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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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凶手！”艾尔狠狠地瞪着谢贤。他能从对方红色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衣着凌乱的，可怜又可悲的生物——这就是他！
　　谢贤看着因为激动而双眼充血的艾尔，无声沉默。
　　“我不是杀人凶手。难道因为吃了一只鸭，或者吃了任何一个动物，人类就会说吃动物的人是凶手吗？”谢贤低低开口，“就像你不吃食物会死，我不东西也会死。”
　　那就干脆去死好了！艾尔很想大吼着喊出这句话，然而现在还不能。他还没有能力杀死对方。
　　竭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后，艾尔努力按着跳动激烈的太阳穴。他不能失控，基地中的人类肯定会采取措施来解决丧尸危机，再说阿尔伯特回到基地后肯定会向总部禀告有关怪物的事情。
　　他要等，等人类胜利的那天。
　　丧尸也好，怪物也好，不能成为他寻死的理由。艾尔激励自己。
　　“那么你们怎么生活。我是说……你，怎么生活？”谢贤看艾尔平静下来才轻轻开口。
　　怎么生活？说难听就是吃喝拉撒，好听了就是衣食住行。前者证明生命活着本身的粗鄙，后者说明生命可以活成的姿态。艾尔有些敷衍地开口，“食物，性欲。”
　　食色性也。大概就是活着的重要动力之一。
　　“那么，你们又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谢贤微微靠近艾尔。
　　他能看见对方蓝色透明的瞳孔。他喜欢艾尔的眼睛，就像地球的天空一样，干净纯粹到让人无法生出想要攻击的欲望。
　　他是比食物更要的东西。谢贤歪着头，认真端详艾尔。比食物，更让他想要掠夺和珍惜的东西！
　　“不要将我和你相提并论。”我觉得恶心。
　　艾尔后退一步，避开谢贤的过渡亲密。
　　只知道饕餮和杀戮的野兽怎么能和人类相提并论——没错，就算对面这个怪物在强大，在厉害，他也只是个怪物而已。
　　艾尔嘴角泛起冷笑，“我要看书了，不要打扰我。”
　　有时候——当和谢贤接触时间长一点之后，艾尔总是会产生“对方是人类”这样的错觉，谢贤东方人瘦弱的身形总是不经意触动艾尔心中怜悯的神经。
　　明明是比他还瘦，比他还小的身体，却因为被怪物寄生而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这样的反差每每都让艾尔觉得备受煎熬。
　　艾尔压抑自己的同情心，努力专注地看书。也不知看了多久，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让艾尔从书中世界回到现实。
　　压抑的痛苦呻吟渐渐变成带着喘息的低声嘶叫。
　　谢贤不知什么原因倒在地上，整个身子如虾一样蜷起。此时他嘴部张开，狠狠交握住双手，黑色头发带着汗水粘黏在额前。从嘴角折射的水光中，艾尔能猜测出对方此时有些神志不清。
　　这是不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原本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死灰复燃。
　　附近的丧尸应该已经被谢贤清理干净，只要他能找个地方躲过谢贤的第一次追寻，然后再找点食物和水，慢慢地向基地方向移动，总有一天能回到基地吧？！
　　艾尔因为这个想法变得紧张不已。他焦急又带着些许恐慌地审视谢贤的反应，想要确定此时到底适不适合逃跑。
　　就在艾尔审视谢贤的同时，谢贤也在紧盯着艾尔。虽然视线因为汗水变得模糊，但是他能看见对方的眼睛闪着光泽——艾尔想要逃跑。
　　撑着刺骨的痛苦，谢贤竭力想要站起。他能隐隐觉出这身皮肉之下的自己本体要破皮而出，然而他不能这么做。一旦暴露出怪物的形态，那么一切全完了。
　　在本体出生的短暂时间内他会失去理智，强烈的掠食本能会让他吃掉所有见到的东西……他没有把握在那种情况下不吃掉艾尔。
　　艾尔，不是食物。他绝对……不能吃掉对方。
　　“不准……逃”。剧烈的疼痛让谢贤走音，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压制自己的本体上，根本分不出精力来阻止艾尔。
　　不要逃，不准逃。不可以……逃。谢贤不敢想象如果艾尔逃了自己会怎么样，所以他只能要求对方不要逃。
　　艾尔的手心里此刻全是汗水。逃，还是不逃……
　　逃吧，快点逃，逃得越远越好。理智让他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艾尔内心深处的怜悯却让他不能这么做。
　　就算对方是杀人怪物，但是披着那样羸弱的人类身体，仍是激起了艾尔最深处的恻隐之心。
　　敬畏人类，因为人类是同族。敬畏动物，因为互利共生。但是……为什么要对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有怜悯之心！
　　当身体出于本能缓缓向谢贤方向移动，最终握住对方那犹如悬崖峭壁上伸展而出的枯树干似得孤独手臂时，艾尔的双眼猛然瞪大。
　　一种非出自本意的液体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那一瞬间，艾尔的脑海深处刺过一道光芒，打碎了所有的理智能思维。
　　　　　　　　
苛责
　　如果之前你问这时间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艾尔以为是死亡。
　　无论是什么形式的死亡，都是艾尔所深深恐惧的。他怕死，非常非常怕死，然而现在他却觉得死其实很温柔。
　　生不如死地活着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他要伸出援手，为什么他要向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伸出援手？
　　他背弃了……人类，背弃了自己的良知！
　　像那种那人不眨眼的怪物就应该被杀掉，就应该下地狱。他怎么能……怎么能向怪物伸出援手呢……
　　艾尔静静透过玻璃窗，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此刻在哪里，是否会面临危险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样的生命……软弱又无用的生命，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背弃自己的种族，并且因为无能懦弱而容忍不能宽恕罪孽的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艾尔闭上眼。不再去看面前那双闪着光芒的红色双眼，不再去看灰色的肮脏的地面。
　　这无用的生命，就让他永远沉睡吧！
　　
　　如果之前你问这时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谢贤以为是食物。
　　没有食物，慢慢看着自己的能量消失，最后因为太过虚弱而被本能控制陷入疯狂的事情是谢贤最怕的，所以这世间最重要的是食物。但是从那一天起，有比食物更重要的东西驻扎在他心中。
　　那一天，是在他掌握到这具身体主权不久后。寄宿是个漫长的过程，先要缓慢将人类身体改造成适宜居住的巢穴，然后渐渐破坏对方的意识，掌握对方的神智，将大部分营养都吸收之后，破体而出。提前出生固然会缩短寄生时间，但会降低出生的存活率和各种能力。而影响提起出生的因素有很多，宿主情绪剧烈起伏，宿主意外死亡等等。但是他是个幸运儿，他所寄生的身体安然活到了破体准备之前。
　　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救济所，他坐在角落双手抱膝，曲腿坐着。
　　他带着冷漠的眼神看着那些动来动去的食物，觉得满足又无聊。
　　从宿主的部分回忆里他知道了人类在这个星球处于食物链顶端，但是……那样无力的身体也太虚弱了吧，像被束缚住双手似得用双脚走路，移动速度缓慢不说，还丧失了锋利的牙齿和强大的咬合力。
　　这样的牙齿怎么啃噬坚硬的骨头？谢贤由此的出对方食物竞争并不激烈的结论。
　　想要更多的食物只有不断进化自己的身体，不断变得强大。这就是真理。这就是他生存的方式。
　　然而在那个最重视的人的身躯倒下的瞬间，谢贤开始怀疑自己的生存方式。
　　掠食，杀戮，进化……这样的生存方式到底对不对？或者，在这之上，是否有更加重要的东西——也许那东西就是他无法吃掉艾尔的原因。
　　明明应该是食物，却舍不得吃掉，也不能让那个容忍他逃跑，这样的行为背后到底有什么意义？
　　谢贤想这些问题想得有些头疼。然而在怎么思索他也得不出答案——他生来就是要吃掉对方的，这是他活下去的先决条件。
　　任何生命，都必须按照自己适宜的方式生长。他的生存方式就是——吃掉他眼中的食物，不管是丧尸还是人类。
　　然而他为什么……这种不忍心放走对方，又不想让对方疯狂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谢贤缓缓压抑住自己的呼吸。良久过后，皮肉之下的冲动渐渐消失。看来为了抑制本体出生，他必须减少进食，然而不进食又会导致身体的虚弱，如果长久的忍受饥饿，身体在到达忍耐的临界点之后就会失去控制。
　　深深地蹙起眉头，谢贤决定先不想关于进食的问题。他将倒在身边的艾尔抱起来，准备寻找地方休息。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安置艾尔。
　　谢贤随便找了一间楼房。当刚踏进楼道时发现里面一只丧尸，谢贤立即对着丧尸散出自己的气息。
　　气息，或者气势气场，随便地球人怎么说，对于谢贤来说，这就是强者的证明。弱者在强者面前只能绕道而行。
　　果然，丧尸后退几步，随后猛然跑向楼上。
　　谢贤没有理那只丧尸，打开一间房门后找到床，将艾尔放到床上。
　　此时那天空一样的蓝色双眼紧紧闭上。谢贤能从颤抖的眼球中察觉出艾尔的恐慌，他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轻碰了碰对方的脸颊。
　　然而艾尔仍是没有反应。若是在平常，他应该已经厌恶地皱着眉头闪避了。
　　“艾尔？”谢贤唤着艾尔名字。他的内心隐隐泛起一种恐慌，而这种恐慌随着艾尔仿若未闻的样子越来越明显。
　　面前的人……死了？不，还没有死，他还有呼吸，身体还有温度，但是……为什么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呢？
　　谢贤皱眉，半跪在床边，“艾尔，你醒一醒！”
　　然，艾尔的双眼而是闭着。
　　“艾尔你醒醒啊！”谢贤有些着急，猛地用力握住艾尔的双臂，直到这是，那双眼睛才缓缓睁开。
　　依旧是蓝色的眼睛，只是里面却像失去水分一样变得干涸。
　　那种光芒消失了——初次见到艾尔时的光芒，已经消失了？
　　谢贤不解地看着艾尔。此刻对方的表情空空的，仿佛有很多话想要倾诉，又什么都不想说一般。
　　“艾尔……”
　　艾尔只是呆呆看了会白色的天花板，闭上眼睛。这次任谢贤怎么摇晃呼喊，艾尔都没有睁开眼睛。
　　已经够了。这样悲惨地活着，已经践踏了他的所有，尊严，敬畏，坚持……他已经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欲望了。
　　紧闭双眼的艾尔在如此想到之后，静静睡了过去。
　　　　　　　　
沉默
　　人类睡眠的极限是多久，谢贤并不清楚，但是他觉得艾尔的睡眠时间已经超出了对方的身体承受范围。
　　艾尔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人类长期没有进食的后果谢贤不了解，但是他本能的觉得艾尔此时处于生死危机边缘。
　　“艾尔，吃东西了。”谢贤将搜到的食物和水放在艾尔面前，然而对方不问所动。
　　艾尔一直保持着呆板的坐姿，从早上一直坐到现在，谢贤进食回来的时候。他的目光空浮地涣散，长久地凝固于某个不存在的一点。
　　“艾尔……”谢贤看到艾尔的样子，拿着食物和水的手渐渐垂下。
　　就在艾尔面前，食物和水已经堆积了一地，但是对方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一眼。他只是望着窗外的一点，呆呆坐着。
　　为什么不进食……为什么不动……为什么，越来越虚弱？
　　“艾尔……”手里的东西应声掉落，谢贤轻喃着对方的名字，静静走到艾尔面前，“艾尔，你看看我。”
　　对方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会这样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谢贤垂下眼睛，深切得思考有关自己和艾尔的所有事情。
　　他还记得生命最初的那一秒颤动。在因为意外迫降到地球的孵化舱撞到地面的时候，就是那一秒的颤动让他惊醒。动物的强大本能让他去必须去寻找宿主并掠夺营养。
　　他还记得在找到宿主之前的感觉，那样强烈的想要食肉嗜血的欲望逼得他发疯。在难以忍受的本能欲望驱动下，他进入人的身体，将人体当成巢穴，不断的改造宿主的身体。
　　然而在抹杀宿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和自己完全不同存在方式：他们弱小，是他的食物，但是却有一种不能说清楚的神奇力量。他想知道这样弱小的生物，是如何统治地球这么多年，想知道他们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万物灵长的原因。然后他就看到了艾尔。看到了那样个双眼如天空纯粹的人类。
　　然而——他怕自己，讨厌自己，甚至憎恶自己。
　　谢贤永远忘不了那一枪。从下而上击穿他整个下巴的一枪，那么疼，那么疼，比压制本体出生还要让他觉得痛苦。那时候，因为被艾尔枪击而遭受丧尸和同类啃噬的时候，他是拼着所有力气才保证没有漏出怪物的本体，但是之后他就因为虚弱而失去了理智，追上艾尔后再对方的面前吃掉了艾尔的同类。
　　同类相残相食，是变强大的最快捷径。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同类可以变成食物，而为了获得食物，同类也是可以变成踏板，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艾尔不懂？艾尔又是为什么一直想要逃跑呢？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我那么辛苦的远离人群，就是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你想逃？
　　谢贤轻问着，用食指指腹轻轻划过艾尔右手手腕。虽然过了几日，但是指腹处还能感觉到牙齿凹凸不平的咬痕。那时候他实在被逼急了才会攻击艾尔，但是在理智回复，咬下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这个人，是比食物更重要的人，不能失去！
　　“艾尔。”留恋在手腕的指腹渐渐上移，停止在苍白的脸颊，随后游移到嘴角。谢贤单膝跪地地立在艾尔身边，黑色的双眼流露出无法割舍的感情。
　　然而任他再怎么呼喊，最后哀求，艾尔却没有回应一句。那对空荡的蓝色眼睛在长久地虚无注视后，静静闭上眼睛。
　　此时，窗外的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牺牲
　　谢贤注视窗外着干净得没有任何生物的街道。
　　渐暗的天空，灰色的楼房，灰褐的街道。外面灰蒙蒙的一片中，没有丧失，没有人类，而这样的情形已经保持了很多天——从艾尔陷入死亡般的静默开始，谢贤就一直留在这间房子里。
　　因为陷入沉思，谢贤手中的书渐渐滑落，最终“砰”的轻微发响，倒在灰蓝色木桌子上。谢贤回过神，将书合上后放回书架，转身走向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里，艾尔依旧在发呆。
　　那双蓝色的眼睛几乎完全失去了光泽，正遥望着虚空的某处。不知为什么，艾尔瘦得厉害，原来饱满的脸颊此时变得瘦削异常，凹陷的眼眶深深嵌入苍白的脸颊上，与丧尸有几分相像。
　　谢贤突然很想知道人类是怎么变成丧尸的，而丧尸与人类之间又有怎样的不同——行尸走肉，和鲜活的生命界限，到底在哪里？
　　谢贤静静走到躺在床上艾尔身边。
　　艾尔自从那时起，就没有再起来过。睁开眼睛也只是静静注视着天花板，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片惨白吸引。
　　“艾尔”谢贤忍不住想要自言自语。对面的人当然不会回应，谢贤只是觉得四周太过安静，想要发出些声音。
　　此刻就算是噪音，也会堪比仙籁，但是——四周只是静。寂静到死。
　　对面静静躺着人从那天就再也咽不下任何事物，就像是得了食道癌的病人。只是谢贤知道，艾尔没病。他感觉得出来。对方只是不想进食。
　　不进食的话，就会发疯，就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