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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作者:江城-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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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燕常却静静的问他道,“带你走?那你又是谁?是何林,沈雁林,还是沈梦……”
  沈梦愣了一下,然後自嘲般的笑了笑,“都是,也不都是,你信麽?”
  何燕常沉默了很久,沈梦几乎都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他却轻声的说道,“或许罢。”
  沈梦明明已经死心,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可是听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轻声的又问了他一遍,道,“那你……还肯带我走麽?”
  何燕常“呵”的一声笑了,然後才说,“我不知道。”
  沈梦“嗯”了一声,心里明明很难受,却并不意外。他说,“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麽?”
  何燕常呼了口气,说:“你讲。”
  沈梦暗暗的攥紧了拳,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後才又慢慢的松开,带着笑意缓缓的说道:“何教主,你日後若是有了新欢,能不能挑个生得比我好的?不然我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的。”
  何燕常愣了一下,片刻之後,却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发自真心的笑,竟然彷佛是两人再会之後的头一遭。沈梦怔怔的看着他,心中彷佛有甚麽极温柔的东西被唤醒了一般,安抚般的舔舐着他心口的伤痛。
  何燕常喃喃的说道:“这真是一桩难事啊。”
  沈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就难了?我还不曾要你年年来我坟前看我呢,难道何教主竟觉得这个更容易些麽?”
  何燕常转向他,就彷佛是在看着他的一般,他明知这人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的脸红起来。
  何燕常收起了笑意,也不知想着甚麽,最後只说,“你忘了这些,好好的养病罢。”
  沈梦怔怔的看着他,看他转身离去,眼看着他就要推开门,沈梦突然大声的喊住了他:“何燕常!”
  何燕常回过头来,看向他所站的方向,只是眼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他。
  沈梦的眼泪终於忍不住又落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连何燕常也看不清了。他慌忙的将眼泪拭去,然後才笑着说道,“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只是怕你不信。”
  何燕常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我心里……,恨过你,怨过你,可到底还是抵不过对你的……,”他说到这里,却犹豫了一下,再没有说下去,只是自嘲般的苦笑了起来,喃喃的说道:“我若是同你说了,你必然还是不信的。”
  何燕常静静的呼吸着,却并不说话,沈梦便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如我一般……,也不知道你……”他说到这里,便有些说不下去了,痴痴的看着何燕常的脸,把未出口的话都咽了下去,才又轻声的说道,“我问过你为甚麽,也问过你肯不肯,你都只说不知道。……我信你。”
  何燕常的神情有些奇异,就好像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似的,又彷佛并未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因而要细细的思索一番似的。
  沈梦凝神的看他,彷佛耳语般的悄声说道:“何燕常,……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为我奠一杯薄酒,教我也知道,好麽?”
  何燕常静了片刻,然後很轻的“嗯”了一声。
  沈梦便笑了,彷佛终於心满意足了似的,说:“何教主,沈雁林与你,就此别过罢,来生只愿再不相见。”
  此生爱恨如此,刻骨铭心,他却连丝毫都不能舍弃,可若有来生,他只求再不相见。
  何燕常却出乎意料的同他说道:“若是你想,也可以前来一见。只是那时我肯不肯见你,我却不知。”
  沈梦不解的看着他,心中满是苦涩,笑着说道:“那时你垂垂老矣,我去看你,你岂不是爱我爱得发狂,求而不得,苦不堪言麽?”
  何燕常终於也笑了,微微颔首,说:“那便要拭目以待了。”
  沈梦看他笑了起来,也忍不住微笑,何燕常转过身去,走出门外,脚步声慢慢的走远,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沈梦目送着他走出门外,虽然那麽的想要追他出去,却还是忍住了。
  其实这已经比他以为的好多了,在经过了那麽多之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样,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这个世上还有甚麽值得他留恋的呢?
  权势,剑法,仇恨,爱欲,所有的一切,犹如毒酒,他都一一的品尝殆尽。到了最後,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腐坏,犹如行尸走肉。只有那爱恨交缠的情欲,支撑着他,引诱着他,让他不至於腐朽,不至於化作尘土,散落人间。
  可到了如今,他已经生无可恋了。
  晴光从打开的门外落了进来,那是一池明亮的日光,宛如前日,彷佛许多年前便是这样,又或者许多年後仍是这样,可他却只是想要阖上双眼,躺倒在床上,然後沉沉的睡上一觉。
  其实,他还是对何燕常说了谎。
  若是死後还有魂魄的话,只怕他还是会去何燕常的身边罢。
  若是不能忘记,他就不能舍弃。
  可他不知道,所有的这些,到底要如何才能忘记呢?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慢慢的浸湿了他的方枕。
  或许是日光太过明亮的缘故,又或许是离别时何燕常那番毫无道理的话,梦里他看到那个远去的背影,和少年时那个微笑着朝他走来的人影,慢慢的重叠了起来,然後走到了他的身边,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额头,就彷佛时光里那些令人迷惑的碎片一般,让他忍不住想要牢牢的记住,珍藏在怀中。

  …fin…


  【番外一】《梦池》 一

  那年的雪,落得似乎比往年都早。
  他睡得半梦半醒,依稀之间,似乎听到窗外有甚麽声音,彷佛是纤细的树枝被冰雪压断所发出来的声响,一下下的,透过窗纸传了进来,在寂静如水的夜里,竟然听得格外清楚。
  他听到那响动,眼皮不由自主的动了一下,便从梦里醒来了。
  那时天色还早,窗外只有微微的晴光,他却不知,以为是该醒了,只是奇怪为何无人在一旁服侍。屋子里略有些冷,炭火彷佛也熄灭了,他唤了许久,才有一个小童迷迷瞪瞪的从床角处爬了起来,揉着眼睛跑过来,紧张的问说:“教主,怎麽啦?”
  “甚麽时辰了?”他问道。
  童子将遮住的短烛取了出来,看了一眼滴漏,说:“三更天了。”
  说着还不由自主的打着哈欠,然後慌忙的抬起手来遮住口。
  他却不料竟会醒得这样早,心中便有些异样,只是此时已然清醒,半点睡意也无了。他便有些无奈的问道,“今天是甚麽日子?”
  小童子仰着脑袋想了半天,“啊”了一声,说:“也不是甚麽大日子呀。不过前些日子教主你说想要个新人来服侍的,师父说那个人今日里就送到了。”
  他“哦”了一声,小童问他:“教主,你还睡麽?若是不睡了,歆月替你取衣衫过来。”
  他听歆月声音里浓浓的睡意,不免有些可怜起这小童来,便说:“取了衣衫给我,你自去睡罢。我去庭院里坐坐。”
  歆月便将衣衫取来替他穿上,又替他穿了鞋袜,何燕常摸了摸他的头顶,说:“回去睡罢。”歆月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的朝床那里走去,说道:“教主若要甚麽,要喊歆月啊。”
  何燕常微微点头,便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太早,庭中的雪尚无人清扫,他踩在雪地上,听着那雪粒被靴底轻轻碾碎的声音,突然有些迈不动步了。
  雪似乎仍在落,偶尔间,会有几粒落在他的脸颊上,顷刻间便化了。他觉得微微的有些冷,便将一只手揣在怀里,却向半空中伸出另一只手来,想要接到一粒雪。
  便是在那时,他察觉到这庭中另有他人,那呼吸声虽然极轻微,却仍旧露出了破绽。
  “谁?”何燕常低声的问道。
  “……这样冷的天,你怎麽一个人站在雪地里……”
  那个沙哑的声音陌生却又熟悉,轻轻的在他身後响起。
  何燕常的後背微微的绷紧了,却并没有回头,他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静了静,突然笑了起来,说:“我麽?我只是个下人。”
  何燕常“哦”了一声,说:“是麽,怎麽以前在这庄里,并不曾见过你。”
  那个人似乎还想了一下,然後才说:“我才来的。听说庄主起得晚,本想等天明才求见的……,只是……”
  “只是甚麽?”
  那个人笑着说道,“我是听说庄主的剑法天下第一,所以才求曹神医送我前来。”说道这里,却顿了一下,何燕常觉着有些冷,便将手揣入怀中,慢慢的转过了身去。
  那个人彷佛在看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何燕常淡淡的说道:“哦,原来是要学我的剑法麽?”
  那个人便彷佛回过了神的一般,又笑着说道,“只是我想……若是庄主年纪老迈,舞不动剑了,我岂不是白来一趟?便忍不住偷翻进来,看上庄主一眼,若是老朽得厉害了,便要不告而别了。”
  何燕常听他说得这样放肆,却也不怒,只是问他:“哦,那你现在瞧过了,是要不告而别呢?还是另有打算?”
  那个人的呼吸声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然後又过了片刻,便向他走了两步,在他面前轻轻的跪了下来,说:“若是庄主不嫌弃,还请留我在庄里罢。”
  何燕常觉着他离得极近,近得都彷佛能察觉到这人身上的热气,便不露痕迹的後退了两步,然後才问道,“……你叫甚麽?”
  那个人沉默了一阵儿,才轻声的说道:“我住的地方,有个池塘。夏天有青蛙叫,还有荷花满池。如今入了冬,只怕都结冰了呢,庄里下了雪,我住的那儿,只怕也要下呢。我……我也没甚麽名字,索性,就叫了雪池罢。”

  【番外一】《梦池》 二

  “你原本的名字呢……”
  那个人笑了,轻声的说道:“之前我病着的时候,有个人同我说,教我把过往的事都忘了,好好的养病。我听了他的话,这样不好麽?”
  他静了静,喃喃的默念着那两个字:“雪池……”
  那个人仰起头来,小心的问他:“怎麽,庄主不喜欢这名字麽?”
  “……这个名字太冷清了,”他说,“你还年轻,不该起一个这麽萧索的名字。”
  “好啊,庄主给我起一个。”那个人屏着呼吸看他,有些任性的说道,“只是……庄主可要小心了。若是真给我起了名,我可就赶不走了。”
  那口气中有种惶然,彷佛极怕他拒绝,却又忍不住的要央求於他似的。何燕常的心里彷佛落了一层轻雪,从醒来之後就蛰伏在胸中的那一丝闷燥,也被那微凉的雪意消弭了。
  何燕常沉吟了片刻,才说:“……那你就改一个字,叫雁池罢。”
  那个人“啊”了一声,竟彷佛极欢喜似的,站了起来,在他面前笑着说道:“燕池麽?那我就是庄主的人了。”
  何燕常想说甚麽,但顿了一下,只说:“进来罢,这里太凉。”
  燕池随他走进房中,扫了一眼,便低声的说道:“炭盆里的火都熄了,窗也不曾关严。庄主,你是该换个人侍奉才是。”
  何燕常顺手将门阖上,歆月听到声响,便半睁着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喊着:“教主?”
  何燕常轻声的说:“没甚麽,你睡罢。”
  歆月便嗯了一声,又躺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了。
  燕池见他走到床边,便半跪下去,要替他脱鞋子,何燕常拦住了他,示意他坐下来,燕池便坐在了他的身边,离他极近,彷佛动一下就可以碰到他似的。
  何燕常听到他似乎想要克制甚麽,只是呼吸稍显不稳,彷佛心情极其激动,难以抑制的一般。就好像只要他点点头,这个人就会做些甚麽似的。
  “……庄主怎麽突然想要个新人来服侍了呢?”燕池喃喃的问道,“我听说庄主住在这里也有两年多了,庄里一直不曾要过人的。”
  “……这些是谁同你说的,曹真麽?”
  “……曹庄主麽?”燕池笑了起来,说:“他才不肯同我说哩,是我自己打听的。”
  何燕常又问他,“你几时来的,在庭中站了多久?”
  燕池看着他,半晌才说:“我昨晚就到了,只是……”
  “只是甚麽?”何燕常不由得问他。
  燕池苦笑了两声,才说,“……我看庄主身边都是小童,怕我来了却被轰走,岂不是自讨其辱?”
  “哦,那你私闯山庄,在我庭中藏匿,又是为了甚麽?”
  燕池垂下眼睑,他的眼睫毛极长极浓,雪光和月光绞缠在一处,透过纸窗渗进屋中,让他的肌肤上显出一种微微的光泽来,宛如神袛一般。若是此刻谁能看到他的容貌,想必会忍不住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罢。
  “……看看教主是不是垂垂老矣,连人都认不得了…………”燕池悄无声息的朝他靠近了过来,安静的凝视着他的面孔。
  “教主,你老了……”他喃喃的说道。
  何燕常不以为然的笑了,说:“是麽?又老又朽,又难伺候,还双目失明,那你打算如何呢?”
  燕池一直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连眨都不眨一下,听到他这样问,便柔声的说道,“我想侍奉你啊,从你起床到直到你入睡,服侍你沐浴,更衣,无论甚麽,我都肯,”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看何燕常脸上的神情,或许他看到的,足以令他安心,又或者他自己也不知这一切究竟会变得怎样,他只是想赌一把罢了。
  他试探般的说道:“我不要银钱,不做你的下人……,就这样留在庄里,可以麽?”
  何燕常哦了一声,反问他道,“那你要甚麽?”
  燕池轻声的笑了,彷佛在梦中一般的神情,在他耳边喃喃的说道,“我要甚麽?我要你教我剑法,手把手的,……晚上还要念剑诀给我听,好不好?”
  何燕常的心彷佛被甚麽冰凉的东西攥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的收紧,让他胸口有些发闷。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夜里搂着沈梦,念剑诀教沈梦默记时的情形,直到如今,沈梦那时少年般的容貌仍旧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仍旧让人止不住的心动。
  燕池见他一直沉默,等不到他的回答,便放肆的靠了过来,伸手触碰着何燕常的发梢,轻轻的替他捋到耳後,然後问道:“不肯教也没甚麽,我就知道你小气得很。晚上无人的时节,念两句剑诀给我听,也不好麽?”
  “哦,”何燕常面无表情的问他道,“你这是要拜我为师麽?”
  燕池失笑出来,又有些恼火,片刻之後才嘟囔道:“……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师父呢,又懒散又贪睡,哪里像个师父的样子?”

  【番外一】《梦池》 三

  何燕常挑起了眉,略想了想,才说,“那你伸出手来,我看看你内功心法修得如何?”
  他有点惊讶的看着何燕常,却未发一言,默不作声的把手递了上去,任由这个人捉住。
  何燕常将他手掌打开,与他掌心相抵,运了运气,探了一探,似乎有点惊讶,便说:“很好,你的确不必从我这里学些甚麽了。”
  燕池听他这麽说,心里就难免有些不安,辩解般的说道,“我……,我的剑法差得很,比起你的差远了。”
  何燕常却说:“其实我不喜欢使剑,我更喜欢使刀。”
  不等他开口,便又说:“我如今常使刀。”
  他不明白何燕常说这话的意思,他记得这个人的时节,这个人就已经以剑法闻名天下了,怎麽又说这话?他突然想起何燕常曾同他说过的那些旧事,胸口那颗心便砰砰直跳,想,难道……难道这个人竟……
  他心里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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