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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碧-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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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时候,桑梓被冻得醒了过来,薄薄的窗纸被外头飒飒的风吹得噗噗作响。她批了衣服下床走到床边,外头微微泛着白光,似乎是下雪了。
她回头想去喊睡在屋内小榻上的小孩,却发现床上空空,被褥叠得十分工整。
推开一条门往外看,小小的孩子正拿着粗笨的大扫帚在打扫用篱笆围成的院子。
太冷了,小孩忍不住停下搓了搓手,原地蹦跶了几下……阿姊的女红在村子里远近闻名,脚下这双厚棉鞋就是出自阿姊的手。
好吧,虽然的确穿着厚棉鞋,不过这天气,脚仍旧冻得有些麻木了。
啊啊啊啊,太冷了!
小孩原地又蹦跶了几下,拾起地上的扫帚继续打扫,突然听到身后吱呀一下,转头看了眼刚刚闭上的房门,扁扁嘴,继续使力打扫。
昨天跟村里的王婶说好了,今天一早要跟着她家进城的牛车去赶早市,要是不早些起来扫雪,等阿姊起床的时候,院子里的雪就该积得很厚了。
看着打扫得差不多了的院子,桑榆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阿姊身子弱,腿脚还不方便,要是不及时打扫,很容易就会摔跤。更何况,阿姊从小锦衣玉食,没做过粗活,要是让她干,估计连院子一个角落都扫不干净。
桑榆已经忘记这是第几次一大清早起来做事了,连扳手指数数都已经不知道要数到第几个。
大邯,这是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朝代,国度奉元城,桑榆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四明县南湾村,是个偏远贫困的村子。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三年,有些事三年的时候也足够她习惯的。
尽管三年前,她还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天天上山下地,甚至小小年纪磨出一手的茧子。
三年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只有三岁,正是糯米团子一般大小的模样,有个望族出身的阿娘,两袖清风当着四明县主簿的阿爹,还有一个简直就可以作为模版的大家闺秀一般的阿姊。
应该说谈桑榆出身在一个幸福感极强的家庭里面。后来,一场瘟疫突袭四明县,阿爹身为主簿四处奔波,不慎和阿娘一起染上了疫症,甚至还累及桑梓桑榆俩姐妹。
而到最后,阿爹阿娘病逝,阿姊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貌似肢体神经受到损害,一条腿直接跛了。至于本尊……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因为瘟疫没了。
隔壁王婶一早就去溪边洗衣服,这会儿抱着木盆从院子外头经过:“二娘,院子扫完没有?扫完的话就跟着婶娘赶早市去了!”
桑榆用力快扫两下,应声:“这就好了!”
“行,那二娘你快些,晚了就淘不到便宜的东西了。”
“好!”
谈家家底丰厚,田地、房宅都有不少,但大多都是阿娘带过来的嫁妆,只靠阿爹那点薪资,还时不时拿出去接济县里百姓,想要养活家人,实在有些艰难。
自从阿爹阿娘没了之后,阿姊就变卖了部分家产,带着她住到南湾的老宅里。阿爹的父母去的早,家里的房子常年无人整修,还是靠着村里人帮忙才收拾出来的。
这三年来,家里还没变卖的田地全都由里正帮忙姊妹俩在打理,一年前,桑榆才真正接手,而阿姊,则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桑榆扫完院子,洗了洗手,又进灶间热了一锅薄粥,准备自己的干粮,这才回了房。
桑梓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正坐在床边拿着绷子做女红,看到桑榆进来,点点头道:“你快些去吧,我听见王婶说话了。”
桑榆搬了个小木墩,在她脚边坐下:“我这就去。阿姊,灶上热好粥了,柜子里还有些干粮,你等会儿就去吃了吧。水冷,碗就先搁着,等我回来再洗。”
她仔仔细细地吩咐,就跟老妈子一样。桑梓似乎也习惯了被人这么叮嘱,时不时就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二娘,要走了!”
王婶嗓门大,在院子外头一吼,想没听见都难。正在拈着绣花针的桑梓微微皱了皱眉头,伸手点了点桑榆的额头:“还不赶紧走,省得王婶在外头等久了。去了城里可别给王婶添麻烦。”
“二娘!二娘!”王婶的声音中气十足,间或还有王伯在那劝着说别急。
“来了!”桑榆大叫,随手抓过已经洗的掉色的荷包,临出门,又不放心地看了桑梓一眼,“阿姊,要是有人来叫门,你可别应!”
“晓得了。”桑梓如是说。
出了门,王伯的牛车就停在院子外头,村里的道不宽,一驾牛车停着就已经占用了大半的道,也难怪王婶有些着急。
南湾村的大姓是谈,可到谈父这,亲戚关系早已经淡薄地不知道隔了几层远。所以,姊妹俩搬回到老宅住的时候,远亲们并没有多搭手,反倒是周围的邻居偶尔帮衬着这对姊妹。
王婶跟桑榆俩家住得很近,但是头回见着小孩,还是在村口的杏花溪边,小孩蹲在溪水旁两只手用劲搓着换下来的衣服。小小的一团,一下子就让王婶的母爱爆发了。
因为不能生养,王伯和王婶就把桑榆当做亲生女儿那样疼爱照顾,也想过索性就收了当养女,但里正说这对姊妹过去是大官的小孩,身份特殊,夫妻俩只能作罢。
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喜欢桑榆的心情。
“二娘,元娘呢?”王婶拉着桑榆上了车,看着桑榆自己梳的两个有些乱糟糟的小圆髻,伸手解开帮着重新梳理一遍。
桑榆最头疼的就是发髻,这会儿乖乖坐在王婶跟前,由着她在自己头上弄:“天太冷了,阿姊说她看家。”
桑榆花了三年的时间,才适应了阿姊的性格,对一个看了那么多年电视剧和小说,已经习惯了那里头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女子的形象的人来说,谈桑梓的性格和举止已经完全没必要去计较什么了。
更何况,桑榆早就忘记自己现在这具身体,说穿了其实也不过才六岁,论理,应该是正在阿爹阿娘怀里撒娇卖萌的年纪。
“哼,元娘现在还把自己当成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呢。”
桑榆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阿姊始终是阿姊。
外头,王伯一甩鞭子,吆喝了一声,拉车的老牛“哞”了一声,牛车缓缓启动了。
村子里的路都是土路,一到下雨的日子,坑坑洼洼的,就变得格外难走。桑榆坐在牛车上,身子随着牛车起起伏伏,时不时还颠簸两下,第一次坐牛车的时候她还有些不适应,现在倒是习惯了,还会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就当坐拖拉机了。
一路上不时能遇到一些乡邻,见了牛车上的王婶,都要高声打招呼。
桑榆就坐在一边,看着从两侧走过去的乡邻,还有高高低低的茅草房,时不时蹿出草丛的麻雀和黄狗,忍不住就在想,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难不成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就是为了充当种田文女主的?
可是她用了三年时间才适应了种田的生活,又要用几年时间,才能摸索到其他的生活方式?
牛车晃晃悠悠终于出了村。
这时候,天色已经亮透了,往城里去的行人和车辆也渐渐多了起来。
北风呼呼的吹,桑榆的小脸这会儿已经吹得有些红扑扑的,王婶瞧见她缩了缩脖子,伸手就把人揽进自己怀里,顺手摸了把她身上的衣服,啧舌:“这衣服太薄了,婶娘带你去买身新衣服。”
桑榆眨了眨眼睛。她身上带的钱不多,只够买一些像针线必需品,顺带着今天还有任务……阿姊的绣品又该卖了,多少还能换些钱,好挨过难熬的冬天。
牛车继续往前,上坡下坡,蜿蜒小道,等到桑榆一抬头就能瞧见远处灰扑扑的城墙,和来来往往的人流后,就知道四明县县城到了。
牛车进早市的话,有些碍事。王婶拉着桑榆的手下来顺着人群的方向往前走,王伯一个人赶着牛车找个地方停。
早市的人潮拥挤得很,桑榆被人潮挤得有些摸不着北,要是没王婶在旁边看顾着,差点就走丢了。
“要买什么?”
王婶低头问。桑榆掏出张单子,上头列好了这次进城要添置的必需品。该庆幸的是,大邯通用的不是跟天书一样的小篆,不然她估计得从头学习认字。
“针线,阿姊要用的一些笔墨。家里的盐也吃完了,还有其他一些必须添置的东西。”
乡下人对文人有与生俱来的敬佩,士农工商,谁都想从下层脱颖而出,最好的方法就是学习然后考取功名,谋个当官的差事。可惜,真正能跃龙门的人太少了。
与此同时,对女子识文断字,态度又有些不一样。
王婶撇撇嘴:“就元娘本事大,成天在家待着写写字画画山水的,可惜朝廷没让女人考科举。”
桑榆知道,村子里的人对阿姊平日总是小心翼翼的,一方面是因为里正偷偷说过她们姊妹俩是官家后人,阿爹阿娘虽然没了,但也不能给人欺负了,另一方面还是因为阿姊被阿爹阿娘教得太规矩,人家亲近不了。
“婶娘别这么说,阿姊只是……”
“行了行了,婶娘晓得元娘在你心里头是顶好的。”王婶乐呵呵地揉了把桑榆脑袋上的圆髻,拉着她就往人群里走。
第2章 田园乐(二)『已修』
四明县的早市远近闻名,听说当年阿爹还在的时候,每日一小市,每月一大市,吸引了大批的周边村民进城。往来的村民多了,一些新鲜的农作物和家禽交易也就有了固定的市场。
桑榆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就是坐在王伯的牛车上,一路东张西望打量这个县城。
四明县城内的主要几条干道并不宽,街道上铺设了青石板,人潮在街上熙熙攘攘。道路两旁的店铺这个时候都还没开门。大概是约定俗成的关系,在早市结束前,沿途的铺子大多不会开门营业,等到早市时间到了,这才陆陆续续开门,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互不干涉赚钱了。
道路两旁是各式摊位,什么针线草药笔墨画卷,看得人眼花缭乱。
每个摊位前,似乎都挤满了人,有买新鲜蔬果的小贩被人严严实实地围了两三层。还有大户人家奴婢模样的人在人潮中挤来挤去,帮凑热闹的阿郎挤出一条路来。
桑榆照例把阿姊之前绣好的绣品放到长期摆摊的一个小贩那代卖,又从他手里拿到上回代卖的几件绣品的钱,这才蹲下身,仔仔细细地在小贩盛针线的竹篮子里挑阿姊缺的几种颜色。
王婶做了二三十年的苦力,人又生得壮硕,站在她身后就像一座小山,帮忙挡住后头挤来挤去的人潮。等到桑榆从小贩那买好针线后,王伯也从后头赶了上来。三人一起在早市上转悠了起来。
古代不兴热水袋,也没电热毯,到了冬天睡觉的时候,大概只有靠体温把冰冷的床捂暖了。反正这几年,桑榆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阿姊有用过什么东西,姊妹俩就这样熬过每一个难过的冬天。结果前几天,从里正那听说了一件东西——汤婆子。
桑榆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问了王婶才晓得,原来汤婆子就是古代的热水袋,不同的是它是用铜或者锡制的,价格也有些贵,所以乡下大多没那东西。
在早市上逛的时候,桑榆就留神在找。她是不怕冷,大概是年纪还小的关系,这具身体火气旺得很,冬天也是手暖脚暖的,反倒是阿姊,体虚怕冷,要是能买一个汤婆子回去,对她或许也好处。
上辈子的桑榆,出身在一个小康家庭,学历只是普通大学毕业,父母一辈子就生养了她一个,所以到这一世,尽管作为阿姊的谈桑梓有这样那样古人身上常见的小毛病,但是桑榆还是一心一意地把她当做亲姊妹那样照顾。
不事生产?
可以,她能学。于是家里的那几亩田地就都是桑榆在忙碌,有时阿姊也能帮上些忙,再不济,王婶和里正还会帮着她们。要不然,光凭她们姐妹俩,怎可能这么容易地熬了三年。
不擅交谈?
没事,她会就行。所以跟村子里的人来往最密切,而且熟悉的是二娘桑榆,而不是元娘桑梓。
至于那些被变卖的家产……
旁人可能觉得桑梓有些自私了,变卖的那些家产都是阿爹阿娘原本留给小桑榆的,可对现在的桑榆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了。
能再活一世,那就凭借双手努力就是了。命是老天给的,可脚下的路,却是由她自己决定前进的方向。
早市上的确有汤婆子在卖,铜的,锡的都有,形状也都差不多,最大的差别可能就在汤婆子上头的纹饰,有富贵大方的做的就是牡丹,有小家碧玉的就是翠竹,各种各样的花鸟鱼虫看起来都是热热闹闹的。问了问价钱,大概买下一个的话,这个冬天就得艰苦一点了。
王婶瞧出桑榆有些犹豫,想想也猜得出来大概是荷包紧张,二话不说拿起一个被她盯了很久的汤婆子,直接要把钱塞给小贩。
“婶娘!我自己买……”
“你把钱藏好了,回头你们姊妹俩就靠那点钱过年呢!”
“可是,婶娘要是帮我买了,你们也……”
“你王伯有手艺赚钱,家里还有几亩良田,我俩没孩子,过日子可不像你们俩紧巴巴地得算计着。”王婶的脾气直来直往的,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这汤婆子,就算你婶娘借钱给你买的,等开春你手头宽裕了,再还婶娘钱。这样可以了吧?”
桑榆拗不过她,只能接过汤婆子,紧紧抱在怀里。
“这宝贝,你买回去又是打算给元娘的?”
小孩火气旺,底子也意外的好。过去三年,王婶还真没见过小孩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反倒是她阿姊,到底是官家娘子,吃穿用度都精贵惯了,住到乡下后三天两头就会病倒,动不动就得请大夫上门给看诊。时间一长,村子里的人难免对姊妹俩的态度就有了差异。
桑榆抱着汤婆子在拥挤的人潮里跟着王婶夫妇俩往前,一边走,一边回答:“天冷的受不了的时候,我就跑阿姊床上一起睡,那不就一起暖到了吗。”
“嗯嗯嗯,就你想得开,元娘是富贵惯了,吃不了苦。”
王婶在前头哼了哼,王伯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桑榆,偷偷使眼色让她别在意。
桑榆其实还真的不在意这点。同一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再说了,阿姊还真没富贵过。
阿娘未出嫁前倒的确富贵了好些年,嫁给阿爹后貌似生活品质直线下降。
作为一个靠着高考改变命运走出小山村的草根,尽管当了几年父母官,阿爹的生活品质委实没外人想象中的那么好。更别说说在任职四明县主簿之后,阿爹仍旧两袖清风不住从自己兜里掏钱补贴百姓,好在阿娘不在意什么富贵,夫妇俩同心同德,小日子过得比谁都美。
也因此,阿姊在过去,过得仅仅是精神富足的生活,物质上只靠着阿娘娘家的资助,过得比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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