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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作者:江城-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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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士领他去了房舍,先他一步推门进去了,把衣衫鞋帽都放好,这才退了出来,回头看到他身後跟着的人,见是观里常来的那个疯子,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说:“你又来啦!”
  何燕常站在那里,终於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人怔怔的看着他,见他回头,突然笑了,痴痴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何燕常神情漠然的说道,“你认错了人。”便不再看他,把他的话置若罔闻的一般,一脚迈入房内,然後把门在身後掩住。
  那个人疯疯癫癫的,大笑了几声,彷佛丝毫也不惊讶,怀里抱着剑,背靠着他掩上的门就坐倒在地上了,彷佛在替他守门的一般。
  小道士吓了一跳,刚想说你不能坐在那里,还不曾说出口,那个疯子便抬眼望他,那神情极其的疯狂,彷佛极欢喜,又彷佛极痛苦,竟好像陷落在极乐和地狱之间似的,神情之间挣扎不已。
  小道士被他狰狞的神情吓着了,後退了两步,然後飞快的跑向了後殿,躲在柱子後面,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他定了定心神,才敢回头张望,那个疯子仍旧紧紧的抱着剑,神情癫狂的坐在元明道长的门前,竟然好像要一直在那里坐下去似的,小道士想,这个疯子,听说之前庆王府的火就是他放的,连庆王都不敢拿他怎麽样,元明道长也不知怎麽开罪了他,竟然被他堵在门口。

  《西飞燕》 四

  房舍的门紧闭不开,那人端坐在门前,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已经缓缓的将剑拔出了,虽是在那浓密的树荫下,剑身的寒光仍旧令他发抖。小道士想,这人真是个疯子。他不敢多看,便慌忙的跑回去找师父覆命了。
  午後的日头极毒辣,只是观里种了许多老槐,树下常有荫凉,竟然也不会太热。
  何燕常在空无一物的房里静坐了许久。他行走了一路,满身的风尘,不好就这样换过新裳,只是_终究疲惫,双眼又疼痛,因此不曾前去沐浴更衣,只是静坐歇息罢了。
  门外之人先是一动不动,片刻之後,竟然拔出剑来。何燕常双眼时好时坏,耳力便格外的好,听见他剑身出鞘,後颈便不由得发紧,微微坐正,转瞬却又自嘲,想,他倒不至於要在这碧云观里杀我。
  他一路走来,极其的疲累,只手撑着额头,竟也慢慢的睡着了,正沉沉浮浮的不知梦着甚麽,彷佛有人在梦里看他,只是那神情却模糊得很,只是看不真切。正梦得焦躁,便听到有人轻轻的拍门。
  何燕常慢慢醒来,四周已是一片寂寂的夜色,半掩的窗外不过微微有些光亮罢了。他有些惊讶,便听到门外的人低声的说道:“老东西,你快出来,不然我放火烧了碧云观。”
  何燕常听他话说得清楚分明,丝毫不带疯癫之态,想起药王庙里的驱赶,便微微冷笑。
  何燕常略略环视四下,房里只有一把折扇,他便拾了起来揣入怀中,推门欲出,只是推了一下却推不开,那人便在门外笑了两声,彷佛松开了手,门一下便推开了。
  那个人站起身来,堵在门前,寸步也不肯挪开,似乎要笑,只是声音喑哑,笑起来便有些骇人。
  何燕常双眼疼痛,却还是看向了他,那个人的脸被披散的长发遮住了,此刻却也抬起脸来看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何教主,你可歇够了?”
  何燕常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忍不住也微微的笑了。
  他本来以为他忘记了,可他想不到的却是,无论看过多少次,他都忍不住要为了这张面容而心生赞叹。
  就算两个人之间有着那样深的恩怨,却不妨碍他在此刻露出笑意。
  那个人见他竟然微笑,便怔了一下,神情中有些痴迷,喃喃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还喜欢我的,是不是?”
  何燕常垂下眼,平静的说道:“你认错了人。”
  那个人顿时哈哈大笑,伸手狠狠的握住他的手腕,说:“你随我来。”
  何燕常不知他意欲为何,便也随他拽着,出了道观,沿着石阶一级级的下去了,走到浅溪旁。
  那人在溪边脱掉鞋子,然後才开始一件件的脱着身上裹着的道袍,他低声的笑着,说,“罗俊青说你必然要回这教中,教我在此等待,果然被我等到了你。”
  何燕常经此一路,唯有此句最令他惊讶,只是他却从不开口,装作不曾听到的一般,缄默不语。
  那人将身上的衣物尽数的脱尽,然後站在溪水里看他,彷佛在笑,又彷佛在嘲讽,说:“何教主,你如今能看见了?”
  何燕常闭上了眼,只是不语。
  那人便吃吃的笑,耳边响起一下下撩水的声音,何燕常这才回过神来,这人在此处到底是做甚麽,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讶。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走出水中,带着冰冷的水气靠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的耳边说:“如今呢,如今还认得我是谁麽?”
  何燕常被他紧紧的搂住,只觉得那冰凉的气息犹如溪水一般,浸透了衣衫,令他胸口也微微发凉。
  何燕常见他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终於开口问道:“沈公子,如此的费尽周折,不知有何贵干?”
  沈梦终於哈哈大笑,毫不留恋的松开了他,明明赤裸着身体,却倨傲的俯视着他,声音嘶哑的问他道,“何燕常,你是回来拿那半道密旨的麽?”

  《西飞燕》 五

  听他不再装疯扮傻,终於问出此话,何燕常却丝毫也不觉着意外。
  他从药王庙里就隐隐担忧的事,到底还是成了真。
  何燕常知他此刻神智清醒,问出此话必是有备而来,便是当真寻到了那半道密旨,也不是不可能。他心情沉郁,焦躁愈盛,可不知为何,看这人在夜色之中赤身露体的站在自己身前,竟然忍不住的想要放声大笑。
  沈梦紧紧的看着他,彷佛一错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何燕常终究还是没有笑。一路的疲惫,半日的休整,彷佛直到此刻还不曾缓过来丝毫。
  年少时浪荡江湖,几曾停留?如今却不过漂泊数月,便心生倦意,或许是真的累了吧。
  “难道沈公子替我寻到了,特意的寻来送与我手上?”他客客气气的问道。
  “何燕常,你想得倒好,你以为你是谁?你如今早已不是圣天教的教主,而是庆王府四处缉拿的要犯,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屈膝降尊的讨好你,逢迎你了。”
  沈梦冷冷的看着他,只是眼中明亮,彷佛有火光的一般。
  何燕常淡淡的“哦”了一声,满不在乎的问道,“那沈公子想怎样?”
  沈梦笑了起来,逼近过来,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然後突地捏紧了他的下颌,嘲讽般的问他道,“此刻你又肯同我说话了?那一日围攻庆王府後,你自火中逃脱,改装换貌,走在街上,我伸手拉你,苦苦哀求,你却装作不识,那时你怎麽不料会有今日!”
  何燕常听他话里隐隐带着怒气,心中只觉得莫名,又被他用力捏住下颌,便不由得蹙眉,淡淡的说道:“你如今将脸洗净了,我自然认得。”
  沈梦顿时大笑,只是那笑粗粝刺耳,犹如沙石划过的一般。何燕常方才一直看他,此刻眼底终於疼痛难忍,便阖眼不语,任由他刺眼的目光犹如匕首般掠过,只当做不曾看到。
  沈梦冷冷的看着他,突然说道:“何燕常,你休要同我装傻。我且问你,那时在山中,你究竟是甚麽时候知道的?”
  何燕常沉默不语,许久才说:“知道甚麽?”
  沈梦哈哈大笑,怒气却是愈盛,离他愈发的近了,暴躁的气息落在他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皱眉,想要转开脸。沈梦却紧紧的捏着他的下颌,不许他动弹分毫。
  沈梦离他极近,几乎要碰到他,却还是有一丝之隔,沈梦在他唇边低声的问道,“你何时知晓我就是何林的?”
  何燕常沉默了许久,沉默得沈梦终於无法忍耐,捏紧了他的下颌,逼他仰起头来。沈梦冷笑着说道,“何燕常,你睁开眼来看我!你休要以为我甚麽都不晓得,你那一日在火中吸了毒烟,又无人与你解药,只怕伤得厉害,至今尚未痊愈罢。我倒不信你敢与我单挑?你装聋作哑,难道非要吃些苦头,才肯答我麽?”
  何燕常终於睁开了眼,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就好像那一夜站在上京的河船船头,看着船身缓缓的行在幽暗的河水之上一样。
  他就知道沈梦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沈梦并不会顾及圣天教,必然会在见到罗钦之时伺机动手。就好像他知道沈梦便是何林时,若是不经意般的露出刀中之物,必然会紧紧相随,伺机夺取的一般。
  他也知道,这人早就想取他的性命了,自从教主宫中情动的那一夜起。
  所有的这些,他都是知晓的。
  就好像他明明白白的知晓那一夜的河船会驶向何方,会在何处停留的一般,而他遇着沈梦之後所有的这些,竟然丝毫也不会令他觉着意外。
  唯有山中的何林,才是真正的意外。

  《西飞燕》六

  其实事後再细细回想,一切并非那麽的真假难辨。
  偶尔间流露的只言片语,冷笑嘲讽,还有间或引人生疑的举止,他也不是不曾留意,只是却不愿多想,不愿去相信罢了。
  那时他救回何林,原以为是机缘巧合,是上天可怜他痛失黄谌,所以送他一条性命,教他在心灰意冷之时,仍能有一丝期盼罢了。
  只可惜何林偏偏是假。一切都不过是沈梦的精心布置,犹如教中的那七年一般,只是比起那时来,山中的这半月多,沈梦愈发的游刃有馀,轻松自如了,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令他信以为然。
  等他慢慢觉出异样,之前的丝丝心动,都成了之後的笑话。
  沈梦问他是何时知晓的,何燕常却忍不住微笑,反问他道:“那你呢,沈公子又是几时知道我便是何燕常?”
  沈梦怔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说:“何燕常,你以为你还有反问我话的馀地麽?”
  何燕常深深的看他一眼,不过片刻,便觉得眼底生痛,犹如针扎一般,只好闭紧。
  他伸手抵住沈梦赤裸腻滑的胸膛,缓缓的推开,沈梦一直在看着他,纵然他此刻闭着双眼,却也察觉得沈梦犹如利剑一般的视线。
  他淡淡的说道:“何必呢?”
  沈梦僵了一下,眯紧了眼看他,声音里有些凶狠的问道,“你甚麽意思?”何燕常慢慢的说道:“你隐忍这些年,做了这些事,也不过就是恨我罢了,如今也还有甚麽心愿未偿?我旧伤的确未曾痊愈,若是单打独斗,应当不是沈公子的对手。你何必如此费心,又拿那半道密旨来威逼,索性杀了我不好麽?”
  沈梦直直的看着他,须臾,竟然放声狂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上气,笑了许久,才终於止住。
  沈梦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双肩,指甲几乎插入他肉中,一句句的逼问他道,“何燕常,你也知我恨你?你害我沈家满门,我只是杀你,如何能够?如何能够!”
  他的声音中仍带着些凄厉,彷佛仍旧疯癫糊涂,倒彷佛那一日火中相遇之时,抓着他的手腕,对他苦苦哀求的那个人。
  只是全然不似平素的沈梦。
  沈梦的嗓子已经坏得厉害了,方才不过高声的问了他一句话,听起来竟是支离破碎,令人不忍卒听。
  何燕常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沈梦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後松开了他的肩,何燕常觉得肩上微微的发疼,彷佛被甚麽浸湿了一般,也不知是他身上的水还是甚麽。
  沈梦看了看指尖,怔了一下,却又逼近了一步,然後声音沙哑的问他道,“何燕常,你知不知道?我那日清晨回去沈府,满地的尸首,地上满满的一层都是血?”
  何燕常默然无语,他怎不知?
  一年之後再去,沈府中的石板仍旧带着一层淡淡的血色,洗也洗不净似的。那宅子无人敢买,也无人照看,荒废得厉害,犹如鬼宅一般。
  沈梦厉声的质问他道,“何燕常,你答我啊?你怎麽不敢说话?嗯?”
  何燕常不能开口。
  沈梦的双手已经缓缓的在他的脖颈处收拢了,虎口处紧紧的勒住了他的人迎穴,似乎顷刻之间就会发力。
  何燕常动也未动,只是垂下了眼睑。
  他想,便是死在这人手上,又能如何?便是不能恩怨两相抵,也与我无干了。
  也是命该如此罢。
  其实他一直疑心这人早就知道的,只是从来都无从验明。他不会,也不能亲口去问沈梦,你可知道,害了你家满门的,正是我。
  这麽久了,他自然也不会像当初一般,以为便是死结,也能解开。
  也不会心存迷惑,以为沈梦那七年假意的驯服和顺从里,是不是还藏着对他的一丝情意。
  不过事已至此,他想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这一生,或许就是太顺风顺水了,所以才会遇着这样一个人,简直彷佛命里的魔星一般。
  留南山上惊鸿一瞥,也不过是玩笑般的初识罢了。却不想阴差阳错,因了自己的缘故,害了这人满门。
  大错已然铸成,再不能更改,唯有尽力弥补了。只是教主宫中,偏偏又为这人的美色所迷,做出了那一桩事来。
  他知他亏欠这人良多,终其一生都不能还尽。在教中那七年,他倾尽所有的相待,独宠沈梦一人,教他剑法,教他打理事务,或许是愧疚,也或许是别的甚麽,那时他并不能分辨,也不愿分辨。
  便是中毒离教,他也不曾後悔,只是觉得心冷。
  香雪山庄之中,沈梦囚禁了他,对他下毒,毁尽他五感之时,他想,他终於死心了罢。
  其实转念想想,这样的结局,他在教主宫中那一夜,就早该猜到了才对。
  只是心中,终究还是不能释然罢。
  令他厌憎的,唯有杀黄谌一事。
  沈梦杀了黄谌,毁了他的桃源,让他自甜梦中醒来,令他痛苦不堪,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过活,每一日都只是绝望。
  他曾以为在香雪山庄之中五感尽失便是人间至苦,却不知世上还有比那更苦,更难以忍受的事。
  他心爱的人就死在他的面前,永生永世都看不到了。他至今还记得黄谌倒下去时脸上的神情,唇角还带着笑意,彷佛看到了他,所以才露出那样欢喜的神情。
  就彷佛黄谌仍旧活着,仍旧在桃源里,听见他回来,回过头来笑着看他。
  就算已经过去了那麽久,他每每想到那时的情形,心口还是隐隐的发痛。
  若是这世上当真有黄泉路在,他想他宁愿随黄谌而去罢。
  而不是这样无趣而又乏味,犹如苟且偷生的蝼蚁一般,碌碌的活在这世间。

  《西飞燕》 七

  阿谌死了,也带走了他的桃源和甜梦。
  他曾无数次的想在梦里遇见他的阿谌,只是连梦里都难得一见。每每彷佛要梦到阿谌,又或是桃源之中的日子时,他便自梦中醒来了,带着些许空茫,些许懊恼。
  他有时想着,待到养好了伤,出了山,杀了沈梦便去寻他的阿谌。可有时又忍不住想,阿谌的尸骨遍寻不见,难道当真不曾死?只是他习武多年,便是再怎麽心怀痴望,也知道那样的一剑已足以取人性命了,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也不能起死回生。
  他对何林心生喜爱,也或许便是因了心底那一丝微弱的期望罢。
  何林粗鲁暴躁,又不是美人,原本便不该令他动心动情,只是偏偏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地方遇着了,所以才会不由自己的生出情意来。
  可惜如今想来,那山中的怜爱心动,竟一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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