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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碧-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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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正出神,却听到灵堂里突然大乱,忙跟着虞大郎几步跑了过去。
原来是虞阗生前刚纳的一个小妾,年岁尚小,看起来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子骨也瘦弱的很,似乎是跪久了撑不住,嘤咛一声倒在了旁人的身上。
周围的人顿时围上去扶她,有人突然大叫:“出血了!”
再一看,那小妾裙摆之下,果真是洇出了血红。有人去喊大夫,有人将她扶起往琅轩院送,也有人急匆匆去找秦氏。
桑榆回头,却看见在混乱成一团的灵堂中,桑梓一人,就那样跪着。
灵台上的长明灯和两盏白烛,应了白幔白幡,平添一丝凄苦和寒意。
“阿芍,阿芍!”
在外间上夜的棠梨听到声音,赶紧掌了灯进来,打起一边的床帘,见娘子已经坐了起来,赶忙问道:“娘子怎么了?”
半大的孩子因为起的急了,只匆匆套了件外衫就走了过来,头发披散着,一脸睡意朦胧。
桑榆看着她,这才想起今夜是棠梨上夜,遂对她摇了摇头:“几更天了?”
话音正落,远远的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一慢三快,“咚——咚!咚!咚”。
“已经四更了……”桑榆喃喃道,说罢,掀了被褥便要下地。
“娘子,”棠梨赶紧踮起脚给她披袄,“阿芍姐姐交待说让娘子多睡儿,这才四更天,要不再歇会儿吧?”
“不了。”桑榆摆摆手,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道,“我去前面一趟,你就别跟着了。”
棠梨听话地点了点头,她到底人小,同桑榆站在一处,不过才到腰上。桑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穿上带来的袄裙中颜色最素净的一件,简单地挽了个发,这才推门出去了。
一路穿过各院门前的小径,诵经声渐渐清晰起来,空气中的香火味也越来越重。
桑榆看了看天边挂着的月亮,哈了口气,呼出白烟。
傍晚的时候,那个小妾到底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来得十分意外。就如同他生母匆匆被人抬进侧门开脸做妾那样,他也匆匆来到世间,毫无预兆,又匆匆离开。
所有人只当这孩子是个没福的,这才留都留不住。要是放在从前,难得有人怀上二郎的孩子,只怕明里暗里会有不少人不服气。可到现在,人都没了,这孩子还是不要的好,起码主母若能开恩放她们离开,趁着年轻,还能再嫁。
请来的大夫给那个妾号了脉,说只是没了孩子,体虚了些,其他的并不大碍。而后,谁也没多说什么,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便又各自回到位置上,该哭的哭,该忙碌的忙碌,只留了那小妾一人浑浑噩噩,不知所云。
至灵堂,诵经声一句一顿,木鱼有节奏地被人敲响。
大约是因为秦氏不在的关系,白日里能听到的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到这时连一声都听不到。
桑榆迈步跨入灵堂,堂下人见是二夫人的妹妹,微微惊诧于她四更天未睡,忙又点了香,恭敬地递了过去。
桑榆接了香,叩首跪拜,而后起身上香。看着灵台上的牌位,她心底叹了口气。
说到底这人还是自己害了自己。要不是病稍稍好了一些,就贪恋起女色来,又如何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他走了倒没事,只是可怜了未亡人。
转回身,桑榆一眼就看见跪在旁侧蒲团上的桑梓,一身素白的衣裳,直着腰,眼神迷离,神情却带着正色。桑榆看她,只觉得她的脸色比黄昏时更白,白得病态,忍不住就要往她那走两步。
“谈二娘。”
声音突然从一侧传来,桑榆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另一边,跪着的正是虞阗生前最疼爱的丁姨娘。
这个人时至今日,她仍旧舍不得平日的那一身风情,虽退去了娇艳的颜色,脸上却还是施了一层薄粉,还偷偷描画了眉眼。只身上的衣裙,改成了雅素的一身,外头罩着白色素衣,隐去了朱钗和首饰。
这么一看,竟与往日比起来,多了一份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
“二娘。”见桑榆迟迟不开口,丁姨娘有些不耐,抬手捋了捋垂下的鬓发,低声道,“二娘可有给琅轩院的姐妹们都号过脉?”
桑榆看了她一眼,不语。
“二娘,你快去给她们看看,兴许还有别的小娘子肚子里也怀了自己不知道呢……”
她话没说完,一直跪在旁边的桑梓突然站了起来。
丁姨娘吓了一跳,不耐地白她一眼:“做什么?突然站起来吓唬谁呢!”末了,又转回头,盯着桑榆续道,“你也是知道的,郎君这些年,只小四一个儿子,这万一哪位姐妹自己不晓得肚子里怀了,跟之前的妹妹一样流了可怎么办……”
桑榆没接话,抬眼看着桑梓,只见她微微低头,看向丁姨娘的眼神冰冷得很:“二房只要一个嫡出的小郎君,那就够了。”
她说完话,便往外走。桑榆稍一迟疑,抬腿跟上,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丁姨娘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她尚来不及收回的满脸狰狞。
“她肚子里的孩子,没过一次之后就再没能留住,掉了不过两三个月,就又怀上,再折腾几下,仍旧掉了。”
出了灵堂,桑梓往前走了几步,遂停下脚步,背对着桑榆如是道。
“她屋子里的香本就对胎儿不好,再加上胡天胡地的跟二郎折腾,孩子能保住根本就是做梦。”
姐妹俩时隔两年后再见,说的第一句话却无关彼此。
桑梓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讥讽的笑意,可说着说着,声音却也渐渐有些不对劲。
“他死了也好,死了我也省心了……再不用去想今天晚上他又去了谁的屋里,要不要吩咐婆子熬避子汤……也不用因为她们私底下互相斗法,斗的几个小的夭折之后还被人泼脏水……”
虞阗这一辈子,并不是只有桑梓为他生下过孩子。琅轩院的那一干莺莺燕燕,或多或少都曾经怀过孕,甚至像丁姨娘生下庶长子那样,生过庶子庶女。
只是那些人暗地里的腌臜手段太多,她护得了自己的四个孩子,却护不了别人。
而且……她也并不愿护着那些被娇惯地没了规矩的庶出子女。
琅轩院里的那些腌臜事,说出来简直件件诛心。加上桑梓有意无意地引导,那些一度爬到她头上来,无视主母地位的小妾忙于彼此争斗,斗到最后,竟大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桑梓也曾扪心自问该不该如此。可这世界就是这样残酷,没有人有义务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她冷眼看着那几个前一日还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孩子,一转头就没了呼吸。
冷眼看着丁姨娘为了争宠,一次一次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最后被大夫诊断出再不能生育。
她以为这样就再不必为了谁难过,因为谁受伤。可虞阗旧病复发,甚至出现必死之症的那天,桑梓到底还是慌了。
“阿姊。”
桑榆开口,桑梓转身看她,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收藏夹之后,必然会有几天要挨骂的日子_(:з」∠)_感谢留下来的,没有骂我的各位伙伴,一人一个么么哒~
第81章 好花时(八)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桑榆不知道。
兴许是因为虞家的生活令她下意识的抵触;所以才会在看到家书的时候,心生迟疑;并没有立即就赶回来。
也可能;是因为家书上是阿姊的意思是盼着她回城过年。可看到信的时候;已经到了正月;所以……
然而无论如何,桑榆心里都清楚,即便她当真按时收到了家书,也快马加鞭赶在姐夫病逝前回到奉元城;她也不一定能对姐夫的病妙手回春。
这一点;她以为;阿姊的心里也是明白的。
身后的白布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的声音里也透着淡淡的失望。
灵堂内叮的一声,是诵经的大师敲了铃。
“你来晚了。”桑梓低笑。
“你为什么来晚了?”她笑得眼角湿润,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我盼着你能早些回来,他们都说没救了,我以为你能救他的!你现在回来又是要做什么?哈……回来看我是怎么自作自受的吗?”
明明前一刻,她还笑着说死了也好,这一刻,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啪啪地往下落。
桑榆叹息,直接道:“阿姊,我救不了他的。”
桑梓微微一震,抬眼正对上桑榆若有深意的眼睛:“姐夫这些年,若是能节制一些,怕还能多活上几年,说不定,还能看着二娘三娘出嫁,看着四郎及冠。阿姊既然已经做了那样的选择,为什么事到如今,反倒有了执念?”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桑梓浇了个彻底,她猛然扬起手臂,脱口:“住嘴!”
那一巴掌打下来,桑榆猝不及防。
虽避开了大半,脸颊上却还是被桑梓的指甲剐出了一道口子。
她捂着脸,拧起眉头。
桑梓看着她,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好久,才喃喃地走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二娘!你别生气,别生阿姊的气!”
她的精神状态已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却又能正常与人沟通。桑榆微微叹气,心知她到底还是不愿那个一直没真心相待过她的男人就这样没了的。
“阿姊。”
桑梓不语,桑榆继续道:“阿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今后,你要如何?”
这些年,包括从前在南湾村的时候,桑榆也曾经和一些年轻守寡的妇人有过接触。
那些年轻的寡妇,最理想的境况是能留在夫家教养子女,与公婆和夫君的兄弟们一起度日,依旧依赖着这个家庭生活,直到儿子成年可以打理夫君应得的那份财产后才分家离开。
然而更多的寡妇,则是回到娘家,过着门庭冷落的生活。
谈家没有娘家,如果硬要称之为娘家的话,如今也只剩下南湾村的谈家族人们。
如果秦氏不愿桑梓留下,她便得回南湾村去。
再退一步说,因了这具身体与她的血缘关系,如果桑梓离开虞家投奔桑榆,她也得收留了她们,直到她改嫁或是过世。
桑梓显然没想到桑榆会开门见山地说那样的话,更没想到她竟然会询问自己日后要如何。
她愣了愣,长久之后,终究低下了头,似笑非笑道:“只要他们不赶我走,我就会留下,四个孩子需要阿娘,我不放心让他们跟着别人。”
她说的不放心,无外乎指的是秦氏。
桑榆听她如此说,已明白了几分,便不再多言,只吩咐替代阿琉服侍她的侍娘要记得给她进补,省得头七还没到,就累得垮了。
而后,又独自一人回了院子。
桑榆没想到虞阗的死,会对桑梓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毕竟,他二人当了差不多九年的怨侣,一个冷眼相对宠妾灭妻,一个求而不得心生怨念。
可真当有一方从此不在了的时候,剩下的那一个,竟也生出了痛苦。
想起之前桑梓的状态,桑榆心想,等天明的时候,她得去请师公上门来确认一下桑梓神志上是不是真出了什么问题。
她颓然地坐在床边,面前的烛光摇摇曳曳,心底微叹。
她现在很想赶快回大都,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压抑了。
第三天城门关闭前,连夜快马加鞭的虞闻已赶到了奉元城。
城中刚下了一场大雪,沿街的屋檐上积着厚厚的一层,还有人正在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阿祁赶着马车进城,踏着雪就冲过了长街,哒哒地往虞家赶。
“郎君!”马车才停下,看着门楣上的白布,阿祁脸色一变,“快看!”
虞闻弯腰,从车厢里走出来,应声抬头,看到了门楣上的白布和两旁写着大大奠字的白纸灯笼,脸色同时也变了。
“来迟了吗?”他皱眉下车。门房见是六郎回来,忙往回跑通报。
虞闻几步超过他们,撩开灵前的被风吹得胡乱飞扬的帘幕,入眼是灵台上青底白字的牌位,上头写着二哥的名讳,灵台下跪着一身素缟的未亡人。
香火盆青烟缭绕,他看见二哥的三个女儿,也跪在一旁,四郎太小,被奶娘抱着哄着,所有人的眼眶都红红的,眼底的阴影十分明显。
“六郎回来了。”
虞闻回神,转身看向秦氏:“伯母。”
秦氏哭了几日,如今已经显得乏力,见人来了,象征性地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命人递了香。
虞闻接了香,向着牌位拜了拜。丁姨娘跪在一边,见是六郎,突然就呜呜大哭起来,若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这一位和没了的虞二郎十分情深意切。
虞闻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丁姨娘见没她设想中的反应,忙又要干嚎,却被秦氏身边的婆子上前一把捂住嘴,连拖带拉地架起往堂外走。
“既然给你二哥上过香了,就去看看你阿娘吧。”秦氏抹了把眼泪,“过年没回来,你阿娘挺想念你的。这人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拦也拦不住……”
从前面的灵堂到廖氏的小佛堂,这并不短的一段路上,来来往往的侍娘仆从看到久未归家的六郎,纷纷站定行礼。再往前一点,虞闻看到了从落云院里走出来的虞安。
“六哥!”虞安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宋凝脂,有些尴尬地惊呼。
虞闻看了眼他:“十二郎。”他看了眼宋凝脂,眼神波澜不惊,丝毫不像是在看曾经与他有过婚约的人,“听说你近日升职,恭喜你了。”
虞安摸摸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听到自己最敬佩的六哥夸奖自己:“是我运气好……”
宋凝脂似乎很不满意他用这样谦卑的语气说话,眼睛一横,伸手扭了把虞安的腰,张嘴想要说话。不想,虞闻却似乎对她丝毫的念想都没有,直接几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二娘!”
宋凝脂回头。
路的那边,几天前才回来的谈桑榆,正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看着路那头白衣胜雪的少女,宋凝脂只觉得一口闷气压在心头,郁郁不得志。
从这个人拜入柳娘子门下起,奉元城中世家女子们赏花看舞,诗词唱和的闲适生活,仿佛就和她完全无关。
她学诗词歌赋,更学医理药理。
到了眼下,这个人更是恣意地长成了一朵娇艳的月季。
凭什么她就得委屈自己嫁人为妾,而这人却得了老皇帝的圣旨嫁娶自由?
凭什么她所倾慕的男人一心只想着退亲,却愿意亲近这人?
凭什么?
宋凝脂很想这个时候冲上去,狠狠地扇桑榆一巴掌。可身边的男人一心恋慕的,正是自己温柔贤淑的模样……她如今要抓着这个男人,又怎么舍得为了眼前恩怨,毁了之前的所有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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