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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城往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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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人(六)(6)
老捕鼠员的工作很尽职,他带着一帮子捕鼠员,今天到这施放灭鼠药,明天去那安置灭鼠装置,整个捕鼠局的工作,运行得有条不紊。老捕鼠员遵循了秦天留下的传统,就是一手糖豆,一手毒药……
我不会参与任何意见,更多的时间,我都是在我的官邸里度过的,尽管那些日子百无聊赖,但是总比亲手去杀灭老鼠或者看见老鼠血流满地的场面好得多。如果真要我那样子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多久,每一次经历,都是那么让我刻骨铭心,以至于我总担心会在某一刻彻底精神崩溃。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只是在慢慢垂老,等待死亡的过程里,能够让自己坦然着,我已经满足了……
——我猛然一惊,原来我在开始厌倦活着了,厌倦人样的活着了。
这段时间里,我多次去丫丫的别墅,并且在那木椅上长时间地闷坐着,看野鸭快乐地戏水,听耳边樱桃树叶被风吹拂的声音。我也偶尔去老宅院,推开已经开始腐朽的门,在那空空荡荡的院落里站上那么一阵子。
——我依然不见丫丫。
27追凶者是和瘟疫一起来到爱城的。
就在燃烧着满腔复仇火焰的头人一路追杀那个可恶的流浪汉到爱城的时候,他女儿的情人也同时追杀到了爱城,就在老捕鼠员被秦麻子藏进暗沟的那一刻,两个追杀者在巷道口不期而遇了。
头人一袭黑衣,眼光阴寒,神情僵冷,手里攥着一把未出鞘便可看见寒光溢出的利剑。他潜行于爱城各个角落,无声无息,让人冷不防一见,陡感不寒而栗,马上想到这是不是高原上独行独往的脾性怪戾、凶猛残暴的野狼下山了——因为这个人的行为怪异,让人畏而远之,爱城人都把他叫“黑狼”。
而他女儿的情人——那个肯舍十头牛为心爱的女人换回一条花巾的少年,则是一身红衣,动静之间,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他的目光尖利,好像两把锋芒毕露的尖刀,他在人群里搜索着,寻找着,犹如一只盘旋高空、随时做好给猎物致命一击的鹰。他一路寻找着杀害心爱人儿的、那个曾经被自己视为尊贵的客人的恶魔,他要用自己复仇的火焰将恶魔焚烧,要用雪恨的利剑剜出恶魔那漆黑的心脏。这个俊俏的少年因为复仇的火焰的燃烧,变得异常冷峻和漠然,但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招惹了无数少女的迷恋,但是他的眼里除了仇恨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什么了。这位少年的前脚刚一迈进爱城,人们的目光就被他映得通红,大家都叫他“血鹰”。
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现老捕鼠员的,并且从不同的方向进行追击,然而他们的对手实在太狡猾了,就像一只诡计多端的兔子。但是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过猎手的追击,从密林到原野,从乡村到城市,他们让猎物精疲力竭,惶恐不可终日。他们以为,城市四面有高墙,出城只有四个门,城市里没有密林和草丛,抓捕他将会变得简单起来,但是他们失算了。那些来来往往密集的人群让他们感到头昏眼花,那些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就像迷魂阵,而那可恶的恶魔在里面却如同一条跑进大河里的鱼,让他们经常是看见了踪影,却无从下手。这一天,恶魔被逼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两个追凶者同时赶到了巷口,同时抽出了利剑——漫漫追凶路,其间艰辛与苦难,伤痛和折磨,两个追凶者已经尝够了,马上就要手刃恶魔,两个追凶者说不清楚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们一直追到巷子的尽头,看见巷子里面除了一个拎着老鼠笼子的奇怪的老头,空空荡荡,再无他人,而两边则是高高的墙壁,再上面,就是蓝天和白云了。难道恶魔还会有鸟儿才有的翅膀不成?难道恶魔还会长出能够钻地的角不成?祖先留下的规矩,在这个世界上,知恩就得报恩,有仇必得报仇,恩仇比天大,比海深。两个追凶者出门的时候对着大山和蓝天起的誓言,坚硬过于石头,一定要将恶魔杀死,报仇雪恨。但是现在恶魔却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无影无踪。
鼠人(六)(7)
两个追凶者悲愤交加,决定合力搜寻,就算是那可恨的恶魔藏在一百尺的地下,藏在蓝天和白云里,也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三天过后,这两个追凶者搜遍了爱城每一个角落,什么也没找到,他们以为那狡猾的恶魔已经逃离了爱城。当他们走出爱城,消失在黑夜里的时候,却留给了爱城人许多无端的猜想,和一大堆不知谁杜撰出来的关于“黑狼”和“血鹰”的离奇故事。
多年以后,两个追凶者再次回到爱城,他们隐约感觉到,恶魔似乎并没有离开爱城。
追凶者还在返回爱城的路上,老捕鼠员就嗅到了杀气。他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回来了。老捕鼠员说。
我说谁?
那两个追凶者,他们来取我的性命了。老捕鼠员说。
我说你说什么?
现在,他们已经进城门了,一个黑衣,一个红衣,爱城的人正奇怪地看着他们呢,议论着他们。老捕鼠员说。
我说他们在议论什么。
他们在议论这黑狼和血鹰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呢?他们为什么回来呢?老捕鼠员说。
我说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没歇息好,精神太紧张了?我真不应该把所有的工作都压在你的身上啊。我说。
只怕我再也没机会帮你了啊!老捕鼠员叹息说,这次我是再也不可能逃得掉了。
我还想规劝规劝他好好休息休息,再把酒戒戒,但是老捕鼠员已经走了。我不管捕鼠局的工作后,全部由老捕鼠员负责,包括那些经费的收取和支出,因此,老捕鼠员的衣衫干净了,头发也梳理得非常顺贴柔软,闪耀着富贵起来的光泽。关键是他的口袋,经常都是胀鼓鼓的,掏什么东西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掉出钱币来。老捕鼠员不再喝那些廉价的私酒,当然也不再出入那些昏暗的破烂的小酒馆,他现在喜欢在大一点的,桌面上摆设着鲜花,有衣着鲜亮、时刻都面露微笑的服务先生和小姐的酒店里喝酒。菜肴是极其丰盛的,酒是那种散发着浓郁的花朵般芬芳的果酒,那些酒虽然不烈,但是老捕鼠员却像口渴了般地喝,一喝几瓶十几瓶,因此,他依然经常是醉的。
醉了的老捕鼠员依旧很嗦,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一边呼呼地喷着酒气。只是那酒气不再像过去那么臭熏熏的,叫人闻了想要呕吐,而是芬芳着的,仿佛他的嘴里正不停地盛开着鲜艳的花朵。就在前不久,老捕鼠员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他的背已经不似过去那般佝偻,而是直的了,也胖了,白净了,居然年轻了许多。我还拿这事情问他,他呵呵乐着,脸上飞出了晚霞般的红晕,说,你取笑我着老头子了,不跟你说了,不跟你说了,我喝酒去了。
然而此刻,老捕鼠员的背影却突然间又佝偻了,他的苍老又回了,想起前几日的光景,昙花一现般。
在我去丫丫的别墅里看她回来没有的路上,我听见了有人在议论说什么“黑狼”和“血鹰”。
丫丫没有回来。樱桃树已经开始掉叶子了,落满了木椅。许久没有下雨了的缘故,那个池子里的水也枯了许多,露出高高的埂堤,那些小鸭子使劲想往上翻腾,下巴勾在岸沿上,两腿蹬着,两翅扑棱着,但是无济于事。两只老鸭子在池子里扎着猛子,露出红红的蹼在水面上扑打着,他们的觅食很认真。
在往回走的时候,在距离我的官邸不远处的街口,我看见了那两个黑衣人和红衣人,他们衣衫褴褛,但是目光如炬,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夜里,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老捕鼠员,我说,你快走吧。
我能到哪里去?老捕鼠员说,他的话语含混不清,满嘴酒气,他又喝多了。
我说你去躲起来吧,他们真的来了,我看见了。
能躲到哪里去?又能躲多久?老捕鼠员说。
我说,你难道愿意就这样被他们杀了么?
老捕鼠员说,我怕他们来杀我啊,可是又盼着他们把我杀了啊,总得有个结果吧,是不是?
鼠人(六)(8)
老捕鼠员看着我,他泪光闪烁着叹息说,我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再躲了,还得感谢你,这些日子让我活得还真有点人的味道了。
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你还接着把你这个有人味道的日子过完。
老捕鼠员说,算了吧,算了,我知足了,我应该去跟那死去的百合花一样的姑娘说声对不起了!她喊我逃,我也逃了这么久了,是该去见她的时候了。
我以为第二天就是老捕鼠员的死期,但是到了晚上,老捕鼠员却还活着,他喝了很多酒,走路直趔趄。
我说这关头了你怎么还喝呢?
现在不、不喝,要什么……什么时候喝?老捕鼠员说,酒喝多了,就不怕疼了。
我说什么不怕疼了?
他们的利剑、利剑刺进我的胸膛,就不会,不会……疼!老捕鼠员说。
我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老捕鼠员告诉我,他以为这一天是他的死期到了,早上一大早起来,他就把自己梳洗干净,然后拎着几瓶酒,坐在和煦的阳光下,一边喝酒,一边等候着追凶者的到来。但是到了黄昏,西边的天空露出一片血色了,那两个追凶者也不见到来。
明……明天吧!明天我还等、等他们。老捕鼠员说。
第二天是个昏暗的天,我隐约感到这一天会是很不平凡的一天,这一天将会有什么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肯定不会是老捕鼠员的被杀,因为那是意料之中的事。
到了黄昏的时候,老捕鼠员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奇怪地看着他,他说,你眼神怎么这么古怪,我不是鬼,我还没有被杀死。
我说不是,我是在想你今天怎么没有喝酒。
还喝什么酒啊,我猜想,可能大难要降临了。老捕鼠员说,不是我的大难,我的大难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降临了,我说的是爱城的大难。
我说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能嗅出来死神的脚步正在从云端、从地上四面八方一起向爱城走过来,他们已经将爱城包围了。老捕鼠员说。
我笑起来,说,你看看你,没喝酒都在说酒话。
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吧。老捕鼠员说。
我跟在老捕鼠员身后,我们去了捕鼠局,所有的捕鼠员都在,见了我,他们分开站在两边,在他们的脚下是一堆死去的老鼠尸体。
你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老捕鼠员说,我还没看见有这么死的老鼠。
那些老鼠无一例外的都是口鼻出血而亡,尽管死了,还不断有血水从嘴巴和鼻腔里流淌出来。
我们从来没有使用过叫老鼠这般死法的毒药,而且西城和南城根本都没有施放毒药,但是那里也出现了大量的死鼠。老捕鼠员说。
我猛然想起了我的祖母曾经跟我讲过的关于爱城瘟疫的故事。我的祖母说,那是她曾经听过一个很古老的传闻,很恐怖。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反正很久远,爱城遭遇了一场瘟疫,所有的老鼠差不多全部死干净了,包括人。老鼠早晨还是健康的,但是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口吐血水而死。还有那些人,街道上倒毙的人到处都是,埋人的刚刚弯腰把死去的人抬起来,准备弄到城外去掩埋,但是没走两步,就倒下去了,自己也成了死人。
这场瘟疫简直就是屠城,整个爱城的人和老鼠所剩无几,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才有鸟儿愿意从爱城的天空飞过,爱城才逐渐恢复了生机。
——这难道就是那屠城的瘟疫吗?
如果照着这样子下去,不出一个星期,爱城的老鼠就完全绝种了,到那时候,咱们这些捕鼠员就全部失业了。一个捕鼠员说。
你懂个屁!老鼠没有了,咱们人还活得下来么?老捕鼠员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让人感到奇怪,又感到恐惧啊!有捕鼠员说。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我问。
因为到处都有死的老鼠,大家都还以为是我们捕鼠局使用了什么灭鼠的灵丹妙药,都在夸奖我们呢。有捕鼠员说。
鼠人(六)(9)
大家先回去吧。我说,我得把这件事情跟执政官报告。
等那些捕鼠员都离开过后,老捕鼠员问我,你怎么去跟执政官报告?
我说,我就告诉他,灾难可能来了。
老捕鼠员和我一起去见执政官时,他正在享用他的丰盛的晚餐,听说我们要向他说老鼠的事情,就要我们暂时退下去,他现在食欲正浓,不想听到关于老鼠的事情。实在太恶心了——执政官这么说道。
那顿晚餐也不知道执政官吃了多少东西,反正很漫长的时间,就算是一整头牛,他也应该吃完了。我们一直等到差不多半夜了,他才打着响亮的嗝声,召唤我们觐见。
听了老捕鼠员的介绍,执政官笑呵呵地说,那是好事情啊,老鼠死了是好事情啊,呵呵,你们着急什么啊?还怕老鼠死绝了,你们捕鼠局就没事情了?没有了老鼠,还有苍蝇吗,苍蝇也是一种万恶的东西,你们可以把捕鼠局改成捕蝇局嘛!呵呵,还是有很丰厚的俸禄的。
我说,不是那意思的,死了那么多老鼠……
让它们接着死啊!呵呵,多好啊!你们不要担心,这功劳还是要记在你们捕鼠局的名分上的!执政官说。
我说,只怕是瘟疫……
瘟疫?老鼠得了瘟疫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你们还要说什么呢?执政官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说,怎么?难道你们还要我去给老鼠开一个悼念大会是不是?
我叹息说,只怕灾难要降临了!
灾难?——那是老鼠的灾难,你不要再这样子了,我知道你,我早听人说了,这么长时间来,你一直没去捕鼠局上班,不管灭鼠的事,什么也不管,就甩给这么个糟老头子!执政官指了指老捕鼠员,然后板着面孔跟我说,死老鼠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居然哭丧着张脸,好像无比怜悯的样子,你究竟是人还是老鼠啊?哼!你要真不想干了,还有的人干,还比你干得好!
老捕鼠员上前打拱作揖说,东郭局长说的是真的,灾难怕真的要降临了。
你们再妖言惑众,扰乱了爱城居民的安居乐业的心,灾难怕真的要来了!执政官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爱城的大街上,只见死鼠遍地。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两只濒临死亡的老鼠,用一根树棍戳他们。正戳着,听见旁边一个孩子尖叫起来,说,快来看啊,快来看啊,又出来了一只。
我走过去,看见一只老鼠正歪歪扭扭、趔趔趄趄地从一个洞口往外爬着,他的身子颤抖着,喘息得很厉害。刚爬到洞外,他就瘫软到了地上,嘴巴里和鼻子里往外喷涌着血水。那几个孩子兴奋起来,拿树棍将几只老鼠拨到一起,有人出主意叫拿些油来,烧他们。但是当一个孩子飞快地跑回去把油拿来,还没有划燃火柴,那几只老鼠已经死去了。烧死老鼠能够有什么意思呢?几个孩子拎着油瓶,拖着树棍,又到其他的地方去寻找垂死的老鼠了。
就在我往爱城捕鼠局走去的一个路口,我看见了一个乞丐,他躺在一棵有着巨大树冠的老树下,蜷缩成一团,“呛呛”的剧烈的咳嗽声让我注意到了他。我站在他的身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给他点什么帮助,他回过头来,模样吓了我一跳——乞丐病恹恹地捂住胸口,不停地剧烈地咳嗽着,无数小红点夹杂着鲜血从他的嘴巴里和鼻子里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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