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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纬三十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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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他这么想着,死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绷紧浑身上下的肌肉,准备迎接深渊。
正当这时,突然腹部一勒,腰间一紧,眼皮里重新落入黯淡的灯光,脚下又重新踏实了桥面,海水腥气像被抽走了一般,浅淡下去。
他惊异间睁开双眼,低头一看,腰里正环着只胳膊,力气很大,竟勒得有些疼。
耳畔传来低而闷的笑声。
叶子书冒出一身冷汗,只觉一口乌黑的恶气聚在胸间,腾腾冒着烟。他猛地挣脱开,飞快转身,一拳抡上去:“你他妈有病啊!”
拳头陷进软塌塌的羽绒服里,“噗”地一声闷响,一点儿也不疼。
黎杨并不躲开,歪着头叼着烟,笑得一脸流痞样:“叶子书,你是属小老鼠的还是属小绵羊的,怎么这么胆小,一吓一个准。”
叶子书眼睛里窜起红彤彤的火苗:“我就算是属狮子老虎的也不能开这种玩笑,真淹死了怎么办?你也太没轻重了!”
“瞎紧张什么,”黎杨满不在乎地摇摇手:“我当然有轻重,这不是拉着你呢么。”
叶子书实在不想跟这混球争辩,沉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哎叶子书!”黎杨小跑出几步,伸开两臂挡在他面前,“你去哪儿?”
叶子书顿住脚步,睨着在海风中眨眼间散去的白烟,冷淡淡地说:“我要回去了。”
黎杨向他逼近半步:“不行,这连半天还没到,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毁约。”
叶子书面无表情:“你不是说我属老鼠属绵羊么,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不行?”
黎杨乐滋滋摇头:“不行。”
叶子书皱起眉头:“凭什么不行?凭什么非听你的不可?”
黎杨将烟拿下来夹在指间,义正言辞:“第一,你走了就吃不上新鲜螃蟹了,这一趟就白来了;第二,你不会用煤气炉,就算有方便面你也煮不了,只能饿肚子;第三,你没有驾照,不能开车逃跑;第四,即使你能开车逃跑,你也没有车钥匙。”
叶子书的脸色比暗夜还黑,他死死瞪着黎杨,伸出一只手掌:“给我。”
“什么?”
“车钥匙。”
黎杨一愣,有些意外,唇边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不行不行,你、你开不了。你要是……要是不喜欢这儿,咱们去吃麦当劳,然后开夜路赶回去,好么?”
叶子书见他神情骤变,无可奈何地闭闭眼,长叹口气,裹紧羽绒服,别开眼睛看着远处:“我有点儿低血糖,包里有巧克力,我去拿一趟。”手掌往他眼前推一推,“车钥匙。”
“低血糖?”黎杨又一愣,却立刻松下一口气,迅速拉开羽绒服口袋上的拉链,掏出一条士力架,搁进他手里,“这个比巧克力管用。”
包装纸还带着黎杨身上的热度,温暖着叶子书冰冷的手心。
叶子书将那温暖轻轻握住,缓慢地收回手,神情复杂地瞥他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
黎杨怔怔看他半晌,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肩膀,忽视他的反抗叫嚷,将人连扯带拽拖回栈桥边:“叶子书,快收网,螃蟹要上钩了。”
☆、Chapter 8。3
野餐垫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碗热乎乎的方便面,两只装调料的小碟,还有一大盘螃蟹。便携暖气立在垫子一角,散发出暖融融的红光,烘烤着对面席地而坐的二人。
叶子书把手伸出老远,边搓边取暖。黎杨放下手里的开瓶器,站起来将暖气拎到叶子书身侧,看了看,又稍微挪远一两寸:“当心别烫着,我可没带烫伤膏。”
“谢谢。”叶子书点点头,“你不冷?”
黎杨一笑,温暖的手指探了探叶子书冰疙瘩似的手腕:“蒸螃蟹的时候烤了火,劳动人民干体力活,冒出一身汗。”
叶子书无言看着他,脑子里滑过五个字——屁放得真香。
黎杨启开两个形状相似的棕色长嘴玻璃瓶,两指夹着一瓶递给叶子书。
叶子书看一眼,没接:“我喝水就行。”
黎杨并不收手:“这是专给未成年人设计的无醇啤酒,不但没有度数,还加了果汁。稀有物种,你大可敞开肚皮猛喝。”
叶子书默然接过,不理他。
黎杨又把自己手里的瓶子对到他嘴边:“来稀有物种,尝一口成年人的饮料。”
叶子书朝后拗着脖子,摇摇头。
“一口一口就一口,又不是黄赌毒,不犯法。”黎杨用瓶口戳戳叶子书的嘴唇,“尝都不肯尝一下,人生不完整,你说是不是?”
叶子书瞥他一眼,想了想,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顿时龇牙咧嘴皱眉头,偏过脸躲开:“又苦又涩,有什么好喝的?”
黎杨挑起眉毛挠挠头,笑盈盈扬起脖子,猛灌几大口,爽快得呼出一口气:“叶子书,你爸妈怎么把你养这么乖的?是不是天天关家里背四书五经,干了错事打屁股关小黑屋?”下手捏住一只蟹钳,将那只最大的螃蟹放到叶子书的碟子里,“开动开动,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子书一嗤,掀掉后壳将螃蟹一掰两半:“有什么好稀奇的?又没什么契机和原因,谁规定了非得抽烟喝酒不可?”
黎杨另拿过一只螃蟹,掀壳掰开,吹吹被壳里热水烫了的指尖,不解地问:“什么契机和原因?”
叶子书一脸不屑:“不就是失恋失意之后寻死觅活丧心病狂,找个方式逃避现实么。要么就是觉得架副墨镜叼跟烟特别帅酷潇洒,更能吸引女人的注意力。”
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黎杨手里的半拉螃蟹还没进嘴,动作就停了下来。他愣愣看一眼叶子书,突然爆发出一串大笑。
那笑容在灰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朗,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缕发丝都舒展开来,在海风中舒坦地徜徉。
叶子书缓慢地嚼着甜香鲜美的螃蟹肉,眼神十分茫然。
黎杨侧过脸,谐谑地挑着调子:“叶子书,言情小说里才会这么写,你怎么连这个都信,跟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一样。是不是看见心上人还要装一装矜持,被心上人不理不睬就三天两头睡不着觉抹眼泪哭鼻子?”
叶子书虽觉得这人可恶透了,但耐不住好奇,还是问道:“难道不是这些原因?”
黎杨咬一口螃蟹,含混地笑道:“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
“抽了就抽了,喝了就喝了,”黎杨就一口啤酒:“什么也不为。”
叶子书喝一口无醇饮料,摇摇头:“不可理喻,又不是什么好事。肺会黑,肝会废,没好下场。”
黎杨一笑:“所以我说你是稀有物种。”放下螃蟹,端起方便面碗,一次性筷子点点碗边,“单身男人么,谁会往那些事儿上想?哪个不是抽烟喝酒方便面,香肠罐头老干妈。这才叫有男人味儿。”
“谬论。”叶子书鄙薄地眄他一眼,端起碗来正准备吃,却又问道:“你整天就吃这个?”
黎杨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红烧牛肉的,豉椒排骨的,酸菜仔鸡的,还有泰国的印尼的韩国的日本的,丰富的很。”
“早上呢?”
“牛奶麦片面包咖啡。”
“上班的时候呢?”
“上班就在学校随便吃点儿汉堡三明治,有时候跟朋友下馆子搓一顿。方便快捷又省事儿。”黎杨指指叶子书的碗,“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辣椒,给你泡的那一包比较清淡。你要是觉得太淡了,我跟你换。”
叶子书权当没听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黎杨,你出国这么多年,一直不会做饭?”
黎杨摇摇头:“怎么了?”
叶子书睁圆眼睛:“你怎么活下来的?”
“嗯?”黎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筷子尾捅捅自己,“我这不是活得挺好么。”
叶子书指指餐垫上摆着的质量上乘一看就价格不菲的不锈钢锅:“你买这锅……专为蒸螃蟹?”
“嗯。”
“你一年蒸几次螃蟹?”
黎杨端着碗吸溜着面条吃得正香,腾不出嘴来说话,就冲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叶子书呆呆盯着眼前的男人,心想,这个世界真疯狂。
“黎杨,你这样不健康。”
黎杨咽下嘴里的面条,忽然目光一转,朝他探过上身:“叶子书,你给我改善改善伙食怎么样?”
叶子书端着碗躲远一点儿:“凭什么?”
黎杨想了想,捏着筷子点点餐垫:“我给你找工作,你给我做几顿饭权当回报,怎么样?”
“什么工作?”
黎杨搁下碗:“我上学的时候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打过一段短工,认识那儿的店长,关系还不错,回头我跟他说说,叫你去试一试。店里顾客和员工都是当地人,你不是还要考英语么,正好当练习。”
“可我没有咖啡师证。”
黎杨一摇头:“没关系,刚开始打杂的话不需要证。”
叶子书见他表情中并没有玩笑之意,琢磨琢磨,敛起眉毛:“市中心有点儿远啊,坐火车得一个多钟头呢。”
黎杨点点头,捏起一条螃蟹腿:“但是……你不是一周只有三天有课么,如果另外四天都耗在学校和洗车店,实在太浪费时间,还不如搬得离市里近一些,方便打工,生活也丰富的多。”见他神色为难,问道,“是不是觉得搬家太费事?我可以帮你搬,你的东西多不多?”
叶子书没回答,只干笑两声:“我是想搬,费事也得搬。”
“嗯?”黎杨剥着螃蟹,疑惑地看着他:“现在住的房子条件不好么?”
叶子书错开他的目光,揉揉鼻子,抓起一只螃蟹剥壳拆肉,小声咕哝:“那个……和两对情侣一起住,大晚上的,噪音太多……”
黎杨手里一滞,立马明白了,顿时哈哈大笑,扔下螃蟹朝叶子书伸出手去。手臂扬到半空,他突然意识到手上满是汤汤水水,便抬起胳膊肘,压上他的脑袋顶,对付面团似的拼命揉。
叶子书使劲拨开脑袋上鼓鼓囊囊的胳膊,背过上身,顺手从地上抓起一个瓶子,仰头往嘴里狠灌。直到一大口凉冰冰的液体滑进喉咙,他才倒吸一口气,愁眉苦脸低头看去。
手里拿着的分明是黎杨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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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4
柔和的吉他声伴随着不再汹涌的海浪声,潺潺流淌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
叶子书趴在睡袋里,从帐篷帘里探出个头,静静看着坐在帐外折叠椅上的弹奏者。那人的目光更多时候飘在海的方向,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吉他弦。
叶子书并不太懂音乐,不知道他弹的都是些什么曲子,纯粹觉得悠扬好听,还有点儿催眠。
他看不清黎杨的表情,只能从侧面看见他的手。那十指仿佛是从弦上生长出来的一般,随性而流畅地来回滑动。那些曲调似乎也是烂熟于心的,每一个或按或拨的动作,并不需要刻意寻找落点。
叶子书打了个哈欠。
黎杨扭头看他一眼,手底下并不停,滑过几个金属音之后,转上了一个更为柔软缓慢的调子。
叶子书钻回睡袋里,半睁着眼睛倾听。
他从飘拂在清冷空气中的音符里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些不该在黎杨这样的人身上出现的情绪。可还没等他思考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就在暖气的烘烤中睡着了。
黎杨又弹了许久,直到周身泛起凉意,才慢悠悠收起吉他,同来时一样塞进车内前后座间的夹缝中,轻手轻脚钻进帐篷,放下帐帘,悄声躺在叶子书身边。
然后,他干了一件极为奇特的、隐秘的、事后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用了近一个小时,将叶子书从头到腰,一分分一寸寸,摸了一遍。
但此摸非彼摸,并不夹带任何情欲,而是更加类似于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用全身上下最灵活的部位,带着新奇、紧张和害怕,探索着这个未知的世界。
黑漆漆的帐篷里,虽然离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叶子书平缓的呼吸,但黎杨分毫看不见他的五官,只能勉强分辨出他的轮廓。
他伸手贴上自己的脸,试试手心里的温度,见还算暖和,便小心翼翼将手掌覆在叶子书的侧脸上,一动不动放了一会儿,轻柔地挪动一厘米,马上拿开。
触感很奇妙,和女人不一样。
那张脸是温热柔软的,但并不像女人的皮肤那样光滑细腻,且能够完美地感受到颧骨与下颌的凹凸走势,指尖所触碰到的鬓侧的头发也不如女人的长发那般细软,而是支楞在耳畔,像是在叛逆地反抗着未经允许的入侵者。
他攥攥拳头,努力平复心里不知为何而涌起的悸动,换一只手,贴上叶子书的下巴,放了几秒钟,拿开。
棱角分明但并不尖锐,有点儿扎手。
他撑起半身,趴在叶子书身侧,并起食指中指,摸了摸他的喉结,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形状不一样,高低也不一样。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露出惊奇而欣喜的表情,虽然他自己看不到,也并未意识到。海风不停歇地拨弄着帐篷,也拨弄着他的心弦,无声奏出一调即兴曲,真挚自由,川流不息。
黎杨将手掌捂在叶子书的脖子上,平稳的心跳敲击着指腹。他坐起身,轻轻掀开睡袋,隔着薄薄一层圆领衫,捏着叶子书的身体。
上臂肌肉在沉睡中也透露出属于年轻男人的紧实感,但并不魁梧。腰不似女人那样盈盈一握,而是柔韧的,有力的。锁骨和手肘处的骨骼明显而健朗,腕骨并不突兀,挨个顶起五指末端,摸上去很顺滑,很舒服。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清晰地蜿蜒着,稍按一下便会难以察觉地挪开一点距离。
他捏了捏自己肩膀胳膊腰身手腕,摇了摇头。
并不一样。
他握住叶子书搭在身上的右手。
手背是干燥的,硬朗的,手心则是潮湿的,温热的。中指第二节指腹上有一处薄茧,但并不似弹吉他磨出的茧那样硬实。
他就这么握着,缓缓俯下身,向叶子书的脸上闻去。
没有丝毫脂粉味,下巴附近还残留着擦拭不净的螃蟹腥。脖子和耳后没有多余的香气,只有他自己的温暖味道一丝一股随着呼吸从领口钻出来。
黎杨松开手,拽起自己的袖子和衣领闻了闻——男士香水味儿。
还是不一样。
他带着极大的满足与喜悦重新躺回去,像玩累了的婴儿那样,听着海浪哼唱起的摇篮曲,回味着刚才所享受到的、只有他一人能享受到的趣味,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睡着了。
☆、Chapter 9
大屏幕上播放着人质逃离出来时惊魂未定的苍白面孔。第三批成功脱险的人质共有两人——一个女性店员和一个顾客。
三次了。还是没有叶子书。
黎杨瘫坐在路边一棵老树下,两眼空洞得望向虚空。几次乍起乍落所导致的极度激动和极度错愕,让他的情绪像浪头上的木舟一般陡然高升,再从至高点陡然跌坠,摔得粉碎零落,再也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
周身气力如同洒进写字楼间的天光,一丝丝远逝,一分分黯淡。归巢宿鸟在头顶上的枝桠间跳跃,叽叽喳喳鸣唱。脱落的细小羽毛打着旋儿落在他的发上,他浑然不知,就连一块鸟粪“啪嗒”一声滴落在肩头,弄脏了昂贵的西装,他也仅仅下意识地微晃了一下眼珠,再没有别的反应。
突然间,手机震了。
心脏猛地撞击在胸口,眼睛猛地睁到最大,黎杨一下子坐直身子,飞速低头看去。尔后,他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慢而无力地倒回了树干上。
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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