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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如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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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双湛蓝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罗紫卿只觉得心里一暖,多日来萦绕心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一旁哥舒碧却插嘴道:「紫卿,明日就是行刑之期,你可千万小心。」他皱眉,「这事出得蹊跷,在离京之前,还是小心为妙,至于那些押解你的役夫官差,我早已打点好了,路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罗紫卿闻言,不禁一愕,立刻明白过来,「你已经心里有数了?」
「没有证据,只是推断而已。」
这天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国宝九龙白玉冠下手?又有谁,能有那本事把手也伸到大理寺来?
当时在场的人已经先后毙命,只剩罗紫卿一人,若依那人性子,怎么会留下一个活口?不到岭南,罗紫卿安危仍未定。
他们口中说的另有其人,但听在安笙耳中,就觉得句句都指李任青,不由得双眉皱了起来。
他若真伤了罗紫卿,那自己又该怎么做?
罗紫卿见他这表情,顿时明白过来,脸上带着笑意,柔声安慰道:「安笙,你放心吧,圣上在那人面前开了金口,谅他再有李相撑腰,也不敢违逆圣旨的。」
安笙却依旧还是一脸担忧之色,哥舒碧、李琎也连忙打圆场,都道圣上金口玉言,李任青定然不敢乱来。
「况且,我和他无冤无仇,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卿,更别说会碍了李相的眼,他有什么理由非得置我于死地?」
安笙细想也对,这几年来,他和任青再没有任何关系,连面也不曾见过,相互之间断得干干净净。李任青权势如日中天,出入皆是前呼后拥,仪仗开道,他不过一个小小玉工,哪里还见得到那正春风得意青云直上之人?
他自认是把那人的一切回忆都深埋在了心里,只全心全意的对罗紫卿一人好,更身在虢国夫人庇护下,不想再见到那人,那人也就没有再来扰他。几年过去,就算是再有什么牵绊,也应该随着日子的逝去而流于无形了。
若说还有什么能值得让人惦记的,大概也就自己这副皮囊了……只是那人位高权重,投怀送抱者自是不少,又怎么还会稀罕一个幼时的床伴?
他正想得出神,没提防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触到自己脸颊,才回过神来。
罗紫卿伸手轻抚安笙脸颊,脸上是那熟悉的温和笑容,「而且那人自己也开口说过,要我性命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他不是那种会做无用之事的人,这点,我还是相信的……」也更相信,他对你的一颗心,从来不曾变过……
只是后面的话罗紫卿并未说出口,眼睛看着安笙,半晌才不易察觉的悄悄叹息一声。
却不知叹的,到底是谁?
◇◆◇
李琎三人在寺丞的监视下,也不能再多说。
出了大牢正要上马车,哥舒碧却忽然开口道:「就拜托你先送安笙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安笙一愣,还想再问,却被李琎一把拽进车里,「走吧走吧~~出来这么久,我也想念朱颜姑娘的玉壶春了!」说完,不由分说就命车夫驱车离开了大理寺门口。
等马车走得完全看不见影子,哥舒碧才漫不经心的沿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沿着繁华的街道一路走来,便是兴通坊,哥舒碧见身后没有可疑的人,一个转身,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拐进一间普通的房子里。
后院种着几棵梨树,满树雪白如霜的梨花,树下安着水磨雕花石桌,桌边一抹白色的身影,正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到来。
「你来迟了。」任青回头看了看哥舒碧道。
「我尽量赶过来了。」哥舒碧毫不客气的在任青对面坐下,英俊的脸上一扫平时嘻笑的神色,「可是紫卿的事情?」
任青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来,「石头,你向来精明,自然该知道背后是什么。」
他说完抬头看向哥舒碧,漆黑的眸里却全无笑意,开口道:「昨夜我有贵客。」
「谁?」哥舒碧警惕的问。
「虢国夫人。」
哥舒碧顿时脸色一变,「果然是她。」
「她仗着皇帝恩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任青淡淡说来。
「所以就让紫卿做了替罪羊?」
哥舒碧知道是虢国夫人背后捣鬼,但毕竟和罗紫卿交情匪浅,怎能无动于衷?但眼前的人闻言只抬起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眸子里深沉得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罗紫卿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任青缓缓说完,一双眼又直勾勾的盯着哥舒碧,这次明显的流露出担忧和焦虑的神色来,「倒是安笙,这段时间要拜托你多看着,尤其是别让他独自一人。」
言下之意,哥舒碧已经知晓,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我会的。」
「还有……」任青想了想,又开口道:「等他离开,不管是去岭南也好,回碎叶城也好,都别让他再回来长安。」
哥舒碧还没来得及回答,任青又补上一句,「无论如何,都别再回来了。」他说完起身,月白色的衣袍随之飘起轻柔的起伏。
「等一下,任青。」哥舒碧却出声叫住了他。
「还有事?」任青并未回过头来,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刚好看见那尖尖的下颔,还有单薄的双唇。
哥舒碧没有立刻回答,凝神看了片刻,才语重心长的慢慢道:「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任青听了并未言语,依旧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俊美的脸上渐渐的,像是轻风抚过一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却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难道你觉得我还能回头吗?」
他平静的说完,白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
第十三章
罗紫卿被判杖刑,外加流放岭南,按律行刑过后,稍作休养,换好旧衣劣马,等官差役夫一到,就即刻上路,半点拖延不得。
那些官差役夫,拿的是排单公事,规定了押人犯走几程路,把排单交给前面接手的人,便算了却公事。而既然是贬放,自然也不会问你什么官,都一律平等看待,不会有好脸色给你看。不管你曾经贵为宰相也好,权臣也罢,一旦失势,人人唾弃之,远避之。
哥舒碧深晓内中环节,仗着他行商多年的人脉关系,罗紫卿尚未出京,路上就已经打点得稳稳当当,只等大理寺行过杖刑。
不过,安笙却说也要一起去岭南,倒是让哥舒碧略微小小的一惊,可马上又明白过来,当下再不言语,也不劝安笙,任由他准备上路的行囊。
这日,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罗紫卿心知这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即使如此,当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心里一跳。
寺丞张少华带着手下出现在罗紫卿眼前,他见罗紫卿正看着他,歪歪头,示意身后的人端上一杯酒来。
「照规矩,送别酒。」
张少华简短俐落的说完,两侧的官差已经上前去,打算捏住罗紫卿嘴巴灌下去。
「不劳你们动手。」罗紫卿挥手阻止,镇静的接过,一口饮尽。
张少华那素来毫无表情的脸上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皮笑肉不笑。
「带走。」
官差应声上来,不由分说就把罗紫卿抓出大牢,架到刑堂。
当中放着一条乌沉沉的长凳,脏污不堪。大理寺的官差毫不客气的把罗紫卿推到凳上,手脚都用粗麻绳牢牢绑死。
一股血腥的腐臭气息扑鼻而来。
罗紫卿这才发觉那长凳上的脏污,其实是已经暗沉的血迹,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此,那鲜血把木头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阴沉沉的,教每一个伏在上面的人都忍不住胆战心惊。
低垂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双官靴,罗紫卿往上看去,李任青正低头看着他。
他双手背在身后,脸上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也看不出任何讯息,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冷冷的看过来,像刀一般。
见罗紫卿看着他,李任青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下令道:「行刑。」
两旁狱卒得令,那铁木板子就恶狠狠的打了下去。
罗紫卿顿觉背上、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先前两下还有知觉,多打几下就只觉得冷汗淋漓,那一声声板子落下的地方,不是自己的身体,而像是落在别的什么东西上,发出闷声,脑中昏黑一片,眼前阵阵发黑,偏生神智又清晰无比,每一下板子,自己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再也忍耐不住,哀鸣起来。
那劈里啪啦的声音夹杂着受刑之人的惨叫,闻者无不心惊。
可这大理寺,上到大理寺卿李任青,下到正在行刑的狱卒役夫,哪个不是每日每夜都待在刑部公堂上,重狱严牢中?见过刑罚无数,听过惨叫无数,这杖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拷讯时候的小小伎俩,更多冷酷残忍的刑罚还不曾使出。至于受刑之人的惨叫,更是司空见惯耳听甚熟,普通寻常得就像风声清啸吹落枝头花一般,再是平常不过。
张少华知道李任青素来爱洁,杖刑之下血肉横飞,万一不小心沾染上一点,就又是一场狂风暴雨。他恭恭敬敬的陪着笑脸,对李任青道:「这一百杖刑还要有小半个时辰才能打完,上卿可要先回偏殿歇息?横竖这里有下官看着呢!」
李任青点点头,也不答话,那双漆黑似夜的眼睛看了看张少华,又看了看已经浑身鲜血淋漓的罗紫卿。
张少华立刻会意,回答道:「上卿尽管放心。」
李任青这才转身离去,身后,铁杖击落之声不绝于耳。
◇◆◇
那偏殿就在大理寺正殿一侧,外面重兵把守。
李任青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支额闭目养神,宽松的衣袖滑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来。
约莫才过了两、三刻钟的样子,张少华就已经从刑堂回来,先行了礼,再恭敬的回报。
「刑毕。」
「嗯……」李任青闻言,轻轻睁了睁眼,也不看向他,慵懒的开口:「如何?」
「刑至六十杖,人犯已无声息,一百杖尚未打完,气绝身亡。」
李任青听了,手指轻柔的把滑下的衣袖拉起,慢条斯理的对张少华道:「派人去虢国夫人府,就说……」
他想了想,才继续开口:「就说本卿祝虢国夫人夜梦安泰,高枕无忧。」
张少华领命,刚想退出,李任青又忽然道:「至于那人尸体……该怎么做,你自然清楚。」
张少华连忙诺诺应声,「下官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你若不妥当,也跟不了我这么多年。」李任青冷冰冰的说道。
张少华闻言,不禁浑身一抖,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寒意来,再不敢多说什么,低头退出。
关上殿门的那一刹那,他看见李任青那俊美却阴狠的脸上有抹古怪的笑容一闪即过,手指也随之握住了腰间挂着的一件饰物。
李任青无意识摩挲着腰上挂着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晶莹剔透,上好的羊脂白玉,却不似一般玉佩样式,而是雕成了一轮弯月的形状,两头嵌着银饰,下方悬着几块零星的白玉碎片,装饰以缨络丝绦。也许是因为长久摩挲的缘故,玉色晶莹光亮,银饰也明亮如新,丝绦都有点褪色了,他却还舍不得换下,依旧贴身佩戴着。
他用手指细细的、轻轻的抚摸着那弯月玉佩,动作轻柔得一如抚摸恋人,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冰冷如霜雪。
罗紫卿的死讯很快就会传出,大家一定会很意外吧?
但那只是他们太天真了!
李任青略挑了挑眉梢,薄唇挤出一个冷淡的弧度。
罗紫卿啊罗紫卿,别怪我食言,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不是我想杀你,而是虢国夫人不肯放过你!
总算我让你死得痛快,也算是……看在了安笙的份上。
◇◆◇
罗紫卿的死讯,顿时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傻了翠涛居的人。
安笙怎么肯信?
那日探监,罗紫卿还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叫自己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然而不过三日,变数已生。他打定主意,要随罗紫卿一起去岭南,可哪里知道,盼来等来的,竟是罗紫卿的死讯!
噩耗如惊雷袭来,他顿时懵了。
只有哥舒碧还算清醒,两人来到大理寺,想见一见罗紫卿最后一面,可这次没有李琎同行,他们连大门也进不了,大理寺的官差毫不客气的把两人撵走,后来还是哥舒碧用钱贿赂了把守后门的役夫,才知道罗紫卿的尸体早已被丢到了乱葬岗。
「打死的人犯还能有什么棺材?都是破席子一裹,随便刨个坑就埋了,想找?自己去城外慢慢找吧!」
役夫看在钱的份上多说了几句,说完转身进去,门匡当一声关上。
「我们走。」哥舒碧恨恨的盯着大理寺的高墙,目光带着火一般,生硬的开口。
安笙自出了翠涛居就不曾再说过话,如今依旧一言不发,两人径直往城外乱葬岗而去。
◇◆◇
乱葬岗新坟叠旧坟,荒草丛生,偶尔有老鸦被惊起,呱呱乱叫着在半空中盘旋,阴气森森。
昨夜又才下过一场小雨,沿途都是稀泥。稀落的纸钱被雨水打湿了,和着烂泥搅在了一起,偶尔有座坟头插着几枝残香,却也是许久不曾扫祭过的样子,褪色的墓幡破烂不堪,随着冷风飘荡,说不出的凄凉。
按照役夫的指点慢慢找来,安笙脚上的鞋早已被稀泥弄得肮脏,他也恍若未见,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凌乱的土包坟堆间寻找,间或被石头绊一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紫卿,你在哪里?
直到哥舒碧忽然惊呼一声,「是这个了!」
安笙连忙过去,只见一座小小的黄土堆,土色翻新,显然是才堆上不久,坟头立着半截木板,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一个「罗」字,被雨水淋湿了,模模糊糊的,可墨迹犹新。
安笙静静的站在坟前,死死的盯着那模糊的「罗」字,脸色惨白,碧蓝的双眸黯淡无光,雪白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连什么时候咬破了都不知道,一抹凄艳的鲜血沿着唇边缓缓流了下来。
哪里还觉得疼?
那个「罗」字就像利刃一样,在他心里剜出一个又一个的洞,痛得就快窒息一般,可不知为什么,偏偏连话也说不出来,更遑论哭泣。
哥舒碧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吭声,只是担心的瞧着他,眼也不眨。
时间分分秒秒过得艰难,哥舒碧觉得就像过了整整一天那样,才看见安笙身子微微一动,终于开口。
「石头,能帮忙找块工整点的木头吗?我想好好的给他立块碑。」安笙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哀乐。
「……好,你等我。」哥舒碧见安笙这般镇静的模样,反而心里惴惴不安,可又不敢不应声,点点头回答,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我很快回来。」
「嗯……」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安笙才缓缓跪下来,跪在罗紫卿坟前,手指颤抖着,轻轻抚上了那个模糊不清的「罗」字。
刚碰到,却又像火烫一样连忙缩回手来,不敢置信的死盯着。
好奇怪,明明自己是想哭的,可为什么呜咽到了喉咙,传出来的却是嘶哑的低笑,听起来都不像自己的声音了。
那就笑吧,但嘴角刚刚扯出一个弧度来,从胸口翻涌而上的酸楚就瞬间把那笑容变成了凄凉的喘息。
脑中空白一片,只记得罗紫卿笑着对他说的话语。
「况且,我和他无冤无仇,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卿,更别说会碍了李相的眼,他有什么理由非得置我于死地?」
可是你却死了!死在那人手上!
太相信他了吗?
以为自己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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