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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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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叔终于满脸不情愿地推着黑皮蔡离开,我通过刚才的讲述理出了思路,犹疑了一下,说道:“蛟爷,我忽然发现,好像全叔他们并不是想陷害我,或者说,他们并不是想害死我,而是想逼我到底舱去。”
  蛟爷眉头一跳,阴沉地看了我一眼,奎哥立刻在一旁道:“拍花子,你不用想太多,蛟爷自有主意。”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意,那底舱似乎是怪声的源头,我早从好奇变成了敬而远之。当即,我开始给蛟爷摸脉,做起熟悉的事情,我渐渐平静了下来,细心感受着手上的脉象,诊断蛟爷黑寒病的病情。
  当我准确的说出蛟爷的腿总在午后发痛,以及风雨过后湿气重的时候症状也加重时,被我示意坐下来伸直腿的蛟爷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从随身口袋里取出银针盒,看准了蛟爷腿上的穴位,一手虚按着穴位周围,另一手轻而快地旋转着将针扎下。这样行针,既不会让患者觉得疼痛,也不会刺偏穴位,叔父曾经手把手教了我五年针灸,现在捏着叔父传给我的温润的针盒,就总是想起叔父捉着我的手教我行针时的情景。
委中穴、内外膝眼、足三里、三阴交、犊鼻穴,分别扎好以后,我挨个将银针轻轻地深入旋转几圈,蛟爷马上身体颤了一下,然后轻松地将腿放平在舱板上:“歪头鸡碰到青溟虫,你这拍花子的银针,扎得还有点像是那么一回事嘛。”
  我询问道:“是不是觉得穴位上在跳动,整条腿上都很酸麻?”
  蛟爷抬起头看看奎哥,然后点了点头,奎哥便闪身出了主舱。
  想了想,我又正色道:“您这条腿,主要是因为湿寒入骨,加上经脉堵塞,气血不畅,筋络在膝盖弯处结成了淤积,一发作起来,就像是腿断了一样,疼得让人发狂,现在针在里面,就不会那么痛了。再扎个几次,把淤血和经络化开,慢慢就会好的。”
  蛟爷身体慢慢向后躺倒:“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的小白脸,居然就有这么一身本事,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拍花子呢?”
  “我真的不是拍花子。”看到蛟爷这样,我的心里也轻快起来。就见蛟爷很是享受的眯起眼,瞄着穿着旗袍的阿惠,慢慢道:“你不是拍花子,怎么人家一个粉白雪嫩的小娘儿们就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一直在边上看着的阿惠顿时红了脸,我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一荡,立刻咳嗽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发问,又算了算时间,把银针都旋转了一圈,绕开话题道:“感觉好些了吗?”
  蛟爷一手放在胸前抓了两把,舒服地道:“不错,不疼了。还别说,你这拍花的,不光是会拍花、帮别人睡娘儿们,扎针的本事,好像也不错嘛。”
  得到他的夸奖,我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想着离抵达南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全叔和黑皮蔡想必不会放过我,而眼前给蛟爷治病却是一个机会,如果治好他的黑寒病,我和阿惠就算找到了靠山。
  踌躇了一下,我郑重其事的承诺道:“蛟爷,我的确是个郎中,别的事情不敢说,您这条腿,我还是能打包票给您治好的。”
  到了这时候,气氛已经非常融洽,阿惠趁机福了一礼小声和蛟爷告退,告诉我说她先回船舱里去。等她走了一会儿,浑身舒坦的蛟爷起了兴致,一边咕噜噜的抽着水烟筒,一边继续我和聊天,我俩就地盘坐在主舱室里,开始闲聊起来。
  让我大为无奈的是,蛟爷三句两句总绕不开阿惠的事,一会儿说到她将来一定好生养儿子,一会儿说阿惠对我像是有几分真心的,让我别卖到妓院里去,否则也太狠心了。我不知道这个蛟爷是不是晕针了,为什么一直拿这个说事儿,只能认真地一遍遍说着“我不是拍花子,我不卖。”
  这种谈话没完没了的进行着,我渐渐烦躁起来,但是蛟爷不开口,我又怎么能离得开。最后我彻底认了输,承认我是拍花子,并答应船老大,以后再也不去勾引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了,就跟小娘儿们阿惠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让她替我生养几个大胖儿子帮我们程家光宗耀祖。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直懒洋洋地蛟爷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在汽灯下显得雪亮骇人:“这么粉嫩的小娘儿们你当然应该留着自己用了,但是,囝仔你也要留一手防着,那小娘儿们的来历可能不简单啊。”
  “我这双眼睛,很少看错人的。”见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蛟爷想了想又说:“你是个年轻后生仔,可能没有遇到过世事的险恶。你遇上的全叔和黑皮蔡这两个人贩子,只不过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如果遇到真正的恶人,依他们做事的狠辣劲儿,你去搅事的时候,马上当场命丧,哪里还会留你到现在!”
  蛟爷顿了一下,估计是看到我面色不好,缓和了语气道:“我不是吓你,但你仔细想过没有,一个胆敢穿得如此招摇的漂亮小娘儿们,她凭什么在这样乱的世道里活下来?我早就说过,在这个世道,良善人早就死光了,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陡然困惑起来,难道阿惠真的有问题吗?我不愿意把她往坏处想。见我不说话,蛟爷也没有再深说,我见时间差不太多,开始准备拔针。
  这个时候,变故突发,本来一直安静沉稳的船,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蛟爷面色一变,马上作势要站起来往舱外冲去,我见状赶紧按住蛟爷:“别急,蛟爷,银针不取出来,断在里面可是天大的麻烦,而且你刚针灸完,全身酸麻,要休息一两个时辰身上才会有力气。”
  就在我稳住蛟爷刚把银针悉数取完时,一个淘海客打开了舱门,外面顺势涌来狂风呼啸、海浪轰鸣的声音,那个淘海客又急忙把舱门关好,报告道:“蛟爷,快,她的病又犯了,这次好像比以前都严重啊。”
  她是谁?我正不明所以,耳边突然响起了那可怕的呻吟声,清晰得好像就在身边发出的一样。我惊诧地看着蛟爷,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一脸忧色地走了出去。
  我见蛟爷话也不说的直接出门,也不好问,只好尴尬的跟着他走出来,一路下了楼梯,海上的风这么一会的工夫就变得剧烈无比,吹得我和之后跟来的淘海客几乎站立不住,只有蛟爷依旧步履稳健。
  刚走到甲板上,一排城墙一样的巨大海浪,迎面就向福昌号的左舷砸了过来,我站立不稳,瞬间被抛上了半空,然后重重跌倒在甲板上,被浇得浑身淌水。等我再爬起来,就看见蛟爷仍然稳稳当当地走在甲板上,感觉在狂风暴雨中的他好比天神一样,不动如山。
  我艰难地尾随蛟爷,却看到他向着底舱走去。我心里早就认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愿意沾染上,就给蛟爷告辞,准备自己回舱去。意外的是蛟爷却叫了我一声,示意我跟上。
  我无法推辞,只能疑惑的跟上,随着蛟爷打开底舱门钻了进去,门马上被关上了,虽然光线一下暗了下来,却反而觉得安全多了,至少外面的狂风大浪暂时被关在外面了。
  钟灿富带着几个淘海客站在底舱内,看见蛟爷到了,赶紧问道:“蛟爷,帆都收了,太平锚也下了,但船还是摇晃得厉害——这小子?”
  蛟爷威严地盯了钟灿富一眼,钟灿富就闭上了嘴。这时那个奇怪而可怕的呻吟声又高亢地响了起来,夹杂在恐怖的风暴呼啸声里,我的头皮登时炸了起来。
  一个淘海客小声道:“蛟爷,这么大的风暴,恐怕咱们福昌号吃不消啊!”
  蛟爷勃然大怒,说道:“这么点风雨就乱阵脚了?你们第一次出海?!”
  说着他捏了捏刚针灸过的腿,照理说他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经络刚经过针灸的疏通,现在应当是全身酸麻使不上力气的,但他却依旧能够在大风浪中站稳,真不可思议。

被他这么大声训斥后,那个淘海客悻悻的闭上了嘴。另一个淘海客本来上前了一步,也准备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忽然猛地跪倒在蛟爷面前。
  我上了福昌号后,对那些淘海客最深的印象就是都很粗鲁、凶狠,而且浑身透出那种对生死毫不在乎的劲头,但此时那个跪在地上的家伙,声音发颤,显然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他简直是带着哭腔道:“蛟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虾仔我跟着您出海十几年,从没遇到过像现在这么急的风暴啊,这一次咱们可能扛不住了,蛟爷您得想想这船上有两百多条人命啊!蛟爷!蛟爷!”
  一时间淘海客们都跪在了船板上,就连钟灿富也抱着蛟爷的腿道:“蛟爷,这样下去是压不住的啊!风暴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翻船,看在我们跟了您十多年的分上,给大家一条活路吧。”
  随着他乞求的话,其他淘海客也都眼巴巴望着蛟爷:“是啊,蛟爷!”
  站在角落里的我心里惊疑不定,看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隐隐猜到他们在求蛟爷做一种什么决定。而这个决定和这风浪似乎有着什么联系。
  这种出乎意料的局面,让我有些紧张,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向舱壁,警惕的注意着事态的发展,企图让自己的存在感越少越好。这些人虽然态度卑微,但态度看起来很坚决,上船之后的经历让我知道,越少开口,越少麻烦,
  蛟爷看起来非常的生气,我站在他的侧后方,能明显的看到他脸颊下的肌肉一阵滚动,看起来是咬着牙控制着怒火。他来回扫视着瞪着跪在面前的淘海客们,那些跪在地上的家伙头深深的埋下去,我猜也许他们也很害怕看见蛟爷眼神中的怒火。


蛟爷重重地哼了两声,我正好奇他会怎么处置,他突然转头看向我,冲我招招手。
  我头皮一麻,知道已经躲不过去,果然喊我跟下来就没好事。也许真是我命格不好,已经尽量低调不惹事,麻烦事却还是找上门来。
  看样子蛟爷早有打算,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蛟爷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用平静的语气对面前跪倒的淘海客们说道:“行了,你们都起来吧。这个小伙子有套家传的针灸绝学,刚才他帮我治腿效果很不错。现在我就叫他看一下,如果不能治再说!”
  他不由分说的拉着我,一直走到底舱中间,那些淘海客们赶紧起身,两三下移开中间那块贴着禁符的压舱石,又向上提起翻开两块方正的舱板,露出下面的木梯。做完这一切以后,他们也不说话,很恭敬的就走出了货舱。估计他们是在门口守住,其他人是不用想进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基本上已经猜出下面可能是个病人了。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要搞的这么神秘,但从对话中,可以看出这个病人和风浪确实是有所联系的。
  我有些紧张。这艘诡异的福昌号,神秘的底舱里一定装着什么答案,而我马上就能知道了。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只是险恶的大海上,船上的人举动都奇怪神秘,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能够保证自己能生存下去。

 蛟爷率先顺着木梯走了下去,我紧跟其后,马上闻见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立即分辨出药味中含有马钱子、茯苓、三星草等药草,心想既然是在用药,肯定是个活人,至少不会是什么鬼怪之类,心里稍稍放松一些,接着我就听到了现在已经微弱下去,但又熟悉得要命的申吟声。
  我心神一振,不知自己马上要看见怎样的人物,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爬下最后一格木梯,转过身去甫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躺在天蓝色床单上的小女子。
  仅仅是这一眼就已经勾魂夺魄,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涛天巨浪,就好比眼前这个小女子,有着通神的魔力一样。我没料到自己竟然会看见一个这样的小女子,而且她连看都没看我一下,偏偏就紧紧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神,迫使我的注意力必须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事先我的想象中,所有人提到底舱都是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这个病人一定是已经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甚至有可能是满身溃烂,流淌脓水的那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眼前的这个病人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一个身材纤瘦的小女孩,乍一眼看去,不过是十六岁的模样。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过膝高领对襟衫,衣襟、领口和袖边都镶着天蓝色的布花边,黑长浓密的头发可能和她的衣衫一样长,一绺一绺地顺着她的身体曲线流淌婉转,就像是盛开在天蓝色床单上的一朵黑色大花,紧紧地裹缠着她一身素衣的身体,在那张毫无血色几近透明的脸上,有一对弯弯的黑色浓眉,和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虽然看上去有些没精神,但如果我是在其他地方看到她,一定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大病在身,最多也就是下个体质柔弱的判断。
  还有一个稀奇的是,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有谁有这么大的眼睛,就像她的整张脸,被这双眼睛占据了一半。那望向我的目光飘忽不定,幽深得好似遥不可达,就像那双眼睛里有一个秘密而美丽的大海。
  我失神地望着她那双似睡非睡的大眼睛,直到蛟爷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才听见他道:“拍花的,赶紧瞧瞧她的病。”
  我这才醒悟过来,赶紧上前一步放下藤箱,对大眼睛女孩说:“这位姑娘,麻烦你把手腕伸给我,我好帮你摸脉诊病。”
  说话的同时我也注意到,这个女孩单手紧紧地抓着一只匣子,虽是匣子隐在衣袖之内看不清全貌,但单就我能见到的一角来看,那精致的雕工和光滑内敛的木纹却已显露出那一定是华丽非常。
  大眼睛女孩好似没看见我一样,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眼神又转向了别处。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虽然很大,但却没有什么神采,就像是两颗没有生命的宝石。甚至我再细看,陡然就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看到船舱里的任何东西,她的心思,好像根本就不在这里,或者,根本不在这个世界里?

么,是这个女孩和风暴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让我回过神来,重新打量起这个女孩和这间密室。
  这间屋子的外面用古怪的压舱石和道符压住,但屋子里却没有什么道符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女孩住的屋子,除了一张不大的窗外,就是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盅药水,旁边还放着些药丸。虽然简单了些,在这样的海船上有这么一间安静的小屋子算不错了。整个屋子显得非常干净整洁,比我们住的鱼舱显然好太多了。
  这个女孩呆在船上似乎已经很久了,我甚至怀疑她有没有下过船。因为她看我的眼神,是带着好奇和新鲜,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她很少见到生人。她的头发很长,又黑又密,因为蜷在身上,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整个人都被裹在黑发里。
  头发从头到脚缠得满身都是,露出来的脸和手腕都白得接近透明,甚至能清楚的看见一股股青红的血脉。她浓黑的眉毛如同弯月,一直弯到了两边的鬓角,嘴唇却和苍白的面色相反,显出肝火旺盛的鲜红样子。
  我又轻轻喊了两声,她依然好奇的看着我,却还是没有做声。我犹豫再三,只好自己伸出手去,从缠裹她身体的头发里,寻找到她的手腕并轻轻拉了过来。这一下轻轻接触,入手就是一阵冰冷,我好似摸到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好似冬天吃雪咽下冰水一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寒意一直泌入到我的心里面。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强自压下寒意,把食指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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