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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纬三十三-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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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发现,肥肉又腻又油,实在难以下咽,而香菇炖鸡却出乎意料的香。等我出国以后回想起来,觉得丝瓜汤简直是极致美味。出国之前奶奶怕我在国外吃不好,想教我做饭,说了好几次,都被我当成了耳旁风。现在有点儿后悔了。”
“回忆中的味道最美,”他在红绿灯前停下,抬起眼睛看着头顶上倒计时的牌子,声音也像松了油门一样,瞬间低沉下去,“你做的丝瓜汤和奶奶做的很像,我很喜欢。”
叶子书猛一愣,扭回头飞快看他一眼,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趋近于零的倒计时,揶揄道:“丝瓜汤那么简单,谁做出来大概都一样。”
黎杨不置可否地扯扯嘴角,并不回话。打转方向盘,拐上一条小路,远远可以看见位于丁字路口的咖啡馆。他放慢速度,打开转向灯,慢慢靠边,停在咖啡馆侧窗外的咪表前:“子书,我等你下班。”
叶子书在心里叹口气,淡淡地说:“我九点才下班。”
黎杨摘掉墨镜,搁在方向盘前:“我知道,我就在这儿等。”
叶子书一抿唇:“别等了,今天不能去你家。”
黎杨稍显惊讶地看他一眼:“怎么,晚上有事?”
叶子书垂着眼睛解安全带,迟疑着点一下头。
“什么事?急事?”
“嗯……也不算。”叶子书打开车门,迈出一只脚,随口胡编,“同学过生日要一起吃火锅,约好了的。”
黎杨脸上顿时浮起浓浓的失望,可叶子书一心想逃离,一眼都不想看他,飞快地背上背包,钻出车子,扔掉喝下一半的咖啡,几步迈上台阶。
黎杨紧跟着出来,朝他的背影喊道:“子书,我就在这儿等你,晚上送你回去!”
叶子书扭回头,勉强一笑:“不用了,谢谢,还有十几个小时呢,难不成你还想在这儿干等么?”琢磨琢磨,又补充道,“丝瓜汤很容易,你去网上搜搜,肯定有菜谱的。”
黎杨依旧坚持道:“信号灯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坐公车的话回去都得十点了,还是我送你吧。”
叶子书忍着火气,转身往店里冲,边冲边喊:“真的不用,别等了,等了我也不坐!”狠劲推开门,一头扎进店里,跟登上了诺亚方舟一样长吁一口舒坦气,笑盈盈和几个店员打招呼。
咖啡馆里开着暖空调,门窗上结着一层浅浅的白雾。玻璃门晃悠几下,彻底关上了。挂在门上的铃铛“叮铃铃”响着,响声从并不严丝合缝的门缝里隐隐传来,和进门人的笑声一样欢快愉悦。
黎杨扶着车门,怔怔站着。疾风掠过街口,撩起风衣一侧,将寒气一股脑灌满了胸膛。
卡在垃圾桶口处的咖啡杯上,抽象化的吉普赛人正瞪着大眼,咧开大嘴,冲他笑。
题外话:
今天特地来看了看事件发生的咖啡馆,一切都已恢复平静。广场上的喷泉静静流淌,梧桐树叶悄悄泛黄,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在咖啡馆里排着队等待咖啡,空调暖融融的驱散了深秋寒意。没什么别的感想,只想说——真好。
☆、Chapter 12。5
叶子书站在收银台后,笑容可掬地为客人点单结账。
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三个月了。刚开始的时候很不顺,虽然手脚还算麻利,学东西也快,但英语说得磕磕巴巴,只能用单个单个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连声最基本的问候都说不好,闹出不少尴尬。
虽说店长是黎杨的朋友,但外国人向来直来直去,公私分明,并不会因为是熟人介绍来的就给他特殊照顾。
黎杨时不时会打电话问问他工作的情况,叶子书从来都只报喜不报忧。但叶子书不知道的是,黎杨也会给店长打电话。他到底吃力不吃力,辛苦不辛苦,黎杨一清二楚,只不过从来不当面揭穿罢了。黎杨也时常会在闲谈中教他与当地人相处的方式。比如说,他们最喜欢谈论变幻不定的天气,而如果说起孩子和宠物,他们会滔滔不绝跟你聊大半个钟头。
不经意间落入花盆中的水滴虽然不起眼,但不会因为一次性浇进过多的水而溢出盆外,也不会从花盆下面的小洞漏出去,往往最容易被植物的根茎吸收。然而,当时的叶子书仅仅看到黎杨如洪水猛兽一般迎面冲撞而来,并不曾意识到,从第一天相遇开始,他就一直在不自觉地接受无声细雨的滋养。
叶子书成功报出一位常客平日里最爱喝的咖啡,熟练地操作着收银机,与客人谈论几句一早起来就刮个不停的大风,然后趁没有别的顾客前来点单,绕出柜台,收走几副脏碗碟,将各个桌上的小花瓶和调料罐挨个放回原处,取来抹布擦拭桌面,眼睛却向窗外瞟去。
已经快两个小时了。那人靠在烁烁闪光的银色车门上,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电线杆子一样戳在飕飕冷风里,一手插着口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一副要往死里吹、往死里抽的架势。
叶子书稍稍停下手里的活,攥着沾满洗涤剂的抹布,不由皱起了眉头。
花样繁复的玻璃吊灯光线昏黄,店内的摆设也以暗色为主,站在窗外基本上看不见店内的情形,而黎杨也并不往里看,乱发下的目光也被吹散了一样,飘忽不定地游离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在看,就好像那一烟一车便已是他全部的世界。
叶子书有些在意,却没有理睬,继续干自己的活。只偶尔瞥他一眼,以确定那人没有像街对面饭馆的招牌一样被大风刮到马路中间去。
布朗尼蛋糕和苹果派今天很受欢迎,半天还没到就已经卖掉了一半。叶子书蹲在冰柜后,打开推拉门,用蛋糕夹将剩下的蛋糕推到最里面,摆放整齐,增加卖相。
他眯起眼睛,隔着冰柜的弧面玻璃,看见一个变了形的模糊人影将空烟盒扔进垃圾桶,掏出钥匙锁了车,一步一步走到路口,在歪七扭八骤然刹住的车辆前不紧不慢穿过亮着红灯的人行横道,走进一家便利店。
叶子书吓了一跳,“噌”地站起来,差点儿喊出声。
他在心里骂了两遍“蠢货”,阖上冰柜,攥着蛋糕夹的手腕搭在冰柜一角,直到看见黎杨完好无损地重新回到车前,才摇摇头,心不在焉地接着干活。
黎杨垂在身侧的手中多了一包烟。他坐进车内,打开两侧车窗,继续吞云吐雾。一些白烟随着穿进窗内的风飞散出去,剩下的像雷雨前的阴云一般,将人与车座团团笼罩,可那云偏生聚集得不够多,雨怎么也下不下来,便不得不闷闷地压上周身。
阳光不合时宜地躲进高耸的写字楼背面,天与地立刻阴暗下来。叶子书给坐在落地窗边的客人端去一杯热巧克力和一白一粉两块看起来很是甜蜜的棉花糖,绕到客人背后,一面将木色圆椅归回原位,一面稍许担心地往外看去。
可他看不清皮座,看不清他的脸,眼前充斥着大片大片浓郁的、化不开的灰。
他还以为自己有些视疲劳,急忙揉揉眼睛,可视线中依旧只有灰色的车,灰色的烟,灰色的车座,灰色的人影。
叶子书第一次发觉,原来银灰色的车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闪耀出炫目的光彩。如果在暗处,它甚至比不上纯黑与纯白的车那样端庄与纯粹。
在晦暗的苍穹之下,那根本不是一辆车,或是一种颜色。
而是五颜六色的幕布上的一个顽固的、洗不掉的污点。
然后,叶子书看见那灰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多彩的世界中,手里提着一个灰色的塑料袋。他面无表情将塑料袋投进原木色的垃圾桶里,一秒也未做停留,径直返回车内,“嘭”得一声拽上车门。
声音大如擂鼓,隔着层窗户也听得清晰。
几秒钟之后,银灰色的轿跑像狂暴的狮一样咆哮着猛蹿出去,刺耳的摩擦声中,车子几乎在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骤然停在对面的行车道上。迭起的急刹车声混合着恶狠狠的咒骂声,从一个个迅速落下的车窗里冲涌而出。
叶子书呆呆盯着落地窗外,只见一只手从轿跑未曾关上的车窗内高高伸出,朝向碧天,竖起了中指。
重新钻出幢幢楼宇的一缕阳光直射在车门上,当车子风驰电掣般飞离眼前时,一道张扬狂妄的银光毫不留情刺疼了叶子书的眼睛。
叶子书站在窗内,许久都未缓过神来。
他觉得心里有点儿难受,可他说不清到底哪儿难受,到底为什么难受。
☆、Chapter 12。6
如果有规律地每天反复做一件事,久而久之,它便会成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要素。就像刷牙洗脸一样。如果突然有一天突然停水了没法洗漱,那么不止嘴里和脸上,浑身上下都会觉得不对劲。
当叶子书一次又一次打开别无一物的信箱,一次又一次查看并没有新信息的手机,一次又一次看见棕发蓝眼的前台接待时,心里就是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不喜欢屡次搬家,不喜欢课上到一半突然换老师,不喜欢安排好的事情突然改变计划一样。
突如其来的变动总会令他不安。
他支着额角,陷在图书馆中靠窗而置的软沙发里,一只脚跷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搁在腿上的手提电脑像热水袋一样源源不断散发着暖意。
他无需再像刚出国时那样天天靠电子字典过活,枯燥乏味的理论不再像天文一样让人看不懂。他开始接受硬的硌牙的法棍与冰凉的凯萨沙拉,手机联系人中多了几个不太好念的外文名字。
就像黎杨说的那样,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叶子书从老掉牙的文献里抬起头,推推眼镜,将目光投向骨牌一样整齐划一的书架,希望能从中剥离出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
可惜不管他抬几次头,都徒劳无谓。
难道不该这样吗?一直以来不也都是这样期望的吗?叶子书摇摇头,轻叹一口气,继续攻克几十年前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文字。
二十分钟以后,页面仍旧停在原处。
叶子书瞥一眼时间,猛吸一口气,一把扣上屏幕,将电脑搁上矮几,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都快一个礼拜过去了,怎么说都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他觉得还是得问问。
替代黎杨的工作人员很是友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叶子书大惊失色。
黎杨的奶奶去世了,他请了长假,回国了。而去世的时间,正是他送叶子书去上班的前一天。
叶子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还拎着两根丝瓜。
傍晚时候,他趁其他室友还没有回来,给自己煮了一大锅丝瓜汤,坐在窄小的餐厅里,默默盯着放在掉漆的木桌上那缓缓冒着热气的不锈钢锅,直到小窗内透进的冬风将热汤吹得冰凉,也一口不曾动过。
他想起了黎杨浮肿的眼睛,想起了他在车里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生死,真情,金棺材,金坟墓,丝瓜架,小木凳。
他说,你做的丝瓜汤和奶奶做的很像。
叶子书皱紧眉头,焦躁不堪地搓搓头发揉揉脸,“腾”地站起来,把锅端进洗手间,掀起马桶盖,一股脑全倒进去,将冲水按钮摁到最底端。
浅绿色的汤液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旋入陈旧泛黄的下水道,他转身回到厨房,将空锅随手甩进水池,在“咣啷啷”的声响中,一步两节阶梯跨上二楼,钻回自己的房间,从墙角高高堆叠的礼物中翻出那张贺卡,一头仰倒在床上,将贺卡举在半空。
贺卡正面印着一幅绝美的《瓦实提》,里面却以幼稚粗劣的笔法画满了绿色和蓝色的小鸟,还有一个长着胡须挂着微笑的太阳公公。像幼儿园小朋友的涂鸦一样。
——荒诞至极。
胳膊重重垂下,贺卡落在床沿边,晃了两晃,掉在地毯上。
叶子书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没有灯罩的灯泡连着根电线吊在半截。
他开始无比深切的认为,自己与黎杨间的一切就是一部荒谬怪异的舞台剧,演得人鲜衣怒马声色俱到,看得人毫无头绪莫名其妙。
像一个不怀好意的恶作剧。
☆、Chapter 13
痛苦的眼泪被拼命憋回肚子里,在空荡荡的胃里咕噜噜打转。黎杨开始觉得异常饥饿,手脚也打起软。
可他什么也不想吃。
他将那杯凉水灌进喉咙里,对护士道过谢,下车找了个垃圾桶,扔掉几乎湿透的纸巾和塑料杯,望向咖啡馆的方向。
暮色四合,群鸦不再喧嚣,树上偶尔传来扑棱棱的拍翅声,叶片间摇晃着鬼魅一样的暗影。
咖啡馆外的小型广场上,街灯与地灯散射出苍白的光芒,广场两侧所有的写字楼都没有关灯,广告牌与液晶屏也都亮着。可那些耀眼的光线在邪恶的阴暗之前竟脆弱得可怜,一丝也透不进画着圣诞老人的玻璃窗。
暴徒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并没有开店里的灯。咖啡馆里一片漆黑,不是静夜亦或者星空那样的黑,而是深渊一样令人恐慌压抑的幽沉。
那黑暗让黎杨想起四五岁时还没有和奶奶一起生活时的自己,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院中,无望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爸妈。夜空中的星斗明明点亮了火把,四周的住宅楼明明是万家灯火,可孩子看不到那些光亮。在孩子眼中,世间的一切都是放大的,尤其是那条通往家中却没有人经过的路,还有背后那座听得见回音的空房子。
那时候的他总会一头冲回屋里,锁上两道门,关上所有的窗户,打开家中所有的房门,所有的灯,所有的电视机,所有的收音机,所有会发亮会出声的东西,他甚至会拿起电话,一遍遍听着话筒里的忙音,或者窝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将耳朵贴在电视机上听声音。
只为驱散心中的害怕。
他记得电视屏幕上的静电会把头发吸起来,还记得电视机会散发出微弱的热气,如果离得太近,电视机上的画面会变成许多彩色的小颗粒,还会发出一丝丝大人听不见的像蚊子叫一样的声响。
黎杨重新走回车旁,救护车这种能救命的东西和车里的灯光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儿。靠在车上发了一阵呆之后,他决定去便利店买一包烟。
他走得很快,三步一回头,生怕自己每迈出一步,与叶子书之间的距离就会拉大一步,还怕自己一脚踩下,时空中就会开启一个未知的机关,让自己与叶子书永远相隔。
几个戴着圣诞帽穿着牛仔短裤的老人正站在路旁用手风琴演奏圣诞歌。节奏很慢,没有听众,原本欢快的曲调里听不出节日的气氛,反而充斥着浓浓的悲伤。
黎杨匆匆走过,并未留意。他的心跳很快,呼吸也很急促。除了烟和打火机,他还买了一条士力架和灌装咖啡。他是一路小跑回来的,气喘吁吁停在救护车旁,刚把士力架塞进口袋,想了想,又拿出来装进包里。
子书一定饿坏了。他想。但融化了的士力架非常难吃。
他盯着咖啡馆,打开灌装咖啡,几大口喝了个精光,正准备拆烟盒时,却见两个护士将一个老头儿搀上了救护车,后面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
老人躺在担架上,不断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时不时自言自语一样吐出几句含含糊糊的中文。
黎杨听见两个护士说老人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血压偏高,并用英语问他问题,可老人只沙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哎呀,我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懂英语啊……”
黎杨皱皱眉,绕到车后,往车里看去。护士正在给老人量血压,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满头金发,手里抱着一个乐高积木拼成的变形金刚,抽抽搭搭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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