫生院人手又太少,所以才想起再招几名懂点包扎常识的女工,全当建几个临时诊所,既不占矿上卫生人员编制,又缓解了矿区医疗压力,一举两得。
就这样,巧珍每天替外来的矿工们缝缝洗洗、包包扎扎,每月下来,倒也能挣个温饱。
一天,她的小屋里突然来了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男人的手上流着血,说是被矿石砸了一下。巧珍熟练地为他清理、消毒,包扎,不小一会儿就处理好了。男人露出很满意的笑容,问她是否学过包扎,巧珍就说自己过去上过卫校。
“上过卫校怎么没找份工作,却跑到这山沟沟里来?”男人不解地问。
巧珍没有言语,俊俏的脸上掠过一丝忧郁。
男人看出了巧珍的难言之隐,没有沿着原话题问下去,而是向巧珍抛出了一枚重磅惊喜:“如果让你去矿上卫生院工作,你可愿意?”
男人的话明显地问得多余,矿上卫生院,那可是吃“皇粮”的地方,哪个会不愿意呢?可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会轮到自己头上呢?巧珍既惊喜又疑惑地望着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人似乎在巧珍脸上得到了答案,不假思索地说:“就这么定了,你准备准备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人走后,周围的人告诉巧珍,这个男人,便是矿长。巧珍才相信自己的命运真的要改变了。
巧珍就这样成为了矿卫生院的一名医务人员,虽说工资不是很高,但加上她抽空给矿工们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辛苦钱,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巧珍进了卫生院不久,女儿巧巧也上了矿区学校。生活就这样像生了根似地稳定下来,且渐渐在不知不觉的岁月中日胜一日地枝繁叶茂起来。
没有了衣食担忧,故乡,便成了巧珍眼前常常显现的风景。她时常在闲暇之时,想起牛村,想起母亲,想起宽宽和满仓。她知道她的出走对于自己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可对于他们,却是一种逃避。她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只希望有一天,时间能为她解除这尴尬的一切,让她能重新回到他们身边,或者,让他们来到自己面前,闯入自己的新生活。
巧珍就这样思念着故乡,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搜索着来自故乡的声音。前些日子,巧珍正在卫生院值班,电视上省台的一个插播广告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寻人启事,走失的孩子叫小涛。落款的联系人是:铁满仓。
那一霎那,巧珍的心狂跳起来,激动、难过、担忧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像顷刻间涌来的沉沉迷雾,压得她胸口透不过气来。
小涛,这个满仓和秀秀爱情的结晶,在过去的岁月里,曾多少次成为她心头的痛、心中的刺、心里的河,令她难以忍受、难以拔除、难以逾越。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痛、这刺、这河都神奇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母爱的伟大,静静地流淌在她想起小涛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就像此时,她担心着小涛,竟像担心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小涛能去哪儿呢?她在心里一遍遍问着、分析着,觉得小涛怎么都不会出了省城,便决定去省城寻找小涛。
第二天,巧珍以进药为理由,坐最早一班车来到了省城,希望能发现小涛的行踪。
巧珍想,小涛既然是突然出走,身上肯定没带什么钱,没带钱怎么吃饭?会不会去乞讨?或者……去偷?
巧珍这样分析着,从火车站沿着街道一路走到市繁华地带,不放过任何一个小涛可能出现的场所和地带。
第一天,巧珍一无所获,她找了个便宜旅店住下,第二天天一亮,便开始了继续寻找。
巧珍边四处留心查看着,边向路边的清洁工、商贩、交通岗警察打听着。巧珍不知打听到第几个清洁工时,清洁工告诉她,前面正在打架,好像被打的就是一个孩子,个头穿着跟她的描述似乎有些相像。
巧珍来不及说“谢谢”,拼命向前跑去。果然,前面不远处的商场门口,一大群人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阵喝骂和殴打声清清楚楚地从人群缝隙中传出。
巧珍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挤进去,果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被人踢倒在地,头上悬着一只还没有落下的穿着皮鞋的大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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