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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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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抢不偷,雇的人专卖苦力气,没有本钱,自然所得只够吃的。去时双方都有契约,算我父子刻薄,给钱太少,也是出于自愿,没有我们雇用,他还饿死了呢!一年苦到头,那是他们命运不好,与我何干?我老头子,当年照样也是白手成家,如何怪我不公平?就这样先给安家费,写有契纸,有中有保,说好死生听命,不与我父于相干,死了照样打官司,要棺材钱,连受了伤也要我们体恤,讹诈不休。不是真个利大,我开这药行作什?
  “他老子在日假仁假义,先就不是东西!到他手上,把药材产地来历告诉外人,使我生意越来越难做,不去说他,连我们当医生全靠它吃饭的许多秘诀药方,也是逢人遍告。我们行医卖药,全仗各人方子巧妙,外人不知,才能卖大钱,他都拿来讨好送人,这还有什做头?最可恨是他爹符老实有几个秘方,其实和我卖的药灵效也差不多,并无足奇,我因内中一种专治毒蛇咬伤,搽上之后,再吃上他家几粒保命丹,只要毒不攻心,当日退肿止痛、化腐生肌,远近的人都喜此药。他卖得贵也好,偏又卖得比成本差不多少,利益至多只有一成。要是我们店中用人工精制,加上包装,连本钱都不够。近来春夏间毒虫太多,他又想出一种药香,点上一支,无论蛇虫,俱都远避。人家都贪他便宜,以致我前数年的百宝神效丹、一见消药膏,卖到今天还未卖完。他自己有财不发,以为他没有儿子,有这十来亩田,吃上一世苦饭便心满意足。明好卖贵价钱的东西,偏三文五文卖了出去,有时还要白送。如非见我父子不是省油灯,他药又做得少,只卖本乡,外人还不知道,几乎连我两个专采伤药的客人均被夺去。我几次托人和他商量,要买他这些药方,再不,便将价钱提高三十倍,我也将药价减少一半,大家都有生意好做。他非但不肯,上半年索性连药方也送了人。
  “那姓张的原是我店中老客,常往他那里吃酒,我便疑心他有勾搭。果然他见那人外表忠厚,他是一个滥好人,竟将药方送他,勾结一起,说好用一半来施舍穷苦的人,还逼对方罚了咒。送了药方不算,又代人家收买了好几担材料,悄悄运走。这张老头乃昆明富翁的兄弟,有的是钱,多大好事也做得起,我们暗中却吃了大亏,少了一个大生意。新近被我打听出来,实在欺人太甚!我开这酒楼便为和他怄气,拼着伤财,吃的卖得比他还要便宜,好一点的客人还可借住。是好的,他也照样拼到底,倒看哪个拼倒!”
  楼成之后,并还父子二人轮流前往照看。那些往来药商都和他父子交往多年,有个情面,一见本人在彼,自然不好意思去照顾他的对头。再者,人情势利,洪家当地首富,所开镇江楼设备齐全,不似南洲所开酒店黄鸡白酒,乡村风味。子才之子洪章,更听篾片献计,一面向相识客人先打招呼;一面派人在山路口上守候,见有酒客,连拉带劝,上来准备怄气,价钱便宜,花样又多,果然不消三月,小江楼这面酒客越来越少。虽有几个方正仗义的人,都是本乡本土,不愿得罪恶人,只好赌气,两家都不去。经此一来,小江楼上只剩下许多贫苦的病人。
  南洲看病之外还要贴药,所得只是名声越好、群情敬爱,收入却是毫无。又知洪氏父子恨他施药送方,将药贱卖,有意作对,业已欺到头上,现出形迹,女儿还小,恐惹出别的事来,不愿斗气。这类事本来不在心上,无奈当初开这酒楼,全为照顾一家姓郑的残疾亲友,因不令其取利太厚,积蓄无多,郑老夫妻又无儿女,田里的事又弄不来,所用伙计田四,恰也是个穷而无用的人,眼看来客一天比一天减少下去。
  相隔数丈的对面镇江楼上,却是天天满座。有时楼上住有豪客,并还招些土娼蛮姑,哄饮叫嚣,吐气如云,丝竹歌唱之声日夜不断。洪章看出生意好做,非但一般商客认为行乐之地,一来便抢定客房,留恋不去,因招有几个上娼,常年在店中接应客人,连附近各县的纨绔于弟也勾引了来,渐渐应接不暇,觉着此是生财之道,又在旁边盖了好些楼房,专供游蜂浪蝶藏垢纳污,酒色征逐,夜以继日。因小江楼生意已被抢光,到底平日并无深仇,自己这面生意一好,价钱业已改过好几次,人们照样捧红,望着对门冷落情景,也就消了气愤。先雇土医早已有名无实,最后索性让这些贫苦病人都去麻烦对头,借口穷人大脏,房不够用,另换地方施诊,一面照样要钱。穷人自然不去看病,就此拉倒。
  南洲这面早就支持不住。眼看以前起早睡晚。辛苦耕种所得,连同乃父所留一点积蓄,都被施药济贫用光。小江楼没有了酒客,多上三个老病的人,自难支持,性又慷慨,常将田里收入周济贫苦。眼看日子难过,总算运气,幸而对头势利,生意一好,价钱越来越贵,又嫌土人吃客衣冠不整,常以恶声相加,以前捧红、被对头拖去的那些酒客,有的不惯那恶气,有的嫌贵,虽觉镇江楼房屋高大,陈设华美,坐在那里也觉体面,但是恶气难消,花钱饮食,还要看那伙计的恶眉眼,自觉无趣,便渐渐回过头来。洪章则只顾招呼阔客,无心及此,又想这班土著酒客小气,和人硬拼,利益便少,白便宜他们,还要连累别的客人,又见好几个月,对方始终若无其事,心疑南洲平日勤俭,不少积蓄,拼他不倒再拼下去,对方固是吃亏,自己也不上算。好在无意之中,打出一条财路,还是经营生意谋利要紧,这才止了前念。
  当小江楼酒客凋零之时,郑氏夫妻日夜暗中咒骂,田四更气得要和对头拼命,连那些穷苦的人也都不服。均经南洲再三婉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们只要咬着牙齿忍耐些时,我已叫两个女儿在谷中开了两亩山田,再有一月,我们两家七口人决够吃用。我料他父子贪利吝啬,决不舍得长拼下去。你看他们,生意一好,价钱必贵。这里照样有人照顾,我不能黑着良心,把一个钱的东西卖人家三个五个,也不肯把自己和大家辛辛苦苦应该取的利益一点不要。照我这样做法,只要大家勤俭一点,永远都能谋得衣食,但我们的本相虚实不可露出。施诊贫病乃我多年心愿,好些灵药均由看病人多,无意之中体会而来。此是我的恒业,也是一件快事。有钱的人送我药钱,照样收下,我不过把多出来的周济贫苦,药又现成草木所制,只费我女儿一点人工。何况近年还有好些苦人自己采了送来,分文不要。拿他们所送的药材稍加一点人工,再代他们医病,理所当然,此是另一件事,不能混在一起。我已数十年如一日,如何为了有人无故作对,不过半年光景,便改素志?暂时困苦,尽可想法度过。我们到底还有十亩田,如非有几家穷苦无力谋生的人要我周济,大家再省一点,也够用了,就此被他欺倒,反倒气人。
  不久自有转机。但是人家有财有势,近来土官又与勾结,除非真个踏在头上,却是惹他不得。像这样各做各的生意,有什相干呢?”
  果然话说不了几天,前去酒客便渐回头,来的人都把洪氏父子骂得狗血喷头。南洲知道这班人的嘴最靠不住,从来不置可否,并说:“对方多年乡里,他是财主,无仇无怨,怎会有意为难,欺我一个略通医道的种田人?再说我也不配和他斗气。都是诸位听了谣言,最好不要再提。”一面严禁郑、田三人,对谁都不可露出一点不平的话。
  所生二女,长名双珠,次名双玉,原是同胞孪生,年只十五。因符妻双生难产,从此不孕,前年病故,也未再娶。生二女时,南洲已过五十。从小聪明美秀,符氏夫妇十分怜爱。南洲天性好学,无论文武医道均肯用功,武功更是家传,只不当人炫弄,从三四岁起,便教二女读书习武,指点各种药性,乃母死后,怜爱更甚。当地虫蛇又多,虽有解药,田边并还种有避毒防虫的草,从小不令随同下田,只帮助做点杂事,最重要的便是医药。二女也真聪明,才十一二岁,便将各种珍奇药料的功用和制炼之法学会,所制膏九比乃父还要精细。因其父母禀赋均厚,生有兼人之力,因见父母常年劳苦,耕种田地之外,还要日夜操心,匀出一定时间为人治病。虽然从小到老习惯自然,不以为苦,终觉大劳,年纪又老,于是想尽方法偷偷代父母耕作。南洲夫妇连劝不听,妻死之后少一帮手,也就听之。
  以前常去酒楼帮忙照料,后来洪章酒楼一开,南洲觉着二女年虽不大,人已逐渐成长,品貌又好,对方又是有意为仇,二女虽极孝顺父母,性情温婉,从不和人争吵,貌相更生得和一个人一样,都是那么袅袅婷婷,英姿玉映,只管荆钗布裙,仍如宝玉明珠,自然流照,不掩容光,终恐少年气盛,万一惹出事来,自从对面酒楼快要开张,便不再许二女去往酒楼走动。对方倚仗财势无故欺压为难、暗中作对之事,也从不告知家人。
  无奈二女年轻好奇,童心未退,因爱当地江山之胜,花木鲜明,风景又好,料知对楼早已落成开张,早就想往一看,均因乃父再三劝止,不忍违背。虽知对方不是好人,到底年幼,无什经验,乃父又绝口不谈人非,对方用意阴恶并不知道。
  这日,南洲偶往林麻镇上去卖粮食,二女闲中无事,见天已黄昏,常听附近山民说起镇江楼如何繁华富丽、饮食精美,因受乃父嘱咐,并未告以实情。二女却听出自家生意已被对方抢去,心中已有一点不快,又因多日未见郑老夫妻,欲往探望,难得父亲不在,田中事完,心想去去就来,看上一眼就走。到后一看,对面楼上吹弹歌唱之声老远便可听到,自己这面却是冷清清的,姨父母郑老夫妻守着一个冷灶,垂头丧气,愁颜相对,一个酒客都无。一问经过,田四在旁不听郑老夫妻劝止,负气说出。二女心虽愤怒,表面仍是笑语从容,一言不发,略谈即去。因其为时不久,又经嘱咐,南洲夫妇均不知道。二女恨在心里,因知父亲性情,决不愿她们出去惹事,无计可施。后听生意好转,酒客虽无以前人多,所得已够郑、田三人和另两个无力谋生的苦人度用,偶然背后谈起昔年收买药方不成因而怀恨之事,说上几句也就拉倒,并未放在心上。
  光阴易过,一晃又是多半年。眼看秋去冬来,小江楼在对方明争暗斗重压之下,仗着南洲应变沉稳,偶然对方的伙计借故欺凌,哪怕到了门前,也是一味容让,从不计较,又是一时人望,本身武功洪氏父子昔年也曾亲见,不敢十分凌辱,除暗中支使店伙欺凌田四,造些谣言乱说而外,并未做出别的事来。
  也是事情凑巧,先是镇上发生瘟疫,死了好些人。南洲一人忙不过来,只得带了二女相助,一则父女三人均极同情贫苦的人,人又义气,外和内刚,看不起的人向不交结。
  因那瘟疫十分严重,但非无药可治,洪氏父子也在行医,还有两个土医生。南洲恐断了别人财路,又遭忌恨,上来便寻洪章,说:“那些有钱人家财物方便,病容易好,苦人却是可怜,病势又在传染开来,必须早日下手。我一个乡巴佬,和有钱人又谈不来,我那些药也是专为贫苦人吃的,看不顺眼。人家都是行医,本乡本土有一病人留下便是祸根,为此和你商量,由我父女三个专医贫苦人家,那些有钱的人,请你父子和各位同道急速分头医治,以免误事。”
  洪氏父子本就防他抢生意,闻言以为怕他,特意让步,心中自是得意,当时说好分头行事。无奈一面是带上应用的药,日夜不断,不等人求上门来便挨家访问,并告那些未传染的人家如何预防;一面却是坐在家中等人来请,还要勒索重价,而这些有钱的病人,无病之时虽看南洲不起,对他医道却是众人皆知。只管南洲事前防到,连药方和成药到处传扬分送,并还把所知病情和应用之药随时告知洪氏父子和众医生,以免弄错,洪氏父子所用的药,除各人标新立异,表示比南洲高明,故意增减或添上一点不相干的药引外,药方都差不多,治法、预防也都大同小异,病家总是相信南洲。有的更因洪氏父子勒索重酬,再三命人来请南洲。
  南洲始而推说洪氏父子的药只有考究,医道高明,约好自己专治贫苦,无暇分身,无奈病家连说好话,又恐双方相持,病势加重无法施救,有的还婉词坚拒,一面通知洪家:人命为重,再不收风往医,为救人命,以防传染。只好违约,不要见怪。有那双方业已弄僵,一面又是情不可却的,只得抽空前去,看过之后,必说,有好些补药太贵,自己没有,想要复原,非它不可,仍劝病家将洪章请去。本意是想:这些为富不仁的人多花点钱无妨,自己借此一举解去洪家仇怨,省得老有一个对头。
  洪氏父子见他这样做法,虽认为是胆怯情虚、怕他威势,并不承情,到底进了横财,并由对头口中说出非他不可的话,保了体面,好些有钱病人俱都信以为真。心中也颇高兴,两次命人带话示意:双方和好,不再作对,但是以后有事发生,必须以此为例,不可再坏他的事。南洲也只付之一笑。为了疫情蔓延,病人太多,由当年四月中旬起,忙了三月多,方始全部消灭。父女三人日夜奔走,常时眠食俱废,人都瘦了好些。
  当瘟疫发生时,洪氏父子因南洲业已自打招呼,无人与争,越发自高身价,任意敲诈病人医药钱,着实得了甜头。谁知瘟疫刚息,子才忽然病倒,眼看沉重,几次想请南洲医病。洪章力言此举丢人太甚,父子均是名医,有病却请土医生医治,又是以前的仇家对头,宁死也应为子孙留碗饭,万万不可。子才明知只南洲来医还可有望,无奈逆子不肯,妙在病势和上月瘟疫差不多,病人苦痛已极,死前号叫了两日夜,死后又传染上洪章之妻和兄弟。
  洪章先还固执成见,后见乃弟和悍妻相继病死,又传染了好些人,自己也有传染之势,才着了急。等将南洲暗中请来一看,与前治的病一样,药也相同,想不出个道理,只得用自带的药,仍照以前治法,初意还拿不准,不料药到病除,三天就好。二人均觉奇怪,想不出个道理。后来还是南洲细心,疑心所用的药不对。细一考查,才知于才阴险,当病起时,既想拖延病势,诈骗诊金,钱不够数,病就不容易好,又因内有一种主药所余不多,新采取的尚在途中,特意做成两种。这类成药均是一个心腹下人掌管,不知怎的将记号弄错,结果巧用心机反害自己。洪章骄狂忤逆,又贪舒服,对先死两人平日又都厌恨,以致老少三人都把药服错,送了性命。当时把管药人毒打一顿,驱逐出去。
  对于南洲自然有点感动,再三称谢,从此不再作对。因小江楼油熏鸡最好,自己店中吃厌,偶然还往照顾。
  光阴易过,不觉又是第二年的八、九月间。二女已十六岁,人再长大,武功医道越来越好。先奉父命,从不去往酒楼走动。过年之后,看出对头实被感动,见面时有说有笑,甚是亲热。当地风景又好,偶往酒楼去看姨母。南洲心虽不愿,后觉二女年长,将来还要出来行医,总需磨练。--面还要物色佳婿,自己除了种田便是行医,二女孝心,少年好动,想帮自己行医,并在外面借便游玩,看看江景山色,吃点自家店中的酒菜,小饮两杯,照她们平日辛苦,也不为过。又太怜爱,禁不住二女好语软磨,去过两次,果然省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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